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光上黑山

攝影/勒虎 文/勒虎 到臺南龍崎參與一年一度的「空山祭」。今年的燈節活動,著意以「惡地伏流」為主題,傾力打造既奇崛又空幻的山野場景──日落後實地走入園區,沿途燈火煌煜爍動,絲絨般的夜色已然為光流所洞穿,適足以照見一路上虎形山的坡道如何起伏,許縣溪的水勢如何跌宕,參差竄長的群樹又是怎樣招展著葉蔭,引領來客度越過光影蹁躚的異世界。 順著階戺前行,各式各樣的裝置藝術儼然在望,比如由當地中、小學生分頭製作的林間掛飾,遠遠近近迴映出虹彩,降冪排列為無數山靈眨巴的眼睛;原住民創作者則就地取材,巧妙運用廢棄枝幹、層疊搭構出「泛舟種子」,巨大而鏤空的成品充滿了幾何張力,彷彿半埋陷於地表,靜待來日的破壤重生;而在鼓風機的作用下,一頂頂透光的帳幕被吹灌得膨脹起來,遠望過去,竟如同星際怪獸誕下的巨卵,此刻正隨湧動的氣流緩緩翕張著脈搏韻律。 除卻前衛摩登的形象,園區內亦不乏向古典自然取法的造景。名為「光洞」的參展作品廣納竹條和鋁線為原材,它們幾經彎折、動用螢光漆料塗繪,終於勾擘出仿生的廓形──那是造化歷時億萬年聚斂才有可能成就的鐘乳石窟,但見七彩繽紛的光錐彼此雜錯,成團成簇地妖艷著,混沌著;又好像,那是一座才從《聊齋》故事裏蛻化而來的光上黑山,在略帶醚味的暈影背後,也許匿藏著老妖,也許飄散著幾縷芳魂……參與祭典的遊人繞行一重又一重幽徑,不意間撇過頭,就將被倩女喚回妖氣沖天的蘭若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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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天冷了哦

攝影/翁少非 文/翁少非 如同走台20線新化到玉井路段,你喜歡張望途中的卓猴、千鳥橋、倒松路牌,這散發生活味的地名不僅讀來倍覺親切,背後似乎也藏有某些動人的故事,引領你去梳理脈絡或綻放遐思。 這一天參訪用糯米、黑糖及石灰砌接的糯米橋古蹟後,拾級而上台21線,漫步在北港溪橋,偶然抬頭乍見預告里程的路牌,寫著「國姓市區、天冷、東勢」地名,其中「天冷」格外突出,緊緊抓住你的視覺,腦海裡頓時湧現許多念頭。 就像左鎮的「卓猴」,本以為是罵人性情猴急的「著猴」,探究後才知是平埔族的「卓猴社」,昔因需努力驅除猴子以少農損,遂取名為「除猴社」,而「除猴」音同「卓猴」,又稱「卓猴社」,往後每番經過這兒,你總會不自覺的搜尋山谷有無猴子的蹤影;「天冷」,這地名望文生義是天氣冷,這海拔不高的山丘是因地勢地形的輻射特別比其他地區冷,或是因天冷曾發生某些事? 走著想著,一陣冷冽的風襲來,你顫著身子拉高衣領突然問自己:天冷究竟是名詞、動詞,還是形容詞?是過去式、現在式,還是未來式? 記得小時候,歲暮的季節常聽大人們對你說:天冷了哦。那是告訴你天氣冷了或即將變冷了,讓你想起隨之而來的凍僵手指、凍疼臉頰和感冒流鼻涕、發燒打針。但重要的,其實是句子後面隱含的意思「要多穿衣物保暖」,傳達著說話的人對你的關懷心意。 你比較幸運,少有被冷得難受的時候,記憶中,大學畢業那年的春假,跟老k幾位同學南橫健行,由天池走到向陽,夜宿海拔二千五百多公尺的啞口山莊,氣溫遽降,冷得牙床打顫,疲倦想睡,棉被卻被凍成冰被,你寧願不蓋,抱著膝縮成一團,極力忍受難捱的漫漫長夜,百般祈禱黎明的陽光趕快來臨。 對他人「感同身受」之所以「有感」,常常是自己也曾身陷類似處境吧,這一次的遭遇,使你終於明白:年方九歲的黃香,冬日嚴寒時以身暖親之衾,這則溫席的孝行能流芳千古,是有其道理的。爾後,每當天冷之時,你開始懂得關注周遭處於飢寒交迫的人們。 