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青春異視界〉監獄記

文/攝影 林宇軒 參觀博物館,發現一座隱藏的環形監獄。原來臺灣也有嗎?我驚訝地想,彷彿看見發明這個理論的英國哲學家邊沁在眼前現身──他正不發一語地向前走,而我只能快步跟上。所謂的環形監獄,又被稱為「全景敞視監獄」,由一個圓形的大廳組成,獄警會在中央監視著四周的犯人,但犯人不會知道自己此刻是否正在被監視。這個想法不只是「建築的設計」,同時更是「人心的設計」,是歷史上最能節省獄警人力的監獄形式。這種監獄,我只在課本上看過,沒想到腳下的這片土地竟然就有一座。 隨著邊沁的步伐,我停止在牢房的正中央。站在這裡,所有隔間內的舉動都一覽無遺,真的就如同他所提出的理論。與其讓記憶被修飾,為什麼不直視這些不堪的真實呢?只有兩面牆支撐的牢房,如今左支右絀、進退維谷,包藏的一切禍心都無法拒絕被凝視,萬事萬物都必須順從。我看著光線輕易地避過欄杆、照射過去,見證著曾經的困難。 一恍神,時間的分秒被金屬和水泥硬生生地隔開,剛才出現的邊沁已經不知去向。我看著眼前的歷史建築,想像裡頭曾經關押什麼樣的犯人;同時想像另一個環形監獄還沒被創造出來的時空,此刻的邊沁正潛心計算成本上升後的「比較利益」,試圖花費最少的氣力讓人接受規訓與懲罰。當反抗者出現,就懲罰他們──這個想法是多麼理直氣壯?同時又是多麼便宜、多麼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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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咖啡‧色‧物語〉潛香漫步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鄰人送來一大把的梔子花。雖然不清楚這個季節是否正當梔子花花季,反正氣溫無常花也癲狂,正想著,花香已盈滿一室。 有點甜膩、不捨香郁,快快找個適合的瓶子供起來。以這樣的香氛應該以最單純的玻璃瓶子來養她,方的圓的錐形的哪一個好呢?花枝看似挺然,花枝尾端也還柔弱,太高的瓶子不太適合,一番思量,那個水晶紅酒杯或許可以差一些被擇選所剩的軟枝。就這樣,她們遇水不多時便展露十八歲的模樣。 十八歲的時候,有了第一場的戀愛。一位就讀語言學院的女生,兩人約了去看電影,片名「爸爸懷孕了」,一部現在回頭在無有不能的網路上尋找也遍尋不著的電影,像是已不復返的十八歲青春。雖然她隨著喜劇的劇情笑倒在少男懷裡,讓他跌進蜜罐裡,其實那時她身邊有一位高帥的男生陪她前來赴約地點,心裡翻攪起從未有過的滋味,也是那年,第一次喝咖啡,加了很多方糖的咖啡,才覺得十八歲的愛戀其實不那麼苦。 到底是要在意這個女生,還是要在意那個男生呢?老師都沒有教。直至今日,雖然老師都沒教,卻明白該在意的是她或他。 現在桌上這杯顏色如千年琥珀的黑咖啡要比當年的糖咖啡苦多了,卻可以從苦裡品嘗出甘甜的餘韻。一路走來,多少的困阨挫折,在當時只覺得像剝皮刮骨一樣難當難捱、多少的名利和快意剩下目前僅足夠過日子的餘賸,清楚明白了一天天的日子是一顆顆的佛珠,串在手腕,撥算餘歲。 是日已過。 