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大人的挑食

 文/湯長華 插圖/國泰 幼時餐桌上出現草魚,家裡就有一個小孩可能可以吃到那條魚的魚卜,如果大人決定讓我們吃的話。外婆會熱鍋下油,爆香蔥薑蒜豆豉,把魚卜丟進去。看著那白色氣球在鍋裡滋滋作響,好像下一秒就要爆開,我既心急又緊張,不過還是抱頭走開,深怕它炸開把熱油爆得我一臉。可那白色氣球,真不是普通的好吃,口感煙韌 (註1)又有黏性,就像吃完一碗軟嫩肥透的肉燥飯,一邊咂嘴,雙唇上留著令人意猶未盡的微微糊膩感,加上辛香料與豆豉的提味,我總是在嘴裡慢慢咀嚼,懷著一絲惆悵吞下肚。 我問大人這叫什麼? 他們說魚卜 (ㄆㄛ 輕聲 註2)。 長大後到香港打邊爐,才知道人家那兒魚卜是一小山一小山的叫,震驚之餘,覺得人生錯過太多。 家裡還有一種食物上桌時,外公會問哪個小孩想吃?如果老大舉手說要吃,老二就會抗議:「妳上次吃過了!」 總之爭論不休。那東西跟魚卜一樣,一隻動物只有一個,爽脆彈牙。 雞冠。 稍微大一點,開始懂得跟大人搶東西吃。 外公胃不太好,外婆時不時準備一個大豬肚,裡面塞滿滿胡椒粒,用牙籤封口,加入耐心燉熬成一鍋噴香豬肚湯。我們爬上餐桌旁椅子,看外公用刀劃開雪白豬肚,胡椒粒嘩啦啦滾出來。小孩一人分得一小份,偶爾沒掏乾淨,一邊吃豬肚一邊咬碎幾顆胡椒粒,辛香衝鼻。趁熱把湯喝完,感覺四肢毛孔微微冒出白煙,即刻通體舒暢。 秋冬季節變換時,豬肚換成豬肺,搭配雪白杏汁。 盛上一碗,鼻尖飄來帶點川貝枇杷膏的香氣,嘴裡是柔軟帶爽脆,我瞪大雙眼揪著蒼白豬肺上粗大的血管橫切面,吃驚地在心裡猜想,這到底是哪個器官?外婆說杏汁豬肺湯很潤的,不過豬肺很難洗,叫我千萬別浪費,好好吃完。 從前人不讓孩子吃雞腳,說會撕書(功課會不好)。小學妹帶我去她家附近的夜市,買了人生第一袋滷雞腳。我好好坐下,聚精會神的啃,熟練的吐出一小截一小截光溜溜的雞腳骨。之後挑戰鴨掌,不過外面賣的白雲鴨掌大部分都去骨了,根本不費吹灰之力。看到弟弟連雞腿都啃不乾淨,或是看見妹妹把隔餐的土魠魚戳碎拌飯吃,我在心裡不斷搖頭,這些都不是我的菜。 如此飲食習慣漸漸走火入魔。吃東西專挑邊邊角角,所有大塊單純的肉,於我如浮雲。 寧願在大雪天或大熱天跟朋友坐很久的車到另一個朋友開的越南河粉店,來上一碗熱辣辣的牛肉湯,還有把湯粉蓋滿見不到底的片片蜂巢狀金錢肚、牛百葉。 去七股吃西瓜綿虱目魚頭,一次三到五個不等,慢慢把碟子鋪滿一根根吮(tshng)乾淨的魚骨。 半夜肚餓衝去老市區一個邊抽煙邊煮麵的女人那吃滷菜,必點滷雞肝(通常很快賣光),搭配她特製但其實也沒那麼特別不過很夠味的新鮮辣椒醬,肥嫩雞肝在舌尖散發出特有的濃郁甘味。 每個禮拜到相熟的魚店喝魚腸湯,偶爾台南湧進太多觀光客,老闆娘不好意思地跟我說,魚腸湯賣完了,頓時氣急攻心,盯著菜單十分鐘什麼也不想吃。 有段日子,去工作室之前,我總先繞到附近,跟個瘦瘦的女人買她的豬雜。 豬皮、豬腸、豬肺、豬小肚、豬咽管,包一大碗加了白蘿蔔熬煮的熱湯,一倒出來整間廚房都是獨特的豬味,美妙的台灣豬味。 偶爾沒機會去找瘦女人,就繞到黃昏市場找一家三兄弟買滷味,發現他們有賣滷豬肺的那天,我簡直像中頭獎。其中一個兄弟拿起一大塊豬肺:「妳告訴我豬肺想切多少錢,我幫妳切。」我:「你這一整塊都切給我,我好久沒吃豬肺了。」 他一定覺得碰到瘋子,而當晚我也沒把豬肺吃完,太膩。 漸漸的,我認出身邊愛吃「腹內」(pak-lāi)的朋友。