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奈良散策

文/攝影 胡同 奈良有此一說:京都看庭園,奈良看佛像。 暮春六月拜訪這座誕生一千三百年的古都,正好從高樓櫛比且人廛稠密的大阪府,像川端康成筆下,穿越過長長隧道抵達「雪國」似的,車行同樣鑽過生駒山隧道。所不同的是,車窗外觸目所及的山色,竟像新蔥那樣碧綠,遠近田野煙水淋漓,此際剛剛插好了秧苗,挨著田塍盡是青瓦屋舍,時不時還探出個頗具美感的寺院殿檐。 放眼奈良,樸實得像村姑般小家碧玉。實際在日本文明史上的奈良時代,恰恰剛走出長時期黑暗隧道,開眼見到了天光,迫切要與大陸文明碰撞的伊始,粲粲擦出第一朵斑斕的火花。若有幸回到那年,甫登基的聖武天皇來到這處秀麗的盆地,以大唐長安城棋盤坊町為藍本,布局了屬於大和民族第一座固定的都城「平城京」。 對日本人而言,奈良是一座歷史比京都更悠遠的古都,堪稱精神原鄉與日本國之根本。雖然作為都城,奈良僅僅短暫的七十四年,卻是真真切切存在於大和子民的心中。   奈良,一個人口約三十萬的小縣城,曩昔作為都城的區域已經幻滅成一片郊野田疇,如今的市區實則為千年前的東郊山地。多數市廛樓宇就掩映在翠綠的茂林此起彼落,市街東高西低的道很有層次感。不見超高礙眼的大樓,一派悠然圓融的氣氛,尤其背枕若草山麓一帶,竟氣度非凡而眼光睿智地圈劃成廣袤的奈良都市公園,都市的大器可見一斑。 我刻意逛了位在猿澤池後方的奈良町,這是個保留了許多木造町家建築的老街區。大約興建自江戶末期至明治時期,儘管有些許改建了,時光還是停留在原來的樣貌。儘管不再是主要商區,依然保有古舊的旅棧、餐館、咖啡廳及間雜小巧親民的雜貨店,沒有花俏的市招,也聽不到店家嘈雜的吆喝聲,寂靜的街區似乎等候有心人的大駕光臨,遊走在其中,很容易被靜謐氛圍給感染,讓人傻傻分不清楚自己身處在過去或現代,誠是一處適合漫步的街區。 相較於奈良町,JR奈良驛前的三條町商圈則是人氣旺盛。眾多商店販賣五花八門的物品,逛累還有不錯的食店,既能滿足購物狂的熱情,也滿足了口腹慾望,兼畜養精神和體力,那份在旅次中少有的親近感,很可以撫慰每位旅人的心靈。 有政治便有家族政治,奈良最具影響力的藤原家族,倚仗著世代與天皇老子締結連環婚姻,快速累積如日中天的聲勢。藤原家修築有兩處規模宏大的氏族家廟。其一是屹立於猿澤池北端,據信最早建於八世紀的興福寺,最大範圍時曾廣達五十平方公里,境內亭台樓閣無數。然而隨著主家沒落與數場祝融肆虐,至今已無當年盛況。 即便如此,現存興福寺依舊擁有最多國寶文化財,許多可看之處像日本罕見的八角南圓堂、東金堂,五重塔通高五十點一公尺,僅次於京都東寺,為全日本第二高,更是奈良不可錯過的參訪重點。當我徒步走到猿澤池,看著靜止的水面倒映一圈蔥綠與五重塔曼妙身影,眼簾捕捉到屬於奈良夢幻油彩的快意與驕傲。 掩藏在原生林中的春日大社,是另一處為了祭祀藤原氏族之神所建社廟,用以守護平城京。環抱大社的特別指定神域,淨是千把年來參天的古樹群,鮮明的蒼翠搭配飽滿的朱紅,視覺享受異常調和;參道兩旁綿延的石燈籠,迴廊的金銅花吊燈籠,無遺展現這個民族獨有的色彩美學,真是到了一個極致,很誘人發思古幽情。 大社地處偏僻的山徑盡頭,遊客總是三三兩兩的,一點沒有奈良他處景點人聲鼎沸的憂患。偶爾見陽光和煦由樹隙篩落至燈籠上,偶爾見鹿群蹤影,偶爾連聲鳥囀,甚至雙腳踩踏碎石路發出的嚓嚓聲,總有那麼些不真實,好似行在雲端之境,感覺一種道不出的愜意,原先從東大寺喘吁吁騎車來此的違和感,因這股愜意感之牽引,化作千言萬語、只能意會而不能言喻的詩情。 要挑選奈良境的超級巨星,非東大寺莫屬。距今將近一千三百年,當年聖武天皇與光明皇后為求菩提皇子健康,及佛祖庇佑國泰民安,傾全國三分之一國力,耗費三十年歲月打造,堪稱奈良之珠。六月末既非繁櫻紛呈,也不是緋楓澎湃的季節,寺前參道上一樣遊客洶湧雜沓,不少是學生團體,印證日本人畢生必定來一趟奈良行旅的說法。挺拔遮蔭的樹林中,隨意漫走的鹿群可說是最佳的代言演員。 和鹿群忘情嬉戲,不知不覺走到名聞遐邇,堪稱日本最大山門的南大門。 臨來日本前已做足功課,不想佇立門下還是目瞪口呆,當下找不到詞彙形容。南大門樣式為重檐歇山頂、五間三開雙重門,此門在平安時代曾被大風吹倒,至鎌倉幕府時代再重建,通體全無髹塗油彩,全然呈現古樸風華。兩側安置有雙體金剛力士巨像(國寶),據說依據兩力士嘴型分稱「阿形」與「哞形」金剛,不過因為太高大並罩有防護網,看不清誰是誰,感覺就是神態特威武的。 身處佛門聖地不打誑語,從中門穿越迴廊,幾乎讓我驚呆到跪倒!親見大佛殿,絕對震懾住所有遊人的心靈。白牆上數排碩大的黝色斗栱,以及門扉散發莊嚴的面目,最吸睛莫如上收的四坡重檐,那一對黃金犄角的鴟尾,猶如刺向藍天白晝,尤其耀眼。或許氣氛太沉了,重檐之間巧妙設計一彎「破風」,增添建築趣味,也藉以沉澱千年歷史。 供奉在這座現存世界最大木造建築也非等閒之輩,據信是世界室內最大的盧舍那青銅大佛身高十五公尺、重約三百八十公噸,光拿一根佛指就足有一點六公尺長,當我抬頭仰望祂,頓感頸酸肩痛,巨大之極可想而知。