有好幾年的日子,你在一家民間慈善團體工作,承辦公部門的街友外展服務,歲末啟動關懷機制,入夜後拿著保暖衣物和食物,到街友露宿的熱點訪視,或提供物資,或安排臨時住處,臨別總不忘叮嚀:天冷了,勿飲酒、記得保暖哦! 街友流落街頭,大都是因時運不濟,年老力衰,親人早逝等。他們沒有工作,不見得是因不事生產,二零零四年,你參加內政部「日本對路上生活者輔導管理」考察,從東京都廳舍的大樓往下探看,新宿中央公園的樹林掩蔽著一頂頂的藍色帳篷。這些帳篷就是一群「路上生活者(homeless)」遮風避雨棲身之處。那年代日本長達十多年的經濟不景氣,企業界大行裁員,許多人因此失業或工作所得降低,入不敷出無力租屋而餐風露宿,幸得民間團體伸出援手,提供避風遮雨的暫住帳篷、經濟生活扶助與職業復健服務。 不論是有系統的長期協助,或是一句天冷了的噓寒問暖,沒有功利權謀的關懷,總容易觸發對方內心最真誠的回應,一記表達感謝的點點頭,一個重燃生命力的眼神。 有一年,年末寒流來襲,你和主管科長去熱點關懷訪視,有人通報高雄火車站內有路倒者,原來有位父執輩的老兵來高雄訪友未遇,沒能覓得住宿之處,逗留車站許久,因體力不支縮臥在走道。經了解與慰問,得其同意至惜緣居暫住時夜已深沉,車站的電視機正在轉播元旦的倒數計時,台北市政府廣場、101大樓周遭都擠滿人,熱情的喊著五四三二一,而後響起雷般的歡呼聲。新的一年開始,你的感受很深,看到遠方的歡欣鼓舞,也看到眼前孤零零老兵點頭致意、那對泛著淚光的眼神。 風更大了,猛晃邊坡上的黃風鈴花簇,風聲夾著溪流的嗚咽、穿過蕭瑟的樹梢,成群結隊的沿著台21線往國姓、天冷去了。 天真的冷了哦!你想著的天冷到底是名詞、動詞,還是形容詞?是過去式、現在式,還是未來式?長大後的你,越來越能明白這些都包含在內,是聯集,但重要的是全來自人類悲憫之心,它們的交集應該是關懷詞、關懷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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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莉亞的生日

圖/雨順 文/張燕風 每次在各種表格中填及「愛好」一欄時,莉亞總是毫不猶豫的寫著「藝術、美食、旅遊」。2016年大學畢業後,她打算去巴黎唸藝術學院,在那兒,除了進修外,還可以兼顧到她的多項「愛好」。那時候男友剛開始在新竹一家電子公司工作,收入豐厚,一時不想離開台灣陪她去巴黎另闖天下。 莉亞和男友分手後,單槍匹馬的來到了花都,人生地不熟的,虧得有位大學時代的學姐艾蜜莉帶著她找住處。艾蜜莉來巴黎已有多年,並開辦了一家旅行社,她對市區非常熟悉,很快就在拉丁區找到一個房租便宜,又距離學校、地鐵站都非常近的小閣樓,樓下房東是一位獨居的法國老太太。 去看房時,艾蜜莉站在閣樓的窗邊,手指向遠處,在寬闊街道的對面,有一大片看不見盡頭的青綠,艾蜜莉高聲呼叫:「瞧,那就是巴黎人最愛的盧森堡公園,巴黎人都說這公園是巴黎的『肺』。欸,莉亞,公園離這裡這麼近,實在太好啦!妳隨時都可以走路過去,呼吸呼吸花草樹木放送出來的清新空氣!」 住處安定下來後,接著學校秋季班就開學了。學校課業已經很重,課外還要補習法文,但莉亞沒有忘記她的愛好,在滿滿的日程表上,還會找出空隙去上法式糕點的烘焙課,日日忙的不可開交。每天起早摸黑的往返小閣樓和校園之間,雖然都會經過公園大門,但卻從來沒有過閒情逸緻進入園內,放鬆的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深秋時天氣已經轉冷,小閣樓裡早晚都讓人凍到打哆嗦。莉亞問房東老太太,閣樓上的鑄鐵暖氣管可以排放暖氣嗎?一向寡言的老太太冷冷的回答,暖氣管太老,早就壞了,怕冷就多穿件衣服吧。那晚莉亞回到閣樓上時,發現床上擺放了一條厚厚的新棉被。 如此春去秋來,匆匆過了兩個年頭。莉亞終於拿到了一個藝術史的學位,但是因為法語還是不夠流利,找工作時處處碰壁。