這人看到下水湯必點,那人只吃菜市場阿香做的腰子,某人必定只跟某個阿婆預訂親手製作帶有大腸頭的肥短糯米腸,另一個只吃某上海女廚炸的肥腸,人海茫茫中我們相識,聚會吃飯像舉行某種有默契的秘密儀式,各自守護心中在意的那份莫名的堅持。 作者註 1:煙韌,粵語形容食物彈牙有韌性。 2:魚卜,粵語,即魚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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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2020文藝雅集>序 愛的綿長

廖玉蕙 2020年4月,與孫女蔡知渝、蔡知諾,於時報文化公司拍攝新書出版宣傳小短片。  封德屏  不管兩代之間或隔代的祖孫,親情總是綿長如縷、歷久彌新。受惠於父母,親恩難忘,並身體力行澤被孫輩的,不知凡幾。我想這也是當今這個時代值得稱頌、彌足珍貴的傳統。  我自己的體驗很深刻。爸爸70歲那年搬來和我住,不是因為他需要我照顧,而是來幫我照顧兩個稚子。 兒子滿六歲要上一年級,女兒也要進幼稚園。《文訊》經常加班,母親看在眼裡,不等我開口,倆老就商量做了安排,爸爸住我家,幫忙照顧,讓我們夫妻可以安心工作。  爸爸軍人出身,身體硬朗,做事勤快。媽媽小爸爸十歲,45歲就當上外婆,從此一路沒歇息。我們幾個女兒、媳婦像約好似的,從大姊的女兒出生,一直到小妹的么兒落地,15年間11個內外孫陸續報到。媽媽一視同仁幫每個女兒、媳婦,做完月子帶孩子,直到上幼稚園。偶或小孩出生有些緊密重疊,我們姊妹兄弟就彼此協調。每年逢寒暑假,孩子們就回到清水老家,由爸媽集體照顧,那裡是他們的度假勝地。 溫小平 2019年夏天與孫子張以勒、孫女張以琳到台東旅遊。  我們都是離鄉北上求學、就業,等到成家有孩子後,爸媽就搬到台北。說是想全家團圓,免得我們牽掛,其實是他們放心不下,想多幫我們一點。的確,我們四個姊妹,不是公婆早逝,就是公婆年紀大或遠在外縣市。媽媽當時在妹妹家,照顧兩個小小孩,我因專職工作,重責難卸,為讓我無後顧之憂,所以委由爸爸入住我家。  當時沒有週休二日,倆老為了女兒分開,週六下午才回到他們景美的家,嘴裡笑說牛郎織女一週見面兩天,聽了其實有點愧赧心酸。 爸爸在我家住了十年。起初我還信誓旦旦地說,等我回家做飯燒菜,但爸爸實在不忍孩子們餓過頭,就煮上飯、洗好菜、燉好湯,只須我回來炒三兩樣菜。後來見我逾時下班越來越嚴重,乾脆一人全部包辦,還為我預留了飯菜。爸爸不像媽媽擅長烹飪,常和媽媽通電話,內容多半不離燒菜、烹調的方法。  這樣的全心付出,一直到兒子16歲上高中,女兒13歲上國中,爸爸才搬回景美,圓了牛郎織女朝夕相處的美夢。那時爸爸已80歲。 許多孩子的童年記憶,都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慈愛的照顧、陪伴,還有一些引人垂涎的飲食。我們家孩子早已成人,至今念念不忘的仍是外公的油豆腐鑲肉,和冬天裡一鍋鍋不同食材的廣式煲湯。 陳憲仁 2020年6月,與孫子陳泊安在台中烏日自宅下象棋。  我的這些回顧,應是很多人共同經歷的剪影。  同樣是親情,同樣是濃郁的愛,個人的體會,最大不同是當年為人父母者,難免管教嚴格,規矩甚多;而今日照顧孫輩,態度、心境已然不同。一旦晉身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度過了打拚事業,工作家庭兩頭燒的艱難階段,多已退休在家,優遊創作,或旅遊養生,可以閒雲野鶴般安享老年。