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黃昏的畫幅

 文/攝影 陳亞南 朋友們約著一起去看畫展。 畫展的地點就在距離一所大學前不遠的巷弄裡,畫家的童年在那兒附近長大。 因著那所大學這環境原也是我們熟悉的,畫家會怎樣的留下當年他常常玩耍的大院子,大院子裡高大的麵包樹,香氣四溢的桂花樹,一整排的七里香,畫家如何再現大化天機呢?我深深被展出主題吸引。 「童年時候常玩樂的地方,就是七里香樹下,所以一想到童年,就想到要畫下七里香。」畫家說。思念是最美好的時光。有花樹、有貓咪、有飛鳥,有汨汨水流的塯公圳…… 野薑朵朵層疊的漂亮,嗅聞到風裡一陣陣花片的清香,遠一點,眼睛閉起來,很淡很淡的的香穠,是在哪一處水澤畔散發呢?彷彿感覺到整個水圳、整個往昔的風景都在呼喚。 整個展場很大,三四個廳房,足足可以任人靜靜悠悠。我發現來看展的,多與我們同年代,有故事,有共鳴,滿臉沈醉;而年輕一點的,大孩子哪!與牆上璀璨的畫幅相互輝映,也美如詩畫。 走出展場外,一條S型小石子路伸向後園,竹林、老樹、爬藤、溝渠像產業道路窄窄沒入綠色蒼蒼,秋高氣爽,很幽情的天地,忘了時光的一瞬。 忽然一團連說帶笑的,爆開在前院裡。 原來一群銀髮學生來觀摩,帶隊的是一位健朗的年輕老師,正從院前一幅輸出的大畫說起。老師講解,學生交談熱烈更甚老師。 「山櫻花,擠疊在一起,要這樣畫噢?」「沒骨畫法」,老師說,我來說明。 「好難啊!」「這幅野薑花則是工筆……」「好漂亮嗄,我回去要好好看看野薑花啦。」「工筆要先練習素描噢,好啦,練習。」「基本功與寬廣學習都很重要。」 為了愛一首歌,要鼓足勇氣,站在晨露的陽台上,向著朝陽歌唱。為了要畫好一幅畫,要按下煩躁,耐心觀察練習素描。「我要開始認真了。」「老師,我來得及嗎?」 一幅畫,一口井,向美汲水,湧生出無數撫人情緒的溫馨、溫潤。年輕老師的講解與態度,清晰、溫和又包容。我心裡叨唸著:他們真像小學生啊!不,應該說,此刻的他們完全是元氣淋漓的赤子年少。 回想小時候,我的朋友家或者我家的經濟,連學校的補救教學都不能參加,想補習多學習一點課業更屬奢望,拜師學藝術、學習字,更遙遠如廣寒宮了。有幸,沒想到來到樂齡的黃金年歲,時代嶄新觀念,除了有長青學苑,有很多課堂或社團可以選習,更有很多畫展、書法展、大家的作品可觀摩悟想。   「老了,學不起來。」「妳現在會覺得老嗎?活跳跳,一尾龍蝦哩。」「學就好,又沒有叫你考大師。」我聽著他們似無厘頭的又很有哲理的問與答,覺得有趣極了。 佛家深知黑暗之深,便不倦地隨處點燈,大師無奈塵俗之不雅,便熱情地勾畫美麗篇章,那碰然的回話回得好,若已感知了生命的流逝,便要勇敢回顧生命的源頭,喜愛自己,揮筆。時間可以是供人垂釣的溪流,和水一起成長。它,汨汨的流水逝去了,然而人可將永恆的美留下來,讓許多人飲用。 我悄悄地跟在隊伍的最後面,大師多種的技法、擅長,譜出好多美的畫面,茶花、山櫻花、月桃、阿勃樂、曇花……豐富氣味,而老師的講解雅言,旋開了濃香的瓶口,營造了微醺的空間,萬事萬物的感動領受,環繞久久。 我深深覺得,年輕的老師,學識技巧都有新視野,我視他們為我們的新雙眼;屐履見聞也都有新廣度,我更視他們為我們的新步履,而我們認真地聆聽,對於他們也是一種鼓勵與肯定,一種最微妙的感覺,盡在不言中,雖不能言或者不知如何說起,卻是無比美好,一代一代傳衍,一代一代共鳴。 課外教學結束,熱鬧嬉笑聲又爆湧了,她們要去走路,要去買紙筆,小學生下課了,不也是這樣熱騰嗎? 我繼續專注地對照老師所講,獲得了一次轉益多師的機會,怎能不懷持感激珍惜,工筆書畫要項:閑雅:閑則不矜持、俊秀精妙,雅則起伏不恣肆,搖曳生姿;溫潤:則不驕怒,不枯澀;清整:點畫不混雜,形體有韻致。印在心版上的美好,雖說是追憶童年,何嘗不是繁華落盡見真淳,以簡約純淨的畫幅恭迎未來?   喜悅於不再年輕的歲月,卻識得心中藏存美的滋潤,心情安寧,精神平穩,帶來無限的活力與健康,更自主地掌握自己的學習。這份熱情與專注絕對能改變黃昏時的生命風貌。 深秋的陽光越過高樓,帶著暖酥的呵氣,將辛亥路烘得暖暖的,閉著眼睛也能感到的,天地悠悠,高高的,不屬於地平線上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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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邂逅美麗的野菇…

