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倘若來週,如期雨落

文/攝影 黎亘 秋末的台北,沒有一絲冷意。我正煩惱著帶回的毛衣該如何收拾,冬天逼人的寒氣卻在一眨眼的時間到來。果真是一眼抵一眼,冷冬解決了我的困擾後又帶來新的憂愁,溼冷的空氣和灰撲撲的天空讓人難以不去嚮往陽光和回憶。 回到台北後,曾經的陌生也漸漸變成一種習慣。 例如,我學到每天早上第二件事就是開除濕機。 例如,我知道了如何分辨新長的與陳年的黴菌。 再例如,我不再看天氣預報,因為似乎總是會如期雨落。   巴黎的雨,台北的雨,一個浪漫一個惆悵。 台北的咖啡廳總是明亮的,溫暖的氛圍與濕漉漉的台階形成對比,讓人忍不住想踏足進去。這些精心設計的角落卻總是把人與「外面」隔開了。透過落地窗靜靜賞雨,衣服是乾透的,但聽不見雨聲輕彈總覺的少了幾分浪漫和臆想。 因此我更喜歡巴黎街邊的咖啡館,路邊的座位的特等席是傾聽雨天特有的交響樂。炙熱的鹵素燈下坐滿了談笑風生的過客,任由煙霧和私密的談話漫進雨中。睜眼是熙攘的人群,你望著身邊的人,涷紅了的手是無聲的邀請,閉眼是兩個人的心跳。   雨天的視線難以聚焦,雖不至於失焦,但也足以讓人迷失。讓清醒之人感到紛擾的燈紅酒綠也漸漸的變得富有詩意起來,路人們的來去也變得更加富有異想空間。雨天總能看見衣著得體,梳著油頭的人焦急躲雨,尖叫嬉鬧並全身心投入雨中的孩子們,和如同霓虹燈一般亮麗的紅衣倩影在黑壓壓的人群中一閃而過。也許浪漫的不是雨天,惆悵的也不是街道上的人。   再笑世人多愁善感,鮮少有人從未在雨天跌進水窪裡。有時候窪裡只是雨水,有時候積的是滿腔的回憶。雨樂盛宴,我想著冬眠,再睜眼又是迷人的春天,將這季的消極遺落在去年。   可這樣的寒冷不是只有不堪。   任風吹雨淋, 冷得哆嗦, 只要還能等到你的那把傘, 我凍僵的手就能再度回溫。   倘若來週,如期雨落。 你我可否也再次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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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那一夜,我們去報佳音

文/攝影 王碧雲 小時候常受玩伴之邀,一起上教會、做禮拜,有活動就參加,最吸引小朋友的不外乎糖果零吃的禮物,鄉下的人家最盛情了,就這樣誤打誤撞讓我見識了聖誕前夕,跟著團隊「挨家挨戶」的報佳音體驗,此傳統踏訪儀式已不復見,卻成為現今永難忘懷的經歷── 由大人裝扮的聖誕老公公帶領小朋友組成唱詩班,到教友家門前齊唱詩歌,教友人家會開門迎接小天使並發送糖果禮物,然後一起加入隊伍獻唱。整晚報佳音的陣容像滾雪球般愈聚愈大。 那一年的平安夜巧遇寒流來襲,冰天雪地加上火樹銀花,把聖誕夜點綴得氣氛極佳,聖誕話劇表演完後,一群小蘿蔔頭雪衣毛襪裹肉粽般穿戴得密密麻麻,挨擠在浩浩蕩蕩的車隊上迎風飛馳,空氣越冰冷,心情越是沸騰,因為要去報佳音了! 拜訪的門戶已逐一列好,因山上人家作息較早,先從山裡開始報到。   偏僻的山野,遠遠就看到燈火通明的人家,小天使們悄聲來到。跳下車,手舉著拐杖糖,列隊站在教友家門口,齊聲高唱「平安夜」。