清晨從無明的神識中轉醒,馬上聞到那股香氣,那股香氣因為甜,恍以為香氣微微地笑著,以為那人從很遠的暗夜裡跋涉而歸,握著離開時唯一帶走的當作承諾的門匙開了門,脫卻風塵的大外套,將它掛在牆上,像一幅異國風情畫,畫裡滿山花紅也滿山花白,只是沒了香氣。他像個遊唱詩人輕聲訴說遠方的衣索比亞日曬咖啡豆裡的花香是一則古老的美麗,我回說古坑或屏東中低海拔地區的豆子,花香裡的甜味是永恆的愛與約定,像梔子花。 他坐在桌旁,微微的笑著,兀自拿了那隻老舊到已開片如一臉皺紋的咖啡杯,斟滿,慢慢地等我從現時走回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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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遊日小札

文/攝影 黃筱婷   俯瞰函館五稜郭公園 獨飲一盞清茶,淡然以對世間乾坤與聚散浮沉,唯願上善若水、雅如清風;一邊品著略顯燙手的熱茶,一邊翻閱手中那積累已不少的遊日小札,倒也不失為一番趣味便是。 ‧我在高山 舊時飛驒地區首府,有「飛驒小京都」美稱,高山老街全為古早木造建築,隨處可見販售飛驒牛的小食肆,以及有著各式顏色可祈求幸運的飛驒猿寶寶。 ‧我在下呂溫泉 飛驒山脈雄踞遠方,詩人林羅山將下呂溫泉譽為「日本三大名湯」;美人湯泉質無色無味,只有在溫泉鄉歇上一晚方可感受這份祥和的寧靜。 ‧我在飛驒古川 水質甘醇著名衍生諸多釀酒坊,飛驒地區最為恬靜的一處;不聞遊人刺耳聲響,只聞滿天白雪之美大抵就是眼前景致了。 ‧我在白川鄉 合掌樣式的木造房屋星羅棋布,在民宿榻榻米睡上一晚,品嚐鹹香下飯的朴葉味噌,萬籟俱寂的夜晚只有雪花點點落下的聲息。 ‧我在東京 去了幾回東京,仍舊不習慣那兒的擁擠,所以煞有其事地發明了一套東京標準作息。 習慣先到江戶東京博物館把展覽品看一回,不可免俗將一蘭拉麵列入午餐,下午轉往神社冥想放空,再到清澄白河喝杯咖啡振奮下精神,最後到微見夕陽的東京車站轉轉,十足標準的觀光客行程。 綠樹成蔭的酒田山居倉庫 ‧我在酒田 山居倉庫後方是一整排與倉庫平行的高大樹木,雖沒有蟲鳴鳥叫,倒有綠葉成蔭,這是酒田最為迷人的一處風景。 ‧我在青梅 從月台邊的待合室到青梅老街上的各式景致,充斥著一種暖呼呼的淡黃色調,讓人霎那間便掉入昭和時代的懷舊場景裡。 湯上美人是黑川溫泉出產的著名啤酒 ‧我在黑川溫泉 總喜歡在隆冬之際隻身到深山小鄉鎮來趟溫泉探險記。 走在小而美的溫泉街道上,鼻腔滿溢著硫磺味,氤氳的霧氣使得溫泉鄉如仙境一般;帶上一瓶知名的黑川溫泉著名的「湯上美人」啤酒回到溫泉旅細品,濃郁的麥香味滋潤口腔,滑順的滋味一點兒也不嗆鼻,這是旅人珍藏於心的溫泉鄉記憶。 ‧我在門司港 馬關條約即是在門司港的對岸下關市簽署,甲午戰爭宣告終結,臺灣、澎湖、遼東半島隨即開啟被殖民的篇章。 明治及大正時期建築打造出懷舊之道,品嚐完必吃的燒咖哩,再到居酒屋小酌一下,沒有比這更為盡興的了。 ‧我在長崎 原子彈讓整座城市瞬間化為烏有,夾雜輻射物質的黑色雨水緩緩飄落,蕈狀雲下僥倖撿回生命的倖存者,承受著無法言說的苦難。 ‧我在函館 遠眺函館山,俯瞰五稜郭,零下低溫的函館街道可謂水冷天寒。 ‧我在乳頭溫泉 深山裡的秘湯溫泉,厚雪覆蓋的道路,小餐館的鄉土料理,榻榻米上的稻香,呼嘯而過的冷冽寒風,眼前景象如夢似幻。 秋田藝術家勝平得之的版畫作品 ‧我在秋田 素以秋田美人和蓊鬱森林名聞遐邇,日本的魚米之鄉便在此地。 