艾蜜莉見莉亞很沮喪,就邀她去旅行社擔任導遊的工作。艾蜜莉說:「當導遊不但可以練習法語,又可以藉機會隨團遊遍法國和鄰近的歐洲國家,那不是妳一直想做的事嗎?近來用華語的旅遊團越來越多,一般遊客的知識水準都很高,一定會喜歡妳介紹歐洲豐富的藝術和歷史,妳來旅行社幫忙,對妳、對我都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莉亞漸漸熟悉了這份導遊的工作。看著遊客們認真聽她的專業講解,又帶著團體各處去品嚐美食,還可以到著名的景點遊玩。巴黎市內遊覽的路線,包括巴黎鐵塔、凱旋門、香榭里舍大道、聖母院、塞納河、老佛爺百貨公司…這些固定的景點,莉亞已經帶團去過無數遍了。有一天她忽然心血來潮,主動的增加了一個行程,帶著二十幾位遊客去逛一下有「巴黎之肺」稱號的盧森堡公園。 那裡很少見到觀光客,一般旅遊團是不會去的。   公園內的遊客大部分是巴黎當地人,人雖多但並不擁擠吵嘈。秋天的樹已變了顏色,偶爾有落葉飄落在如茵草地上。人們徜徉園內,靜靜享受著和煦秋陽,間或傳來孩子們陣陣的嬉笑聲。莉亞心中暗讚這裡優雅的環境,可惜以前總是匆匆過門不入,不知道領略這兒悠閒的氣氛。眼前自己帶來的這個旅遊團,正在不停的尋找附近美景拍照。孩子們放小帆船的大水池,舊皇宮,旋轉木馬、傀儡戲小舞台都上了鏡頭。 莉亞肩上掛著四、五個相機,手上拿著六、七個手機,照呀照,個人照、二人照、團體照…團員們大聲喧鬧,引來遊客異樣眼光,讓莉亞感到很不自在。團員們拍完照後,並不想在公園多做停留,紛紛嚷著要勻出多一點時間去購物。莉亞很失望,但給自己許了個願,哪天一定要抽個空,獨自來公園好好享受一下這兒的梧桐步道和處處可見的優美雕塑。 莉亞的導遊工作越來越得心應手,沒想到2020年時,忽然間一種傳染力極強的新冠病毒在全世界爆炸開來,歐洲也未倖免。國際遊客幾乎一夜之間銷聲匿跡,旅遊業因此沒有了生意。 莉亞終日無所事事,閣樓上沒有暖氣,她無法整天呆在樓上挨凍。她走下樓來,想和成天獨坐在窗邊搖椅上看書的老太太聊聊天。 出乎意料的,老太太竟分外友善。還起身去煮咖啡,二人邊喝邊聊。老太太問莉亞是不是想回台灣了?莉亞說自己小時候父母就相繼去世,是奶奶把她帶大的。不幸在她大學畢業前,奶奶也因心臟病發而離開人世。在來巴黎前,和交往多年的男友也分手了,她在台灣沒有什麼牽掛,不急著回去。 老太太憂心的問:「這新冠肺炎疫情不知道要拖延到什麼時候,妳現在失去了工作,以後要怎麼打算?」莉亞落寞的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二人默默喝著咖啡。老太太問,「莉亞,妳曾經做過一些中國點心請我吃,都非常可口。妳很喜歡做糕點吧?前一陣子,妳不是還常常去上烘焙課,學做法式糕點嗎?」聽到烘焙點心,莉亞的眼睛亮了起來。老太太指指廚房角落的一個大烤箱說:「那是我女兒吵著要裝置的大烤箱,因為她很喜歡烤蛋糕分送朋友,自從她去了天堂,那烤箱就沒有再用過。這不正好給妳使用嗎?我建議妳做一些中式和法式的糕點在網上試著賣賣看。這樣妳也可以有些收入,不致坐吃山空啊!」莉亞驚喜的張大眼睛,不停的向老太太道謝,謝老太太給她指引了一條路子,還大方的讓她用那台大烤箱。   巴黎的華人很多。莉亞在多個華人網站和報紙上打出了廣告,開始外賣中國點心,「咖哩餃」、「叉燒酥」、「開口笑」,還有以前和奶奶學做的「鮮肉月餅」、「蘇式月餅」。疫情期間,人們出門採購不易,沒想到網上外賣竟成了熱門生意,上網訂購的客人很多,「莉亞烘焙小站」一炮而紅,不僅莉亞忙的馬不停蹄,老太太也加入幫忙,裝盒、貼地址標籤、找快遞…老太太還找來善做法式糕點的老妹妺,做些五彩繽紛的馬卡龍餅乾、拿破崙千層糕和各式小甜點。三人每天在廚房裡打轉,原本寂寞的小屋,如今不時傳出話語笑聲和漫漫烤香。 匆匆幾個月過去了,「莉亞烘焙小站」闖出了名氣,訂單紛紛而來。