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期待春暖花開的日子(三)

文/殷謙 插圖/國泰 三、 春天如約而至,可是我所在的格爾木依然冰天雪地,風吹來的時候寒冷能鑽進骨頭裡。 經濟越來越蕭條,而疫情似乎還沒有結束的跡象,現在我甚至都不知道如何維持正常的生活。小傢伙每天都要吃水果,而我盡力地想讓她和其他人一樣無憂無慮。她曾看見鄰居家的姐妹從街上買來葡萄和蘋果,然後就跑來告訴我這個消息。近來我牙疼,有兩顆牙齒已經脫落很久,我想這也許是我不經常開口大笑的原因,這是令我感到尷尬的事。所以我捂著腮,想弄明白為什麼兩年來,別人家都從這種艱難的歲月中恢復過來,而我卻沒有。 我開始寫一部長篇小說,當我的手指落在鍵盤上的每一刻,我都渴望它能夠變成一張張鈔票,我幻想每一次因成功而帶來的喜悅,並且馬上就會感覺自己終於和別人一樣了,一邊想我很快就可以裝上假牙了,這一刻僅此一點點的滿足。小傢伙又來交作業,她好像從我臉上看見了疑惑的表情。我做什麼從來都做不好,我希望她不會和我一樣,如果她能夠再努力一些,我想一切的苦澀都將會從我的胸中煙消雲散。她是一個意志堅定的女孩,我有點後悔對她長期以來的誤解和苛刻,我發現在這個經濟蕭條的每一天,當情況變得更糟糕時,是她讓我們所有的人都感到開心和快樂,滿滿的幸福感。 我將身子深深靠近椅子中,並沮喪地垂著頭,這時小傢伙毫不猶豫地對我說:「去散散步吧!」我不假思索地照做了。這個過程中我只看到小傢伙一個人蹦蹦跳跳地玩,沒有絲毫的擔心,就好像世界上所有的事和她沒有任何關係一樣。有時候她見我沉默,就會撅起嘴巴,並且只要她一看我,嘴巴就不由地撅起來。她一個蹲在地上捧著積雪玩,我聽見她絮絮叨叨地說她最近受了委屈,她好像旁若無人地說著,她說她這段時間是多麼的無助,事情糟糕到以致於她都無法為自己辯白。她說著說著又撅起了嘴,偷偷瞥我一眼,我裝作認真聆聽的樣子,我告訴她,人類的世界是多麼的複雜,至少在你這個年齡,你要友善地對每一個人,不可以有任何敵人。 當她抬起頭看我時,睜大眼睛問我,是不是可以自己決定一些事了,我點點頭算是答應她了。那一段時間,她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生氣,我一個人的時候也在想如何安慰她,在一個雪天,我為取暖的爐子砍乾柴時,決定把書櫃的鑰匙交給她,因為櫃子裡有她的兩本證件,是書協和美協頒給她的會員證。如果我在她的處境上,如果我喜歡的做的事連最後一點希望都消失了,我也許會沉淪。我想她做的都是有意義的事,無論此時她在外遇到的境況如何使她感到卑下,她都必須堅持走下去,所以我無法做到一直都小心謹慎地看護她。俊鳥要出籠了,她屬於藍天和白雲,屬於澄明之空,屬於青海廣袤的大草原。 當我將砍好的柴收集在一起時,在烏圖美仁鄉,我看到扎西在村子裡荒無人煙的馬路上跑過——這條路在夏天的時候很美,沿路兩旁是整齊的柏樹,面前是大山,如果沿著這條路就這樣一直跑下去就能看到查爾汗鹽湖,有一種面向大海的感覺。扎西繼續跑著,身邊擦過的遠行的貨車、過路的牛羊,還有騎著單車慢跑的人。扎西就像電影裡的阿甘,自由地奔跑,他甩開的胳膊有節奏地擺動,就像鐘錶的擺條。這讓我想起了小傢伙,我知道她或許缺少一些重要的東西,一些內在的自信和力量,最重要的是無論何時都不要成為一個懦夫,當遇到困難時就失去了勇氣。 我仍然過著一種漂泊不定的日子,錢一點一點漸漸消失,而我現在卻不為此焦慮了,我感到物質上的匱乏正在提純和淨化我複雜的內心,讓它變得毫無雜質,接下來我更能夠看清現實世界的真實表情,或許我都能夠親手觸摸到它破碎的裂紋。我沉思了那麼一小會兒,當我抬起頭來,此時是迷人的夕陽時分,有一縷橘黃色的光芒透過蕭疏的林木,在院子裡拖著長長的影子。如此情景,似乎為我展示出時間的消失是多麼地迅速。 我忽然想到每一個人都穿著一雙不同顏色的鞋子,但卻都繫著相同的結扣,他們一頭紮進生活的激流,甚至於盲目地興奮著,並沒有一個明晰的關乎精神成長的目標,也從來沒有人會冷靜地看待這個事情,物質世界的人,只是讓自己消耗完一個接著一個重複的生活,然後再進行下一步——也許在某個地方有一個美好而富裕的生活在等著他,大把大把的鈔票在召喚他,這也符合這個時代的人長期持有的一種生活信念:一切艱苦的努力都是為了錢,並且總有一天一定會擁有更多的錢。 也許在這個全新的時代,那些削尖了腦袋都想往富人堆裡擠的人,正是那些懂得怎樣去違背良心和規則,並且學會如何避開法律的約束和老天的懲罰,在現實中得以遂心所欲的人。而至於這些,小傢伙肯定不知道。也許我的操心多餘了,或許人類的世界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我避世太久,可能從來就沒有去注意罷了。(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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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餘光漫步

