〈中華副刊〉紫嫣

詩/攝影 高朝明 雨還在南方妊娠 妳悄悄孕育 擠兌的顏色漿染了淨化的紫   陽光編輯過的風 搖曳話語 說著一種柏拉圖式的夢囈 單純了年華   當花語被閱讀裸裎 妳長出翅膀 多了一種遠方不定向的繆斯 飛,不再是想像   芬芳混搭的背影 留在春天左胸的脈搏呼吸 心跳著 妳張翼的色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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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風的緣故

 文/曾湘綾 攝影/陳建華 他的椅子,微微動了起來。她以為是風的緣故,並沒有在意。鏡中的銀絲無限延伸,像攀爬於屋頂的藤蔓,在午後的艷陽裡發光。 窗外是學校的鐘聲乍響,孩童的笑語傳入耳際,彷彿流洩的時光,淹沒她凹陷的眼睛,泛出一顆顆晶瑩的淚珠。 她又看見他,吞雲吐霧,抽著煙,嘴角綻放出,初春的暖意,不經意,牽起她的手,說她是三月山徑上如風燦爛的櫻,悄悄佔滿他的心頭,不知多少年。 那時愛笑的她,髮浪如瀑,總喜歡閃爍一雙明媚的眸子,學他嗅聞起峰巒之間,綿延不絕的花香綠意,傾刻她指縫裡,便全是他溫柔的野性。懞懞懂懂,也不知多少年。 只要想起這些包裹著芬芳的記憶,煙消雲散的韶華,昨日新建的墳塋,所有的青春,竟在沈睡已久的夢境甦醒,如風,輕輕晃漾,窗前搖搖欲墜的椅子。那是他留給她,最後的,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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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寄居蟹、波德賴爾與我

文/談炯程 插圖/國泰 依佛洛德之見,人終其一生都在描摹他的童年。成長,就是把纖薄的半透明紙張敷在那具已完備的筆劃上,人生,也不過是在越積越厚的時間之纖維上一遍遍複寫記憶中日漸消瘦的童年。 我生活在農村,父母都與無論廣義還是狹義的文化無涉。我記得浸在我母親中石化的藍色工裝上的汽油味;我記得我父親退役的機車,它如醫保卡一樣嗡鳴著駛入一個夜班;我記得我父親老了,從騎摩托變成騎慢吞吞的電動三輪;我記得我那建在山上的托兒所,如今那座山像玻璃彈珠一樣讓我的記憶變得透明;我記得我母親從加油站給我帶回的螳螂、蟋蟀和蟈蟈兒,這是她長夜的一些小收穫;但我不記得,除我的自我啟蒙外,哪一位生者曾長久地指引我的寫作,他們或許會像短暫劃燃的火柴一樣搖晃在我的詩行中,但只有那些死去的大師才讓我長久地激動。 很難想像在這樣的環境中我會想成為一個詩人。二十一世紀頭十年網購還不發達,買書只能去城裡的新華書店。所幸那時書價便宜,每週我都用扣搜下來的零錢買上一兩本名著。所以我較早接觸到了波德賴爾的《惡之花》,只是那時我尚不能理解。六年後,我到城裡上省中,像蜷縮在狹小的田字格裏的正體字一樣,寄居在五千元一年的車庫中,把時間擠進課程表裏像每天清晨麻木地把牙膏擠在牙刷上。淋浴間緊挨著廚房,只能裝下我一人,那水汽的絨毛也會在屏風下探出它侷促的觸角。但與物質上的匱乏相比,精神的角質化狀態更讓我難以接受。何謂角質化?即是周遭的一切都靜止、無力地結痂著。雖則那時流媒體平台尚未興起,大部分鄉鎮高中生關注的,也都與精神性的追求無關:他們大致關心二次元或汪國真之類的流俗文學,其餘時間則全貢獻給了升學。我閱讀《惡之花》,就像抓住一塊漂浮的木板,它使我不至於溺於常人的世界。現在想來,這無疑是自負的,這自負還帶著點青春的毛刺。我希冀著閱讀能使我與拒絕我的世界區分開來,於是我便摸索著拾起波德賴爾的隱喻、形式與韻法,去寫那些豆腐塊般的偽商籟。這些詩我寫了一整個學期,幾乎每天一首,最後釐定了一百首,纂抄在了筆記本上,留做我卒業的紀念。不過大二時我搬家,這筆記本永久地遺失了。 但我始終寫著波德賴爾式的詩。