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流失的歲月

 文/楊秋生 插圖/國泰  朋友返鄉回來,感慨地說,她家附近的誠品書店關了,那是她歸鄉時的心靈歸宿之一,頓時引起我們幾個愛書人的一陣唏噓。  有著和林海音《竊讀記》裡同樣際遇的琳,忍不住慨嘆,網路改變了人們對書籍出版的想像,再怎麼有深度、印刷精美的書籍,也抵不過每分每秒貼文的臉書攻勢。誠品書店這些年力以賣文具來增加業績,最終仍然抵擋不過關門的命運。  這一切一切的改變,彷彿訴說著一個美好時代即將斷裂了,著實令人惆悵。  從幾年前最常去的一家柏克萊書店吹熄燈號之後,多少家書店一間一間在愛書人的哀嘆下改頭換面,成為咖啡屋、餐飲店。  住家附近一家小有名氣的英文二手書店,一直是我們一家三口週末喜歡流連的充滿書香的地方。有一天我竟然在這間外國書店的一角,看見兩排中文書。  我驚喜地一本一本瀏覽,赫然發現我的第一本小說夾在其間,喜出望外,立刻買回家。  而這間充滿溫馨的回憶的大型書店,竟然也宣告關門了。我的心彷彿缺了一個口,再也填不回來。  讀《池上日記》,其中這段話觸動了我內心極為傷感的一根弦:  島嶼有什麼東西變質了?急躁、自私、蠻橫、草率,這個時代還會有真正土地的厚實安靜嗎?  這個年代,人失去的的確就是屬於土地的厚實、質樸之醇,與沉澱、寧靜之清。少有人靜靜地、閒閒地捧著一本紙質的書,沉浸在書中任君遨遊今古的世界裏了。  除了逛書店,我也喜歡在小鎮欣賞櫥窗擺設。古老小鎮的櫥窗裏,有許多屬於我們那個年代的歲月痕跡。有時候在櫥窗裏看到東方古舊的瓷器,我都會忍不住買幾樣回家。偶見真品,讓我想到八國聯軍,慘痛的中國歷史。看到日本漆器、瓷器、茶器,就會想到那源自於中國古老的藝術。尤其是九谷瓷器上的梅蘭竹菊、行書草書,那原是中國文化藝術的精髓呀。  我想把那些被中國人自己都忘記了的古老藝術帶回家。  而現在,這些屬於「過去」的古舊東西,已被這一代的年輕人「拒絕接收」了。  我想,歷史上多少美好的東西,就是這樣斷裂、消失的。恍惚之間,我彷彿看到我曾經走過的歲月模糊了、逐漸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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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臉書貼畫

 唐潤鈿/文 周密/圖  女兒的繪畫老師真會鼓勵學生,前月又推行一個藝術家的貼畫活動;他要把學生的好作品放在臉書上讓人欣賞,每天一張,連續十天。而後再換另一人,也連續十天十張畫。這樣的一個連續不停的藝術家的臉書貼畫展覽!  那天老師在臉書上提名女兒參與,所以她必需要準備十天的十張畫貼在她的臉書上。後來我問她都是最近的新畫嗎?她說大半都是舊作品。  後來她寄了三張新畫給我看,其中一張是一個可愛的小女孩,我好喜歡喔!  我問她那裡弄來這麼可愛的照片來畫?她說:才不是,是我同事的女兒,在上幼稚園,長得漂亮可愛又伶俐聰明。  小女孩在教室裡講她自己的故事,說她頭上的玫瑰髮夾是台北的朋友送的。她的老師不信這麼小的孩子會有朋友在台北?所以問她的媽媽。  原來那個髮夾是女兒所送;她今年元月返台,在台北家裡過農曆新年,回美國時帶了些台北的小東西給同事與朋友。那小女孩的媽媽是女兒的同事也是好朋友,因為那位同事以前搬新家,地下室裡還留有原來屋主的一些雜物書畫要送他們。其中好幾個花瓶,不知道是亞洲那個國家的,日本或是中國?