美麗毒綠褶菇 文/攝影 悠然 去年某清晨上市場採購,正好老爺上班就在附近,搭他的順風車,他上班不遠處有座寬敞的公園,順便走走及做拍打經絡運動,再去採買。 走在公園人行道上,適逢阿勃勒正盛開迷樣的黃花(黃金雨),一條條黑褐色的果實點綴,樹下綠草如茵,令人流連駐足。遠處草堆裡赫然發現一撮乳白色的植物吸引我的目光。趨前觀看,原來是兩朵相依、質感漂亮搶眼的菌菇,模樣秀色可餐令人愛不釋手,活這麼老首次遇上這麼美麗的菌菇。菌蓋為半球形,目測大朵直徑約兩吋、小朵約一吋半,表面乳白色、淺褐色纖維紋錯落有致,可惜不知芳名?愛拍的我,怎可放棄此難逢的機會?喀嚓!喀嚓!拍了N張。再往前走,草坪裡又發現一大一小的菌菇,此兩朵形狀寬瘦扁平,表面纖維斑紋褐色較深,中央密集,菌柄較高,呈現復古模樣,極為可愛,應該與前兩朵菌菇不同類型吧!當然也拍照典藏。 復古雨傘菇 回家後趕緊上網找答案。花了許多時間翻閱菇類圖片,終於找到初邂逅的菌菇芳名,原來它是赫赫有名的「毒綠褶菇」,又稱:「毒菇狀元─綠褶菇」。此兩朵菇,菌柄貼地,為剛出生不久,目測應是毒菇沒錯;後發現的兩朵菌菇,經一再比對,應是可食的「雨傘菇」。 一晃眼已過三天,野菇應該長很高了吧?第四天又來公園探望,豈料,它們沒長高,差點連影子都見不到了!幸找到初發現那兩朵相依的殘骸,這幾天晴空萬里,被熾熱陽光曬扁了!想這美麗的野菇,只仰賴雨後草地濕潤才蓬勃生長,方有幸一睹風采。無緣再見原貌,實在惋惜。而可食的雨傘菇已不見蹤跡,估計被識菇的人採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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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迷宮

插圖/國泰 文/陳祖媛 我站在迷宮中。高聳的樹牆,前方不是向左轉就是向右轉,走著走著又回到原點。試了幾次有些挫折,身陷其中,只能抬頭仰望,忽見老鷹飛越,不敢遙想牠的一眼千里,任何一隻鳥兒的視野都能清楚俯看,找到出口,而當下的我像個陀螺轉不出去。回首人生幾番轉折一如走迷宮,這樣的情境我曾經歷數回。 玉米田迷宮除了好大,每株長得齊高且極相似,是我的觀察力不夠敏銳以至於總是繞回原點。靜下心想些方法,一邊走一邊將立在轉角處的一株葉子打個結,表示走過,之後才順利的走了出來。走出迷宮有一個最保險的方法就是一隻手撫摸著牆壁沿著走,包準能將你帶到出口。安全走到出口又如何?過程平順不會出現走錯路的挫折和找不著路的徬徨,到了出口自然少了那份征服的快慰和悸動。知道歸知道,從沒照著做。 我喜歡走迷宮,高樹牆長年綠葉的,玉米田的,室內掛滿鏡子的,林林總總,反正多花些時間總能繞出來。兜兜轉轉走不出來時,應驗了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這句話,但卻和青春年少的叛逆相遇,也挺不錯。在迷宮裏迷路不正是遊戲的有趣之處嗎?想想人生一路走來也是經歷了好多局的迷宮,學生時代面對考題,答不出來的茫然。青春期對於感情的迷茫,為人母對於孩子教養問題的重重挑戰,壯年對於工作的徬徨,臨老對於人生課題的感慨,人生的路上任誰總有片刻的迷失,陷入心靈上的迷宮。 初老的我正經歷著孩子離巢,面對空蕩蕩的窩,悵然若失。一直以來的角色是人子人妻人母,卸下所有身分,跟困在迷宮中的感受相近,面對孤獨的自己有種莫名的不安。習慣獨處,仰望星空,寂靜安祥,我學會停下腳步,感受生活的寧靜,四季的運行。看看路旁的美麗野花,單純的品杯茶,專注茶葉在水中的伸展浮沈,沈澱後的自己將空巢的留白快意地填上。