他在現代詩中開了無數奧堂。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可以舉《秋之歌》為例。最初,《秋之歌》完全可以以它的修辭力量打動我:“我的心將變成紅通通的冰塊,/就像落進北極地獄中的太陽。 ”或者,“我的心靈像一座崩圮的城樓,/禁不住撞錘那樣不停地猛撞。”這突兀的接合在現在的我看來已經顯得平淡了,但這首詩背後的東西,使這首詩騰然而起的助燃劑,卻在我的記憶裏陰燃著。那是一種作為文學母題的時間感:“一面惋惜那炎炎的白夏,一面/欣賞晚秋的柔和的黃色的光!”詩歌是關於那些即將消逝的現在與即將形成的現在的,波德賴爾的詩絕少抽象,永遠關切著活的當下,他會用具體的,有時難以入詩的現代詞語去寫。這種對詞語現代性的迷狂也影響了我最初的寫作,一切事物都可以成為詩的對象。每天我都在尋摘新的物象,把這物象急匆匆地趕進我尚顯僵硬的尾韻中五花大綁起來。直到我完成了學業,去到一個有傳說中的四大詩社的大學,那時我才明白,我畢生的志業,應該是成為一個詩人,即使要在出租屋裏過著寄居蟹般的生活... 大學時期我一直在寫作中度過,這四年大約是寂寞的。時間來到2020年末的上海,21年元旦的寒潮尚未到來,而我位於三樓的出租屋依舊寒冷,燈光微藍,蜷縮在我的指甲縫裏。隔著一條通道,這一側,擁擠,房間裏甚至沒有透氣的視窗,外賣殘渣的味道堆砌在地上;另一側則常常黑暗空曠,似乎無人居住,一棟棟小別墅精緻如火柴盒,每天上班時,只有黑色鬥牛犬沙啞的吠聲為我劃亮這一個個清晨。 四月份時我來到上海,這座城市繁華一如波德賴爾的巴黎,這也是她吸引我的地方。 我想在這座佈滿玻璃與方言的都市裏做一個波希米亞人。起初我住在40元一晚的青年旅舍裏,除了一張發臭的床以外,只有合不上蓋子的洗衣機和沒有熱水的熱水器,衛生間,麻雀雖小五臟──洗衣排便,洗澡刷牙──樣樣俱全。我應聘了一個外包廣告視頻的小工作室,老闆想自己單幹,於是組了一隊人模仿“迴紋針”做科普類視頻,我負責文案,實習生身份,據老闆說不可以簽合同,薪水也只有兩千。後來我租的那個房間在浦東已經非常便宜了,也要一千六的房租,而且商業用電,一度電一元一,七八月份要花三百到五百塊錢的電費。這個項目維持了兩個月,視頻播放量徘徊在一千左右,到六月底,項目組的員工除我以外全部離職了,老闆也經常在外跑業務,所以偌大的工作室只有我一人留守,七月初畢業後,老闆就直接讓我結薪水走人了。 不過比起薪水,我更擔心自己的詩歌寫作停滯下來,我計畫在每週休息的時候寫詩,工作第一週後,我來到市中心一個僻靜的棚戶區,觀察著那些瓦礫,集裝箱房上的出租空調的廣告,為疫情防控而設的出入人員名單在入口處的泥牆上碎成了馬賽克。摩天大廈閃著銀光,像尖細的手指,把這些盒子般窄小、空洞的拆遷房攏住。我漫步著,想像曾經存在於此的人,慢慢地我的想像挪向了自己,我收拾這些意像以完成自己:一首詩。我似乎與另一個我在波德賴爾的詩中相遇了:“我獨自去練習我奇異的劍術,/向四面八方嗅尋偶然的韻律,/絆在字眼上,像絆在石子路上,/有時碰上了長久夢想的詩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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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觀〈甘露水〉有感