鄉下的「平安夜」是台語版的,小天使們甜美的歌聲輕輕地唱著:平安暝,聖誕暝,真安靜,真光明…上帝賜安眠,上帝賜安眠… 孩童輕柔素淨的美聲,在沁凜的寒風中迴響,早已沉睡甜甜夢鄉裏的山野人家,充滿著被喚醒的欣喜,迎接小天使的降臨。而報佳音最興奮的一刻,就是等待應門的剎那,小朋友們齊聲恭祝:「聖誕快樂」!主人也熱情回以聖誕禮物、糖果零食,讓大家一路像「郊遊」般吃吃喝喝,嬉鬧到天亮! 通常不必按鈴,教友家庭都會聞聲開門,接受道賀;卻有一戶人家讓大伙立在風中連唱了N遍「平安夜」仍未見動靜,可能該戶人家因事外出、或已熟睡到不醒人事?只好班師轉移下一陣地。 慈祥柔美的聖誕佳音,在非教友人家的感受裏,卻有可能成為擾人清夢的噪音;也有不解風情的人家,從屋內拋出一陣臭罵,這時只能識趣地收斂聲調,避免影響住宅安寧。 報佳音最烏龍的經驗是,走錯地址、看錯門牌,唉唱半天無人回應,或敲錯門惹來一場誤會,但對小朋友來說,誤闖民宅,似乎更增添笑料趣味,一路嬉笑玩鬧好不愜意,但越夜也越考驗大家的雙腿和耐心。 最喜遇到同巷教友恰好比鄰而居,小天使們站成一排,橫列整條巷道,齊聲大唱平安夜,只要誰家最先亮起,小蘿蔔頭們便蜂擁過去向那家子祝賀,接著第二家現身了,第三家也開門了……奔來跑去,應接不暇,既省腿程又超逗趣。 接著又一戶人家讓我們唱遍所有聖誕歌曲,卻不見主人打簾子見客,倒是驚醒了隔壁一對年輕夫妻,這小倆口被夜半突兀的歌聲吸引到陽台一探究竟,豈料那小妻子忘了自己身著一襲薄紗,立在陽台上探頭探腦,突見樓下人馬騷動,驚覺自己「衣衫」不整,當下拉回老公躲進屋內去……記得那回的歌聲裏,伴著大家忍不住的憋笑聲,一場朦朧春光適時提振了即將閤睡的累眼! 印象最深刻是居住在較深山的一位八、九十歲的獨居老人家,那晚大伙也是立在她院門前連唱了N遍平安夜,屋內明明燈火敞亮卻靜無聲息,眾人不禁納悶地擔心起老婆婆的安危,思忖了一下,大人們推門而入──卻見她老人家好生生地端坐木椅上,一見教友隨即露出歉容說,「歹勢啦…我耳背聽不見…恁在外面等足久哦?…」大夥才猛然想起,這位高齡教友是位嚴重聽障的老人家,為了等待佳音報喜,其實整夜不敢閤眠地守在屋內,真是難為了! 那晚,孩子們簇擁著將她攙扶出門外,全體「聲嘶力竭」地再為她高唱一遍平安夜,不知這回她的耳朵是否聽見沒?不過相信她一定聽見了,因為她笑得那麼開心! 繞了一夜山路,回到鄉里又大街小巷逐戶拜訪,小天使們的翅膀已顯沉重,腳步越走越軟,歌聲也越唱越微弱;嗓子都唱啞,眼皮也差點閤上了!有些小朋友憋了一夜尿,索性在草叢邊撒將起來;某些教友們拜訪到自家時,順道宣告陣亡,拜訪完最後一家,已是破曉時分。 這是童年記憶中最深刻的一次報佳音體驗。隨著時代演化,昔日挨家逐戶的敬拜走訪儀式已然式微,三更夜半有人在你家樓下大唱聖歌,不知情的民眾恐會感到「妨礙安寧」吧。如今的報佳音活動,已轉由其他形式取而代之,令人感念起小時候曾「躬逢其盛」,踏實的參與過一個既開心溫馨、又難忘的聖誕夜報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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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逐浪的小孩