遠比美人和森林更吸引我的是勝平得之所創作的秋田鄉土版畫作品。 ‧我在金澤 北陸的「加賀小京都」,泉鏡花、德田秋聲、室生犀星的故居都在此處,日本文學因而增添一抹秀麗的色彩。 許多人爭相與兼六園的徽軫燈籠合照,作為到此一遊的證明,其實靜心才能細細欣賞世間所有的美與不美。 ‧我在男鹿半島 在人跡罕至的真山神社,除了享受專屬於自己的神社參拜與森林芬多精的洗滌,還獲得難以解釋的心靈平靜,我想著這是生剝鬼特別送給旅人的小禮物。 大阪黑門巿場所販售的各類醃菜 ‧我在大阪 從古至今的物產集散中心、兵家必爭之地,儘管戰後蕭條,卻也急速復興崛起,可謂大阪之王道。 ‧我在奈良 總想著奈良是仙氣繚繞之地,鹿兒在表參道上引領人們進入這處神仙的住所。 ‧我在京都 世間百態愛恨嗔癡,哲學之道櫻花繁茂,神社寺廟誠心祝禱,萬物靜觀皆能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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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孤勇者

文/醉意兒 插圖/國泰 今日刷臉書的時候,看到一個影片,我突然淚流不止,並不是一個煽情的故事或是歌曲,反而是一個好笑的橋段,講訴一個演奏會,主題是宮崎駿的音樂演奏,在演奏結尾時,表演者詢問了台下的觀眾們,是否還有想要聽的曲目呢? 大人們的回答稀稀落落的,非常小聲,突然有一個小孩很大聲的喊了一聲:「孤勇者!」瞬間,小孩成為眾人嘻笑的對象,眾人哄堂大笑,就連表演者都回答了句:「還真是沒想到啊!」 本以為這就是一場鬧劇,最終表演者也選擇了一首符合主題的歌曲作為演奏,正在大家都沉浸在音樂的饗宴之中時,雙簧管表演者在配樂時,突然插入了一句特殊的起頭,隨即,整個樂隊都開始了跟上節奏,這個沒有彩排的即興演出,瞬間吸引住眾人的目光,他們用毫不突兀的方式,演奏了小孩喜歡的流行樂「孤勇者」。 當大家都長大了的時候,是不是連想要的勇氣都沒落了呢?所有大人都膽怯的講出自己內心的想法,只有小孩大聲且明確地說出自己的願望,雖然換來哄堂大笑,但是他的勇敢,也定會有人發現,若不說出自己的心願,又怎會知道,會不會有實現的一天呢? 我不是特別喜歡這首歌,或是覺得這首歌的旋律有什麼感動之處,但是感動的淚水仍然很真實的滾落下來,這不單單只是一個完美的演出,更看到了一個孩子的勇敢,更讓人看到樂隊的心意,表演者無譜演出,也沒有跟整個樂隊溝通,而是直接大膽嘗試,是有可能讓演出產生一丁點的小瑕疵的,但是他們卻願意冒著這樣的風險,完成孩子的心願,值得嘉許掌聲。 換個方向想想,自己倒是很常因為小孩子的童言童語而不當一回事,甚至是把他們想要的小願望一一否決,當他們想要的心聲都沒有得到回應,只有無盡的恥笑時,是不是就是變相的教導他們不要天馬行空,於是,他們就學著慢慢的將心聲藏起來,就像你我一樣,成為長大後唯唯諾諾的大人了呢? 這個孩子是孤勇者,孤單且勇敢,這個樂隊表演者也是孤勇者,孤績誰復論,短短兩分鐘的影片,突然領悟到了新的人生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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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曬魚乾