如果可能,相助事業工作正忙碌的兒女,進退更有方,能駕輕就熟地育養下一代,心情轉為瀟灑恬適,少了年輕時的焦躁急促,多了成熟人生的耐心自在。孫兒繞膝簡直就是退休生活的最佳調劑,怎麼看,怎麼可愛!  台北街道上,幾次偶遇作家朋友帶著孫兒玩耍散步,總是有說不盡的家常笑談,聽不完的生活趣事,完全冰溶了這些大作家、大學者平日嚴肅的形象。更可貴的是,他們也不吝於分享含飴弄孫的快樂心情,偶爾為文,描繪出令人稱羨的祖孫情。  緣此,在10月23日「2020文藝雅集」舉辦的同時,我們邀請66位作家、藝術家、學者參與,在「紀州庵文學森林」舉辦「當作家變成阿公阿嬤──祖孫情照片特展」,每張照片搭配百字的圖說。因場地及經費所限,我們只能小規模邀約。用照片記錄下祖孫互動的瞬間,相信,這瞬間將化為永恆,祖孫情滿滿的愛、滿滿的感動,將刻印在人們記憶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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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夕落之前

 詩/攝影 閑芷 我想起遙遠的你 像天邊的星子 緩緩落進凝視的眸子裡 那是我們相遇的印記 燒起回憶的枝椏,熊熊地 熱烈地點亮夢的版圖 旅人有夢,如我有月光 等待著你的夕陽 把所有的欲說還休都放下 放到海的盡頭,或者 漸漸亮起繁華的橋墩旁 總有最後一盞燈喚醒黎明 或者安撫流浪的黑夜 你踩著餘暉而來 整片海洋為你搖擺 暮色之前的探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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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縈迴

 詩/攝影 永緣 在無重量的字詞底下 靜索餘韻 海天一線,招潮蟹也在思量 以幾度仰角,遠眺 失聯的彼岸 雲朵常在藍天 捲起雪白逗號 往憶舊的南方飄去 伊人離去的白沙灘 棕櫚樹靜默倒影 連歸鳥也知道,一日將盡 鋪寫情詩,刪去如果 (如果)海韻聲聲,低迴 (如果)長浪襲來 但求留下一枚逗號 悄悄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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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心匠自得為高

 文/石紫 書法/張亮  人入中老年,我欣賞藝術絕不止是它客觀的呈現。  那陣子每天早上我到廣場運動,總看見一斷臂青年用大筆沾水在地上寫字......因為書與畫我們認識了。  張亮是天津人,他到北京做客,斷臂人不懼他人目光,他用水筆在地上寫書法,為了練字,為了省錢,為了只剩獨臂的命運;年輕人的字筆直,剛強,果斷,書法抓我眼,看久心很靜,漸漸便識得他的書法。  世界是喧鬧的,我們無法逃到山中去,但是可以鬧中取靜,看書法就是一法。難怪諸葛亮云:「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  「喜歡嗎?」廣場有人問我。沒有斬釘截鐵回答「喜歡」的我,不是青年寫得不好,而是我年長甚多,偏愛書法的古拙之美。