她照了相片問周密,女兒為同事解決了疑難,所以兩人也成了好友。  周密還送了另一個精緻的珠花髮夾給同事的女兒,那小女孩更喜愛。怕掉,自己珍藏起來,不戴到學校。女兒說:有一次,小女孩跟媽媽去聖路易科學館,導覽員看她年紀小,跟他簡介太陽系,沒想到小女孩聽一下,就說她現在最喜歡看有關凱博帶(Kuiper belt)的故事,可把導覽嚇了一跳!(註,凱博帶位於太陽系的海王星軌道外側)那小女孩漂亮可愛之外,還擁有特殊的智慧,真是難得。她擁有的一切都是得天獨厚!  我看那小女孩的畫像愈看愈可愛,據說女兒的展品也佳評如潮。好友春華在臉書上寫著:「Mimi你的繪畫天份倒底是怎麼爆發的呢?真是太驚人了!」而後又說喜愛她的畫風。  周密的臉書展期十天要到了。有一位同學建議她再來下一檔的臉書貼畫,可是她不想。雖然新冠疫情讓她居家上班,可是工作一點也沒少,想到休閒時間畫畫之餘,還要回復許多來函,還真花時間。自己應該量力而為。  我覺得女兒的想法很正確,人生所追求的很多,名、利、興趣……是該量力為之,利人也能利己最好,最要考慮的是自己的能力,還有健康至為重要,她能這樣考量,我很感安慰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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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八角樓 舊時光

 文/圖 蔡莉莉  許久未回故鄉鹽水,經過市區,眼睛忍不住望向路口的八角樓。這座清代古樓是我心中熟悉的存在,就像外婆的珠寶盒,極其珍貴卻鮮少打開。  抱著久違的心情參觀八角樓,不經意看見牆上展示一張老照片,標題攫獲了我的目光:「八角樓與翁鐘五醫師」耳畔響起外婆和媽媽談話中經常提及「鐘五舅」這個台語發音。腦海浮現鐘五舅公家那座大莊園,彷彿看到紳士的談話,結婚的場面,老婦人在窗邊打四色牌。一個熟悉的視野,一整個家族,似乎就在那個當下具體呈現。  細讀牆上的文字,方知翁鐘五的故居,是他將八角樓第二進拆除的建材買回,重新復原而成。無法想像小時候鑽進鑽出的鐘五舅公家,竟是古蹟八角樓的一部分。  我抑制自己的驚訝,沒有什麼比到處探索又無意中發現未知的家族史來得更有趣了。  看著八角樓牆上一張張的照片,好像走入時光走廊:「翁鐘五醫師,生於1896年,為義竹鄉望族,16歲進入鹽水公學校就讀,天資聰穎」讀到這裡,我愣住了,怎麼會是義竹人呢?  回家仔細拼湊記憶的碎片,驚訝的發現外婆的家族並非我一直以為的世居鹽水,她的祖父很可能來自一水之隔的嘉義縣義竹鄉。我的心情就像閒逛古董市集,意外找到外婆過去埋藏的珠寶盒,掀開盒底竟發現一張寫著族譜的紙片。  帶著重新審視古蹟的眼光,我來到翁鐘五故宅。穿過庭院,圓形的水池四周是昔日宴會的場所,這裡有我當花童的記憶。然而,眼前場景改變了,房子半頹,木雕窗瀰散著腐朽的氣味。我的眼睛漫遊在每一個角落縫隙,我看到消失的時光和被榕樹根抹去的生命軌跡。  這一切已經被遺忘了,只剩從八角樓第二進拆除下來的樑柱,以微弱的力量支撐著,而那些屋瓦牆壁早已不復存在。訝異龐大家族生活的遺跡,竟會被如此棄置荒廢。  我努力召喚記憶深處的場景,試圖還原這座大宅院原本的樣貌。正面主屋是住家,左側建物是鐘五醫院。鐘五舅公是個爽朗的耳鼻喉科醫生,想起他,彷彿有一股熱騰騰的蒸氣往喉間噴散,眼前浮現年幼的我,張大嘴坐在醫療器材前,讓蒸氣消除感冒喉嚨痛的不適。猶記得從窗戶望出去是草木扶疏的庭院,大樹下仕女和孩童嬉遊,像極了莫內的畫。  印象中,鐘五舅公很有同情心,對窮困的病患皆不收醫藥費,一派醫者風範。