東大寺曾遭兩次祝融光顧,別看今天大佛殿如此高聳,仍僅有原始規模的三分之二而已,老祖宗對宗教之崇信,果真令人咋舌! 環繞大佛一圈,還有諸多菩薩、廣目天王及多聞天王、古代模型和販賣御守、繪馬等紀念品商店。還有一個特好玩的,在大佛左後方大柱底有開個小方孔,傳聞爬過此洞者,就能得著佛祖庇佑平安成長,因此不論何時均可見大排長龍,形成莊嚴佛殿上莞爾的景致。有這麼一說,這個方洞大小,恰與大佛一邊鼻孔尺寸一致。其實要我說,這孔洞應該是大柱遭蟻蝕,修護後所遺存下來的,然這事不容說破,哈哈。 整座東大寺的風格和布局,充滿雄渾偉岸的氣魄,深受大唐影響。令人感概的是,幾經漢異交融,千年滄海桑田,這種淳厚風格在中國境內已難找到,實令所有炎黃子孫汗顏。要重溫唐宋中原文化需走一趟日本,欲體驗明清儒家文化還得去韓國方可如願,中國這個過去的禮儀之邦,似已是孔夫子說的,「禮失而求諸野」了。 剛出中門,迎面是一泓名曰「鏡池」的清澈池水。池中有島,以土堤相通,是一處重點攝影點。池裡泊了一艘黃金船,我佇立池畔小徑,恍惚間冠蓋雲集以此登岸,魚貫進入中門朝拜奈良大佛,迎迓東渡的鑑真大和尚,於萬古黑寂中殷殷說法,字字璇璣。忽聞烏鴉群飛,身傍來了一隊青春學子,頃刻嘰嘰喳喳於耳,倏然將我拉回現實世界。 興福寺、東大寺與春日大社都涵蓋在奈良公園裡,園區尚且包括若草山、奈良國立博物館等名勝,其間處處鹿影幢幢,擔任串場主角。牠們地位相當崇高,受到極佳保護和喜愛,成為市景的活招牌。這些鹿可一點都不怕人,成群悠閒遊走吃草,結伴在溪澗邊飲水休憩,開車在路上遇著牠們也得禮讓,停車行注目禮。奈良市與奈良鹿有了彼此實在太幸福了。 這些寶貝天真爛漫,走兩步停三步,時而逗趣,時而搶鏡頭,秒殺底片。總覺得牠們挺賊的,明明鹿仙貝舖在攤架上,牠們絕不劫食,一定捱到遊客買仙貝,三五隻圍攏上來,不停朝你頂禮膜拜,一雙圓溜溜的美目十足萌樣,似乎不施給便不近情理,盡使出撒賴磨蹭的功夫,連身上的紙片也不放過;沒有鹿餅時,遊客雙手一攤作投降狀,鹿兒立馬顯出趾高氣揚的神情走人,著實令人發噱。 必須萬分注意的,怎麼說奈良鹿終歸動物,隨時可能做出衝撞、踢咬,乃至鹿茸頂人等不馴的野性,這也是為何偌大公園,綠地漂亮如此,卻遍尋不著有人就地野餐,因為稍不留意,盤中美食片刻成為鹿群的口中飧。儘管如此,梅花鹿散在公園各個角落,與大自然完美融合,好一幅生動而和諧的風景明信片,這就是江戶時代遺存的「奈良風情」。 沿著長長的參道往下漫步,遊人與店家越來越少,視野益發明朗起來,喜歡日本文學者,可以循著春日前的《暗夜行路》窄小巷弄,拜訪志賀直哉舊居。東半部的若草山,高約三百四十二公尺,每年在元月底有「若草山焼」燒山祭典。此外,從山腰間的二月堂俯瞰市街和奈良盆地,是件超級浪漫又諧調的美事。  夕陽餘暉,離開這座古老又兼有現代,帶一些些侘寂,一些些柔美,一些些感動,看似平凡又具優雅的城市,說實在心情很是紊亂。這城市本身有種魔力,往往轉角就變出不期然的驚喜,就像此刻我正走過平城宮跡前,穿越平城京故地遺墟,竟然與朱雀門撞個正著。奈良好比一幅千秋畫軸,我們拿放大鏡品賞其中一部份,還有許多生花妙筆等待我們鑑賞,我生了再訪的動力。 奈良,さよなら、再見了,我默默把奈良大佛與奈良小鹿剪貼進人生事件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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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巴黎,暫停一下

巴黎北站 文/圖 余致毅 「我對巴黎最好的回憶不是到了羅浮宮、凱旋門、聖母院、香舍麗榭大道,而是倚在小旅館房間窗上看街景,或是在菜市場上買甜而多汁的血橘,或只是走過街道,看擦肩而過的行人,瀏覽兩旁古老建築,聽不同角落的市聲,吸取屬於巴黎的情調、節奏和色澤。」──張讓 離開英國,蓋上法國的入境章,與一群民眾在候車室等待前往巴黎的歐洲之星,大家大包小包的拖拉著行李箱,或者找個角落窩著休息。突然意識到,只要坐趟火車就可以輕鬆出了國境。歐洲之星列車上附有插座,方便旅人使用電腦,我帶著期待的心情正式展開歐洲之旅,能搭著火車穿越英法之間的海峽來到歐洲大陸感覺十分興奮,揮別窗外流逝的英國田園風光,通過黑暗的海底隧道後,法國即將到來。   這趟旅行,巴黎只是個轉運點。對世界上很多人來說,巴黎也是被賦予了許多象徵符號的時尚大城,富麗堂皇的古典建築,聞名全球的巴黎鐵塔羅浮宮香榭大道凱旋門聖母院,許多人旅行蜜月的首選浪漫花都,也是以前充滿我許多想像遙不可及的夢想都市,想沿著塞納河畔喝著左岸咖啡,感受迷人的藝術氛圍。上一回真正踏上法國巴黎的土地,感覺到法國土地的真實,也感受到車站外真實生活的混亂,雖然許多人談及法國人的驕傲與冷漠,我卻在第一天抵達巴黎時,受到三個好心的男女指引,才找到落腳的旅館。 巴黎聖母院 這次抵達巴黎後,總算搞定今晚的夜車車票,我坐在寂靜的車站,看著車站外推著嬰兒車或行李箱而過的法國人,室外陽光旺盛,方才英國的烏雲已被滯留在海峽的另一端。