文/攝影 黃筱婷 「光是衝破黑暗的力量,光是揮別過去的動力,光是存在於人性的希望;人們無懼,因光之照耀,人們揚善,因光之引領;從沒有想過僅僅是一束光,竟然聚集且醞釀無數個璀璨奪目的星海。」書於2022春分時刻。 偶然翻閱到記事本中的這一段話,不由得想到寫下這段文字的緣由,駑鈍的我對於美術可說一竅不通,不想竟然在參觀完展覽後可書寫這麼一段對我來說光芒好幾丈的文字,是仔細端詳〈甘露水〉之後所獲得的力量嗎?我想〈甘露水〉是其一,而「藝術」二字本就存在於每人內心,端看是否有適當開啟的場合吧! 2022新年之始,趁著較無人潮的時分,我踏入北師美術館,準備觀賞「光-臺灣文化的啟蒙與自覺」展覽;這場展覽在年前便已無數次吸引我的目光,就在報章雜誌紛紛以全開版片介紹展覽的必看作品:黃土水的〈甘露水〉之時;我先往二樓走去,〈甘露水〉就在最底端也最顯眼的位置,看到她的那一剎那,我訝異於藝術家的雕刻奇才,黃土水將這位少婦略顯豐腴的身軀刻鑿得恰到好處,少婦微微仰視前方,沒有張開的眼目任由展場的燈光灑曜在她的身上,引領我寫下最開頭的那段文字,細微的光之分子讓〈甘露水〉本身就是充滿張力的燦爛作品。 我好似可以略為瞭解她被稱為〈甘露水〉的原因,她的面部表情十分詳和,就像是沐浴在豐美蜜香的甘泉之中,彷彿以已準備好迎接光的照拂;她的頭髮隨意挽在腦後,前額兩側柔軟的髮絲好像被風吹得正在飄揚,就像要起飛前往下一段快意的時光;她的右腳後放於左腳,加長了身形比例,雙手自然垂下放置於身後的蚌殼身上,那輕放的力度也顯得恰到好處。 「首位赴日學習美術,同時也是首位入選帝國展覽會的藝術家…」許多的「第一」讓我對藝術家黃土水感到驚奇,原來那以原住民族孩童吹奏鼻笛的作品〈山童吹笛〉,即是黃土水的石膏作品;這位具有天才特質的藝術家,想必時刻都想要雕琢出屬於自己的作品吧,日與夜的辛勞工作終始他積勞成疾,三十多歲的壯年便逝去,實在讓人惋惜扼腕不已。 以大理石雕刻的〈甘露水〉有著許多的稱號:「臺灣的維納斯」、「臺灣第一座裸女雕像」、「首件等身高的大理石雕像」,這些遠不及她待給我的震撼,那股震撼如水中波紋般圈圈蕩漾在周身,想必這是〈甘露水〉所寄予的啟蒙之力,讓所有人紛紛不自覺停下猛然的速度,改以寧靜和緩的眼眸,逐步觀看作品與我方二者之間所牽起的微微漣漪,那震盪出的作用力即是〈甘露水〉所喚發的光亮。 展場中以「生命的恆流」、「風景的創造」、「大眾與摩登」及「自覺的現代性」作為子題,展出許多百年前知識份子的重要作品,以書信、繪畫、相片、雕塑等多元方式呈現,我在眾多的展品中,得以一窺當代臺灣文化不同光譜的梳理與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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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通往天堂的階梯

文/攝影 陳玉姑 沒有人不被這從藍海伸延至藍天的階梯所吸引,它通往的地方名為「天堂」。 〈通往天堂的階梯〉是「2021南迴藝術季」14組藝品中之其一,座落在臺9線大武南濱休憩區,「Sicevudan,從這出發」是藝術季主題,「Sicevudan」在排灣族語裡,有從源頭開始經歷、流動的意涵,象徵藝術跨越族群和地域的界線。 〈通往天堂的階梯〉由南非藝術家Strijdom van der Merwe與臺灣排灣族藝術家周聖賢聯手創作;以二維視覺結構,創造三維空間錯覺,踩梯者不自覺的一階跨上一階的更上層樓,欲窮其目而上達天聽。 蒼穹的天之巔,是神秘夢幻的幸福天堂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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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船帆晨起

詩/攝影 鍾敏蓉 冬日有光,站在哪個角落 可以擷住永恆,與妳   鷗鳥們也起早 聊起,昨夜星光酩酊 醉落了,成了海,今天的顏色   岸邊早起的果實 悄悄敲醒明日的種子   而山岫輾轉終夜,多久坐起一朵深情的雲 任性的沙灘長長,等待刻印一雙妳的足印 這些,都可以標誌成永恆。我想著   風,卻擔憂著 報紙裡,燃燒著北方整夜的血紅 火光與砲聲,是層層疊疊的霜雪,翻越似乎無法   如何迎迓著春日的到來,潮汐聲聲,問著   海岸有帆啊 展翅是幾千公里的抵達 抵達的遠方,應是 南方岸上貝殼捎去的,會唱歌的水草與花香   即使扁舟一葉,只要張帆 冰雪裡,春水自潺潺行來 沿著光,一望遍地金沙   我想,妳和我都會記著這些 都化成了浪花,卻是拍岸的千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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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忘了自己是動物