文/攝影 洪金鳳 季節自春季轉換為夏季之際,趁著疫情漸緩時節,我和幾位朋友到澎湖走訪各地名勝,期間也到一位在地人同事家中拜訪並享用澎湖人特調的海鮮佳餚,除了觀賞天成的美景外,還感受到菊島島民純樸民風與熱情款待。 同事家外有一個小廣場,我們進門之前,看到鄰居正在以澎湖特有的曬板曝曬處理好的魚獲,這樣熟悉的畫面就是我成長期的日常,所以覺得親切又感動。 我跟同事的鄰居說:「我可以拍下這個畫面嗎?」,包成像蒙面女郎的鄰居開心的回以:「當然可以啊,妳要怎麼拍都可以。」好耳熟的口音,這是我們澎湖人特有的口音,我向她道謝後,就成就了這張「曬魚乾」的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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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趕路

文/攝影 陽羽 瑞豐走下計程車,方才兩個小時的山路使他暈眩,一路緊緊抓著塑膠袋以防嘔吐,幸好沒有用上。他已許久沒到拉拉山,上回來時還在讀幼稚園,連自己姓名的筆劃都會缺漏;此刻工作了數年,白頭髮都難免冒了幾根。勾起兩段旅程的相同之處,是都與父母前來。 「笑一個!」瑞豐打開手機鏡頭,對爸媽笑著說。他按下一次次快門,捕捉父母的笑靨,目光卻逗留在遠處的山林,依舊蓊鬱,巨木依舊雄偉,可是在這些年中,掌中留存回憶的機械,已從底片相機、數位相機變為媲美相機的智慧手機。留存回憶的花招多了,然而老照片中的頭髮愈發烏黑、皮膚愈發緊實,愈凸顯現實中的鬢髮蒼蒼、皺紋深刻。 「該走了。」父親打斷他的思緒,催促著。瑞豐點點頭,沒有多作聲。他很清楚年歲除了帶給父母外貌的變化,也讓他們性情變得急切。每日趕著起床、趕著三餐,出門趕著下車、上車,健行趕著起點、終點。瑞豐懷念起年幼時在山上過夜,父親總會與他拎著手電筒夜遊,辨認沿途路燈聚集的飛蛾、甲蟲,帶著圖鑑一一對照,無論是否能認出,一切顯得從容優雅,未曾趕路。最近幾次,父母到了旅館便搶著洗漱熄燈,放著漫天星子流轉兀自睡去;用以夜遊的手電筒,成為指引廁所的夜燈。瑞豐明白轉變並非真的性格改變,僅是越來越珍惜時間、體力,想用同樣的時間走得更遠。 多登上一個山頭與否,對瑞豐來說,山一直都在;僅是終歸有一天,瑞豐會如同他的父母,體悟到人並非如同山川、木石長久,現在不拚更待何時? 「好快。」瑞豐喘氣著登上一個個階梯,輕聲嘆著。轉眼間,父母的身影已跨過溪澗,開始攀登新一輪的台階。或許瑞峰該感慨父母都不欣賞沿途風景,或是埋怨不多加等待,只是他選擇默然。 瑞豐驀地佇足,呆呆瞧著溪水旁又一棵千歲巨木,不由得感激起來,父母仍然有穩健的腳步,得以奔向一個又一個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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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林邊手記〉小鎮豪豬秀與叔本華