文/攝影 湯長華 夕陽與廢棄蚵架 日落時分的漁光島,像什麼開關被關掉,人群瞬間消散。 塞好藍芽耳機,挑個合乎心情的podcast,套上慢跑鞋,運動手環開啟健走模式,出門。 隔壁的老狗僵硬笨拙地在路上亂晃,見到我便停下,對看數秒後,我向牠揮揮手。年輕時黑得發亮的狗臉,近來明顯夾雜許多歲月贈與的白毛,剛搬來時牠還會吼我兩聲,現在知道主動湊過來聞聞,表示善意。 沿著小學校圍牆,長期落下的木麻黃針狀葉早已厚厚鋪在柏油路兩旁,是天然的地毯;偶爾踩到刺刺的毬果,腳底一滑,心裡早有準備,馬上穩住,繼續前進。 轉進大路,遠遠路燈下散坐幾隻熟面孔的狗兒。有時真不知到底是什麼觸發了什麼,牠們互相大聲吠叫,引起藏身樹林深處其他浪浪的警覺,吼聲一波波,從島的這頭傳到那頭,一時半刻停不下來。幾次看不下去,蹲下與牠們說話:「冷靜。等等被人討厭,又要被抓走。」 接下來,海的那一邊是一群大葉欖仁。 每逢冬日,寬大的葉片紛紛轉紅,飄落一地,是季節變換最明顯的提醒。另一邊的羊蹄甲,春天時爆開粉紫花叢,多到幾乎見不到葉子;花落後結長豆莢,一條條掛在樹梢,跟鳳凰木刀鞘般的豆莢相比,小巧可愛,但還是得提醒自己別再收集,已經一屋子的葉子豆莢果殼了。 轉彎上橋,橋中央零零散散站著幾個釣客,釣餌勾好拋下水,便坐回橋邊花壇,眺望遠方;我常有衝動想問他們在想什麼,當然終究還是沒問,可能人家什麼都沒想,單純放空是種令人羨慕的奢侈。 上下漁光橋成為固定運動路線後,發現只要釣客出沒,那陣子腳邊偶爾會出現他們遺留的小雜魚、小螃蟹、蚵殼。我納悶,為何不扔回水裡?不過人行道上出現乾癟的水中生物,確實是這裡特有的日常風景。 若此時天還微微亮,可以走回海邊。 往北去,廢棄蚵架在一角不起眼的沙灘上堆成小山,受到烈日曝曬,上頭纏著的海草、藤壺,飄出濃烈腥味。記得好多年前第一次走這裡,大吃一驚:「難道這就是兇殺案的氣味?」(哎,真是少見多怪。) 如今我反倒習慣做幾個深呼吸,盡情感受只屬於這裡的臭臊味,趁太陽浮在海面還沒沈下,半跑半跳穿越佈滿蚵架碎片,爬滿蒺藜、馬鞍藤與恰查某的沙灘;數著數也數不完,漂浮在藍綠海水的蚵架;看漁船由遠而近地從蚵架特別讓出的航道出現,入港。等到夕陽像根丟入水裡的燃燒的火柴棒,發出「嘶~」的一聲,才摸黑帶著黏得一褲管的恰查某,趕緊走出防風林。 夜晚降臨後的路邊,是另一個樣貌。 聽著耳機裡的「牧神的午後」,我一邊慢跑,一直聽到有車子不停地叭叭叭。轉頭看,身後根本沒人。取下耳機,這聲響來自路邊的下水道,透過地下管道空間的共鳴,傳得老遠。朋友說那是牛蛙,我腦袋浮現一隻牛蛙的樣子,其實我哪知道牛蛙長什麼樣子,重點是牠可能剛開始學吹法國號,在地底叭叭叭練著同一個音。 麻鷺在林間躡手躡腳,眼睛眨也不眨,看起來神經兮兮,應該是準備吃晚餐,說實在我不知道牠吃些什麼。   有次恰巧碰到樹下一團小小的騷動。 這裡到處都是樹,平時並不特別留意松鼠,但那麼多隻一同「聚會」引起我的注意。開啟手機相機,想留下牠們追逐的樣子,觀察了一下觀景窗,那麼多條「雞毛撣子」尾巴,怎麼有條特別禿?原來有隻「普通老鼠」混在裡面。 我抖了一下。 老鼠在野外很常見,可是我非常害怕聽見牠們夜晚出沒發出的吱吱聲,不過既然大家都生活在這片森林,漸漸也懂得暫時放下心中的厭惡,相安無事過日子。 下起雨的時候,適合慢慢散步。 撐把傘,穿長雨靴,煙雨濛濛的樹林裡只有我自己。如果碰上連日陰雨,林間低窪的積水,幾天也不會退。我經常徘徊流連於積水旁,只為欣賞天黑後映照在水面的昏黃路燈。 雨季孕育出樹林裡的小水塘,水塘孕育出呱呱叫的蛙類(或是癩蛤蟆,都市聳搞不清楚)。有時蛙鳴聲震耳欲聾,我像被催眠了一樣,走著走著便停下,沈浸在青蛙的大合唱裡,我甚至能夠感受到陣陣音波,海浪般不斷湧來,久久無法回神。 等雨勢稍緩,蛙蛙們紛紛從水塘出來活動,可惜這種行為極容易發生意外。以前我不習慣看到路上被壓扁的蛙蛙屍體,通常瞇著眼睛快速通過。這幾年不忍見牠們再被來回碾壓,習慣從路旁找根樹枝把牠們撥進路旁草叢,對一個一向害怕爬蟲類的人來說,這是過去絕對不敢想像的行為。 樹枝還有另一妙用。 遇到陸蟹過馬路,趕緊用樹枝戳戳牠,加快牠過馬路的速度,除了免去被夾傷手的危險,還能降低牠們被車壓扁的機率。事實上,我意外享受站在路中央迎向刺眼車燈,護送動物的感覺。 也許很多人不在乎,隨隨便便就壓過蝸牛青蛙老鼠陸蟹,但照理說大概不敢隨隨便便就壓過人。 上禮拜約了朋友天黑後健走,經過路邊一對坐在機車上聊天的情侶後,朋友轉頭小小聲跟我說:「那男生跟女生說等等要去吃吃到飽。」 我們大笑。 