莉亞忙的昏天黑地,又多雇用了幾個鐘點工來幫忙。晚上拖著疲累的雙腿爬上閣樓,莉亞看看掛曆,再過一星期就是她的生日了。她打算告訴常客,下星期要歇業三天,不接訂單。不採購、不烘焙、不出貨。莉亞、老太太、老妹妹、三人都需要休息幾天。   生日那天難得不需早起工作,天亮後,莉亞不想下床讓腳底接觸冰冷的地板。她擁著厚棉被在床上賴著,翻幾個身,又美美的睡了一個回籠覺。 中午起床後,發現老太太已經出門不在家。莉亞決定要走去盧森堡公園消磨一個美好的下午。從公園大門進入後,先在小販車攤上買了一大片巧克力榛果口味的可麗餅,又到對面杜麗莎夫人咖啡小亭買了一杯咖啡,踱步草地上,拉兩把散置的綠色鐵椅,一把坐、另一把搭腳,鬆開頭上的馬尾,讓下午的暖陽吻遍全身。翻出背包中舒國治寫的「理想的下午」,那是在旅行社工作時,遊客留在旅行社書架上的漂書。 莉亞就這樣悠閒的吃著、喝著,翻著書。閉上雙眼,靜靜聽著耳邊細細的風聲、和身邊過往人們輕輕的交談聲。一直到太陽西斜,她才站起身來,伸個懶腰,慢慢在公園裡溜噠了一大圈,才步出公園走回家中。 樓下靜悄悄的,老太太還沒有回家嗎?但莉亞聽到閣樓上有一些咚咚聲響,她趕緊上去查看,樓梯上了一半,就感到一陣暖意,閣樓上居然暖烘烘的,她摸了摸暖氣管,不禁歡呼:「啊,暖氣修好啦!」 書桌上放著一個精美禮盒,還附有一張祝賀生日快樂的卡片。莉亞打開禮盒一看,竟是一瓶Chanel N°5的香水。她曾和老太太閑談時,提過她很喜歡老太太身上的香水味。 莉亞等待著老太太回家,她要給老太太一個大大的擁抱。 啊!多麼愉快的一天。 慵懶的早上、理想的下午、溫暖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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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初衷

攝影/王俊智 詩/曾湘綾 鵝卵石回到日光 思慕的海岸,默想 那些固執的等待 必然等來,重生的美麗   當濤聲,吻醒沙灘 留下一小片安靜的浪花 讓出天堂的甬道 圍繞著晴空   浮沉了幾世紀,瓶中 汪洋的憂鬱 是否仍隨波逐流 找尋最初,失落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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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冬至

文/賴研 插圖/國泰 這一切計劃已久。   人老了帶著這麼多的行李肯定走不了太遠,他只帶著隨身牒和手機。所有孩子們的照片,從出生到幼稚園,從幼稚園到小學,從小學到中學,從中學到大學,從大學到進入社會,他把所有的照片,所有的視頻都存入隨身碟,還做了雲端備份。 裡面當然也有他又愛又恨的老婆從年輕到老的照片。他原以為自己是個老練的獵人,結果證明其實是個可笑的獵物。這一生為老闆打工,為老婆打工,其實都是一場空。 剪不斷理還亂,抽刀斷水肯定是治不了鏡花水月。他數了數目前的存款,應該可以讓老婆青菜豆腐的終老,至於那頭看似忠厚的老狗,和那隻絕對狡猾的貓,完全阻擋不了他的義無反顧。 知道自己得到這個病時,他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回想了好一陣子才憶起讀大三時,因為生計問題,跟班上的同學白天就騎著破單車到安平工業區打工。期中考前才臨時抱佛腳的拚幾個通宵,結果當然十分慘烈。期末考時已經是二一保衛戰,只要不要被踢出學校就可以了。 果然寒假結束,就收到一張不意外的成績單,勉強可以有補考的機會。   自由一定是有代價的,他沒有參加補考,選擇了重修,其中有一科必修科目還三修才過。