想起上一回在巴黎的種種際遇,我是否趕赴了一場流動的盛宴,我是否又多了解了巴黎一分呢?綁著短短黑人辮穿著小花裙的女孩,坐在我身邊一面喝著礦泉水,一面湊過身來好奇的看我在做什麼,嘰哩呱啦的用法文跟我說了一堆話,看來我得學一點法語來領會他們的神秘。一位美麗慵懶氣息的年輕黑人媽媽,戴著大大的手鐲,穿著成套輕薄的蓬蓬長褲,帶著兩個兒子和一個小女兒坐在一旁等待。第一次看到這麼守規矩的小男孩,哥哥和弟弟安安靜靜不說半句話的坐在一旁,妹妹活潑的動來動去,媽媽不在時,兩個兒子也非常乖巧安份的坐著等待,不久當兄弟和妹妹開始玩起來時,美麗的媽媽只是一個眼神,不怒不打不叫喊,兒子們馬上乖乖認份的坐好。在一旁的我,覺得很好奇,不知是如何才能教養出這樣懂事乖巧的小孩。車站裡另一對父母帶的小孩,一會坐在爸爸的肩上抓著爸爸的頭髮亂叫,一會在大廳裡追趕跑跳大吼大叫,哭哭鬧鬧,破壞東破壞西,整個大廳都是父母與小孩的叫喊聲。此刻想起那些當父母的朋友們,真是辛苦了。   在車站附近繞了一圈,寄物處的費用太高,索性就留在車站休息等待夜車,想著塞納河在藍天下盤繞巴黎,想著艾菲爾鐵塔就矗立在這片土地上,旅行帶著我踏上另一塊異地,與我的想像同在一片天空底下,享受單純的美好。巴黎的多層次如口感繁複的料理,我迷惑其中。 等到再度回到巴黎時,已經揹負著滿滿的記憶,與長途旅行的痕跡。 從葡萄牙北上經過二十多小時的漫長巴士旅程,沿路被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鬧得不得安寧,滿車的乘客在抵達巴黎後一哄而散,精疲力竭的我揹著行李轉車到巴黎北站。長期旅行中常常坐長途巴士火車,停停走走的繞行整片歐洲大陸,清晨時分,豔陽午后,或者滿天星斗的深夜,一段段地朝向未知前行。只有待在狹小無法將行李與腿擺放和諧的空間,看著無盡流逝的田野,古老典雅的建築,白雲飄捲的時光,令人深刻的感受到肉身的渺小。只有在此時此刻,整個人與家當都寄託在一輛四方奔馳的巴士上,在廣袤陌生的天地之中不斷停止不斷前進,不斷移動的我,現在在什麼地方做著什麼樣的夢,是清醒或是沉睡,是真實的人生還是虛妄的夢想。天地四方張開雙眼心眼,隨風迎向任何一個角落,我得努力的生存下去,沒有人知道你是誰,沒有人在意你的去向,沒有人關心你來自何方,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好好地活著呼吸這世界的真實。   陽光強盛的巴黎街頭,古典的北站外充滿熙熙攘攘的民眾,我揹著行李到附近的速食店休息,在二樓靠窗的位置坐下,從貼著紅色廣告的窗戶可以見到對面巴黎北站的忙碌情景,萬頭鑽動的繁忙景象。四周客人來來去去,年輕的學生情侶或者父母帶著孩子,還有些年紀大的老先生坐著看報紙,經過長時間的舟車勞頓,窗外陽光暖和的照著,透過網路一下子又與世界連上線。我在晴朗的巴黎,你們在睡夢連綿的南島;我在時光交錯的巴黎,你已前行冰島的凜冽;我在歐洲大陸的終點,我在世界的啟端。在準備搭乘歐洲之星返回英國前的短暫巴黎時光,很想趴在桌上好好睡一覺,卻不知接下來的境遇會讓今天變得如此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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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都市巢居

文/攝影 李彩琴 防疫旅館的「豪華」客房內,輪流瞪著兩扇大窗外發呆,早有先見之明,多付點銀子,才能享有些許綠意街景。 眼前算是片畸零地吧,臨路高樓大廈環伺下,某大樓社區的「庭園」,有個小巧園圃點綴,棕梠樹與喬木類鬱蓊錯落——咦,我沒看錯吧,中央最高的那株烏心木,枝杈頂處黑黝黝的一小團,極像有個蜂巢……當然不是,是鳥巢! 發現有隻鳥兒咻地飛進來,通身羽毛烏黑,翅膀雪白,夾帶一抹鮮豔的鵝黃色斑,隔了好一會,成鳥又從巢內飛出去,往右沿著捷運站體的拱頂飛遠了……以為是「單親」家長出外覓食;隨即有另一隻成鳥,從不同方向飛進巢內,過一會又朝向左邊的高樓住宅飛走了。 好震驚,這方繁華之地適宜養育雛鳥嗎,緊鄰大街四線道,捷運站不到五十米之遙,人潮匯集、交通喧囂,旅館氣密窗也擋不住尖峰時刻的噪音亂流……,況且這一週來氣溫都在攝氏十二、三度徘徊,持續飄著不大不小的冷雨,眺望著那隻成鳥從中高層開始攀飛,停駐在逐戶逐戶的窗台,左顧右盼,看是覓不著甚麼「口糧」,突然感覺有些心酸,很想呼籲社區住戶,拜託在空蕩的窗台上放些蟲子(?)或撒把穀米吧! (腦中遲鈍閃過一個念頭——在高樓林立、人口稠密的都市,禽鳥到底能仰賴甚麼過活?) 啊,難道我忽略了所有潛伏寓居城市的鳥兒,即便在另一捷運站之遙的住所,破曉時分常聞雀鳥在頂樓爭鳴喧叫,窗邊也偶見鳥影吱一聲掠過;即便不在荒郊野外,牠們也一直很努力求生存呀!俗語有云一枝草一點露,天生天養,所以一棵樹至少也能支撐一窩鳥吧? 朦朧飄雨中,不知是鳥爸還是鳥媽,筆直飛趨基地,再來個迴旋轉切回鳥巢,太瀟灑了! 隨著隔離結束,窗前的「賞鳥活動」也告一段落——艱辛環境中謀求生計,必得水裡來、火裏去吧,致全城隱而不現的鳥兒,以及為了餬口孜孜矻矻的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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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午夜夢迴味無窮