一直覺得自己好像變老,變慢,也變懶,連吃到飽都吃不動,再也無法適應人多的場合,才漸漸喜歡用不間斷的步行這種慢速的方式過生活。 前陣子讀到探險家厄凌卡格的幾句話:「生活中有太多事求快,走路卻要你慢下來。這是你最激進的選擇之一。」 在同樣的路線走了七年之後,終於明暸,森林裡的步行安撫了我急躁偏激的性格,不經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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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鹹酥雞小法詩

詩/圖 林益彰 拜請拜請鹹酥雞,王爺佛祖觀世音 玲瓏鑼鼓請小法,鹹酥雞內鹹酥神 魷魚香腸鹹豬肉,豆腐米血甜不辣 雞排香菇高麗菜,鴨血蝦捲雞翅仔 雞心米腸炸斑鳩,一百兩百閣五百 台灣頭到台灣尾,友愛老牌吃味鮮 拜請拜請鹹酥雞,城隍菩薩鹹酥神 蔥仔蒜頭胡椒粉,大辣小辣九層塔 玲瓏鑼鼓請小法,鹹酥雞神暗暝來 一百兩百閣五百,六百七百閣九百 國民小吃專拜請,少爺小姐攏過來 拜請拜請鹹酥雞,鹹酥雞神降臨來 拜請鹹酥眾神明,鹹酥雞神降臨來 鹹門弟子專拜請,鹹酥雞神降臨來 神兵火急如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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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桑椹樹

 文/攝影 陳甘華 我們的百果園裡,兩棵香蕉樹倍數成長,接續生了六串蕉,感受大地栽植的快樂,在香蕉區旁我們種下桑椹樹苗,樹苗很小,枝條漸漸變高。 記得小時候有老師叫我們養蠶寶寶的課程,學校外面就有老闆來賣蠶寶寶。我買了蠶寶寶與牠要吃的桑椹葉,每日餵養。養蠶,認識了桑葉,在離家較遠的地方看到桑椹樹,樹幹高大,枝繁葉茂,我們小孩採不到桑椹葉,春時它長出桑椹漸變正紅色感覺酸澀,深紫色成熟時它掉下來,幸運的我拾起,像撿到的糖果放進嘴巴,嚼來滿滿甜甜的果香。 蠶寶寶白色粗胖軟軟軟,摸起來很害怕,鼓起勇氣抓起跟同學們互相比較看誰的長得比較大隻。牠們長大了,開始吐絲,纏繞自己,變成了一顆顆白色或黃色或紫色的蠶絲蛹。蠶絲蛹在紙盒裡,每日翻開,想看牠們破蛹,一直等不到,著急的我,以為牠們不會破洞,好心地幫兩顆蠶絲蛹用刀片割了洞,讓牠容易出來。等了一個季節,有蛾破絲蛹,看牠們掙扎出蛹,甦醒抬頭挺天,在家飛來飛去。我剪洞的一隻,沒有掙扎,沒有飛奔,就已乾殆而逝,另一隻從另一邊破蛹而出,好高興牠沒因我的好心而壞事。牠們飛繞下蛋,我養的蠶盒子滿滿一盒都是黑色點點,我有黑點密集恐懼症,拿給老師看,交作業打分數後,再也想不出那個盒子放到哪裡去了。 去年秋天香蕉又長了兩串初蕉,桑椹枝長高,冬天殘葉了無精神,到了春天春葉新出,桑椹長出綠小指,慢慢變正紅,欣喜摘下入口,哇!好酸澀,靜待多日,紅紫交錯,鳥來相伴。清明假期回鄉,我像好奇的女孩,一身村姑打扮採桑椹,枝上滿滿都是,紫色已熟甜,深紅的有些小酸,邊看邊吃邊採,一個小時多後,採了一個鍋子。落日餘暉,先生除完草,我們高興回家。 到家我把桑椹放到藍子靜置,待螞蟻小蟲離開,吃完飯後,我們在客廳,婆婆聊起之前作洛神花醬的事,說著說著把一整鍋的桑椹剪葉檢查完畢。隔天下午我把所有桑椹清洗,因為種的是有機桑椹,得淨泡把小蟲洗出,不然熬煮會多了蟲蟲蛋白質。 開小火慢慢把桑椹放到鍋子,攪拌熬煮,桑椹出汁後,放進冰糖繼續攪拌,細細攪拌,不得離手,不得煩心,煮者心靜,食物恬靜。中間加進蜂蜜,繼續攪拌,果香、糖香、蜜香,餘蘊四處,近一小時,似醬像膏,椹果載遊,紫稠濃深,甚為美麗,關火置涼,特調酸微甜蜜椹醬。 五月初夏再回,兩串蕉已更厚實,六月回來將可收成,抬頭更見一串新蕉高掛。大地豐饒,這是有機之地,早上蜜蜂蝴蝶、下午小鳥頻飛,桑椹被鳥吃光了。椹枝椹條更多更高了,綠葉新豐,大概幾年後它就是一棵大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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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期待春暖花開的日子(二)