漸漸懂得享受這個人生輕鬆的階段,孩子回巢就再回到忙碌的人生軌道,一起同行。 迷宮的迷人之處在於沒走前的期待,站在入口的遲疑,身陷迷宮的困頓和走出來的快慰。多走幾次學會了在迷失紛亂之際,先安撫那顆雜亂的心。修心功夫的「定、靜、安、慮、得」,是走出迷宮的最佳寶典,面對人生的低谷亦若是,雖然我有些後知後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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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格子迷宮

攝影/陳玉姑 文/黃詣潔 此刻,又想逃了! 眼簾下,一畝畝方正空白往四周延伸,佇立在阡陌縱橫的十字路口,一波茫然與不知所措襲捲而來,黑暗中湧出沙沙摩擦聲,似在催促又像嘲笑,面對巨大的窒息感,不自覺一步、兩步緩緩後退,逃出這黑暗空間。 數不清是第幾個轉身,背棄自己拋下努力的可能性;記不得反覆幾小節,破碎的音符無法形成優美樂句,休止符顫抖互相依偎,細細的琴聲被強風吞噬,攀不上高音的頂峰;不只是格子迷宮障礙賽,一行行sinθcosθ輕輕移動位置也成了解不開的謎題;水面下折射出的解答,也猜不準深度;水分子在碰撞時,狠狠嘲笑我的無措。 於是,我丟下先前的承諾。 站在幽暗黯淡的入口,悔恨與不甘籠罩數十萬個毛孔,為膽小懦弱的自己,轉身逃離。 只是,掩耳盜鈴,乙炔不會自己寫出解離率;加速的車行並不因時間流逝而露出儀表板;X的5次方多項式,若不經己手,永遠與因式分解無緣。 荒煙蔓蔓,極目四望,我,置身何處? 人生歷程如溯溪迴游,時間以潺潺溪聲掩蓋,幾朵漩渦之間,難能可遇的機會倏忽即逝,當屹立溪水中,便已錯失無數驚喜的感動,遑論不禁考驗而逃避遺漏的美景呢? 在時刻流動的溪水中,停頓,便是順流而下,相似的在時間洪流中,失去信心,不敢面對挑戰,因而逃避它。 或許,可以一時離開它的魔爪,陰影並不會散去,而是潛伏在未來的人生道路上,等著。等著曾經因膽小,不敢相信自己的人們,再次踏入它的領土;等著看慌亂與不安攫住心靈,重回先前噩夢。 逃避只是一時的歡欣,像是沙漠旅人得一罐水的暫時平安,終究要找到綠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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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淚捻龍鬚

文/陳南宗 插圖/國泰  米粉湯的滋味,總勾起我對皤皤白髮的記憶。   時序來到盛夏,天地合扣成沸騰的鍋爐,正午空氣持續焚燒,熱浪從反覆開闔的門口不斷湧入。照例,展覽館的人氣隨著室外溫度直線攀升,訪客踩著發燙的腳印魚貫走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這樣也填滿不大不小的卅坪空間。 我明白,熱汗淋漓的軀體渴求避暑的涼蔭,遊嬉後的慵懶心靈只圖個暫時的清靜,壁面上的泛黃老照片或可增添一點懷舊興味,但頂多作為渡假旅程的小插曲。啊,我確實理解這種過客心情,因我也曾如此親近又如此疏離眼前這一門老行業,在我僅識得其皮毛的少年時代。 但我不敢或忘,地方政府供養這棟有著舒適空調的建物,自有不容輕忽的任務目標。身為米粉產業展覽館的義工,我有責任去與現實對賭,而展場的珍貴文物便是籌碼,以現代視界構築的瓦礑屋脊之下,這些古早物事如此努力守護著昔日的生命情調,我若不以螳臂攔阻善忘的車駕離去,還能留下什麼?輕悄悄地,門扇再次被推開,門樞懸吊的風鈴錚鏦作響,似是給我的回答。一群小學生從屋外的騷動光影裡走進來,雛鴨般的可愛隊伍,領頭的女老師亦像個孩子,稚氣未脫的容顏掛著笑靨,如初綻的向日葵。難道,這即是對抗阿波羅神的秘密武器:年輕? 衣裙款擺似揚起一陣春風,為滿室帶來盎然的可能性,每一件古物的表面皆泛著光,遙遠的傳說從昏沉的午寐裡醒來。