他的書法有體,猜想青年的筆墨審美能力有相當訓練。  斷臂青年書法有力,力量就在線條上,一目了然,更有技巧上的天真,聯想風雨吹淋、波浪翻騰時,似乎沒有盼頭了,但他寫出的書法,傳遞了求生的力量。他的字雖稱不上神品,也算逸品,因為技巧讓人體會一種新精神,我更另眼相看他不幸變成斷臂人仍堅持書法,字裡行間讓人看到從沒放棄生命的追求與夢想。  美是一種整體,源於自然,一種永恒不變的是內在的平衡,重心穩妥地居於筆勢之內,這道理,相信張亮比我更明白。在王季遷的「畫語錄」書裡看到他說書法美學的時代性,同一個「天」字或「地」字,比例卻不同;宋代寫得較方,明代寫得偏長,但不能因為發現了現代藝術之美,就說古代的美不是美;靜觀是充實的、是內省的、是自由的,張亮多年用心書法及筆觸,難怪現場總有老行家低語:「年輕人,好呀!人格涵養越高,作品越好。」  斷臂人更讓我聯想米芾:「心匠自得為高」,這一語道破藝術創作的天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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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咖啡‧色‧物語〉與無名氏的一杯情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愛情是盲目的。戀愛呢?  譬如練「煎」情熱。  他就和一般男子無異,有深咖啡色的皮膚和一顆顆令人無法對焦的眼睛。半瞇著的眼睛也是深咖啡色,像在思考什麼。他兀自坐在粉紅色城門牆邊,城門邊上一個類似門房的拱門內,裡面塞了一間咖啡店。與其說是咖啡店不如說是賣拉茶的,因為一進門最先灌入鼻腔的是加了生薑的甜味,其次才在充斥各種花香調的體香劑裡,夾帶了咖啡香。黝黑的胴體穿了一件鮮綠的合身襯衫,弧形下擺一樣跟西方國家年輕人一樣露在藍色牛仔褲外面,亮點是他笑開來是露出白雪雪的牙齒,森森的。  沒見過如此悠哉的店小二,坐在店門外納涼並和同伴談天,在櫃檯點了咖啡,才見他施施然反身進到櫃台後,斯條慢理的開始煮水磨豆。沒試喝怎知深淺?  不知深淺如何論說愛與不愛?  拆開沒有註記身分的包裝,幫他脫下不知品牌的西裝、解開泛著油亮絲綢感的領帶……。交出去吧,敞開所有的感官去接收愛與被愛的訊息,因為知道僅只一次,過了今夜,甘醇與苦澀都是美好。  拆封當下,一股冬雪剛化、草地上躺著腐朽枯木,壓著土地上的地衣,發出既清新又略為成熟的氣息,比北印更北邊的味道。把這氣味磨成粉,像堆積屋角準備生火用的鋸木的屑。  或許是美式快速戀情般僅只一次,所以他品嘗後就顯得心不在焉,他的香氣如此短暫,僅能回味那個當下。  入口,舌尖正想追著那一分曾經的香醇,他卻急急抽離,表情寡淡無味,令人小小失望。如果暗夜寂寞,如此草草打發了倒也銀貨兩訖。  這麼短暫又淡薄的溫存,不知名姓也好,少了無謂羈絆,免得傷胃。離開艾芭麗奈村(Abhaneri)時,偏西的日光還是很強烈,以致很難分辨那堆等待修復的古建築頹圮的石堆裡有幾位從事勞動的人。  總之,都是同胞,都是手足,都是陌生人。像店裡頭那杯咖啡一樣陌生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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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扇子場景