文/殷謙 插圖/國泰 二、 元宵節前三天的一個晚上,我吃飯的時候,告訴小傢伙和她的姐姐,關於我在幾個鄰居家做木工的最後一天的事情。她們耐心地聽著,在她們眼裡,我永遠是一個辛勤勞作的、好心腸的人,並且沒有任何債務纏身,有足夠的錢供她們好好學習。小傢伙似乎聽出來我在抱怨,翻一個白眼對我說:「事實上,這四隻羊腿足夠我們能吃四個月,不要過多想你現在的處境,因為你擁有精神上的財富,而且永遠都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多。」那天晚上我抬起頭,對撇嘴的小傢伙說:「我可不想為了幾隻該死的羊腿毀掉我的夢想。」 接下來的日子裡一切都順順當當,小傢伙和姐姐把家裡的每一件事都做的井井有條。我的工作是再次伏案構思,如何去完成我即將要寫的小說。休息時間裡,小傢伙和往常一樣端給我一杯茶,然後又和她姐姐一起研究「情人節」如何過的事情。連續三年,每年到了這個洋人的節日,她就坐不住了,神情看上去非常焦躁,坐立不安,她不知如何開口對我說,而我絕對閉口不談。小傢伙終於按耐不住,雙手遞上她寫好的書法和水墨畫作品。 「整個冬天我都在努力哦!」她瞪著大眼睛說。 「所以呢?」我低頭看著她的作品問她。 「如果您要給我什麼獎勵的話,我希望是今天,我們三個人可以去市區玩,今晚那裡肯定熱鬧極了。」小傢伙一口氣說完,然後很快用雙手摀住雙眼。 我突然感覺正在一隻快要沉沒的孤舟上往外舀水似的。我一直想著我拿著木工不離手的工具所做的每一件活兒,我斷定我不是為了錢才去做的,我的堅持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想讓小傢伙知道現實就應該是這樣,能屈能伸,最重要的是不論做什麼,要看清楚它到底有沒有意義和價值。 我給她講解她的書法和水墨畫的問題,我迅速取出紙墨,為她示範,希望她怎麼做才能使這兩幅作品至臻至美。我在紙上畫著,勾勒出每一個殘缺筆鋒的走勢,然後又教她如何能完全領悟水墨與人一體運行的心要,就是要心手合一,神情交融,必須專注於一個核心來作為完成一幅作品的嚮導。單個字寫好了,還要看整個佈局,我一遍遍示範,我告訴她我喜歡創作時的緩慢的勢頭和富有節奏感的秩序,這是一個精神重建的享受的過程,還有當認真完成一部作品時所代表的意義。就像我其實並不希望自己是一個泥瓦匠或木匠,每次我都願意去做這些別人都看不起的工作,是因為我喜歡錘子握在我手中的重量,我喜歡聽它在冷凍的空氣中敲打出結實的聲音,喜歡釘子釘入木頭時發出的吱嘎聲;喜歡木板折斷後的破裂聲,那是生命重生的聲音,是震撼我靈魂的聲音。 「我和姐姐只是想去城裡逛街,看看熱鬧,還有吃小吃,今天對我來說只是一個節日,和所有節日一樣。」在我耐心講解完她的作品時,她對我說,然後撅起了嘴。小傢伙和所有那些追求新潮的少女一樣,喜歡說流行語,當然,對於這樣一個節日,在她眼中顯得尤為隆重。 我想我不能打碎一個孩子單純的夢想,那幾乎是殘忍的事,所以,我駕車帶她們來到格爾木市中心,其實那晚街上根本就沒有人。小傢伙不甘心,於是我們只好吃了一頓麻辣火鍋就回去了,一路上兩個小傢伙在車內一邊望著空中的殘月,一邊安靜地舔著讓我後背感到陣陣發涼的冰淇淋。 到家後,互道晚安的時候,我對小傢伙說:「擦擦你的嘴,上面沾有東西。」 「元宵節怎麼過呢?」小傢伙抬手擦擦嘴問道,嘴角翹得高高的。 「到時候再說可以嗎?」我疲憊地說。 她點點頭,我走回書房。   晚些的時候,我父親從新疆打來電話,自從疫情開始之後,我們父子可能只說過兩句話。在疫情出現各地並開始防控的那一年,我最後一次見他,他讓我第二天帶著小傢伙一起去家裡聚餐,並說這一頓飯他準備了半年時間。事實上這個在父親心中最重要的聚會,第二天計劃就落空了,當我們出酒店門的時候,已經有幾個穿著防護衣的工作人員將我們攔住,接下來的四十多天,我和小傢伙在各自的房間被隔離,每天吃著免費的盒飯看日出,又看日落,看日落,又等日出,我們會每天隔著一堵牆用房間裡的電話通幾次話,好在它是免費的。 我總是以一個主人的眼光看這座城市,這是一座美麗而到處充滿神秘祥和的城市,沒有疫情之前,在所有那些個美好的年代,一家人可以無憂無慮地在大街上走來走去,我們可以聚在一起喝啤酒,吃燒烤,其樂融融。而現在,我似乎看到父親那一副厚厚的鏡片底下的一雙失望的眼神。 「酒店裡吃住的好嗎?」父親在電話裡問我,又說,「等疫情結束,我們在一起吃飯。」我愉快地答應,他終於鬆了口氣,接著告訴我他當年如何在艱難困苦中拚命養活一家人的每一件事情。我之前從未聽他說起過這些,我突然強烈希望能夠和我的父親圍爐夜談,我希望能夠說些什麼來縮短我們之間的距離,而就在這一刻,這個願望彷彿超過了我所關心的一切。歲月已經使他成為一個老人,當父親的聲音從聽筒消失時,我開始想念他。我含著眼淚,我想告訴他,我後悔多少年來我很少和他待在一起,而現在我非常希望和他待在一起。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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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生機