文/照片提供 湯長華 我家的早餐,這照片是以前中華日報要做一個關於營養均衡早餐的報導,特別「擺拍」的,時約民國七十一、二年。印象中攝影者好像是趙傳安叔叔。 如果有人問:「妳最喜歡做的事是什麼?」 世界上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熬夜了。   電視關小聲,隨手點開一部Netflix紀錄片。沖杯咖啡,把空間灌滿香氣。 Word跟Google都打開,想到什麼都寫下來,想查什麼就盡情搜尋,從1查到100才找到答案也沒關係。偶爾電視傳來一句有趣的旁白,便關心一下片子播到什麼進度,安靜地沈淪在墮落的3C地獄。 終於捨得抬頭看時間,都要五點了。 此時最好飛奔還沒有人排隊的麥當勞買加蛋加肉滿福堡,一杯熱卡布,一個肉桂卷;吃不吃得完不是重點,重點是愛吃的排一排,全部都先咬一口。 等到可以殺死吸血鬼的太陽光不客氣地踏進房間,倒頭就睡。   我當然早就經不起如此奢侈的作息,恣意揮霍黑夜的同時,隱約開始有種「這樣很傷欸」的感覺,也再也經不起肚子塞滿食物入睡。 決心規定自己兩點就要「睡著」,咖啡最晚天黑前就得喝完,沒有什麼飯後咖啡,也沒有「滿福堡」這種事。 可是「有夜不熬很浪費」的心態,實在不容易調整,硬逼自己躺平就只是換個地方煎魚,一下趴睡一下側睡一下躺成大字型,怎麼煎都煎不熟。 偏偏在這睡睡醒醒的狀態,腦袋像是有自己的意志,全速運轉,明明眼皮閉緊緊,就是有些很遠很久以前的影像,小蟲子似地由四面八方鑽出來。   從前家裡大冰箱門邊設一小方格,附掀門,掀開是一碟紙包牛油,看起來像一塊磚。日日早晨,外公拿出牛油稍退冰,烤麵包機插上電,放進吐司。吐司跳起,打開紙包牛油,用小牛油刀從那塊黃澄澄的油脂削下大塊屑屑,均勻塗抹在焦脆的吐司,由上至下,沙沙沙。接著擰開即溶咖啡玻璃罐,往咖啡杯裡舀上一匙,咖啡粒粒降落杯底,嘩啦啦。 注入熱水,倒入圓罐上打了兩個三角洞的花奶(三花奶水),整個飯廳瀰漫著咖啡香,杯子上頭飄起絲絲熱氣。 磚頭似的紙包牛油,隨著每日早餐逐漸單薄,等聽到外公說:「冇牛油啦。」表示他跟外婆得出門採買。 受不了每早都被刺激一次的好奇心,一晚,看完無聊的九點至九點半三台聯播「公共電視」,拔掉電視插頭,趁全家準備就寢,我鎮定地踮腳取下櫥櫃裡的小磁杯,溜進廚房貪婪舀起整整兩大匙即溶咖啡,沖熱水,喝了一大口。 濃烈的大人飲料苦得我臉都綠了,而且還很燙;趕緊倒掉,杯子洗好擺回去,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苦澀咖啡殘留口腔,讓我整夜擔心無法入睡,誰知道一個小學生半夜翻來覆去演了那麼一場內心戲? 這齣剛下檔,迷迷濛濛之間,新戲接著上場。   場景是在美國進電影院看的第一部電影,「Wayne’s World」(反斗智多星)。臨開場前,跟著白人同學買好爆米花,見她走近擺放鹽巴罐、胡椒罐、Cajun(肯瓊)香料罐、酸黃瓜、洋蔥碎、黃芥末與番茄醬的調味料櫃檯,停在一個有壓頭的保溫金屬容器前,在爆米花上重重壓了好幾次。 我還沒搞清楚那是什麼便有樣學樣,坐定後在黑暗裡吃得有滋有味滿手油膩,大驚:「這什麼人間美味?」 原來那個壺裡,裝著滿滿熱好的融化奶油。 美國人說上大學會胖十五磅,是真真切切的恐怖故事。 故事演到這,驚得我一下彈起身,都中午了。 周公是叫我去電影院嗎? 應該不是。 現在的我,既然想吃就一定好好吃,大可不必減這減那騙自己,於是也幾乎不買電影院的一般鹹爆米花,一袋輕撩撩的,風一吹就跑,無聊死了,哪有淋滿熱奶油來得過癮? 望著廁所鏡子裡的自己,眼皮浮腫滿嘴牙膏泡泡,內心有個肚子餓得躺地上打滾耍賴的小女孩尖叫:「如果可以吃念念不忘牛排館就好了!」 那兒的侍應領班全部滿頭銀髮,有男有女,黑領結白襯衫專業打扮,無論是推薦什麼肉、幾分熟、當天有哪些好食材,皆一一細心介紹,從不馬虎。而且他們的凱薩沙拉醬是那些深藏不露的銀髮族推著餐車出來,在桌邊由打雞蛋開始從頭做起。沙拉做好後,隨即送上一籃以白色餐巾包覆,烤得恰到好處的各式麵包。我尤其鍾意黑麥吐司,薄薄一片卻又沉甸甸,抹上鬆化的打發奶油,口感溫暖紮實,人也要融化。 吃排餐是這樣的,開頭拿來開胃的麵包一旦大開殺戒,後面的肉就吃不完了。沒關係,爺爺奶奶會跟你說:「我幫妳打包。這是很好的肉,千萬別浪費,明天中午再做個三明治還是很好吃唷。」 後來那間館子轉手他人,就別提了。   一出門自動騎去熟悉的早午餐店,點一客奶油厚吐司雞胸肉沙拉,算是圓夢。下回不知起床吃什麼,做夢便知。   註:文中「牛油」是粵語,即奶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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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安妮的心靈語錄