文/圖 柔之  今夏比往年還來得熱,用扇子的場景愈來愈多,用的次數也愈來愈頻。  最早讓人想到用扇子的場景,是炎熱天等公車的時候。為此,我還特地去生活百貨店買了一柄紙扇,外出等公車時,感覺熱而出汗就拿出來搧,消熱氣止汗。有時也有其他乘客加入搧涼。公車亭下坐著搧扇子的乘客,似乎喚起了甚麼。  好像回到了過去,人們過著自然生活的場景,特別是夏夜,坐在戶外乘涼,手中搖著蒲葵扇,大大滿滿的風吹著臉頰、頸間、甚至背胸,悠閒中享受著暢涼。  後來又換了一把檀香摺扇,輕輕的搧,搧出淡淡的香氣,好似涼風帶來花香,令人靈魂甦醒。咖啡館裡也有搧涼的時候,這是我個人獨特的經驗。咖啡館內開著冷氣,何以要用扇子搧涼,原因是人太多,又喝著熱咖啡,聲音也太躁,心上不涼快,所以不由自主就拿出檀香扇搧起來,至少有一股淡香風吹著心頭,頓生涼意,也就不在乎人多聲眾了。  跳舞也有用扇子的場景;跳敦煌舞韻時,我們都手持一把團扇,隨著古典音樂跳著各式的轉身和手姿,而畫出揮團扇最美的弧度,當然也有輕風劃過空氣,搧出涼意。圓面的白團扇,畫著綠荷葉,粉紅荷花,出塵入境,意境淡遠;輕輕搧著,好似真有荷風送香飄來。  另有一把絹扇是朋友送的,原是素絹扇面,是用來題詩作畫的素材。朋友好作畫,在扇面做題畫詩,我也學著:花可以自畫,詩卻要從詞譜裡挑選。朋友剛好養了盆海棠花,我便臨著花描畫起來;邊畫邊還要考量畫面的結構布局,另又選了一首詠海棠花的題畫詩:「一枕松風春睡足,夕陽紅過海棠花。」為了畫面的布局勻稱,詩要寫在恰到好處的地方,才顯得平衡有致,如同藝術品。待扇面字畫都完成了,才覺得「美」並不是那麼困難獲得。  另有一種扇子的場景是靜止凝住的,那是夏日去參觀文物展覽館看到的宮扇──一把絳紅色宮扇,輪廓有八個花瓣狀的弧形,圈起來像一朵花。扇面繡著含蓄雅致的花鳥圖,布局工整勻稱,花與鳥顯得精美細緻,不同一般常見的團扇,大概是古代宮妃所用。記得我當時寫了篇〈夏日團扇風華〉記述之。即使只是用眼睛參觀,也宛如執起「一柄清涼在握,揮動現代夏日的鏗鏘有致。」  扇子也不全然是搧涼實用的價值,有時竟是象徵性的「散」意。在英劇「唐頓莊園」(Downton Abbey)中,舊俄貴族帶著中國摺扇逃難到英國,英俄貴族之間的情誼,卻以一把美麗的中國扇聯繫了起來。一把把寫了詩詞,畫了畫的扇子攤在桌上;貴族們因過去的離散而更彌珍貴的舊情誼,在欣賞扇子時,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來,令觀眾動容:典雅的中國扇,恆久的情誼,這是我看過最美的扇子場景,雖然是在電影的銀幕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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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過境

詩/攝影 簡玲 在一個停電的小鎮落腳 喝杯半涼的鹹茶 反覆摸黑我的前半生 光明之前 寫一封信給洪荒的自己 告訴這些年境況 現在,很想妳 思念的植被披覆 遠而近,娓娓道出 語境過盡,擷取姣好字句 投遞未知的新頁 如果流年莞爾翻轉暗戀 恰好剪一朵光,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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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天上掉下來的東坡肉