詩/曾湘綾 攝影/王俊智 一個逐浪的小孩 羽翼漸次豐滿的 小孩飛向銀河,神遊 宇宙最初的模樣   這美麗的夢 你年少的心,演奏著 什麼音樂 也許是雲雀的歌唱 為你響亮著,一段往昔 歡悅的時光 也許是希望的嫩葉,為你 散播甜蜜的種子   如果你的心房,曾緊緊地 向月亮挨近 你會發現,窗外完美 寂靜唯一的浮標 是海邊閃爍的星辰   黑夜以身相許,深秋 桂花香氣正灑滿你 敞開的窗,彷彿天上 每一顆星星 都曾經是你,一個被汪洋 溫柔包裹的 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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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久矣,別足下

文/攝影 湯長華 2002.05.31-06.30 世足賽由日韓共同舉辦。   身處時差十多個小時的北美,對於遠在亞洲的世界性比賽,十分好奇,便時常觀看,那時一個球員也不認識,只知進了球要拍手叫好。 回台南後遇見你,恰逢2006年世界盃,你化身為班上自信滿滿的學藝股長,把整間酒吧打扮得有聲有色。手寫大型賽程表,有手感又誠懇,貼在最醒目的牆上;多台電視放置不同角落讓客人無死角觀賽;彩色列印球星海報,壁紙似地貼滿屋。每場直播分享觀賽見解,最重要是與客人一同鬼吼,快樂加成。 當然還要製作印刷下注啤酒的表單。 開賽前,大家紛紛把期待的賽果釘在壁報底下,隨著賽事的進行,你為下注單分類。 輸掉的那一疊越來越厚,一根圖釘釘不住,而能夠賭中的越來越少。 那屆我贏了幾十瓶。   2022.12.01 2:30 AM 阿根廷:波蘭   比賽進入第6分鐘。 梅西射門,力道太小被攔下,臉上是無奈,他參賽五次了,今年很可能是他在世界盃的最後探戈。 阿根廷球迷在球場邊敲大鼓,咚咚咚,鼓面上印有梅西和已做仙的馬拉度納。那是真愛,大老遠扛那麼大的鼓上飛機到卡達加油。 你對足球也是真愛,每一隊球衣都買齊,轉播哪一場,你就穿你支持那一隊的球衣。我最記得阿根廷球員在禁區徘徊時,你身穿藍白條紋,大吼「梅西」的背影。   2006.07.06 03:00 AM 法國:葡萄牙   同為「皇家馬德里」的戰友,席丹(法)與費戈(葡),這年都被徵召,為各自的國家獻出最後一戰,在世界盃成為敵人。 葡萄牙最終敗下陣來。 結束時兩位老將交換球衣,全身濕搭搭地擁抱,還換上對方那件濕透的球衣,繞場向球迷致敬。我球迷資歷尚淺,這幕讓我大叫噁心。 不經不覺,離我首次看球二十年了。 周星馳電影有句經典台詞:「我倆惺惺相惜,情不自禁。」 隨便搜尋席丹與費戈,就能理解這幕球衣交換曾令多少球迷落淚。 那一刻你其實很感動吧?   2022.12.02 11:00 PM 南韓:葡萄牙   為保持公平競爭,小組賽來到後段,比賽同時兩地舉行。 葡萄牙已兩勝,踢和可晉級,南韓則是絕對不能輸。 上半場一比一踢成平手。 下半場傷停補時,韓國孫興愍過關斬將帶球進禁區,傳給黃喜燦進球,終場以二比一逆轉葡萄牙。 另一邊烏拉圭上半場二比零領先迦納,主力咬人蘇已下場休息。隨著下半場時間一分一秒地消逝,最後關頭傳來南韓又進球的晴天霹靂,烏拉圭必須在最短時間內再進一分,才能在與南韓積分、淨勝球都相同的情況下,以進球數晉級。 體育台鏡頭緊盯早幾分鐘比完的南韓隊,南韓隊又在草地上圍成一圈,緊盯著一部直播中的手機。 那天幸運女神站在南韓那一方,球員與場邊的加油觀眾,喜極而泣。 