更愛吃紅蘿蔔上剛長出的新芽 文/攝影 蘇佳欣 最近發現,我的手機相片有自動分類的功能,可以打關鍵字找出所要尋找的動物、植物與風景相片。特別的是,還可以找出拍攝相片當時所處的時間和地點,若要串連人事時地物的視覺記憶,實在比以前方便許多。不瞞您說,我蠻訝異自己竟然照了上千張歸類為哺乳類,同時是囓齒動物的相片,主角當然是我家的寵物兔一家人。不,嚴格來說是一家兔。 然而,如果我要找人與兔的合照,卻得透過動物分類,而不是從人物下手,這點讓我更加訝異。有點搞不清楚人工智能到底如何辨識和運作,即使我當然知道人工智慧顯然與人類智慧在本質上有所相異,仍然忍不住打從心底懷疑。或許以某種標準來看,人工智慧才是絕對理智,甚至完全正確的區分人物與動物,並且不帶一絲個人情感的清楚判別,當人物與動物合照,應該算是動物。 無意間在圖書館年度新書區,看到「忘了自己是動物的人類」一書,副標題是重思生命起源與身而為人的意義。仔細閱讀下來,該書作者主張人類和動物之間的界線,其實並不如多數人以為的那樣明顯。人類對自身是動物性的恐懼,人類對身為動物的抗拒,經年累月濃縮或轉化為人「有靈魂」、「有智慧」和「會思考」等概念,用來比較區別,或者充其量拿來安慰自己而已。唯有認清人類「身為動物」,才能真正化解或理解人性和動物性的矛盾。長久以來,我自以為把寵物當作家人,應該不算太糟。看完此書,才明白惻隱之心、關懷動物或照顧動物之餘,忘了自己就是動物的人類才真應該認真思考如何當好動物。天真的我本以為兔子應該知道我是主人,殊不知搞不好比我還聰明的兔子,可能只把我當成餵養照顧他們的動物吧! 看著儲存在手機的相片,養了十幾年的兔子,始終看起來像「小兔子」般的年輕可愛。就像身為動物的人類,有些人的確已經不年輕,但笑容看起來年輕。有些人實際還不太老,但笑容卻顯蒼老。整體而言,人類的確跟其動物一樣,都吃喝拉撒睡且會生老病死。另一方面,壽命跟生命年限會不會只是個數字而已,是否還有其他超越這種生命循環,尚不為人知的另類真相存在呢?比如說,生來就沒神經的海綿,人類本來以為是植物,後來卻大翻轉歸類成動物,甚至還可以變成充滿喜感的海綿寶寶那樣完全顛覆與超越。 書中並反思海德格的名言:「只有人類會死(die),動物僅僅消亡(perish)。死亡並不存在牠們的未來與過去。」如今其中兩隻大齡兔子已不在「人間」,我不認為他們僅僅消亡而已,無論兔子是否理解明白自己的存在(人又不是兔子,怎能知道兔子到底知道不知道),手機相片證明他們曾經存在,並具有獨特個性並完成生命意義,最終當然也會死亡,肉體停止運作而離開這個世界,跟人類沒兩樣。想不到一本社會科學的書,讓我對自己的動物身體與動物生命,有了完全不同的價值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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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卒婚男子筆記