文/張燕風 圖/蔣軍  被困在疫情中已經半年多的美國北加州人,不敢相信這又是怎麼了?早上拉開窗簾往外看,為什麼天和地都是橘紅色的?看新聞才知道因為乾燥和雷擊引起的山火,已經快速擴散開了。漫天煙灰在陽光折射下,變成詭異的橘紅色,空氣污染嚴重超標,警告大家不要外出。  此後幾天閉門居家,冰箱中已沒剩什麼好食材,午餐就青菜豆腐草草了事。正欲午睡,門鈴響起,女兒又把妞妞送來了,說妞妞想聽外公講故事。  「就唸這本吧!」外婆遞過來一本圖畫書。「風中之城」是土耳其作家「阿克本黑池(Behic AK)」寫的故事,大意是說某一個小城,有一天被風一股腦兒的捲上了天空。城市居民們驚慌失措、東倒西歪。後來慢慢學習平衡,漸漸適應在風中生活。風,帶著他們飄過世界上許多地方,他們從風在各地捲進來的食物、用品,建立起一個豐饒的風中之城,不但自給自足,還可以把甲地的食物帶去給乙地、乙地的用品帶去給丙地...風吹去那裡,風中之城的居民就把快樂送到那裡。  唸完故事,妞妞已甜甜睡去。外公心情卻不平靜。故事都應該有一個完美結局,不是嗎?他取出紙筆寫下後記:  「......當風中之城飄過來時,地面上的人們紛紛仰頭歡呼。希望風中的人兒會拋下人們所期待的東西。外公個兒高大,他不必等待,一伸手就可以搆著風中之城,高高興興的接取風中居民為他從台灣帶過來的蚵仔煎、魯肉飯、臭豆腐、燒餅油條,還有很多很多好吃的......故事完。」  今天,女兒又把妞妞送過來聽故事。外婆遞給外公另一本故事書「天降美食(Cloudy with a Chance of Meatball)」這本充滿想像力的童書,是Judi and Ron Barrett的作品。書中大意是說:在某一小鎮,鎮民永遠不必採買或烹飪食物,因為老天爺會按時間、季節、將配製好的餐點和飲料,從天上降下。電視新聞中會像預報天氣般的預告每天早、中、晚飯的菜單,鎮民們只要到時間準備好杯盤碗接著,就可以大快朵頤,這是多麼美好幸福的小鎮人生!  妞妞聽著睡著了。外公想到這些日子因採購不便,已多日不知肉味。剛剛唸的書中充滿了由天而降的濃汁肉丸、鮮肉包子、蒜煎肉排......彷佛肉香已撲鼻而來,引人垂涎。  外公起身踱去廚房。外婆正在清理廚檯。  外公問:「晚上吃什麼?」  外婆答:「炒地瓜葉!」  「不是昨天才吃過地瓜葉?」  「不一樣的。昨天是蒜蓉地瓜葉,今天是和風醬地瓜葉!」  外公再也忍不住了,仰天一聲長嘆:「哎!蘇老爺啊,請您老人家從天上掉幾塊東坡肉下來,給咱們多災多難的加州老百姓解解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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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城市與閱讀>一百克的幸福