我敬謹地為這批貴客細訴米粉寮的歷史,勉力抑制內心的興奮,假如現場有一面鏡子,那鏡中的男子必定雙頰酡紅,如痴如醉,就像一個正為異國使節展示國寶的殷勤史官。在這種時候,我便認定這些訪客就是老天爺的信差,前來向所有館員傳達一個訊息:堅持下去吧,教人們懂得飲水思源,生命更顯出意義。我想,福伯肯定深有同感。 身為展覽館年紀最長的義工,同時也是館內諸多文物的捐贈人,福伯,這位滿頭白髮、臉膛瘦削的米粉業老兵,在眾館員心目中樹立的形象,與其說是崇高,毋寧說是博大,就像深不可測的海洋。畢生青春都獻給一門技藝,從日據時代走到民國紀年,福伯的生命早與那雪色的千絲萬縷緊密繫結,宛若胎兒與臍帶。關於米粉,他總有說不完的故事,看似簡單的一線,他卻能從中拆解無數脈絡,如翻花繩一樣變出許多精采節目,又如捻龍鬚,呵氣一捻,就捻出一整部匠人神話的想像。在同行眼中,福伯擁有呼風喚雨的實力,寶刀未老的他,始終像是航船的艏尖,經驗豐富的舵手,熟稔這片白色大海的每一道湧浪與暗流。都說他是米粉寮引用電動石磨的第一人,早年在溪埔曬米粉的日子,他有如一具精準的氣象儀,預知晴雨乾濕的神奇本能,至今猶為後輩津津樂道。 如此人物,見識遠遠超越紙上談兵的我們,館長且視他為鎮館之寶,民俗舞台上的明星,姿態卻是謙遜而低調。   記得福伯第一天報到的情景,他與眾人鞠躬握手,皺紋橫生的臉上堆滿羞怯的笑,又隱隱流露出一股滄桑,模樣就像個不善交際的老工匠。其實在場同事都知道,眼前的長者擁有業內諸多頭銜,手上亦掌控多家工廠,儼然成功實業家的典範,館長向他索求名片,得到的答案卻是一句抱歉,福伯不好意思地說,老早戒掉隨身攜帶名片的壞習慣,他來這裡是想做公益,回饋鄉民,順便幫自己積德,因為虧欠社會太多。我相信那隻長滿厚繭的大手不會騙人,那掌心盈握的溫熱,指節傳來的力勁,一一化為鐵證。 然而,傳道授業未曾倦勤的福伯,此刻怎麼不見蹤影?按照規定,義工得在午休時間輪值工作,俾便正式館員外出用餐,我已堅守崗位好一陣子了,他為何還沒出現?是有什麼要事纏身嗎?罕見的狀況,教我心內升起小小的疑惑。 彷彿心有靈犀,小貴賓們即將體驗館內最受歡迎的DIY時間,福伯終於現身,及時趕上由他擔綱的大戲。汗流浹背的他,模樣猶似剛經歷一場戰爭,難以言喻的悽惶與倦疲,忽忽掃過眉宇之間。發生什麼事?我正欲開口,卻見他遞過來一袋重物,淡然自若的語氣說:不好意思,臨時處理一些私事,耽擱上班時間。這裡有消暑解渴的冷飲,待會兒請大家喝。 總是如此,必須等到霧靄消散,險巇的山路才顯露出來。攀上人生頂峰的福伯,究竟吃了多少苦頭才攻佔山頭,站在山下的我未曾理解,更難以想像。   那天的剩餘時光裡,福伯一如往常表現稱職,為訪客導覽解說,帶領他們親炙米粉工人的甘苦。後來,在示範那部人力米粉車如何把蒸熟的米粿壓出細緻綿長的米粉,學童們無不為這個魔術戲法而驚奇雀躍,福伯亦忍不住開懷大笑,那笑聲洪亮清澄,如肺腑湧出的活泉,也就是在這一瞬刻,我瞥見福伯眼角的淚,悄然無聲地發光,像暗夜中的星子。那是快樂的,抑或悲傷的淚滴?舞台上的大師向觀眾低頭謝幕,表演已經結束,我仍沉浸在臆想的劇情裡。 在發什麼呆?曲終人散,展場又恢復靜寂,福伯的一聲詰問突如平原的落雷,教我猛然醒轉。我探尋他的眼神,企圖挖掘藏匿其後的心事,只見禪味十足的微笑如漣漪散漾,福伯驀然旋身,又從他的行囊取出那串念珠,低聲默數起來。 「心水湛盈滿,潔白如雪乳。」出自《大日經》的詩文,正是福伯的念珠予我的印象。潔白如雪乳,質地溫潤光潔的白玉珠,用一條細而堅韌的紅線穿連成串,即為殊勝法器,精神力量的源泉。心水湛盈滿,是何種機緣,教昔日的米粉大亨搖身一變為今朝的布衣居士,湛然心湖上的倒影,又映照出何等玄奧的風景? 往往,在庶務的空檔,參觀民眾稀少的時候,福伯便會安靜趺坐角落,把自己與世界隔開,全神貫注在心口合一的祕儀上。雙手合捧念珠的他,神色肅穆,腰背挺直,調勻吐納,脣齒摩擦爆出氣音,極輕極重的心咒佛號,不斷在空中滋長縈繞,漸漸拱起一座音牆,牆內的福伯盡可專心誦唸,同時撥動手中的白色念珠,一遍又一遍,虔心發願,迴向功德,如此週而復始。   是為了謝天,感念上蒼的恩賜,事業有成的老工匠甘心奉獻,以無盡的祝禱?