現在想想,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竟是他生命的常態。   決絕的踏出家門,外面下著微雨,這一次他覺得可以走遠一點,跟自己的阿茲海默症開開玩笑,這個病來得正是時候,竟成為他的救贖。 臨出門時竟還是有些猶豫,貪戀的回望了住了幾十年的老宅,有如全景相機般,他穩定的完成最後一瞥,穿上布鞋。 老天總是有奇妙的安排,讓美好的事物透過人間的悲歡離合留下來,如果說信仰,那就是他最後的信仰了。   「悠遊卡別忘了!」老婆在廚房裡提高嗓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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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撞見一顆絲瓜

■徐然 鄉間常見絲瓜藤蔓攀爬於圍籬,大朵黃花點綴其中,燦爛如陽。 這天經過民宅,喜見一顆絲瓜垂掛於鐵籬上,胖圓碩大,瀅瀅翠綠,我愛絲瓜的潤滑多汁,每每見到絲瓜,便有親切之感,尤其夏天溽熱難捱,餐桌上若有一鍋加了薑絲的絲瓜湯,淡淡的甜味,盛上一碗,細細品嘗,清爽解膩兼消暑。 走在烈陽之下,即使汗如雨下,若能不其然的撞見一顆絲瓜,似乎也能反射性的自心底產生一股沁涼之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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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地底下有座城市

地鼠司機應該會在這兒出現 文/攝影 蔡碧航 2020年春節過後不久,M突然決定要帶兩個幼小的孩子去投奔在魔都工作的丈夫。 彼時新冠疫情不僅未有消歇,反而益形嚴峻,病毒壯大擴散彷彿長了翅膀任意飛翔,全球各地如烽火燎原,災情頻傳。每天電視新聞連番播報各國搶口罩搶醫療物資,還有某國政要或什麼名人染疫,情勢異常緊張。有些地方已封路封城,飛機什麼時候停飛,國境什麼時候關閉,這些都是無法預料的事。 M做了決定,不管什麼情況她都要跟先生跟孩子全家在一起,立刻去改了機票劃了機位。 然後就是一場兵荒馬亂的準備。想方設法購備了一些口罩,買不到防護衣就雨衣代用。到機場的交通工具也是個問題,平常慣用的機場巴士這時覺得不夠安全,因為來來去去接送的都是國際線旅客。也不敢搭一般的計程車。這時我想到附近有一戶人家,門口總停著一輛小黃,應該是營業計程車,是鄰居,比較可以放心吧? 按過幾次門鈴,門都是關著的。有一次終於開了門,是個老太太,她說兒子晚歸還在睡覺。我留了電話。司機終於來電同意機場接送。   出發當日,到了約定的時間我打開門,小黃已停在門口,司機候立一旁。看到他不知怎的我竟倒抽了一口冷氣。一個瘦小蒼白的男人,穿著一件月白色有點杏粉的提花中式衫,像浮花窗帘布的那種料子,袖口和衣領都嚴實的扣好了,端端整整,感覺很盛裝隆重的樣子。 我不敢有什麼表情,客氣的打了招呼,然後拿了酒精噴瓶,把車子裡裡外外噴了一遍,再讓M母女三人坐上車,我也隨車護送。一路沒什麼交談,大家都懷著心事,氣氛有點凝重,小臉司機從後視鏡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我們。 在步入出境關卡前,我幫小朋友調整好口罩,穿上雨衣戴上帽子和護目鏡,大人小孩都包上了尿布,交代她們上機前先把飯糰和水果吃了,喝點水,在機上就不食不飲也不上廁所,並且絕不能把口罩拿下。非常擔心兩個小小孩是否能熬得住這趟辛苦的旅程,擔心所有訊息都不明朗的狀態下能否一路順利平安?   目送她們出了境我含淚轉身離開,搭了原車返回。   