照片中的鐘五舅公風流倜儻,他有子女數人,繼承衣缽者有之,移居海外者有之。我猜想,或許是過去錯綜複雜的家族史,造成今日這座老宅無法世代延續。  午後的嘉南平原,陽光熾熱,站在已成廢墟的翁鐘五故居前,過去、現在和未來以奇幻的光點灑落我的肩頭。鐘五舅公當年重現古蹟的心情,終究成了留不住的故事。我彷彿看見一位浪漫多情的小鎮醫生,從這座大宅裡走出來,點亮了房子,樑柱慢慢淡去,庭園漸漸消失。他說:「我的子孫不需要住在這兒,曾經存在的家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給他們了。」我想,即使人去樓空,鐘五舅公依然會以某種永恆存在,遠遠地注視,繼續守護著整個家族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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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咖啡‧色‧物語〉迷離吉原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橋這邊望向橋那邊,那邊橘紅和橙黃的燈火讓天邊的雲都染上酡紅。  過橋。逆向的那側,人力車上的人人都帶著微妙(Bimy o)的微笑意,連腰帶都還不安分的繫住腰間和服,歪斜身側,怕一不留神就要被捲進車輪。順向的這一側是去的方向,幾乎每個人的腳步都透露出慾望,毫不遮掩的。  看著包裝袋上寫著「藝妓」。傾城的藝妓豈是你升斗小民得以一親芳澤?所以我雖聽聞「藝妓缺貨」、「藝妓的豆子難得」、「藝妓一磅得多少多少錢」云云,總也沒動心過。  藝妓現今好像退了熱潮。陪侍女是一般平民的打扮,一身名牌或俗艷和服,伴著腆著肚子的社長擠在立食拉麵店吸哩呼嚕的吸著麵條。關於歌舞和茶道,壓根不在她們服務的範圍。甚至終宵佇立八千公雕像旁等人搭訕。  豆子的外觀並不整齊,像沒長好又疏於刷洗的牙齒,的確沒有驚豔之處,磨出的粉末卻散發出迷離香氣,也太飄渺了,這一份飄渺的心思讓人十分期待入口時的滋味。  或許昨夜整夜失眠,只能以佛號唱和夜鷹規律的鳴叫,完全半夢半醒。這時,舌頭還在沉睡當中,啜了兩口,嗯,嗯,再喝了數口,用舌頭味蕾努力在口腔中翻攪幾下,汁液逸流下喉管,香氣果然迷離。  在回程的人力車上,總覺得剛剛那位表演扇子舞的美人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味道。甚麼味道?社長問。  或許是春夏間尚不知自己如何名姓的晚風魂似的游移的氣息。至於這朵他們口中的名花姓何名誰早已忘記,就叫她「藝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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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人不在家—訪佐藤春夫宅邸及其他