或者果如斯言,為了彌補虧欠,汲汲營利的生意人終有所悟,煩惱無邊誓願度,要以千萬遍的修行累善積德,迴向芸芸眾生?謎,真是個謎。我無法假裝不好奇,也曾小心探問,但福伯的說辭總像滑溜的米粉條,才送到嘴邊,又掉進混淆的迷霧裡,平白吊人胃口。於是我說服自己,感恩與愧欠莫非只有一線之隔,受者皆有賴施者的付出和犧牲。樹高千丈,葉落歸根,暮年的福伯幸能覓得安頓自我的妙法,倘若持咒誦經能助伊填補心中缺漏,不也是美事一樁? 然而矛盾,有如海面漂浮的一座冰山,晴空飄來的一朵烏雲,不時折騰人的神經。要怪我太敏感嗎,當更深地睇視眼前的老人,胸口就沒來由的壓覆著這般的矛盾。應是數算念珠的福伯太認真也太嚴肅,其面部氣色如枯槁的秋菊,看起來有些苦悶;而被福伯執持的念珠是救贖也是桎梏,那雙飽經風霜的手攫住它,像溺水者攫住岸邊草莖。有句俗諺這麼說:「嫁入米粉寮,沒做死也黃酸」,或許,學徒出身的福伯未曾忘卻一路走來的艱辛,時移事往,他仍在與自己的命運拔河,只是手中的米粉條置換成念珠,他在這頭,命運在那頭,不斷拉鋸,彼此牽扯,怕今生沒能分個勝負。往往,我恍惚這樣想著,年輕的福伯便從牆上的舊照片裡走下來,偷偷與青春消逝的自己換了哨,剛毅的靈魂困守在衰頹的軀殼,猶不服輸地掙扎前行。到底,要航向何方?老船長依然緘口不語,任憑感官逐漸熹微,羅盤瘋狂旋轉,隨行船員的尖叫衝上天際,他仍靜靜地,靜靜地編織一個人的海圖。 若非有那麼一天,即便耐煩如我,料必也要躍下甲板,當個棄艦潛逃的水手。 記得那一天,是子女歌頌父愛的日子。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父親節,展覽館循例規劃活動,冀盼親子同遊,扶老攜幼前來重溫往日的美好。超乎預期的,參觀人潮如浪湧入,工作夥伴忙得不可開交,但無一句怨言,每個人的臉上都散發光彩,像春天播下禾苗的農夫,勤除雜草,施肥灌溉,終於到了秋收季節,放眼望去,稻穀飽滿結穗,粒粒俱是心血結晶。然而,在歡笑收割的隊伍裡,眼尖的人都注意到了,有張臉鬱鬱寡歡。像是慌亂地低下頭來,不敢承認做了壞事的小男孩,福伯,小心翼翼地躲在亢奮的氣氛背後,迴避周遭視線,雙眉緊蹙,似可夾死一隻蝴蝶。為何心事重重?心直口快的同事大姐追問他,始終垂首抿嘴的老人緩緩抬頭,幽怨一掠而過。接下來,兩人展開近乎耳語的交談,旁觀的我只聽得「兒子」兩字,福伯察覺第三者的存在,飄過來的眼神,竟像直視獵人槍矛的鹿,我還來不及潛入其幽微心谷,他便倉促逃進熙熙攘攘的人群裡。 那一天,福伯徹底遺忘他的念珠,留它躺在布包底層,讓溫潤光澤被微涼的黑暗包裹。等到暮色降臨,展覽館送走最後兩位客人,那是一對年齡差距甚大的父子,才剛成年的兒子攙扶行動不便的老父親,相偎的背影緩緩溶入夕陽餘暉中,怕與那位父親年紀相仿的福伯佇立騎樓下,悵然若失的,對著漸行漸遠的父子輕聲喃喃:慢走,慢走……。我再也忍不住了。把一罐冰沁的啤酒塞進福伯的手心,一屁股往露天咖啡座坐下,等。 「小子,你就是不放棄?」 於是,福伯只好長嘆一聲,也搬了椅子坐下來,嘗試填補我心中的罅隙。 初始,時間彷彿停格,福伯與我,雙雙陷進各自的沉默,只有館前栽植的那株鐵樹,悄悄拉長身影,像宿命,一吋又一吋,不停向我們迫近。幾口黃湯下肚之後,福伯才肯解械,開啟他的述說,但第一句提到自己的兒子,目眶便已濕透。原來,鐵漢柔情,更觸景傷情,念茲在茲都是誤入歧途的親生骨肉。福伯哽咽地說,都怪自己怠忽父職,孩子今天才會闖下大禍,被關進勒戒所;他又說,原本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勇敢又獨立,他哎,敢跟大人頂嘴,雖然母親早不在身邊,又沒兄弟姊妹來陪,卻不曾聽他喊過孤單……小子你告訴我,是不是我一廂情願,沒有擔好父親的責任,孩子才會淪落至此? 我無言,明白自己僅是宣洩情緒的窗口,若真如此,盼望窗邊會有一盆石斛蘭,足以撫慰一個傷心的父親。福伯以一串念珠為吸毒的獨子祈福,更為自己悔罪,愛恨交織的牽捻彼端,是望子成龍的意志,也是一名勞動者的辛酸。 而黃蒼在上,捻龍鬚的人啊,你要如何牽引這頭崢嶸神獸,又不觸其逆鱗? 福伯看著我的眼睛,搖搖頭。像註定好了的,陰暗幽深的夜從四面八方襲來,幸而有月,那一枚皎潔明燦的光輪,就像永恆的白玉珠,繼續為赤手馴龍的老父親照亮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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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假期