文/攝影 柯帕 三月,路過新竹縣一個小村,天空雲霾正散去。沒有人知道剛才颳過一陣大風,下過一場大雨。白鷺鷥群落在田地裡,時而漫步,時而疾走,亦步亦趨跟著翻土的耕耘機覓食。牠們的喙長,腳細瘦,所以即使可能是狼吞虎嚥的表情,一概被優雅身段與純白羽軀所掩飾,沒人識破。 安靜看著牠們,牠們是被風雨捲來的白色信封,落在翻雲的泥地上,一行行的足印,即使歪斜,總是牠們寫在翻土上的字,像落款。 張開羽翼的牠們是使者,悠悠緩緩把信件打開,讀給大地聽:可以甦醒工作了,春天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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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期待春暖花開的日子(一)

文/殷謙 插圖/國泰 一、   在阿萬倉挨耐過一個寒冬,為了繼續生活而不得不離開這裡。春節期間一個晴朗的日子,我驅車來到格爾木市。一路上小傢伙愉快極了,儘管兩片腮頰凍出一抹輕霞。車輪碾過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對她而言,那是冬天的聲音,一段有節奏有旋律的天籟。由於路況不是很好,車子行駛緩慢,車窗外掠過料峭的白楊,隱約見喜鵲在林梢上喳喳的鳴叫,她趴在車窗上咯咯地笑。 平安抵達格爾木,一週後我又接到一份好差事——應約寫一部近二百萬字的長篇小說。當小傢伙撇嘴告訴我房間裡特別冷的時候,我的眉頭緊鎖,那天晚上,我卷在被子裡哆嗦時想著,我必須在一個溫暖舒適的地方寫作。這一座像極了小別墅的老房子,是朋友安排給我的臨時居所。房子年久失修,我需要修好所有的窗戶和門,我必須等到定做的門窗從西寧運來,所以我和小傢伙又老老實實挨了幾天凍,尤其晚上的時候,寒風嗖嗖地從門窗縫隙裡鑽進來,嚴寒就像鋒利的刀刃刮割露在衣著外的皮膚,當我去小傢伙的臥室看她時,我發現她將自己完全包裹在被子裡蜷縮著,就像一隻僵硬很久的巨型的蠶繭。 黎明起來,門窗就到了,是一個卡車司機送上門的,他幫我卸下來放在院子裡,然後一邊舉著雙手哈著氣,一邊跺著雙腳問我要運費,他的舌頭僵硬,說話不是很利索,我付給他幾百元運費,並送給他一瓶白酒,他愉快地和我道別。我取出工具包,從早到晚愉快地做著安門窗的活兒,回想起小時候每個冬天到來時,我和父親往所有的窗戶釘上塑料布,用它來堵住冷冽的寒風。兩天後,當我往最後一扇窗釘上最後一顆釘子的時候,小傢伙說跳躍著說屋子裡暖和多了,這就意味著我們可以燒爐子取暖了。 當我整理好房間,並準備伏案寫作,聽到吵雜聲,隔窗望去,發現有幾個男人帶著他們的女人已經站在院子裡了。我預感他們可能是我的鄰居,於是我披著大衣出去,寒風捲著紛紛揚揚的雪花,我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我再次提高嗓門喊道:「你們是什麼人?」他們彼此喊叫,做著我看不懂的手勢,這一切讓我似乎看到了災難片裡那種可怕的情形。我看到他們從袋子裡取出幾隻羊腿,好傢伙,足有四隻羊腿。我見小傢伙將小腦袋伸出厚厚的門簾外,張望一會兒,然後努著嘴咚咚地跑了過來,抱起兩隻羊腿就回屋裡去了。 我還沒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熱心的鄰居們讓我有些不知所措。一個叫扎西的男人極其大聲地說:「你是木匠嗎?我們家的窗子都壞掉了,你修一下吧。」我突然搞清楚他們的意思了,因為他說話的時候,抬起手指著一里地之外的他們家的窗子的位置。我有點不高興,心裡想該死的我要寫小說,而不是做該死的木工。我看見扎西站在那兒,穿著一件厚厚的羊皮大衣,上面有一條粗粗的帶子緊緊地繫著,就像他將自己捆綁了起來。扎西的話剛出口,一瞬間,他們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直直地盯著我的臉。而此刻我也在盯著他們的每一張面孔,讓我無理由拒絕的是,他們的臉上都掛滿了艱辛,這是這個時代的人普遍都存在的一種勞苦大眾的表情。我在蕭蕭風雪中惦記著我將要去完成的長篇小說,可面前的此情此景令我不禁問自己,我在哪裡?在做什麼? 直到最後一刻我還在想如何拒絕,但似乎為時已晚,因為小傢伙又咚咚地跑出來,抱走了另兩隻羊腿,她也不看我,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兒。 「好吧,我可以幫你們修窗戶,不過要等雪停之後。」我才說完,他們又嚷嚷起來,扎西說:「現在吧!晚上凍死人了,等不上了。」我只好平靜下來,慢慢說我明白了。   「我們走吧。」