 ■文/攝影 張經宏  離開新宮車站,沿主街走一段就到速玉神社。速玉是熊野三社之一,不若前兩者(本宮大社,那智大社)壯觀,廟堂說大不大,林園說小不小,寧靜清幽,非常怡人的公園。佐藤春夫的宅邸,在神社外的巷內。  等了十分鐘吧,管理員從二樓下來。大門到長窗,用了許多拱形,斜頂的兩層洋房,妻入式玄關,地板黑黃二色,鏤空的起居室,屋頂一座巨大扇型燈罩,從二樓迴廊俯看,牆龕長桌,壁爐榻几,事物各歸其位,明亮溫暖。  去過幾處這類的紀念館,來客稀少,應門的多半是上了年紀的志工,幫忙守著宅邸,平日清掃庭院,擦桌抹椅,沒訪客時找個角落讀書寫字,月初辦場讀書會,小小的客廳,會來的就那幾個。幾個也就夠了。門鈴響了,代主人出來應門,遞上說明書。若他本身就是這批文字的愛好者,而若叩門的也跟他一樣,說起主人的故事,和筆下的故事,「你也愛那個腳色那段描寫啊。」熟得像家人。  想想這作者在世時,他的家人未必知道這些,也未必對於作者的這些,有那樣耐煩的興致啊。  說是拜訪一個主人不在家的朋友,有些一廂情願,然平日若去了友人家,酒酣耳熱之際,誰的言不及義或言詞越了界,話不投機或中傷了誰,客散酒醒之後的私訊裡嘀咕:那人怎麼這樣?「我們這裡說就好,別讓他知道」,這樣的情境也是常有。而被議論的卻從來不覺呢。  這樣想來,至少我們讀過一些主人的文章,識得他的生辰死日,癖性與罩門,他亟欲讓人知道的,不想讓人知道的,我們一邊品味一邊笑:「你也跟我們差不多嘛,這種事也在煩惱」,而起了共感之心。當年死神的欄柵放下,完整地框限了作者的一生,各種解剖敲挖式的探索,得以全面鋪展。那或許是與作者同一時代的友伴們,因某些限制與顧慮而無法展開的觀看。從這個角度來看,作者獻祭了他的一生,自傲光明幽暗卑瑣都無所遁形。他成了被觀看的人性標本,透過他的書寫他的人生。  夏目漱石當年到熊本教書,四年之間搬了六七次,後人當他空海一般的腳色,哪年那月遷到何處,紀錄甚詳,熊本市猶有一處他的紀念館。這類的空間若沒有經費挹注,靠志願者的一瓣馨香,大概是得以撐持的核心因素。有人時接待,無人時灑掃,說來有些荒郊野廟的淒清況味。與其說經營,不若說是護持。  紀念館門外,有個捐獻箱,來客盡興了隨手一掏,這樣的美事也是有的。  幾次見寥落的寺院外的地藏,年深歲久,面目斑剝,笑窩裡說不盡的漁樵故事,一整排石雕共享路邊的一束野花,緣分盡了,就灰飛成野苔塵土。「好可愛啊,真想抱一尊回家。」也就是看看。  Netflix有部義大利前總理貝魯斯柯尼的紀錄片,近年來這類型的政客迭出,見怪不怪。傳主帶領攝影機,穿過庭園宴會廳,一一介紹自家收藏。這人居然有林布蘭、提香的畫作!無怪乎他那樣招搖後,再跟來者炫耀這誰贈送的獎盃獎狀,就要惹人發笑了。貝氏老覺得家裡遭小偷。  佐藤的宅邸小,然不顯侷促。下樓時桌邊的管理員叉住手打盹。如果他嚐過這裡是自家的滋味,大概也同意訪客暫當這裡是自宅,隨意優遊,然後,也許就摸到了:寫作者的文字後面,春意闌珊或月上西樓的某夜,孤寂或傲氣的那些,仍留在房間裡。  那個晚上,他為這樣的事惱著啊。  佐藤的宅邸為後來新建,神戶的谷崎潤一郎宅邸「倚松庵」也是。都不算是當年生息俯仰的那個「現場」,然房子會活出主人的性情。雖同樣擺出幾櫃藏書,一本挨靠一本排列,谷崎櫃上的書脊硬是比佐藤的挺。同為寫字人,谷崎就不若佐藤親善,雖然照片上的臉是圓的。  前幾年訪谷崎「倚松庵」,浴室有個五右衛門浴缸,很尋常的舊式澡盆。見到那直徑三尺餘,下方柴燒的釜甑,遂跟友伴阿妮塔說,若《西遊記》羊力大仙躍入的油鍋也像這樣,這谷崎一生嗜吃,不知煮起來如何。  「一八八六年,」阿妮塔滑了一下手機:「他屬狗。」  阿妮塔有回和學妹來玩,聊及某間神壇料事如神,詣求者趨之若鶩,整個神桌開辦起來像事務調解委員會,入冥界幫查三世因果,下地府探問往生公婆,「好忙啊。」學妹雖起了這心,然不敢不敬。雖說是自由捐獻,加持圈、平安念珠一類聖物銷售不差,算是經營有方。然神明也是有脾性的,有回信眾摳摳問事業婚姻,求神駕跟累世冤家談判做主,那負責辦事的案前大喝:「轉去問妳翁婿,上個月伊出差,半暝做了甚麼。」滿室大眼瞪小眼的男女。  