 文/周盈君 插圖/國泰 為了些文字坐在電腦前寫了些,文字傾吐得很慢,遭逢險巇與暗流,真是場不順遂的旅程。擱淺了,後來回望,螢幕裡文字的枯草叢生,沒有絕佳的深意,那文句形同裂果,一再叫人椎心。 後來我久坐的筋骨喊疼,決心投降,於是穿鞋外出散步。 走著,街心車流轉醒,步入對街的巷弄,路線仍舊是過去的總和,似乎我再無法變換出什麼新意,在此城,連探究新物的氣力都闕如,在此城,我樂於將自己鎖在工作、書店、健身房、自己的房間,沿循圖書館路徑用雙眼拾掇老厝,盡責地做一城市的遊逛者。 那地圖在我的腦海,我沿此一步步走踏,又或者說地圖不在我的腦海,因為腳步依賴往昔的探索早已自動化。我懶於開拓新的詮釋,已然慣看池畔春草、秋葉,在當開之時則開、飄落之際則繳械,狂妄的風爬梳我髮梢的脈絡,褲管訣別了微顫的青春,秋寒使我忘卻夏暑、遺忘灼燒。我祈禱此城的屋厝依我的記憶定格,切勿改裝,我熱愛熟悉的一切,那使我的心安寧。 然而畢竟很少念想曾和誰走過此處了,即使記憶的飄絮掃過腦膜,也很少歷經悲歡跌宕,很少了,彷彿我的肉身還在中年,而神思已然蒼老;那些情債我都已然掩埋在回憶的土壤,即便它們偶爾染我成鬱綠。我於是終能因為風的輕拂而微笑,即使只是獨走,卻感到莫大的幸福。無人來與我攀談,除了行經窄巷,一位身著橘黃上衣,發著鵝黃傳單給我的胖碩男子。 我沒有拿取,但心中納悶是哪間餐廳開幕的特惠,這才發現他佇立待售的透天厝前,那厝真是蒼老,窗戶杏眼張睜,裡處渾然空無,外牆斑駁、牆壁猶有錯雜的痕紋,無從分辨歲月的渦流。那男子身旁還立了張三角牌,上面寫著開價一千三百多萬,建坪二十八,獨棟共三層樓。 在這僅有風胡竄的聲響,靜謐得有如鄉間午後的巷弄,隨時都有鬥貓鳴響、嚷罵幼童之聲,或鍋碗錚錚撞觸,這棟房、立牌以及立牌者凝凍成一股無聲無息,呈水樣的無色無味,而我僅只透過一句「我不需要」以便確認工作之外、連假期間,我未患失語症,即使我曾經渴盼擁有屬於自己的房子。 後來我騎車抵達平時常去的書店,它熱鬧有如煙花,節慶的快樂與笑語繁盛無疆。我站在一大落書檯前捧讀一本精裝的長篇小說,直到感動得泛淚、直到雙腿立成樹樁,而喧囂與人影都被我隔除在外,彷彿我的世界除了文字、無聲,便無他。   於是你會看她身著如同小說封面深藍顏色的二手短T,纖維早被洗濯成頹喪的容顏,史奴比花短褲、黑布鞋,她同一群家族聚會者讓手扶梯輸送到一樓後,便朝出口走去。 她原想轉往麵包店買些甜,只是人潮擁擠於是作罷,遂走進黃昏裡,在寒涼的金風中,散步是她的歸途,她歌詠這樣的涼天,想到摯友到山間的農場旅行,也想到故鄉的雙親。 這就是她的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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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唯一

詩/鍾敏蓉 攝影/陳永進 沉默了我這一輩子 杵在這小小的港邊 把孤寂煮成了酒 與海洋,與海風,與雲霞對飲著 彼此聆聽著彼此 彼此聆聽著彼此的白晝與黑夜 轉動,不歇息的聲音 應是宇宙,單調但永恆的鐘擺聲 就讓唯一的此生,唯一的光 永不闔眼。凝視著,一生所愛 放帆遠去,且擁抱,倦鳥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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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動靜相對論