■安妮‧法蘭克 ‧我相信,在下一個世紀,生育是女人義務這種觀念會改變,取而代之的是對所有女人的尊敬與讚賞,女人挑起重擔,沒有怨尤,也不會大放厥詞! ‧雖然我只有十四歲,我知道我要什麼,我知道誰對誰錯,我有自己的想法、觀念與原則。我覺得我是一個人,不是一個小孩────我覺得我完全獨立,不需要任何人。 ‧我知道我要什麼,我有目標,我有想法、宗教與愛。只要能做自己,我就心滿意足。我知道我是一個女人,一個擁有內在力量與龐然勇氣的女人!如果上帝讓我活下去,我會讓世人聽見我的聲音,我會走進世界,為人類服務! ‧在這樣的時代很難,心中浮現的理想、夢想和珍貴的希望,只會被殘酷的現實壓得粉碎。我的理想聽起來這麼荒謬而不切實際,不過我堅持著,因為儘管發生這一切,我仍然相信人性本善。 ‧我一次又一次問自己,我們如果沒有躲起來,如果我們現在死了,就不必經歷這些痛苦,尤其是不必給人造成這麼多的麻煩,這樣是不是更好呢?但我們都不敢這樣想,我們仍然熱愛生命,我們還沒忘記大自然的聲音,我們持續期盼。 ‧獨立自主已經是一件難事,同時又得忠於自己的品格及靈魂,那更是難上加難。 ‧來這裡以後,我一直不知不覺渴望信任和關愛,希望有人抱抱我、親親我──我很清楚自己這些渴望。這股渴望有時強烈,有時微弱,但永遠存在。 ‧這不只是我的想像,仰望天空、雲朵、月亮與星星,確實讓我感受到平靜,充滿了希望,是比纈草及溴化鉀鎮靜劑更好的藥。大自然讓我感到渺小,讓我準備好勇氣面對每一次的打擊! (摘自皇冠文化新書《安妮日記【75週年紀念最終增訂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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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立陶宛維爾紐斯文學街

文/攝影 陳得勝 文學街附近居家溪上裝置藝術一隅 在立掏宛首都維爾紐斯大街散步,身心靈皆品嘗著中古世紀歐洲各種派別建築的華麗饗宴,轉入巷弄嘗鮮,更驚艷最豐美可口的甜點——文學街。 這條街是2008年當地文學家、藝術家,為紀念十九世紀曾在此居住的波蘭浪漫主義詩人亞當密茨凱維奇,將他的詩作以人像、文字、圖畫、彩繪磁磚、馬賽克鑲嵌…多種樣貌呈現,並加入立陶宛及創作有取材立陶宛的外國傑出文學家、藝術家的作品,一幅幅編號釘掛街道牆壁上,琳瑯滿目,繽紛可喜,儼然成一條優雅的戶外藝廊街,而2009年維爾紐斯能榮膺當年「歐洲文化之都」,這文學街實功不可沒。 文學街及周遭居民因受這條街藝文的薰陶,以致附近巷弄漫步穿梭,總會穿針引線出各樣別出心裁的「裝置藝術」——住家小溪上以鋼絲穿越兩岸,垂飾一幅幅一串串色彩斑斕、晶亮的圖案,以及吊掛溪上彩繪豔花的靠背長椅…請示當地人是何意義?皆微笑回應:「這是藝術,只能意會不可言傳。」哇!維爾紐斯人真的將藝術置入生活,於此遊逛經過每一轉角,一不小心就與文學相撞;再不留意即走入畫裡,藝文氛圍何其迷麗!真教人戀戀不捨。 文學街一幅幅作品編號釘掛街道牆壁上 不知不覺中發現有人撐起傘來了,原來已飄起微雨,但我不想撐傘,因文學街下的彷彿不是雨;而是一直下著文學與藝術,真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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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在租書店的小日子之姐妹借書

白日,依笙沉迷寫文,傍晚則踏進租書店打工。 寫書和看書,是她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 她喜歡粉紅,在故事和人群裡,感悟泡影夢幻。 文/林熹 插圖/國泰  小甄是離開出版社自行出書作者天語的超級書迷,每回聊起天語,小甄便會嘰嘰喳喳興奮說個不停。 「每次天語出書我都特別緊張,超怕一個月內沒超過五個人借,花媽就會退書。」 「退書?」還有這波操作?依笙愣愣想起先前櫃台下方陰暗之處,總會時不時出現一大包不明物體,拆開巨大塑膠袋上的結,能看見裡頭的書,全是新書,有些甚至尚未拆封。 花媽曾交代過袋裡的書不要動,明天早上要退書。 她一直以為是退掉沒人看過或者花媽壓根不看好的新書,未曾想竟是退掉已有人翻閱過,只是租閱量低於五人的新書。 依笙下意識掃向櫃檯新書區內,自己人生中出版的第一本小說。 意思是她的書雖順利出現在粉紅屋,流轉於數人之手中,但只是短暫停留,亦或能長期在粉紅屋順利留下,一切猶是未知數?就跟綜藝節目的來賓一樣?