烏拉圭隊驚愕不已,流下悔恨的眼淚。 如果你知道,我現在能把這團積分弄清楚,深刻體驗烏拉圭從天堂跌落地獄的痛苦,應該會很得意。一顆球滾來滾去,滾出出人意料的賽果,正所謂世事無絕對,是足球迷人之處。   2006.07.10 02:00 AM 世足冠軍賽 法國:義大利   一比一平手進入延長賽,第十三分鐘時席丹球門前一個極妙的頭槌,被義大利門將布馮擋下,我也砰!一拳敲在吧台上。 螢幕裡那兩人互吼,像兩頭氣炸的獅子。 後來馬特拉齊(義)不知碎念什麼垃圾話,被席丹一頭頂向胸口倒地。席丹紅牌出場,法國少踢一人,我感到士氣一秒漏光光,面色鐵青。 你閒閒地拿著一管提神泰國薄荷棒,邊吸聞邊指著我:「就妳這個愛老花仔。」我跟你說,今年的法國隊也很不錯喔,姆巴貝像部小跑車,衝鋒陷陣戰無不勝,我現在改愛他了。前幾天看球時算了一下,他比我還要年輕起碼四分之一個世紀呢,但看足球讓人保持年輕。 回首前塵,一場遊戲一場夢。 你樂在工作,酒吧從不休息,照顧客人的酒癮與生活際遇砸碎的脆弱心靈。 每四年的此刻,我八成正吃著月亮蝦餅,外加一客放大量朝天椒,連我吃那麼辣都辣得嘶嘶叫的泰式涼拌花枝。只要一進球,便激動大叫,嘴裡噴出花枝腳。 你那真不知道是什麼福地,半夜三點座無虛席,從沒鄰居抗議。 夏天到大內生命紀念園區看你,那裡有好多樹,但沒有牌位,也不能拿香。我在烈日下迷惘地環顧四周,好像熬夜看完總決賽步出酒吧,晨光刺眼恍如隔世。也許你已無所不在,我卻感受不到你。 這幾天常常打開手機的足球(下注)群組。 裡面的人,都曾與你在深夜為心愛的隊伍加油到最後。滿屋酒客許多成為朋友,這屆我們依舊天天熬夜,在網路上同步留言,用文字吶喊,彷彿你從未離去。有人夢見你穿藍色球衣,說你顯靈了,七嘴八舌討論「要押烏拉圭嗎?」「可是阿根廷也藍色球衣啊。」 每場開賽前,你總耳提面命:「你討厭誰,就下他贏,才不會傷了心又輸了錢。」我老學不會,心之所向從來都是下注之所向。皮夾裡有幾張運彩,不管是猜輸贏或猜比數,全數槓龜。 「博輸筊」不斷在腦中響起,我大笑三聲,還沒進四強賽已為大組頭台灣運彩貢獻七百元。 還剩四場,我試試你傳承給我們的「足球下注心法」。 今次世足難得於冬日舉行,可惜節氣都走過大雪了,我仍穿件短袖,沒有那種低溫也不再有機會看你舉杯對我們說:「值此歲末寒冬,僅以薄酒一口,祝大家 ……」   還好我們還有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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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細碎秋涼

文/攝影 久彌 陽光在丈量季節,跫音的微涼,步出絨衣的訊息。 山外,滿載離情,雁嘹唳著水遠天長而去,霞光隨著淡遠。 山陰冷冷,寞寂了山谷,血脈裡,歲月悄悄的流著,流得我愴然。 紛飛的黃葉,飄然得華麗,飄然得瀟灑風流。 月光如霜了幾千年,不解鄉思,又在我窗前皚皚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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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青春異視界〉召喚鍋燒意麵