文/攝影 翁少非 走在旗山街頭,不免想起叔本華。叔本華是十九世紀的德國哲學家,時空隔好遠,會連在一起,全因你曾在這兒看過一場「豪豬秀」之故。 這場秀,短短的,也稱不上精彩,但有些事,觸及生命議題的,總是特別鮮明,看過就令人難忘,如同盲聾教育家海倫‧凱勒,一歲七個多月時被病魔奪走視覺聽覺,然而,失明失聰前,她所聽過的風雨聲、看過的天空田野,不曾被無聲暗黑抹掉,一直駐留在心裡般。 十多年前,有個周末到旗山遊,路過公共體育場,發現有位戴羽冠、穿紅黑色背心五分褲的老漢,捧著一只塑膠籃子,走近一看,裡面裝有一隻兔子大小的豪豬,雖然罕見,但不以為意,等遊老街回來,圍觀的人增多了。 老漢拿麥克風喊:「快來看,豪豬秀。」而後念念有詞,豪豬胖了起來,如尖針的白色長刺怒張著,一副威武不可侵犯的樣子,有人不禁驚呼出聲。「這一支一支的箭,全都有倒鉤,比三國時代孔明草船借箭的箭更厲害,有誰想試試看?」他戴著深色墨鏡,看不出眼睛不知在看誰,但他的頭轉向哪邊,那邊的群眾都會急忙搖搖手。 「別怕,看,我來跟牠親親。」說完,又念念有詞,豪豬身上的荊刺放倒了,就抱起牠親吻下巴。觀眾紛紛拋出掌聲,他的唇角迅速的翹高起來。 「大家可以和豪豬照相。」雖然熱情邀請,可惜大部分的人都離場,只有幾位年輕女孩去拍照、打賞,有個大人拉孩子上前,但小孩硬是不肯,指著擺在老漢身旁的看板說:「我要跟狗狗照相。」 哪兒有小狗?定睛一看,原來這塊大看板不僅寫有「漂流渡人生」、「流浪顧三餐」、「電視台旺旺回娘家」…等標題字,中間還貼有十二張褪色了的照片,除了他風光的舞台照外,大都是小狗滾輪、拉車、排排坐之類的表演照。 「沒有狗,不好意思。」老漢搖搖手。小孩一臉失望地離開了,人群也散了。   他坐在豪豬旁抽著菸,沉默地等待下一批人群的聚集。 你走過去拍照,搭訕:「以前的這些小狗呢?」 「都不在了,有的大齡去世了,有的送給友人了。」他的聲調低沉一會,黝黑的臉龐泛起一絲笑意,繼續說:「還好,現在有『浪浪』,陪我渡人生、走天下。」 告辭老漢後,走一段路,忍不住回望,瞧見他正對著浪浪不停的說些什麼,斜陽把他倆的影子黏在一起,你的腦裡海不禁浮現「豪豬困境」這則故事:有一群豪豬為了避冬,聚在一起取暖,但都被對方刺痛,迫使牠們分開,不過當需要取暖時,會再度靠在一起、因刺痛而分開。牠們就這樣被冷之苦或痛之苦反覆折騰,直至找到一段彼此最適宜的距離為止。 這則寓言的作者,就是叔本華。他以豪豬的「相聚與相距」,比喻人們在建立人際關係時的衡量與調適,這個寓意至今仍被學術界廣為引用。 年輕時,讀《新潮文庫》叢書,叔本華的《意志與表象世界》最難懂,念研究所時,得知佛洛依德的潛意識,是受到他「生存慾念是一種無聲無意識的動力」論點所啟示,才覺得他可親多了,而,老漢的豪豬秀,讓你重拾他的著作,並深一層理解他的真實人生。 顯然,你在這兒看到的不只是一場秀,而是一個人的滄桑生命史,老漢和叔本華在生活上有兩個類似的因子,其一:孤獨,叔本華名言「要麼孤獨,要麼庸俗」,孤獨具有精神的高能量,才能使老漢耐得住流浪顧三餐的生存方式吧;其二:與動物相依為命,是受早年父親自殺、與母親決裂境遇的影響嗎?叔本華任誰都不喜歡,對動物卻很有愛心,曾說「看到動物之所以讓我們這麼快樂,那是因為我們在牠們身上,看見單純化了的自己」,他一生未娶,很喜歡陪伴他的那隻名為「靈魂」的白色捲毛狗,聽說他還立遺囑要留一筆錢給牠! 這個周末,來遊旗山,屢屢巴望能再看到老漢和浪浪,但這麼多年來都不曾相遇,只曾在報紙上看到「美濃花海/豪豬供遊客拍照/尖刺恐傷人/主管單位將調查開罰」新聞,那已是八九年前的事了。 