文/圖 王悅嶶  這是一本米白色的書,書封的紙質有淺淺格紋,摸起來有樸素、粗糙的手感;光線完全不反射在上面,但這本米色的小書,自身蘊含神秘的藍與綠的幽光。仔細看,書封的深色字體像黑的,其實是一種有灰也有藍的墨綠──兩個粗體大字:幸福,下面是小一號的副標字:畫面與絮語。一隻泛著綠光的白茶壺的一角,浸在一方墨綠的寧靜暗影裡。  書封上有一塊不規則的紫褐色水痕,翻到每一頁,渲染的形狀跟色彩變得或大或小,或淡一點或濃一點,到差不多第三十頁,不見了,到了第一百頁,又浮出一抹紫色的半圓,邊緣帶著藍與褐,像一抹早夜的天空。這本小書,曾跟素描本與彩筆一起攪和在春天的背包裡,被水壺滲出的茶水不小心浸濕了;曾在夏日午後冒著白煙的浴室,一角掉進暖呼呼的浴缸裡;曾躺在秋天晨露未褪的青草地;在某個冬日,在咖啡館的窗前,吸了桌上混著咖啡的水痕──窗外有灰色的街道與行人,窗內充滿咖啡與蛋糕的香氣。  在某一頁,當作者描述著陰冷的冬日,坐在室內低矮而溫黃的燈罩下,讀著一本書,讀著、卻又未讀,心思飄忽在室內的安適與書中的冒險之間......,而空氣裡飄盪煮熱紅酒跟烤水果派的芬芳......就是在這個地方,掉了一顆沾著鮮奶油的藍莓,擦去痕跡後,留下一點甜甜、亮亮、藍紫色的油漬。  這是一本走過城鎮與鄉野、曾浸泡在四季裡的小書。很輕,比一般的口袋書更輕,輕淂叫人驚奇,裡面居然可以裝滿那麼多關於幸福的畫面、絮語與小小片刻。這是一本不想讀完的書,也是一本讀不完的書。真的,源源不斷,不管在何處打開,就有新的幸福。在每一頁每一章,讀者就被帶往他自己當下的環境、和當下的幸福。  幸福,從來不是他人的冒險與故事,幸福,是自己。  我喜愛這位愛寫幸福的散文家,他書總是小小、輕輕的,文字短短的,當然,這不是唯一的理由,很多作者的書都輕薄短小,但我並不喜歡。我喜歡這位作者,不只因為他的文字充滿詩意,而因為他加強讀者自身的幸福感,他把讀者自身所擁有的那個圓,勾勒出更明晰的線條,使那圓發光!他把讀者們自己都有的一盞燈、一本書、一只茶壺、一杯酒、一個雨天、一個晴天、一些時刻、一些回憶,化成晶瑩的珍珠,使人在晴天雨天,在室內室外,在城市與鄉間,打開書頁,彷彿回到自家的沙發與燈下。  可是,作家自己卻說,幸福與快樂,不太受出版商的歡迎。不止一次,人家委婉拒絕他的幸福,人家喜歡的是討論傷痛的書:來自童年的傷痛;不被愛的傷痛;太多愛的傷痛;我們這個世紀流行的各種現代人的苦痛,或就只是某種無名的、來自靈魂深處的呻吟也好吧,什麼痛都好,這世上有那麼多的不爽跟苦悶,有那麼多努力打倒不爽、解脫苦悶的奮鬥跟歷程,出版商覺得那些更能引起我們這時代讀者的共鳴。  他們說,幸福,太飄渺了。  我不知道這種那麼輕的、卻具有醇厚手感的書紙叫什麼名字。以我經年來習慣用手測秤廚房裡麵粉、油與糖的份量,做手工皂,還有上郵局前自己推測信的重量,所鍊出的手感,我說,不過一百克。  可以放進郊遊的背包,塞進公事包的一角,也剛好能放在都市女生的斜肩小皮包:一本書,一支筆,手機,一個小錢包,一串鑰匙,一包面紙,一個小鏡子,一支口紅,再一只迷你瓶的乾洗手。這就是全部所需的空間跟重量。如果把小皮包裡這些物件放在一起,或,就只是想像它們通通放在一起的樣子:你就看到一幅關於「幸福」的素描。  精神食糧、通訊與聯繫、金錢、清潔、儀表,還有那個等你歸去的家屋,人所需的,什麼都有了,什麼都不缺。足以在世界的任何角落,度過完滿的時光。  你瞧,幸福,那麼簡單。就是當你感到自身圓滿、自在,隨處可以安適。簡單得使人難以相信。所以很多人才以為各種的痛苦更具有深度。  在你的皮包裡,也有這樣一本小書嗎?一本幾乎沒有什麼重量的書,但當你想到它,甚至,當你沒有讀它,而只是帶著它穿越城市、走過刮著秋風的轉角與廣場,經過光線明亮的商店,當你踩過人行道的積水與秋日的落葉,不止一次,使你忍不住想輕輕滿足嘆息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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