 文/賴研 插圖/國泰 趁著颱風登陸之前搬家,說是搬家也不過是一床被子,幾件衣服,還有一個電子鍋,來回個三趟就上上下下的搬完了。只是因為住處是在五樓,還是流了一身汗,擦都來不及擦。 租屋處是以大學生為主的公寓,離打工的地方開車約三十分鐘。建築沿著山勢,有五樓高,頂樓有洗衣機跟曬衣場,遠遠可以看到青山和白雲。房東是個幹練的老婦人,他拿出錢把一年的租金都付了,老婦人笑了,他也笑了,至少這一年晚上有落腳處。他還沒有本錢可以睡公園或車站,突然想起自己還有公司租給他的一部車,似乎也沒那麼淒涼。 沒有後悔把經濟大權交給老婆,他有一種不該有的天真是只要活著就能工作,能工作自然就能活著。其實包括所謂的「私房錢」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他之前服務的公司有些殘餘的股票,因為公司被併購,股票因此有了變現的機會,從以為的壁紙變成他救命的繩索。 天意啊!仍然執迷不悟的相信一切老天都會安排。流浪一直是他從年輕就有的夢想,突然降臨時他卻有些措手不及,原來意念上的浪漫落到現實時經常會是雪花一般,在空中是無比輕盈灑脫,在地上只能是濕漉漉的泥濘。   颱風來臨前的夜晚非常安靜,鳥不飛了,雲也躲了起來,他的心異常平靜,把燈關了,像是等待審判一般想看看暴虐的風雨能怎麼凌遲這個手無寸鐵的大地? 背靠著牆,牆給他的腰一種穩定的支撐,茶給他另一種支撐,半夜三點,颱風還沒來,他不等了。直到清晨他醒來了,依然無風無雨,說是被「護國神山」中央山脈給擋了。 第二天下午,雨勢風力明顯的增強,入夜之後,完全就是颱風來襲的樣貌。窗戶正好不是在迎風面,他把窗戶開了一半,讓冷冽的氣流可以擠進來。很遠的地方還是有路燈及人家的燈光,自己的窗戶應該也發出一道光,在颱風的黑暗中盡一點責任。他有點寂寞,想起了女兒們,她們應該不知道老爸會在這個時候想起她們吧? 用電鍋煮了半鍋的水,水大概開了之後,把白麵折成兩半,放進去繼續煮了十分鐘,把肉醬跟撈起來的麵和著,味道還可以,就是少了蔬菜,一個人就將就些吧! 吃完了麵,喝了鍋裡煮麵的白水,原湯化原食,也就對付了。是的,他覺得自己就像即將乾涸的池塘裡那條不知深淺的魚,水慢慢少了,他雖然也有警覺,還是相信老天總有及時雨,於是他就在泥濘中等著。   #   終於決定要到附近的超市買些生活必需品,以前他從不會到這些地方買東西,當然並不是自覺身份高貴,只是覺得這應該是婆婆媽媽才會去的購物場所。出發前他在心中細數了要買的生活用品,從洗衣精,泡麵,拖鞋,罐頭等等,騎著房東借他的腳踏車,戴上口罩,背著背包,沿著山路一路滑了下來。 想著這也許是他日後每週的日常,心裡有說不出來的滋味。自由原來是這?柴米油鹽啊?回到宿舍,發現忘了買米,還有菜瓜布和衣架。 把換下來的衣物拿到頂樓的洗衣機洗了,洗衣機老了,傳統的洗衣方式,需要投三個十元硬幣,投入之後,往把手的位置一推,機器沒動。他稍微看看電源接線,一切沒有問題,再推一次把手,機器就不耐煩的動了起來。 因為第二天上班就要穿這些衣服,他在月光下把衣服就曬在頂樓的曬衣架上,估計明天一早醒來就可以穿。一覺醒來,昨晚的某個時刻肯定是下雨了,衣服衣架都掉到地上,遍地狼籍。   #   那天經過「恩主公廟」時,他突然想進去求一支籤。這對他而言非常不尋常,自己也頗為吃驚,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 上一次抽籤應該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那時她還愛著他。他那次求的籤問的是「事業」,求了籤之後,她跟他說要繞三圈,於是他就傻傻的在香爐前慢慢的繞了三圈,還想著是順時針還是逆時針呢? 她站在旁邊看著這個傻男人,哭笑不得,事後跟他說,「我是叫你用手在香爐上繞三圈,不是用走的。怎麼這?傻?」 現在想想,他覺得自己真的就是傻。不過那一天抽到的籤還不錯,大致就是會有貴人相助,逢凶化吉之類。 今天他也想試試,問的不是「事業」,要問「婚姻」嗎?,他不免有些猶豫。年輕時總覺得事在人為,他並沒有人定勝天的狂妄,但是還是相信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現在的他,慢慢不那?肯定了,他連下一餐要吃甚麼都沒有把握。 幸好還有Ubreats,但是他住的地方太過偏僻,只有Foodpanda。於是他在週末時會把那天要吃的食物一起點了,省一點服務費,也讓小哥或小妹少跑一趟。 