走在旗山街頭,怎不令你思念起老漢,他和浪浪流浪到哪兒了?怎不令你聯想起叔本華,想起他的孤獨,以及那隻和他相依為命的愛犬「靈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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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歲末大掃除

文/攝影 默子  記得不久前才過完年,怎麼一下子又到歲末年終了?年終大掃除,連平日汲營的家庭主婦也不例外,鄰居阿嬤最勤快了,認真地刷洗竹編的桌罩,近年幾乎少見了,除非上了年紀的我輩,如果問年輕人或許會質疑,這個阿嬤怎麼在洗竹籠?還真愛玩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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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江南好雪知時節

文/潘玉毅 插圖/國泰  南方人對於一場雪的渴望,不亞於內陸地區的人對於海的嚮往。雪還未下時,聽聞即將下雪的消息,人們紛紛化身段子手,在微博、微信上忙碌開了:「整個南國都在等雪,就像一個初戀的少女等待男友,怕他不來,又怕他亂來……」這個比喻可謂形象,將人們渴望下雪又怕大雪成災的矛盾心情刻畫得入木三分。 盼望著,盼望著,雪終於還是來了。初時只是一點兩點,漸漸地就大了,量詞也由「點」換成了「片」,只一會兒工夫,就讓大樹小草都白了頭髮。忽而又停了,停了片刻忽而又下了。在人們滿懷期待的目光裡,它由著自己的性子,走走停停。 對於雪來說,風是良伴,我們在讀古詩詞的時候常能看到「風雪」一詞。風徐徐,雪急急,因為有風,雪才是飛雪,才有紛紛揚揚的動感。除了風,雨也算是雪的老搭檔。雪剛剛抵達人間時,常常以雨夾雪的形式出現。彷彿一個靦腆少年初登舞台,需要一個老師傅帶著。蒼茫天地就是雪的舞台,無聲的伴奏響起,水袖投、擲、拋、拂、盪、抖、回、捧、提間,一場雪款款而來,癡了世人,醉了時光。 當然,雪不只是一個演員,還是一個魔術師,不管什麼物事到它手裡都能變成白色。它只需輕輕一抖手,無論是河邊青青草,還是屋頂琉璃瓦,全都不見了本來面貌——綠消失了,黑隱身了,藏在了素裹的銀妝裡,彷彿萬物原初的模樣,盡顯純與真的本色。於是有人這樣吟唱:只要一下雪,北京變回了北平,南京變回了金陵,洛陽變回了東都,西安變回了長安……而我們是那永遠不變的守候,一等一年,有時又是千年。 雪落在屋頂,屋頂一片雪白,雪落在大地,大地也是一片雪白。城市與鄉村在這一刻都沒有了分別,大人和小孩也沒有了分別。天地重回混沌,人則重回童真。也正因此,我們方始明白「每一次不期而遇都是久別重逢」這句話的深刻含義。 雪由現實中落入朋友圈,打開手機,滿屏都是雀躍之聲,老人,小孩,中年人,見雪如見歡喜。相機上,手機上,偶爾也見幾隻不畏寒的雀鳥,迎著風雪,立在樹杈上或是電線上,嘰嘰喳喳地你一言我一語,聊得熱火朝天,一如往昔。 今夕何夕,往昔又是何昔?人們多半不知從何說起,但每個人的記憶裡都有一場雪,這是肯定的,或在孩提時,或在少年時,或在中年與暮年。