有收視率觀眾喜歡看者能成為長期固定嘉賓,其他人只能淪為偶爾來插花的飛行嘉賓? 她的世界正「咿咿呀呀」慢慢傾斜扭壓變形中…… 以為出書後自然順風順水,原來只不過是她的缺乏歷練,修煉出這顆認知天真的粉色泡泡。一碰就破,將底下的人淋得一身溼答答。大腦忙於蒐證,在記憶裡翻箱倒櫃,找出一大包又一大包的待退新書。 退書的機制,殘酷的賽制。 出書前的「退稿修稿」,出書後噩夢未消,轉換形勢後另有一片「退書」天空在不遠前方俯視渺小無知的芸芸眾生們。 世界運轉原來如此,白蛇修煉成人形、美人魚用聲音換來雙腿後,故事裡的起承轉合齒輪才卡卡開始轉動。磨難與考驗,一切剛剛起步。 「不管漫畫還是小說都可以退,聽花媽說好像一個月內都可以的樣子?花媽不會亂退書啦,只要超過五個人借閱就會留書。花媽覺得書的錢有賺回來就好,放著慢慢租,後面都是賺的,其實沒有非退不可的必要。」 依笙腦中飛快閃過數個關鍵畫面,發覺不少常客根本從不租閱新書,主要原因是無法累積租閱天數。 由此推斷一本燒燙燙剛出爐新小說的去或留,決定權不在常看言情小說的大批固定常客手裡,而是由喜歡看新書、但只會不定期現身的讀者們掌握生殺大權。世界持續傾斜中…… 必須等到新書小說從櫃檯桌面新書區,流往後面專放超過一個月的「次新書區」書櫃,那一塊才是言小常客們最捧場的熱門租書領地。 難怪花媽不怕留書後收入剛好和書價打平沒賺頭,常客們才是租閱的真正消費主力。   小說在作者手裡花費數月時間創作,經過出版社和全體編輯一再修定,好不容易達到出書水平送入印刷廠,剛出爐的新書寶寶初初送往各租書店便迎來人生首戰:必須得先「過五關」,一個月內替自己賺到書店老闆進書的錢,才能換取留下來的機會,成功將自己賣掉。 一旦順利留下,自有常客租閱讓花媽賺錢。現實生存一向充斥赤裸裸的兇殘潛規則。潛規則不存在現實空間,無須三審定案,不必全盤衡量,一切自由心證。退與進,穩固建立在果凍般的內心世界之上。 內心遭受衝擊,上頭的一切抖呀抖抖呀抖,骨牌效應般倒掉再倒掉。沒有設立安全閘的果凍空間。粉紅泡泡們無法承受更多,世界已頹然崩塌。 「商業模式就是這麼殘忍沒辦法,一切向『錢』看,我們金融業比這更殘忍血腥千百倍,常有人說銀行是晴天送傘雨天收傘,反正沒好話。不過出版社也不是吃素的,祭出包膜的『拆封不退』機制,以免有店家免費看一個月後把書全退掉。把新書全退掉的店家很不聰明,對我們來說出書後幾個月時間之內都算新書,那種租書店通常都沒有近幾年的新書,不是剛出版的新書就是八百年前的舊書,我從來不去那種租書店。妳想想啊!新書不管租閱多少本,只能看兩天一夜,一次頂多借個兩本就是極限。租書店不就是客人租越多越賺錢?這麼一搞,客人得常常往返租書店借書還書,租兩本,趕在時間內看完拿去還,跑去租書店還書加借書,看兩天又得跑去又還又借,再兩天,再借再還,周而復始往返得如此密集,換妳妳受得了?」 「是有點受不了。」經小甄點撥,依笙回想學生時期的「閒情」租書店時光,每次租書至少十幾本起跳,古代的挑幾本,現代的挑幾本,老看古代或全看現代到最後會煩。 看小說跟她過年躺在沙發上吃零嘴有點像,吃完甜的吃鹹的,吃完鹹的又吃甜的,鹹鹹甜甜又甜甜鹹鹹交換著吃會更好吃。 最重要的是她更愛明明已經吃了不少,卻知道手邊還有很多很多零食等著她去吃,許多許多書等著她去看,如此才有滿滿的富足感。 「妳再想想啊!看不是新書的書是ok的,但每個人的底線都不太一樣。像我兩年內的書都算新書,佳佳是三年,假日班的小花是一年。言小超過五年以上的書我幾乎不看,感覺像今年金曲新人獎剛出爐,我去聽新人歌王的歌,明年聽還可以,後年聽就不是很確定到底算不算新人歌王?對某些人某些事某些物而言,時間是硬傷。在我看來,不進新書的租書店老闆都在搞自殺,租書店自殺。」 依笙靜靜聽,慢慢察覺言情小說跟流行歌頗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消費品。新歌剛出聽起來很好聽,過一陣子很快就膩,但又想不斷不斷地聽新歌,特別是跟愛情相關的歌。 流行歌雖大同小異,她就喜歡聽新歌,即便新歌裡永遠有舊歌的影子也無妨。人喜歡追求新的東西,又不自覺習慣在新的東西裡尋覓舊元素。 躺靠已知,伸手觸碰未知。 每本小說背面都有一組天生帶來的條碼,條碼每刷一次能替租書店進帳一筆銅板價;條碼每刷一次,電腦裡便多一筆紀錄,抬高小說每週排名,也積累作者人氣排名。 條碼世界一切皆有憑有據,「新書出版首月超過五人借閱、一年內借閱人數超過十多人」說出來多鏗鏘有力,但條碼偵測不到觀者對故事的喜愛程度。 人心難測。   一對姐妹花推開玻璃門,門上小鈴鐺晃動小小金屬身體宣告客人來也。 她看見她們的次數不多,印象卻極為深刻。 兩姐妹借書方式跟她以前很像,也是拉著親妹妹去「閒情」租書店,姐挑妹也挑,合力從茫茫書海中淘選出二十幾到三十幾本小說,抱回家。 等依笙將所有新雜誌上架後踏進櫃檯,櫃檯桌面已迅速蓋好三棟言小高樓,小小粉紅屋內兩姐妹跑得不見蹤影。 透過電腦螢幕右下方的九格監視器顯示,可見她們極有分工一人負責挑這櫃,另一人自動走向另一書櫃,狂挑一陣過後,兩人身邊櫃子上方檯面先出現幾座零星書山,彼此檢查過一遍,挑掉看過和有強烈預感可能不會好看的小說歸位上架,爾後兩姐妹抱書出現在櫃檯,轉眼間,又是另外三棟言小大樓。 