這,明明放到小說裡「小小地說」一說就好的,這下子變得很有事了。  日本的神社正殿恆常閉門不開,結界之地不容凡人探頭探腦,我們也習慣了。畢竟是神的世界啊。  為信眾排難解紛的宮廟眾神,祢們有煩惱嗎?看信眾邊問邊起疑的那副德性,或趕去觀落陰的途中累了,誰來體貼祢們的心呢?  把宮廟與文學同置一處來看,便生出了一個共通的問疑:我來找你(翻開你的書),我能得到甚麼?如果我花了錢與時間?  這就碰觸到了某個心理現象:若宗教「代辦」的面向被過度地傾斜、側重,映照了集體心靈的狀態,那麼對應到其他領域(出版/教育……)的呈現,也算是不宣之秘了。  看看文學館裡「供」的那人,有的偷人妻妾、有的一再為情所苦,有的愛搬弄同行是非,有的還偕同讀者鬧自殺。一個一個莫名其妙,甚且是性格上有著嚴重缺陷的人。或許正因為如此,才讓人覺得可親可愛吧。誰喜歡跟終日端坐在神壇前的相處呢?  而有的甲與乙,竟為那種事鬧成這樣,或根本沒甚麼就鬧成了那樣。外人不會知道他們倆怎麼了,只怕甲與乙也不知道發生了甚麼,需要驅遣那樣的文字來相互撻伐。虛虛地褒讚幾句,倒是容易察覺。即便大師的手筆,也騙不了讀者的法眼。關於人性歧異幽微這些面向的探索度愈高,是一個社會成熟的表徵吧。  谷崎一生頻頻戀愛、遷居,像換穿衣裳一般。隨筆《陰翳禮讚》,光是新式燈具電器這些,便足以惹他惱他,看來是個難搞的。這般難搞的住不慣此處而企求彼方,想來也頗符其情理。有些寫作者的心性難以調伏,世與我違的寡合之感特別強烈,即便陶淵明,欣悅時「眾鳥欣有託,吾亦愛吾廬」,頹喪時「造夕思雞鳴,及晨願烏遷」的物質困窘先且不論,〈責子〉詩把兒子們一個一個抓來數落完,又喝酒去了。  志賀直哉也是個愛搬家的。廣島尾道的坡上,志賀曾寓居於此,瀨戶內海連山列島,水天清澄,絕佳的遊目眺景之地,然若要置放一個長篇故事的靈魂,奈良近郊那開列了數十面窗扇的百坪居所,明朗幽暗光色多幻,是個理想的孵蛋之所。《暗夜行路》有幾段主角日記的摘文,思索宇宙無窮、人類渺小這類惹上帝發笑的論題,為命運的局限而煩躁不寧。小說的情節脈絡或可在他處,在火車上網羅,然而這深心湧出的無可如何的掙扎,置入小說,不能算是妙筆,卻洩漏了作者心底嘔出的若干呼喊,沙沙磨過紙面,一字一字,一行一行,竟讓我執拗地以為:這必然是志賀暗夜枯坐書房而生的獨白,是本尊與文字凝合為一,擺落虛構藻飾,直奔本心的自剖。  寫下這些文字的志賀,窗外盛放的椿花,來到這宅邸的我也看見了。  熊本的夏目,尾道的志賀宅邸,這類房舍日本全境不知凡幾,然是來這邊的主人點了題之後,居室便煥發了引人沉思注視的光。即便是間斗室。小說家王文興寫作之處僅一桌一椅,外人觀之如監牢;周夢蝶賣書的那路邊梁柱,如今走經那裏,甚麼也沒有。  這個曾經把小如鴿卵的地球輕輕撿起,捧在手心的詩人,擇了一根梁柱擺攤,一坐廿卅年。來往的招呼或不招呼,也是可以。那個空空的騎樓角落,約莫是文學家留駐於世間的,最帥氣的居所了。  佐藤百年前正苦戀谷崎潤一郎的妻子千代,為排遣憂思,遂應友人之邀,來台遊歷。他的蹤跡與見聞,百年之後,是此地的文學盛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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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出來找吃的,淡水阿給