扎西說,他竟然知道我的工具包就放在院子靠西牆的角落裡,提起來扛在肩上,一隻手拽著我的大衣說,「今天就修好它。」 我感覺氣溫在零下十五度左右,寒風猛烈,扎西不斷告訴其他人要先給他家修門窗。我一邊走一邊解釋,我說你們一共四家人,無論如何一天時間是無法全部修好的。扎西倔強地說:「他們我不管,先給我修好,因為是我帶他們來的。」我心裡嘀咕著,該死的,我就知道原來是這麼回事。 來到扎西家的大院子,他家的藏獒凶狠地叫著,我見扎西的女兒跑出來,拽起拴藏獒的繩子,將它拉進院子後面的牛圈裡。扎西卸下工具包去取來好多木材,然後這個長相有些笨拙的傢伙回屋裡再出來的時候,手裡握著一塊干牛肉,一邊吃著一邊對我吆三喝四。實在太冷了,我瞥他一眼然後站在那裡,我腦子一片空白,只想小心翼翼地、慢慢地蹲下來,然後面前是一個炭火通紅的大火爐,爐子上是熱氣騰騰的奶茶,還有一盆香噴噴的干牛肉,哪怕只是一個小時,那該是多麼美好啊。 我們馬上開始,我告訴扎西,想要快點修好他必須給我打下手。我測量木板,鋸木頭,把它們整齊地放到每一扇門窗底下。扎西笑起來滿臉開花,由此我知道他黑黝黝的皮膚非常鬆弛,他見我用心做工,就一直重複一句話,說我是半輩子以來見過的最好的木匠。露天工作,雖然風勢是我能夠接受的程度,我大汗淋漓,所以雪花消融的也很快,我的頭和脖子都被浸濕了,凌冽的水順著我的脊背滑落進去,涼颼颼的。我爭分奪秒地工作著,直到把門窗都裝進框子裡,然後又用水泥逐層加固,等到全部修好,夜幕也慵懶地垂落了。 說實話,當我扛起工具包的那一刻,我心裡的鬱氣還未消散,所以我拒絕了扎西的盛情款待,我說我很累,明天還要給其他人修門窗。回到家裡,小傢伙和她姐姐已經準備好晚飯。哦!是羊腿肉燉蘿蔔,於是,一路上準備訓斥小傢伙的說辭一股腦兒全部消失在食道中,我笑笑,小傢伙也咧嘴笑了。 第二天,所有的事情就像時鐘走針一樣有規律地進展著。幸運的是,另三戶鄰居家需要修復的門窗不是很多,東家修一扇門,西家修一扇窗,這讓我有了充分的時間認真做好木活。氣溫降至零下二十度,工作到一半時,當我每次彎下腰的時候,就覺得我的骨頭和這些冰冷的板子是連在一起的,每一次彎腰的時候,它們就像輾軋著我身體的每一個部位。汗水和雪水交織,浸透我的褲腿和袖管,都被冷凍凝結,就像穿著一身厚厚的冰涼的鎧甲,我嚇壞了,有一種想跳起來的衝動。我舉著錘子考慮著釘子的位置,這時,鄰居家的女人站在門口對我笑,當我望向她的時候,她對我說:「你想上廁所嗎?」我感覺是我聽錯了,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趕緊放下我手中的錘子,然後若無其事地搖搖頭。院子裡的那條黑狗對我咆哮起來,我警覺地瞥了它一眼。 我知道她是一個格爾木的藏族女人,因為她穿上了她那一套嵌著各種寶石和珊瑚、瑪瑙、翡翠的銀飾行頭,並且說話的時候喜歡抱著兩隻碗口粗的胳膊。 「如果你怕狗的話,我可以帶你去。」她燦爛一笑,愉快地說。「可是我現在並不需要廁所。」那個女人吐了吐舌頭,嫵媚地捋了捋劉海,她回頭看我最後一眼,轉身進屋去了,我猜想她是嘲笑我是一個渾身冒著傻氣的男人。 最後一扇門被安裝好之後,我用水泥固定好它,並悠閒地用鏟子細緻抹平它,把表面弄得整齊光滑,收拾好工具包,夜色如約而臨。突然感到無助,那天我了很遠的路回到家,希望回家時孩子們都睡著了。(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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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話說熨斗

文/攝影 宋玉澄 父親大我不到二十歲,民國三十七年來台,是個丘八,是自嘲自已是個兵,卻自律甚嚴。穿的軍服,一定要漿燙;漿燙,就是媽媽的工作了。還未上小學,整日跟在媽媽腳邊,自然看著媽媽的一舉一動;洗淨的軍服,曬乾後再泡在灰白的米漿水中,再曬乾;重頭戲就開始了。 木板上鋪上軍毯,是簡易熨台;熨台下要燒炭,台上還要放一杯水,都是這個莊重儀式不可缺的道具。技術也要,應該是先下身,後上衣;猜想是褲子好燙,上衣褶皺多,較難,取的是先易後難策略。 漿過的衣物,硬厚像野馬,不易馴服,媽媽的絕技就上場了。口含清水,大力噴出就成了一團水霧,再下火燙的熨斗,熨斗滑過,帶起陣陣煙霧,像用力表演的魔術;媽媽臉上的汗水不停滴落,一套畢挺到幾乎可以站立的軍服,就完工了。私地下,我不敢玩那神奇的熨斗,媽媽說那是危險的東西,不要碰;卻試過幾次化水為霧的特技,而且還成功地表演好幾回。 長大後,熨斗早已離開炭燒時代,進入電氣化,有了噴霧、蒸汽或可調溫的電熨斗;但媽媽昔時熨燙的情景依然在腦中,買了一隻燒炭的老式熨斗,就不奇怪了:木質把柄前有一個歪斜的煙囪,上蓋有個拉柄,轉動就可以掀起或闔上,十分重實;英文說熨斗是iron,iron是鐵,鐵的質量當然不輕。 