不知是姐姐還妹妹說了句等一下,一位停泊在新書區挑新書,另一位又轉往屋後言小書櫃再次進行挖掘探勘工程。 依笙心跳再次默默加速,眼睜睜看著對方拿起自己的新書,先看看背面由編輯撰寫的行銷文,似乎找不到放回去的理由。順利通過第一關。 翻開小說第一頁,看一看,翻開第二頁,再看一看。嘩啦啦……嘩啦啦……書頁宛如在對方手中振翅翻飛而起,眨眼間翻到中間位置。恭喜通過第二關。 看一看,翻開下一頁,再看一看。啪。這次不嘩啦啦……嘩啦啦,看過頭和中間段已獲取足夠做出判斷的訊息量,依笙新書被果斷堆疊至「確定要借言小大樓」直接空降為最頂樓。 怦。怦。借出了?她的新書活生生在她眼前,如此這般租借成功? 兩姐妹很快於櫃檯前再次集結,輕聲低語報告後續戰績,姐姐看看妹妹後來再找的,妹妹也看看姐姐的。 挑掉兩本後,依笙的新書被保留下來。 兩姐妹同時抬眼看向依笙,沒說話。 怦。怦。只剩稍快的心跳聲,陪伴依笙。 「有帶卡嗎?」身為粉紅屋內節奏掌控者,依笙很自覺跳出來掌控借書程序。 兩姐妹其中一人小心拿出口袋裡的粉紅色會員卡,往前伸遞。她情緒跌宕接過粉紅會員卡,放上讀卡機,電腦螢幕順利跳出個人頁面。 依笙一本刷過一本,碰觸到自己新書時,原以為不會有太大震盪的心隱隱輕震兩三下。嗶嗶。這一響特別明亮。 電腦螢幕裡跳出依笙的新書書名,乖乖排列在二十幾本小說之間,顯得特別渺小卻又萬分可愛。這本小說近日至少有姐妹兩人看,進入她之前那段創作時光的大腦世界裡,超越有限時間,突破侷限空間,歡迎來到她的小說世界。創作是「現在張開雙臂、等待未來擁抱」一種沒有時間限制的活動。一時的孤獨,長期的分享。 依笙親手刷借自寫小說給讀者,瞬間她感覺自己不是作者不是粉紅屋內的打工者,而是什麼神秘組織擁有特殊任務的潛伏者。秘密觀察一切,親身體驗一切,與所有排山倒海的新鮮感受貼身肉搏。拳拳到肉,心跳怦怦。她把自己給輕輕搖動。 心跳加速時她暗暗罵自己俗,但又控管不了體內那顆小小激動的小心臟,彷彿它本是另一獨立生命體,能自主,與她力持淡定的意識無關。依笙只好任由它去跳,愛跳多快跳多快別把這條小命跳沒即可。   還有很多故事大綱漸趨成熟卻還沒開寫,她要一直、一直寫小說,直到生命終點站。 書寶寶們已飄然遠去,依笙仍被高速心跳玩弄得熱血沸騰無法自理。忽然一桶冷水從天而降,迫使她一秒冷靜:新書成功外借了沒錯,但兩姐妹租書頗多,萬一逾期多時才歸還,花媽檢查新書第一個月租閱量……不妙之感從心底深處冒出不安爪牙,樹藤般攀附上心臟,緩緩收縮力道令她呼吸猛地一窒。萬一如果發生怎麼辦? 時間逼近夜晚十點,大量還書被一一上架歸位、算帳、列印晚班報表……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新書出版一個月後,因未能達標五人租閱次數,以退書結局黯然退場,於粉紅空間之內消失無蹤。 「花媽妳來啦?」小甄爽朗招呼聲從前端傳來。 那晚下班後回到家,獲得一盒沉甸甸的白飛鴿紙箱,出版社寄來十本新書寶寶。 這盒書放在古代,得出動多少隻訓練有素的白鴿,才能準確送達她手中? 手裡摸著十本一模一樣的新書,突然沒了四個多小時前著急想翻看的躁動。僅僅四小時。   流動的想望,堅守的書寶寶。 深夜十二點熄燈聽歌入睡,耳畔是那首「幸福來得好不容易,所以才會更加珍惜~~」打頭陣。 歌,在耳畔下了一場音符樂雨。 歌者與依笙乘著樂,海上飄盪一葉輕舟,閉眼入睡前一秒,小舟徐徐駛離現實,腦海霍然靈光頓閃。也許……可以那麼做。   隔日,粉紅租書屋內的小說新書區,多出一本依笙的小說。 白鴿紙箱恰好少了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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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殘存的也將繼續美麗

詩/圖 猴子貓 如果語言不能說話 一顆小石子也想捍衛自己 用他的沉默 匆匆掠過 站在風裡所吹過的風 美妙扭曲的寧靜 瞇起了眼 盛裝參加了歲月的嬗遞   死神的擦邊球 劃破了 說與沒說的 她與他不能觸碰的髮 曾經 足以遮蔽的夜空   如今觸動 我心碎的記憶 那是誰將我推向萬丈深淵 你的深淵 也是我的深淵   純粹的鏡影 盡頭卻還是有著等待怒放的花 沒有退路的碧清漣漪 依然回游 愛情是守信的 也討回了所有滯留的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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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走在森林裡