 ■陳秀玲  時間若是夏目漱石的那個年代,那隻沒有名字的貓跑出來,找貓友或找點吃的。  我們也是為了吃,陪樂齡長輩緩步上六條通,六條通即真理街舊名,沿途樓仔厝陽台與窗口有九重葛展顏綻放,綠葉映襯花團綿簇,長輩難得步車,吃緊的腳力歇喘剎那,欣賞街景的光華。銀髮長輩久沒吃阿給,E世代孩子,勉為其難,羈絆的皺眉走著,曾經有次,當他走近阿給店,見鐵門拉下,簡直喜從天降,好像上天眷顧「配合」態度的回饋小禮物,後我就帶他吃最愛的西式漢堡早餐。  通往阿給店,你可從中正東路爬天橋階梯到榮田故居,回首靜望淡水河的汪洋與柔美觀音山,然後經老榕和修竹綠蔭,或繞過小白宮古蹟,再轉進真理街;你也可以從新民街巷弄的外橋墓園旁進入,沿著唭哩岸石砌成的淡褐黃色石牆旁柏油路走,偶見貓咪的身影或隱或現,磚牆上隨意來往,或老榕樹根旁蹲倨或站立著,敏銳警覺的看著行人,到淡水國小轉彎就是六條通可見阿給店招牌。  曾在台南鹽水工作的我,早餐習慣吃肉羹麵或豆菜麵。轉職北漂到淡水,遍尋巿場附近,早餐也未見肉羹麵,更不可能會有豆菜麵這專屬某地食物,多半早餐賣阿給或大腸麵線。一方土地養一方人,我好奇,同時適應當地生活,自不挑剔飲食始。  上網查詢資料,阿給是日語翻譯,指四方形油豆腐包,楊鄭錦文女士從日人以油豆腐包食物獲得靈感而來,挖空油豆腐塞進炒過冬粉,紅蘿蔔絲魚漿敷住封口,像紙摺後吹出的球狀,再蒸煮而成;我又在韓國小吃看;又在韓國小吃看到油豆腐包,也是內包裹韓式冬粉,芹菜等,與阿給類似;此外有油豆腐包鑲絞肉料理食譜,可見飲食文化相互模仿,最初因食材不足,自加自插,以達到品嚐那份仰慕外來文化的心情。像戀戀風塵電影裏,阿公將飯插幾枝蕹菜,說西餐這樣吃,很樸拙的創意料理橋段。  真理街有三家阿給店招牌,營業時間差不多,各有差異,賣早午餐、甚至觀光照三餐賣,還有名人簽名加持。  若說哪家最好吃?各家口味略有不同,冬粉柴魚香的文化阿給,炒過冬粉柔滑感的老牌店和三姐妹店,醬汁各有不同。不管是哪家,總是問「你要大辣、中辣、小辣?」辣度如何分呢?辣是須配合天氣才能發揮奏效,淒風苦雨的冬天,吃上大辣,全身熱呼呼,直冒汗起來;中辣是春天或秋天,增強體感和免疫力;夏天小辣,味蕾和嗅覺有辣感,灼熱在舌、喉嚨,渾身大汗淋漓,連電風扇吹來是燒氣,不濟事。  婆婆恰意吃那家老牌的,銀貨兩訖,自己端著阿給和魚丸湯,找店內陳設木製的長桌長板椅位置坐下,紅辣醬汁和一匙的大骨熬湯拌進阿給裏冬粉;魚丸如雞蛋冰橢圓,咬下Q而軟,些微紅蔥肉燥香,大骨熬湯香氣加芹菜珠清爽味道,都是屬於懷舊時空的味道罷。  廚房傳來阿桑圍聚聊日常,說起從小女孩時期就包阿給,五、六十年,包到做嬤了;歲月如對面矮牆,有時灑下金黃的溫煦陽光,有時淋來陰柔的風雨,自然的斑駁,破損,兀自緩緩崩裂再冒出綠意,人生的況味在石牆默默吸附,牆頂有貓靜靜走過,我像那隻沒有名字的貓跑出來,陪長輩找點吃的回憶,也為讓孩子學習不挑剔的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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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抽象的概念

■詩/圖 猴子貓 紋面的蜘蛛有八隻腳 織布時 快步抬起一隻腳說:「我不會打結」 隨著節拍移出我的視線 他的六顆眼睛有重金屬味 山,部落,領袖,水和祖靈之眼 穿著,算搭配得體 進出蟲洞才能相遇 也許還是個狂熱的收集家 公仔,模型,也寫詩 每天完成一堆診斷病歷 才肯睡覺 也許他根本睡不著 數顆眼睛讓衣櫃裡多出了多副眼鏡 《動物星球頻道》曾補捉過29秒瞬間畫面 26秒半時他微笑 帶著登陸月球式的微笑 此後更令人著迷 那里程碑式的微笑 掛在山的陵線 觸擊到「電] 搖搖欲墜 自訂的座標、尋訪往隘勇線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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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城市與閱讀〉不一樣的書店