回程和小臉司機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原來他很少在白天開車,只跑晚上的班,白天就睡覺,完全的夜行動物,已幾乎隔絕了有陽光的世界。十足的宅男吧?應該沒見什麼世面但又很能聊,一直尋找話題企圖窺探我。和我談疫情、武漢、WHO、川普習大大等等,還談性平教育,好像什麼都懂。 「妳有臉書嗎?有沒有賴群組?」 我說沒有,很落伍跟不上時代。心中突然有了某種戒心。 後來我就沒有再見過他了。同一條街,相隔十幾戶,只看到他的小黃每天停在家門口。蒼白的、地鼠一樣的司機,晝伏夜出,我覺得他跟我生活在不一樣的世界,不一樣的時空,參商不相見。 這個城市很大,我認識它很久了,但是熟知的範圍很小,非常小。   以前讀台南女中的時候,是從外縣市搭火車通學的。每天就是火車站博愛路衛民街東菜市,再轉進府前路建業街,然後到達學校。放學反向。一年四季重複著這樣的路線。唯一的變化是有時特地繞經延平郡王祠後方的大埔街,因為覺得大埔街帶有某種神祕的訊息或暗示。古地圖上就有的,沒有改變,這是地理老師說的。 地理老師在黑板上畫出昔日府城的水系,兩條主要河流像動脈靜脈,血液轟轟流經城區,自東向西奔流而去,匯流入海。據說有一條經過我們現今的校門前,再轉個彎流向南門。 德慶溪、福安坑溪、文元溪,我認識這些名字的時候,它們已自地面消失,隱入地底下去了。   多年以後我回到這城市居住,想起這些曾經存在過的河流,心裡竟有說不出的悲傷。老歲人說,這些河流在城市裡蜿蜒,有魚有蝦有生命有活力,非常美麗。我悲傷,因為來不及相遇。   這個城市整個自東向西傾斜,正是河流奔流入海的方向。有河流過,土地便記錄了水流沖刷的痕跡,所以地勢是高低起伏的。我初開手排車,從民生綠園順著開山路開,常常等個紅燈就倒退嚕熄火,也怕前鋒路的高低落差。走路的時候更常常在騎樓的台階踩空跌倒。 安步當車走在車水馬龍的大馬路或街衢小巷,都會有一種奇怪的感應,恍惚覺得腳底下就是奔騰的河流,像血管,流著生命的血奔過這城市。 河流不會死我認為,這些隱入地下的河流說不定以另一種形式存在著,發展出另一個地底城市,就像土耳其的卡帕多奇亞,為了躲避宗教迫害而鑿出地下八層幽深遠廓四通八達的地下城市,可以不見天日避居一整年。或也像西雅圖轉過街角下個樓梯就是另一個視界? 見過地鼠司機之後,很糟糕的是我的腦袋好像產生了某種變化,常常沒來由的想到這個城市的地面、地下應該有不同的面貌,白天的、黑夜的,不一樣的城市,平行的兩個世界。地面城市熄燈就寢了,地底城市的熱烈勃發正要開始? 那麼,通往這座奇詭城市的出入口會在哪裡呢?會不會是赤崁樓那口古井?或是城隍廟「爾來了」牌匾後面一個隱藏的開關?或者是我讀台南女中時古牆上那棵老榕樹的樹洞?常常來探訪我的一對小白鴿說不定就是信使。   前不久,我經過小東路的某個巷口,彎進直往下行的斜坡,一邊是灰黑的水泥牆,一邊是廢棄的幾間商鋪,橫七豎八的廢材磚石,停了幾部老舊的小貨車。殘敗櫃子上蹲了一隻貓,木板漆寫著「浪貓投食站」。 然後,眼前出現一座像城門的建物,黯沈苔綠堆陳著歲月的痕跡。老樹槎枒,地面的落葉約有半尺高,踏上去撲撲朔朔颯颯作響。 我從拱形門洞走了進去,是一座幽深的庭園,空氣裡流漾著腐熟甜腥的氣息。一陣風來,有什麼跌落重重打在頭上,低頭去尋才發現滿地爛黃的楊桃落果。 臥在牆角的一隻老狗看到人來,站起身賊賊的躡足走了。 除了楊桃爛熟的氣味,還有一種不知名的,或是花,或是新鮮樹葉的香氣。   其實是個公園,但不見任何一個人。或許有龍貓。那石砌的台階很像深夜銀河列車會停靠的站台。   地鼠司機應該會在這兒出現吧我想。   我是說夜晚。十二時的鐘響過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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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午後的老巷