它之所以令人難忘,興許是因為世殊時異,不管你現在窮困潦倒或是發跡變泰,再也見不到那年的雪那年的場景,找不回那年的自己那年的天真。   一場回憶一場夢。每逢下雪,我都會想念老屋門前的那片竹林。竹林有雪時,翠竹與白雪相映成趣,如一盤功夫到家的小蔥拌豆腐,色香味俱全。白雪覆蓋在竹梢上,風一吹,彈得滿地都是。最俏媚的是那誤入竹林深處的茶花,白的妖嬈,紅的嬌豔,讓暗香浮動的梅花都遜色三分。竹林裡亦有小溪,此時水流不密,溪石裸露,罩著雪,更顯蒼茫之態。兩邊的雜草雜樹沒了遮擋,可以看見蟬留下的殼,鳥留下的巢,風送至的一捧雪。 竹林之下除了我家,還有幾間小屋,住著幾位老人。老人的孩子外出打工去了,每年只有過年時候才回家,逢著雪天也是常有的事。風雪載途,對於旅人來說是一種莫大的煎熬。然而,風雪再大,擋不住遊子回家的路,「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這一點古往今來從未變過。哪怕回家只能作短暫的停留,也要匆匆一行,與家人一晤,得片刻溫存。正如農家小院裡,大雪紛飛,蓋不住地裡蔬菜蔥蘢的長勢。 在江南,有雪臨門,通常半是雪子半是雨滴。此時躲在書房裡看書、飲茶、賞雪無疑是一件美事。雖則紅泥小火爐變成了空調、電暖氣,少了幾分古色古香的味道,但只要人的情懷和對於雪的偏愛不變,雪總歸是美的,雪夜總歸是可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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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雪漫紅白

這世間,本就是各人下各人的雪,各人有著各人的隱晦與皎潔。 〈青春異視界〉 文/陳桐 插圖/國泰 雪,輕輕地從九霄穹頂曼舞而下,染白了我額前縷縷青絲。暗自記得初次賞雪的時日,時間的大手將盛夏蒼翠的山巔,頃刻間便塗抹成一幅水墨畫卷。青翠的草地一瞬間變成了聖潔的雪域高原,只剩下雪下隱隱約約的暗紅,地火一般地流轉著,灼燙著,無邊無際的雪原。 這是四川與西藏的交界之山,它聆聽了太多旅遊者初入高原的驚嘆與讚美,也見過太多的朝拜者匍匐著,誦讀著經文。它的身上背負著皎潔的白雪,身下蘊含著溫熱的地火──正是這種溫熱滋養著山上的紅花綠草,讓一切都充滿了生機。 這座山口是永恆的戰場。翠綠與潔白就在這些灰白而粗糙的流石的脊背上廝殺,不斷的有一抹抹鮮紅滴落,隨即便被雪花掩藏。白雪緊緊地抱住翠綠的身軀,用盡全力的壓在她柔軟的身體之上,一次又一次奮力的衝刺著。汗水匯成一道道溪流,一縷縷,緩緩的撫摸著山丘,滋養著柔弱的翠綠。 百里寂寥無人,唯有風聲在耳畔喘息。柔軟的雲朵中,一扇小小的破天青的窗口透過了幾縷透明如玻璃一般的陽光。砂糖一樣的雪粒被烘烤成蓬鬆而柔軟的棉花糖,七彩的絲線在空中自由的舞蹈,編織出一顆晶瑩而又脆弱的愛心。 山有自己的隱晦與皎潔,人生亦然。   在這裡,我曾遇見朝聖的你,那時你正和其他僧眾一起,身披破舊的暗紅袈裟,念著經書像西藏朝拜而去。你年輕而又強壯的身體一次次匍匐在雪地之上,眼神是那樣投入,那樣虔誠,如聖湖的湖水,沉靜而皎潔。 然而,在你抬頭,凝視我的那一刻,這一切都被打破了。   如今,我佇立在山口,目光穿過一層又一層的山脈,遠遠地望向那個遙遠的天邊。 