 ■文/攝影 王悅嶶  八月的南法,普羅旺斯的小村城。  城心只有一兩條小小主街,遊人如織,正在一邊購買香皂和薰衣草香包,一邊覓食;小城的住民坐在他們日常的咖啡座,神情閒適冷眼旁觀,你一看就知。時間還早,我們沒有特殊目標,不想跟午間覓食的人群湊熱鬧,就隨意轉上一條安靜、色彩斑斕的小街,某人家的門前擺著籐椅與小桌,矮牆上站著幾本書,頂著南法的日光,當真在「晒書」哪。一塊鞋盒硬紙板,上書「請用」。  我們就愛看這種風景。  一雙藍雨靴靜自站在街角,鞋尖的方向,指引著神秘的去處。紅字寫著:*這家小書店...跟其他的不一樣。*  下一個轉角,掛著一塊小黑板:  *所有的大人都曾經是小孩。可是,他們很多都不記得了。*聖.艾修伯里。*  如果你還記得,請進***  遙首,斜對面出現一道斑駁的老石牆,牆上爬著濃濃綠藤,藤下有一道小門。  這非常有用,因為很美麗•••  玻璃門上寫著白色的字。仍是聖.艾修伯里。方才,街角那雙藍靴的孿生兄弟站在門前。  綴滿門釘的木門板,日曬雨淋,又乾又裂,都變白的了,門鎖可是中世紀的。日正當中的太陽跳在對面的屋牆,反光映在小書店的小門上,像一張極簡風的畫作:像有人在一張深色畫紙,隨意揮下一道蒼碩有勁的白水彩。  聖.艾修伯里。當然了。還有誰,比聖.艾修伯里更合於這個普羅旺斯的夏日?外面的街上,很多人只想到觀光跟肚子餓,孩子腳痠了,大人想來杯冰啤酒,主婦擔心還沒挑到合意的紀念品,但,宇宙天地,才不管這一些,依然進行著祂的各種無聲而神秘的作工。你看,日光的筆,正悄悄把這小城的一切事物切成兩半哪!在滿街如織的遊人、香皂跟薰衣草香包的背面,有隱藏的詩。陰影正快樂爬上這條上坡的小徑,跟綠藤與老石纏綿嬉戲,你沒聽到日影、綠葉與老石的歡笑嗎?像鈴噹、像孩子的捉迷藏......靜靜走過,你會聽見的,如果你的心裡也盛開著一朵獨一無二的玫瑰,如果你也曾旅行與追尋,曾經愛,用心靈去看,曾默默旁觀那些缺乏想像力的人們的乏味世界;如果,你還曾在生命裡某些有微風跟日影的日子裡,忘記時間,不管外面的世界,癡迷於「小王子」作者筆下的宇宙、星辰、沙漠、城市、荒蕪、人情、風與水......  推開綠藤下的小門,裡面是一個黑幽幽的石洞。我心裡些微緊張,腦海忽然浮起一段我最喜愛的聖.艾修伯里,那是既無關於風、沙或星辰,也無關飛行,而是關於綠洲的故事:某次,當飛行員又迫降在世界某個靠近沙漠的角落,就像那一回他遇見小王子,一戶好心的人家收留了他。  那是一間神密的「崩塌屋」:地板傾斜如船艙的舷門,地上有個大窟窿,洞裡住著孩子們養的蛇;屋裡飄盪老圖書館的香味,燈影在牆上搖晃,屋子像迷宮,椅子不牢靠、書架都歪了,天花板剝落,但一切都擦洗、打蠟得乾乾淨淨。  那是一間令人升起敬意跟友愛的屋子。聖.艾修伯里描述著,夜晚,當與那家的孩子同坐在晚餐桌前,他心中想起的,是自己與家中姐妹小時候喜愛的遊戲:  「小時候,我的姐妹們有一種習慣:給第一次來訪的客人打分數。進行的談話漸失生氣,然後從沈寂裡陡然冒出一聲:「六十!」----這個數字只會使我們家的人笑出來。聽到被標了低價,又看到我們開心忍俊地坐在那裡,那些客人簡直不知該如何繼續維持起碼的禮貌......」  