事實上,中國的熨斗也是鐵製,為何卻講成熨斗?而且還早西方數千年。熨斗這個名稱的來歷,一取北斗之意,二是其外形如同一種古代烹調的一種用具「熨斗」;熨斗像一隻沒有腳的帶把的平底鍋或是長柄水勺,型制差異頗大,道理卻一致,利用高溫熨平衣物的褶皺。清代《說文解字注》中有:「上象鬥形,下象其柄也,鬥有柄者,蓋北斗」。近來看大陸新聞報導:村民在土中挖出一把類似水舀子的東西,專家看後竟是東漢時期的熨斗。 熨斗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至夏代,後還演變為一種酷刑—炮烙,是夏桀時,為大臣關龍逢因勸諫而設。後來,或許是因《淮南王》記載:「鬥,熨斗也。紂王見熨斗爛人手,遂作炮烙之刑」,都莫名的算到了後來的商紂王頭上,甚至是妲己身上。網路上言之鑿鑿,說熨斗最早可溯至商代,原先是作為刑具而發明,專門用於熨燙人的肌膚等等,都是譁眾之論,不足為取。 秦末漢初,熨斗作為熨燙衣服的器具已基本定型。至魏晉南北朝到隋唐時期,熨斗的使用,上到皇族官吏,下到平民百姓,都能使用熨斗,已是生活中常見的用具了,只是命名有不同。到宋代熨斗使用範圍更加廣泛,不僅可以用來熨衣、平帛,還可以用來薰香、熨紙、護書等;功能也不僅在熨平,還可以在平整的布料上故意燙出褶皺,增加美觀。 中國人常自稱有三大發明,事實上,熨斗應該也是,最早獨步全球,是華人之光。值得深思的是,數千年來的華人生活用具,卻被二十世紀初期的歐美電熨斗,橫掃市場,打入冷宮。可以緬懷過去榮光,但策勵將來,以圖進步,或許才更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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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沉愛

插圖/國泰 文∕王映涵 常聽人說自己是自己最大的敵人,唯有自己了解自己卻也唯有自己看不清自己的盲點,一路走過,我在浮華世間漸漸迷惑,到底什麼是最重要的,是那開在高山上的精神之花嗎,還是肥沃的物質泥土? 情緒障礙令我情緒影響生活,波動起伏宛如雲霄飛車,高低旋轉,連帶著與我有關的至親血脈也不得不受苦惱──時間在歲月化成碎片,記憶碎成一地,反著光暗沉的消失的遺忘的透明了,然而,我那急躁陰鬱的性格依舊深植在我身上,痛苦的桎梏著我,使我身邊的人,感到無力沉重,弄不清為何我要如此鑽牛角尖,搞不懂我的想法思維運轉。 有時,彷彿覺得死亡的陰影伴著我,讓我著迷那黑靜透出的一絲光,妄想靠近或被他吸進,好讓自己不再為這些貪嗔喜怒哀樂執迷痛苦,毫無信仰的我,不信劫難考驗的因果論,從最初對著鏡子大喊:我要當自己的主人,我不要被情緒打倒!到現在發現,情緒還是左右了我的理智,影響了我的智慧,讓我在憂鬱悲傷不安時做出衝動的判斷行為,渴盼大量關懷的愛與被愛,卻終究得不到那份情感──或許這就是生來的諷刺,不關風月,那些只能追憶的情愛,終究只能在悠悠時間中漫漫的成了一聲清喟。 那不只是麵包的問題,而是必須一起面對疾病的考驗,我怕,怕最後淪到機構的日子,在家人的不信任中,我找不到被肯定的感覺,在家人的隱瞞中,我找不到被認同的感覺──過度保護的玫瑰花,當離開溫室,只能用脆弱的刺面對這片荒寂無情的沙漠時,沒有小王子的照料,沒有狐狸的豢養,他是否能選擇遇到蛇呢? 還是一切的生活不重要,只要像醫師想的──能存活就好:不能有那金黃的麥田讓我想起你的頭髮,也不能有那獨一無二的玫瑰讓我知道你的與眾不同? 旅行冒險,一個人是會成長的,但是,我不想也不敢一個人:親愛的,我好孤獨,你能一直陪伴著我嗎?我們可以一起去旅行到白頭或盡頭嗎? 雖然我知道你不像我在乎你般的在乎,不是我愛你的愛,雖然我知道我們的可能性就像金融風暴一樣,即使好轉也不會改變加薪,但是,我還是不想放開你的手,你的溫暖,你的霸道,你的賴皮,你的無視──也許,等有一天,你就像躲債般離開,我真找不到你時,我會心碎,心碎的玫瑰會開花嗎? 我以為我要的,其實來自於你,但是,真的是你要的嗎,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你總是含糊其辭,模糊閃爍的帶過;菸,一根一根的點,吻,已經有了煙味,你的味道現在已經有了尼古丁;就像我的已經有了代糖,我想用甜甜的味道告訴自己還是甜美的一切,即使那只是糖果帶來短暫的欣快,我們彼此在乎卻又彼此綑綁著,借用物質的味道,是否在改變味道的同時也改變了自己跟對方?我只知道,離開,選擇權在你,要不就是我永遠消失的時刻。 我就在你的不在乎中,心情起起伏伏,壓力也隨之而增,你說:還給我原本的妳!那正是我要對你說的話──你知道現在的我們有多久沒聯絡,多久沒說心底話了嗎?我們算什麼呢?我都不懂,也許,對你來說,什麼都不是! 對你的愛,將沉沉的積累在我心中,或許我記憶遺失片瓦,但是,因為你,有了許多美好的第一次及那些不可能的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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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愛過你,勝過愛任何的誰