文/攝影 徐然 聽說公園附近有一處森林區,假日人潮多,擇平日前往,見一對新婚佳偶正在拍攝婚紗照,中午過後,他們全數離去,森林留下靜默。 雖是平日,仍不時有人前來,獨自前來的,步伐輕緩,結伴而來的,也多不言語,逕至走向森林更遠方向。遙遠的彼方被細瘦樹幹層層掩蓋,透出小小的甬道,會是另一片林區的入口嗎?不知道,但也無妨,只管往前走,總有你想遇見的風景,如同眼前從枝枒長出的翠綠,也許下次再來,樹葉繁茂,綠蔭遮天,將為夏日帶來一絲清涼。 這時候,就盡情的從枝幹縫隙中望向晴空,讓陽光往身上灑落,將冬日的濕冷與霉味盡數除去,讓自己就像這些樹一樣,吐一些嫩綠,長一些新皮,如果可以,就再長高一些,看是否能碰觸空中的氣流,將春天的脾性摸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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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青春異視界〉来る 来て 来た 来ない(來 來過 有來 不要來)

文/綠予 插圖/國泰 我偶然翻開以前的雜記,沒有人可以抵擋驚喜,眼淚被這則紀錄嚇得倉皇地奪眼眶而出,隔著一張薄薄的紙,摸著逐漸變淺的墨水,我與五年前的我,再次相遇。 不得不說,這間天主教大學的宿舍,真的太小,陰暗中又帶點霉味。 第二學期的結束,暑假的開始。又帶著自己的物品離開。 C君是最晚走的那一個,八個紙箱看出來,她在這個地方有多深耕。 早上吃蛋糕的時候,她還傳來了LINE來告訴我,她的東西已經不止八個紙箱,後來在群組上傳上一張空蕩蕩的房間照片,和一張我貼在門上忘記撕掉的日文動詞變化。   来る 来て 来た 来ない(來 來過 有來 不要來) 加了一條訊息:敲門進去後,裡面空蕩蕩的。 當初那個女孩可能只是以隨手記錄生活,寥寥幾筆,卻寫出當時的空氣,寫錯就塗掉,然後再寫;發現缺字,就隨便地畫了插入,把字補齊。 女孩會寫札記的原因,是因為她的偶像是李奧納多.達文西,她很喜歡達文西的手稿,從宗教畫到解剖學,從風景素描到武器設計圖,她妄想有一天能變成這種全才,所以她有事沒事就紀錄知識與想法,久而久之札記的內容,寬廣的可怕,從水費帳單到神祕主義,從反社會人格到園藝治療,這種習慣到她現在都還持續著,只要生活持續著,我想她會繼續記下去。 我感謝五年前的那個女孩,讓我又回到了那個當下,回到那間,給我學歷,到處是十字架,期中期末考還會有慈愛的神父為你祈禱,送你歐趴(All Pass)糖的天主教大學,除此之外我還想起了C君。 C君是個有毅力、默默做事、實力強悍、多才多藝的女子,比起與他人討論合作,她覺得自己直接把報告完成還更有效率。(這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她的組員沒什麼戰鬥力。) C君的個性相當獨立、愛好自由,偶爾假日,她會獨自出遊,回來後,如果她願意分享,你才會知道她今天去了哪裡,她說,偶爾她需要自己的空間,這點我非常認同。做為室友,C君是個非常體貼,注重他人隱私,談吐幽默的室友;做為同學是個分組報告認真,會提醒你上課時間快到了,快點到教室的好同學;作為朋友,她會告訴你哪間餐廳的值得一去,而且很會看地圖,在台北車站也不會迷路,出遊的時候總是很守時,反倒我常常遲到…… 雖然這麼說像是在告白,但我非常喜歡C君。 看到這篇記錄後,我馬上拍了張照,傳給C君,哪怕已經半夜十二點,我也想要馬上分享我的喜悅與想念。 「沒想到,『那一個敲門』後,就沒有再回去過宿舍了。」她打字道。   從她的貼圖中,我感受到她對過往的那一年特殊的情感。更令人震撼的是,她的手機依舊留著當時的照片。 就如同門上的日文動詞變化:「来る 来て 来た 来ない(來 來過 有來 不要來)」 C君去追尋她的夢想,大二那年她毅然決然的退學重考,我是在九月開學時,在班上再也沒看到她身影,問了別人才知道的。我當時很訝異,因為從來沒有聽她說過,即使上下鋪,我就睡在她下面的床位,即使我的書桌就靠在她旁邊。也是,小小的宿舍容不下她的夢,以她的能力,絕對可以更好。 那年C君如同神隱一般,我也被大二的繁重課業,一學期三十二學分,壓的頭都抬不起來,過了一年,學測成績放榜了,C君才跟我連絡上了,我才知道C君這一年到中部的知名重考補習班,每天沒日沒夜的K書,刷題目。她告訴我,當時補習班的人看不起她,因為她是雄女畢業的,但卻考上我的那間大學。(天啊!母校你不要生氣。) 以她的個性,絕對是會默默證明自己,果不其然,她考上了北醫藥學系。雖然並非她的第一志願(醫學系),但還好學校的地點是她喜歡的台北市。 隔年我也搬出學校宿舍,因為運氣不佳,沒抽中宿舍,現在想想也好,雖然外頭修女院宿舍貴了點,但是反正好室友都離開了,值得回味的都只剩下共同的回憶了。 門上的動詞變化早就暗示著我們的未來,我們來 我們來過 我們有來 最後我們都走了。 擁有有限生命的我們,誰又能逃過這樣的命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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