我看不見你,但我知道,此刻你就在海子邊。白雪在天空中紛亂的飄灑,又安安靜靜的堆積在你的你的腳下。手中的香一陣陣明明暗暗,雪地上的腳印一行行深深淺淺。大小不等的石塊上纏著彩色的哈達,歪歪斜斜的支撐著一座祈福的瑪尼堆。你虔誠的跪在聖湖的面前,任由潔白的雪花似哈達將你全身裹滿,閉目不言。 一陣風忽然掠過,天地間霎時一片乳白。風馬圍繞著湖邊奔跑,瑪尼堆轟然倒塌,石子在心湖中蕩起了波紋。潔白的原野消失,原來每一塊巨石上皆是火紅一片。赤紅的苔蘚早已悄悄紮下溫熱的根系,只等這一陣春風。你睜開比湖水更清澈透明的雙眼,對聖湖喃喃念著我的名字。陽光自白雪中伸出溫熱的手臂,擁你入懷。 慾望能被隱晦,能被壓抑,卻永遠不會消失,如同雪下的春草,一陣風吹過便會甦醒,重新給山脈點上生機的碧綠。世間的風月,怎麼能抵雪下的暖陽和春風。 我的雙腳深深的陷入了積雪,好像紮下了一條條根系。恍然間,我好像又看到你三步一跪,正磕著長頭緩緩地向我走來。熟悉的對話,此刻再一次湧上我的心頭。 「你們,究竟是為何,轉山轉水,不肯停止?」 「我們?有些人想在人間領悟一切,破繭重生;有人想遠離塵世,還清本來面目,心絕去來緣;還有人只是想登過山嶺,否則他的歲月便永遠躁動,不肯安息……」 白色的雪浪中,金色的風鈴聲緩緩響起,似乎是人生的畫卷,正在被慢慢拉開。 「那,這條路,有沒有實現你的願望?」 「或許有吧……我漫游過無數山川,看見過了或青春或冶豔的面孔,聽見過了純粹或放浪的聲音,見過了燎原業火,也見過千丈冰川。我感知到我的宿命就是在山嶺間遊蕩,於是我便選擇安歇在路上,心絕俗世……」   你又一次沿著玉帶一般的公路不斷的向前朝拜而去,夕陽在他的身上折射出橙紅的光芒,好似萬道霞光加持的袈裟,神聖而璀璨。 我跑上前去,問出了那個一直凝滯在唇齒間的問題。 「可你終究沒有做到。現在你抬頭,看見的是我,不是佛,對嗎?」 那具看似永遠不會停歇的身軀僵直了。萬道霞光緩緩的碎裂成粉末,風鈴的聲音也被寒風捲走。在一片昏暗之中,在狂風與暴雪夾雜的山口,你的眼神燃起了慾望的火焰,那雙乾裂的嘴唇動了動,好似在雪地中茫然覺醒的人在痛苦的掙扎。 「是的。只可惜我今生已經許給了佛,希望來世你能記得等我。」 此刻,你不是僧,不是佛,而只是二十多歲的一個,普通的,黝黑的青年。   我愣住了,雙眼被你眼中的火焰灼燒的落淚。我想說些什麼希望你回歸人間從此長相廝守的話,但卻終究沒有說出口:來生太遠,怕是寄不到諾言;而今生我只是個外鄉人,是偶爾至此的遊客,無法陪他走未來的人生。 「你還是忘了我吧。」 我們是兩片下雪的雲朵,偶然間在山間相遇。但雲朵終究不能永遠停留,我們也終將會離開彼此。我無法替你下你的雪,你也無法發掘那些我雪下的慾望與愛情。既然無法相守,那便不要掙扎。相擁相纏,不如一別兩寬。就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便約好了要一起走散。所以後來沒有相聚也無需覺得可惜。 你的身影越來越小,直至消失在山路盡頭。我則好似大夢初醒,只剩下一些細微的感覺。它們就像山野上的紅與白,即使曾經被大雪覆蓋,也終究會捲土重來。 只希望到那一天,我們不要遺失了那些我們最寶貴的隱晦與皎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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