文/攝影 Ali 「樹欲靜而風不止」出自《韓詩外傳》卷九。 但樹為何因為風不止而欲靜?比起葉,一般來說,樹從型態上看都不是風可以撼動的,反而是相對柔弱單薄的葉,才可能受到風不止的影響。 從許多爬藤植物來看,它們只有細枝蔓條,若要不受風的撼動,枝條就得相互交纏,或攀緣在樹身上取得生存條件。然則,更柔弱單薄的葉,卻只能在風不止的撼動中,堅持。這時,細枝蔓條才是欲靜的,相對的,在風不止中被撼動卻不離枝的葉,始能見證被動的柔韌。動與靜,是相對的,卻也可能是相映的。 靜,有靜的堅持;動,有動的柔韌。 此際,風不止,枝條不動,葉欲靜而不能。但都與樹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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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一輩子一次的夏天

文/李文靜 插圖/國泰 二零一九年的夏天,我在南澳。它是宜蘭最南端的一個鄉鎮,擁有廣闊的土地、遠山、海與岸的連綿,以及最少的人口。 在這裡度過的,是兩星期的打工換宿生活,期間都借住在民宿主人阿聰家。阿聰身板不高,看上去卻結實有力,褲子總愛上捲到膝蓋,穿一雙涼鞋便在民宿旁的農田行走、耕種,膚色是被太陽曬得剛好的麥黃。看上去一點不像五十多歲,他說,這就是自然養人。起初,因為禮貌和一點陌生膽怯,我都喊阿聰作聰哥,但「哥」字聽上去像壞掉的鳥鳴,尤其生硬。又像把城市的某種習氣帶到遠鄉,認定了自己不過是打工的人,於是分了階級尊卑。 直到有次坐聰哥的車,看他沿路和鄰居打招呼,遇到有小孩的人家就問要不要一起出門兜風。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見到聰哥,開口就是一聲:「阿聰!你要去哪裡呀?」「去海灘,妳要一起去嗎?」女孩就嬉笑著挨擠上車,帶著她的布偶,坐在我身旁,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阿聰說話。我驚訝於女孩的率性直接,毫無世故,一瞬間竟為自己作為大人而羞赧起來。後來,我學習女孩的語言,在前往海灘的路上,聰哥這個稱謂被一點一點的,壓成一道行經過的車痕。 阿聰的家在一棵椰子樹旁。城市裡恐怕沒有一個人,能為自己的家作這樣的地標。只是抵達南澳的第一天,已近傍晚,夏日雖然較晚天黑,在人口少的鄉鎮裡,路燈也疏落。每棵樹都成為了自己的影子。除了高矮的區別外,都長著相似的輪廓。 找不到椰樹,正在路上徘徊時,被食堂老闆將我連同行李箱,一併拎進餐廳,裡頭兩個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女孩正張羅著員工晚餐:厚實的陶瓷小碟上盛著烤魚、燉菜、加了酸桔醬的秋葵,最後是冒著熱氣,裝在碗中如小山丘的白飯。原來食堂老闆是阿聰的朋友,已經接過好幾個因為要去阿聰家而迷路的孩子。食堂距離阿聰家很近,晚飯過後走出店門,轉個彎就到了。夜裡依稀能辨認椰樹高大的黑影。 我睡在二樓的客房,窗外有小陽台,高度才剛到椰樹的腰身。晚風吹來,狹長的葉片翻譯風的語言,有南洋的腔調。好幾個晚上,我關掉手機的音樂,就這樣聽著自然入睡。 在南澳的每天,總是八點不到就起床,一來是因為早晨七點半就要回民宿工作,二來是透薄的窗簾根本擋不住日光。白天的小鎮和晚上的截然不同,陽光讓夜裡影子的靈魂歸位,包括我的。來時無法辨認的道路,全都明朗而可愛起來。這裡的路筆直寬闊,鮮少迂迴隱匿的空間,像小鎮的人心。中途遇見一棵開花的鳳凰木,花葉繁茂,再遠一些,路的盡頭便是山,是雲。 民宿有時候一組客人也沒有,大概是客人都在白天出遊,直到晚上才回來。因此,民宿常常只剩下我,和一隻叫咪咪的自來貓。雖是自來貓,卻早已久駐民宿,阿聰不在,他便有了主人的樣子。七月的南澳,只要站在戶外一陣子,汗水就從每個毛細孔滲出,蚊蟲會被這薄薄的鹹味吸引,繞著小腿、腳踝,蟄出大小紅點。