上圖: 對於太宰而言,任何最美味食材一定來自故鄉,最好的料理方式定然當屬「津輕流」。於是自作主張在太宰醉酒夜晚的枕畔,除了其妻‧美知子備妥的嫩昆布飯糰(若生おにぎり,我選用青森縣.下北所產的若生昆布)以外,擅自加上太宰最愛的津輕味噌與昆布高湯熬製的津輕鄉土料理「けの汁」(無米粥湯)作為其醒酒湯品,這裡頭切得細碎的蔬菜(包括蜂斗菜、紫萁、蕨菜等)悉數皆來自青森縣‧津輕當地種植的野菜。 文/攝影 易品沁 就廣義而言,「無賴派」文學是二戰後日本的一種社會凝縮現象的反映。是原本所依恃、信靠的價值一夕之間全然土崩瓦解後,朝向尋覓新秩序(新生)之間的擺渡過程(通常以「破壞」之姿彰顯)。是從國家而致個人與社會間瀰漫的一種集體意識現象,(發自肺腑地心疼如此說)同時也反映在彼時的自殺潮。 若以文字大致勾勒當時無賴派文人的肖像(或魂底風暴),他們縱情於歡快不羈的外核底下(以某種形式的頹廢或沉癮),核心其實源自於遠超乎尋常的纖細與易感。於是在毫無用武之地的理想主義與亟欲破繭而出的意欲兩邊,交相揉織著瀕於滅頂的幻滅和悵惘。況且理想主義一向是心性本質底摯純以相等程度向外顯,太宰治、田中英光、檀一雄……這些的無賴派文人尤其如是。 然就像小山清在回顧太宰治的篇章裡述及太宰曾謂言「生命很脆弱,文學很強悍」那般,恰是強盛的意志才能撐持起孱弱病迫的身軀,將寫作進行到底,在一際斷井頹垣般無所憑依的現實裡綻放出不止於剎那的艷異果實。且從來無賴派文學絕非僅止於抑鬱沉吟,「看似」玩世不恭的表象底下,恐怕多是比誰都還要加倍柔軟,更為堅毅的內心。 即使最終是和妻子以外的女子一道終絕於玉川上水,絲毫無損我對於太宰留予美知子的遺言「我愛過你,勝過愛任何的誰」其分毫動搖。起碼可以肯定的是在太宰內心深處,以外的誰都可能瞬即被替代,唯以妻‧美知子為其不偏不倚的軸心。 想起相馬正一、長部日出雄皆曾評論太宰的文學說到再怎麼看起來像是「私小說」的作品,幾乎都是虛構的敘事,然請容我補充「即便如此也是包藏真心實意於其中」。諸如太宰逝前未完成遺作〈Goodbye〉中欲斬斷情緣,串通素昧平生的貌美女子與他在情人們面前假扮夫婦,令其知難而退的故事;這很難不令人聯想到同樣也才不久前的〈阿三〉(日文「」)與〈父親〉(「父」),一邊是亟欲擺脫猶如是與「恐怖女鬼扭打般外遇」的情人,另邊在妻面前又為罪惡感焚熾鞭笞的丈夫。雖然確實不見得需要對號入座,然這恐怕也才是太宰面對婚外關係時最為輾轉往復的心境吧! 「我寧可你沒把我放在心上,討厭我,憎恨我,我反而覺得痛快解脫。你把我放在心上,卻又和別的女人上床,等於把我推入地獄。」(註1) 尤其是太宰這般出生自古風醇厚,思想、意識上相當保守的津輕豪族,想必怎麼也做不來拋棄糟糠之妻的這種事吧!出生自高知識分子家庭,本身也同樣擔任教職的美知子(婚前)是早有嫁給一名藝術家的覺悟,說是抱有獻身意欲的情懷亦不為過。她的學識涵養自是不必說,性格上相對穩定許多,最難能可貴的是一直以最大理解,包容著以全副性命傾注於文學道途的丈夫,以致相當異於常軌的愛情、婚姻與生活式樣。   儘管太宰常因寫稿三番兩頭徹夜不歸、流連在外,無論是戰時、戰終初期食材取得大不易,更別說能夠兼顧品質。為讓每天大量花費腦力的丈夫補充營養,時常費心出門張羅。對於太宰而言,任何最美味食材定然來自故鄉,不用說最好的料理方式一定當屬「津輕流」。總在丈夫醉酒夜歸時刻,在其枕畔備妥嫩昆布飯糰(註2),如此以丈夫為軸心的自轉,這絕對是身為女人的至福,雖然此說可能會令女性主義者們嗤之以鼻;然若能夠遇見「一次」完全消融自我,不計結果與回報,以全副身心靈浸淫,於那千百萬億芸芸「唯一」之愛戀,在如此算計個我利弊得失的浮世光景,該是多麼近乎劃時代的奇蹟般珍稀可貴。   註1 出自太宰治〈阿三〉,收錄於《維榮之妻》陳系美譯,大牌出版,2018 註2 參閱津島美知子『回想太宰治』的「白湯梅干」(人文書院 昭和53年6月版)。此外所謂「嫩昆布」是使用太宰出生的家鄉青森縣所產的一年間薄而柔軟自帶有天然鹽味的「若生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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