不過有些時候,他會自己胡亂煮些食物,用他那口萬能的電子鍋。想想古人要離家出走委實不易,現實的困難多少阻絕了情感上的胡思亂想。這口電子鍋有各種模式,可以煮飯煮粥,還分白米糙米糯米等,可調理可烘焙。對他而言最實際的功能是把水煮沸,水滾了做甚麼都可以。 今天則什麼都不想煮,昨晚煮的稀飯,一夜過後就涼了,他突然想起小時候讀到范仲淹的故事,自己還不到把粥劃成九宮格的地步,心情也許有些類似。 為了搭配這種淒涼的臨場感,他夾了一塊苗栗老字號的豆腐乳,放在木製盤子的中央,一口涼的稀飯,一口鹹的豆腐乳,滋味甚好。   #   似乎一切已經等在那裡,到站,他就下車了。第一次婚姻是這樣,第二次也是。應該不會有第三次了吧? 以為會心很痛很麻,沒想到一覺醒來也就幾乎忘了。夢裡還是跟她站在一起對抗世事的艱難,人真的是慣性的動物。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我想要的只是透光的書房,和綠色的窗而已。」,望著漸漸甦醒起來遠的遠山,他這樣的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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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鈕扣行

 文/攝影 林昂 在永樂市場得了一塊好喜歡的布,決意自行手工,製成一只可包覆小冊的書袋。但手邊材料還缺一組磁鐵扣,於是上街往鈕扣行裏尋。 桂鳳鈕扣行座落在兩條小巷交叉口。巷裏幽靜,小鋪門面老舊,整間店就像佇立在時間的摺痕上。初來時,心情仿若正要翻開一冊古籍,看它泛黃而迷人,內心微怯也欣喜。 一進門,老闆娘便從座位起身,朝我走來。我嚇一跳,一瞬間原地愣怔著,原因是她太像我媽了。身高矮我一個頭,髮絲上覆著幾片白雪,還有那身形穿著眼神,都甚似我媽。 回過神來,我開口問磁扣,她轉身從櫃上取出一透明塑膠盒。我盯著盒中一組組大小不一的磁扣,她輕聲問,「你用過嗎?」我搖頭,她便隨手往桌上抓來一張電信繳費單,以紙代布,劃了兩道細孔,穿過扣足,為我示範如何將扣子固定於布面上。 她雙手指尖忙著,我餘光瞥見她側影與白髮,有一度以為是母親在和我說話。這才想起,我有多久沒像現在這樣,耐心聽我媽好好把一件事說完? 隔了幾天,我把完成的書袋帶回鈕扣行,讓老闆娘瞧一瞧成品,暗暗高興著能與她閒談幾句,彷彿在練習怎麼跟我媽好好對話。是那冰冷的金屬製扣子,引我找到這靜謐小店,將我包覆,教我省思,給我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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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滿

 文/攝影 張燕風 孩子,你出生的那天,是中國二十四節氣中夏天的第二個節氣,稱為「小滿」。 小滿時節,水氣漸漸充盈,稻麥慢慢飽滿,那是一種充滿希望卻又謙和平易的狀態。 初為人母的心,並不求孩子大富大貴,只要小滿安康就好。所以給你取名,就叫「小滿」。 昨天是你的生日,騎上爺爺奶奶送的新腳踏車,你嚷著要去湖邊看鴨丫。湖邊有棵巨型的樹,遠看像一把白花花閃爍光影的大遮陽傘,走近了,才看見滿樹枝葉中冒出一片片生氣勃勃的白色棒棒,就像一根根發出嘶嘶低吼直欲衝上雲霄的沖天炮。這樣的飽滿氣盛,這樣的炫耀凜人,又豈是「小滿」之日應有的含蓄景象? 「媽媽,看……」稚嫩的叫聲,把我從遐想中拉回。你伸出胖胖的小手,抬頭指著大樹說「棉花糖…我要!棉花糖…」 我把你擁入懷中。是的,正是香甜軟糯的棉花糖。小滿之日,這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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