為了避暑,我有時候會和一起打工的同伴跑進最大的客房,以拖地後要乾燥地板為名義,開著冷氣,兩個人大字型地躺在地板上,一躺就是半個小時。朋友愛聽手機裡的收音機,我也跟著聽,有時候是商台,有時候是廣東歌。 一個上午的時間,通常就是十套換好的寢具、三床剛洗好晾曬在院子裡的棉被、一盤快要風乾完成的香蕉片。時間在這裡得以保留大塊的形狀,不再是我平日懷揣在口袋裡的碎片,斤斤計較地使用。 上午和下午的界線,是咪咪橫臥在食堂座椅上午睡,而垂下的長尾巴。我和咪咪最常待在一起的地方就是民宿食堂。一整個下午他在椅子上呼嚕,我在另一邊吃完阿聰送來的便當後,便閱讀或者放空。我想,如果我們是一對情人,這會是彼此最好的相處狀態。同在,卻又保留各自。 一天的工作往往隨著夕陽落下而結束。阿聰若是有空,晚上總愛帶我們在南澳到處走走,例如夜晚的海邊。那是我第一次在晚上看海,但晚上的海其實並不能看。你只能去聽、去聞、去觸碰。整片海除了遠處的漁燈讓人辨認邊界外,和無星的夜空近似孿生。人在這天海之間被壓得尤其渺小,當視線在黑暗裡迷航,才發現眼睛有尋求光明的本能。月光下,眼前一座巨大的虎鯨,有起伏的呼吸,海浪已經無數次地湧到腳邊。 我又想起屋外那棵椰子樹。想像它的果實如何在太平洋上漂泊,離開了原產於馬來群島的母樹,來到南澳,落地生根。彼時或許還沒有水泥鋪成的道路,整個小鎮才剛要開始萌芽。一些人來到這片土地上,看見這顆椰樹,於是決定讓自己的屋子依樹而建,從一塊磚頭開始,也扎起了根。而我則偶然漂流了幾百公里,落地,在這無法回去的夏天裡長出根莖。 我們一行人就這樣赤腳在沙灘上行走,時而坐下。彼此隔著些距離,和自己的海對望,安安靜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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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偏向虎山行

文/攝影 蘇佳欣  台南有虎山和虎形山,一個在仁德,一個在龍崎,從市區過去不太遠。我常去這二個地方閒晃,特別在疫情以後,想避開人群,趨向樹林。雖然虎山有個「山」,其實算是林場,還不到需要「爬山」的程度,頂多只算散步走路、運動運動而已。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曬太陽走路竟會變成我的運動選項,基於只要有曬到就好,千萬不要曬黑的最高原則,有大樹的地方最適合,去虎山不需穿戴帽子外套也行,但是小黑蚊比太陽還可怕,走太慢遲早會被「叮」上。 今年過完農曆年後還一直冷著,像瓶刷的白千層花紛紛掉在長刀形桉葉堆上,即使戴口罩,也還呼吸到像消毒水般的冷空氣。三月的大葉桃花心木說變就變,小小白花飛起來,翩翩降落在印度紫檀落葉堆上,不須尋覓的淡雅香說來就來。 到了四月,整座林場突然豐富起來,松鼠吵架、赤腹鳥亂叫、黑色毛毛蟲結蛹、才長出的嫩芽、剛落下的種子,誰也不讓誰的熱鬧著真好,而人們心照不宣彼此閃躲著,盡量識相點不要面對面走過才好。聽說今年較慢開始溫暖,幾場寒風冷雨過後,到了虎山才知道植物根本沒在管春天來不來的,只要有陽光,便行行光合作用,好好呼吸、好好活著。 難忘的是四月在文夏過世後幾天,有陽光照著的早上,有位先生邊走路邊吹口琴,有位小姐隨後拍鈴鼓打節拍,黃昏的故鄉迴盪在整個樹林間晨光中,有幸聽到的人有福了。這首歌本來就帶著類似進行曲的節奏,移動中的音符由近而遠,由遠而近的傳來轉去,比在室內立體聲播放好聽太多了。虎山群樹列隊站好恭敬致意,他們兩人踩著輕快的步伐,穿梭樹林間為寶島歌王送行,重複單曲地走到盡頭又走回來。我無意跟著旋律走,反倒是混著鮮花與爬蟲的林地,情不自禁發出窸窸窣窣的雜音跟著吟唱,增加千萬倍的聲量在人間四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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