詩╲攝影 高朝明 榕樹,不修邊幅 鬍鬚長過膝蓋掩過腳踝 老氣橫,秋   風,樹上心跳 葉子悸動 影子牆上踏青 在長滿皺紋的屋簷,寫生 把老巷畫的…… 一身清涼   一片泛黃的色系 飛入,被挑染的午後 漿成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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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外送這件小事

文/古家榕 插圖/國泰 曾經的我,很抗拒叫外送。並非考量健康,純粹不善與生人互動,連帶牴觸此類消費活動。無論是鹽酥雞、滷味攤、甚至超商大亨堡,對我來說都遙不可及,偶爾克制不住嘴饞,深吸一口氣,面向手搖飲店員艱難開口,珍奶大杯微糖去冰謝謝,恍惚間,眼前彷彿站著談判中的前男友。 若連飲料都能買成虐戀,外送之於我,更是彼此折磨的怨偶。諸如必勝客安心送、麥當勞歡樂送,聽在耳中全是修辭反諷。至於聒噪里長伯「傅胖達」,一旦找上它,訂單在準備囉、訂單在路上囉、訂單快到囉,過度熱情地疲勞轟炸,總逼得我緊握手機,像揣著不定時炸彈般立立難安(沒辦法坐立,因為已換好外出服,)每取完一次餐,都有種渡劫飛升的倖存感。 原想與外送之間,將就此保持距離到老。孰料五月中防疫升級,自己勤懇下廚幾日後,尚未舉起鍋鏟投降,家人已紛紛求饒想換口味──好吧,一來我輕鬆、二來食客愉快、三來振興經濟,重點是,派丈夫去領餐即可,遂從善如流叫起外送,開發出葷素搭配的小確幸。時至九月,丈夫外派出差去也,眼見沒人勇赴前線,煮婦自是鳴金收兵,回歸閉門造飯的日常。可興許是由奢入儉難,重起爐灶沒多久,這晚,望著生無可戀的小眼神,自己一咬牙:罷了,外送就外送吧,既然打不過就加入嘛,若能化敵為友擴展舒適圈,也不失為當代大智慧。 這才明白,當人決心做一件事的時候,整個宇宙都會聯合幫你想好藉口。自始至終,為外送折枝,是不為也,非不能也。 此後每週總有一兩天,我像隻跑轉輪的小白鼠,每訂購一次餐點,便行禮如儀焦慮一圈。直到某日被電話喊下樓,外送員卻意外來遲,當我見他神色焦灼向我解釋緣由,希望取得諒解、以免被App打負評,瞬即意識到長久以來,自己一切消費行為的緊張,說到底,並非源於「與人互動」,而是受制於內心那套評價系統:我深怕耽誤他人,淪為所謂的奧客,但其實提供服務的那方,始終也背負類似的壓力。 想到這裡,我笑了笑,告訴他別擔心──正因為這輩子,我們都難以擺脫系統制約,所以,自己更願意在能力範圍內,選擇對另一個正在被評分的人,再溫柔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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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炎夏招涼一野豬

文/攝影 Ali 有時走街串巷時,驚喜總在身邊。 有時多繞一點路,也總覺那是一種小小的散步探看冒險之旅。 前幾天揮汗路過老街,在一家懷念的老舊餐廳外的一片牆邊,發現擱在圍牆木板桌上招徠顧客眼球的一隻小野豬,它是運用竹根原有刺刺部分再加上雕刻而成,有臉有耳有眼有鼻有威風的維妙維肖神態,加上保留刺刺竹根的圓圓滾滾,且誇張似的長著豪邁豬刺的身體,令人看了莞爾。 都說城市宛如一座叢林,而老街就隱藏在城市叢林中,這隻小野豬便深藏在老街叢林裡,它宛如身入叢林清涼之境,也將我夏日一身揮汗的煩躁都消除於無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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