聖.艾修伯里也緊張按奈著,決定不搬出他飛行與冒險的名望,信任著眼前孩子銳利的目光,將會認出他真實的身份。我們深吸一口氣,彎身進入不一樣的小書店。門後,那顆熱愛小王子的心靈,會給我們這一對陌生的客人,只憑著一道目光、一句簡單的問好,打出公正的評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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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識途老馬的願望

 文/張燕風 圖/蔣軍  多年前一次回台灣探親時,友人邀約同去淡水看晚霞。那是我第一次坐捷運淡水線。  車行經過亮眼的紅色關渡大橋後,我注意到左邊出現秀麗的觀音山和藍色的淡水河。而右邊有許多商店及住家大樓。在快到捷運「竹圍」站時,我看見一個粉紅色房屋的尖頂,在長長的屋脊上,放置了一長列穩固住的淡藍色塑膠座椅。大約有三十張椅子的長度。  車子經過的瞬間,粉紅屋頂,屋頂上的座椅,座椅上的藍天白雲,似夢似幻。我真想停下來,找個長梯子爬上屋頂,坐在那淡藍色的椅子上,眺望對岸青山碧海,仰頭看天邊飄忽浮雲。  我問友人,這兒是哪裡?她說「大概是竹圍工作坊吧?那排空中座椅,肯定是藝術家搞的無厘頭裝置藝術!」  第二天,我獨自坐上淡水捷運線,在竹圍站下車。走出車站,街道兩邊的白牆上畫滿了童拙氣息的花草,和親密相偎或唱著歌的小鳥。路旁有一個小箭頭指向「竹圍工作室」。我沿著路標走過去,眼前出現幾間散落有如舊農舍的房子,五顏六色的外牆帶來清新愉悅的氣氛。  在一間看來像是辦公室的「土雞舍」,見到了美麗的姚總監,她說「竹圍工作室成立於1995年,主要目的在提供藝術家們展演的空間,和增進與地方社區的文化交流。」 總監身邊有一位胖胖笑臉的駐村畫家,他指著另一房舍整面牆上的巨大壁畫,笑嘻嘻的說「那畫的上方穿西裝的帥哥就是潘某我啦,中間那匹回首的駿馬,就是訪客啦。來過的訪客,算是『老馬識途』,認了路,以後請常來看展覽。」  那次一別,竟是十餘年過去了。昨日驚見台灣藝術雜誌中報導,因為鄰近即將動工的淡北快速公路工程,以及受到COVID疫情影響,「竹圍工作室」將在2021年吹熄燈號。聽此消息,我心中悵然許久。  但願那列空中長椅、土雞舍、彩牆壁畫,在不久的將來,以嶄新的面貌再度呈現,讓「識途老馬」們能繼續享受無限的創意和自由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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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霓光片羽

陳建大明/壓克力膠彩 ■侯思平 又一個早晨 我想聊聊咖啡以及頓悟的白雲 明明可以一塵不染 從欲求到渴求 觸發靈能般戰鬥力 每天,為你寫一首詩 我在夢境多雨 紋身的記憶像書寫的力道 有過於濃稠的執念盤桓 在通透的肺葉之間遁入狂風驟雨 推敲出伶仃的曲賦 以為海水皆藍 想必是,脫單的酒肆罩著 一屋子星光 以至於歌聲遼遠 而你是如此難以揣測的夜色 偕伴聽不清楚的華麗派對 翻攪著歲月精華 在一個沒有出口的井底 認養那些排比非凡的青石苔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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