 秋夜傍晚,天氣寒涼,適合熱湯和溫情的話語,結束工作後,走出建物,看著城市返家車潮。 我頓時很想台南老家社區的鍋燒意麵。 在中部都城住了四年多,這城市待我不薄,送我許多美好的緣分,認識許多很讚的朋友,對我很照顧。但也許是血液中南方習慣烙印太深,我遲遲無法適應這裡的飲食和起伏的地勢,又因讀書和工作緣故,滯留在中部,有時心悶,數度在轉運站嘆氣,不想漂了,但這種感受又是矛盾的,抱怨只會得罪人,而且感受是一時的,或許過不久又改觀了。要澄清的是,這只是個感,有不少外地同學熱愛台中,就留著工作了。 也許是精神暗示。高中時期老師幫我算命,前面說的幾件事都很準。又看我命盤的屬性,走頭走尾,宜北宜南,不宜居中。我那時很緊張,我有學校了呀,我可不想再考啦!老師安慰,沒事沒事,只是算命而已,台中在台南北邊,也算北方呀。 結果大學幾番找兼職,在城市屢屢受挫,對某些教學個案,我開了鄉鎮友情價,卻屢遇怪人。同系朋友說我在破壞行情,會找來撿便宜的家長,我本嗤之以鼻,認為他是眼紅,結果真的是如此,原來是忠告。 後來,我寧可每周回鄉和熟悉的家長們配合,有開火鍋店的家長在我下課後,總幫我準備一碗火鍋,溫暖備至,也是鼓勵我要認真教學。價格誠可議,低點沒關係,大家一起努力,這是鄉鎮養出的天真想法。 平常時我努力當好異鄉人,欣賞山城之美。但心性頑劣,還是會跟身邊同鄉人取暖,交流飲食菜單。不過,也有台中朋友至北部生活,也是不習慣,有與我相仿的感受。或許離鄉遊子的心,思念總是濃厚。外食反映各地口味鹹甜,飲食的矛盾便清楚的揭露。 台南飲食刻板印象,大家都說很甜,但據我在中南部各地往返的生活經驗,其實錯了,嘉義大概是分水嶺,往下口味都差不多,諸君不信可以去嘉義或高雄的路邊攤點個羹湯試試,一定是甜的,這是受福州菜系影響,先民傳承的口味,吃是一種記憶。 中部豬肉料理興盛,口味偏酸和鹹,滷肉飯和便當內會加菜脯、鹹菜;肉粽內也會包炒菜脯。早午餐的路邊小吃,有賣貢丸湯、隔間肉湯,常會加入福菜。我不習慣,台中朋友笑我「台南人愛吃甜」,卻拿起台中人的標配「東泉辣椒醬」,辣辣甜甜的淋上炒麵,我哂之──這還不是吃甜?有烹飪經驗的朋友都知道,甜能中和鹹,使其味不死,也就是說,飲食求甘美不是南部人的專利呀。 不知是否外食緣故,在台中讀書四年下來,我胖了二十多公斤。幾次寒暑假回台南反而體重直掉。人家說,是不是更喜歡山城飲食,不知我時刻所想的是小鎮的一碗魚湯,配一碗攪鹹的白飯,鮮甜淡遠。 尤其鍋燒意麵。 南部的鍋燒意麵幾乎都用大骨熬湯頭,就算是味精和湯粉,也都煮得剛剛好,配料很豐富,簡單點一碗就能得到大滿足。這是我很喜歡的一樣料理,但大學以後嘗試很多家,有些店不但貴、配料不新鮮、連湯頭麵體也全然不對,更可怕者油油糊糊,我試了十幾家都不行。難道真是飲食習慣不同嗎?為什麼生意還可以這麼好? 有次吃到某間店,總算覺得對味,簡直要喜極而泣,我常常造訪,但店家生意冷清。有天闖入了本地客人,抱怨東西沒味道,佐料不夠鹹,要老闆娘拿香菇素蠔油來沾。我著實嚇了一跳。難怪大學一年級時,我擠上煎得乾癟的蛋餅的醬油膏,是烏黑死鹹的。習慣全不同啊。 老家社區的早餐店,是我人生第一碗的鍋燒意麵,湯頭和沙茶、配料都很好,奠定了我的原始參照,其麵有暖意,方為鍋燒意麵。 那晚很冷,某些工作還在習慣,因人事緣故,內心籠罩一層薄紗似的懷疑。我開發新店家,又再度失望。放下湯剩下過半的意麵,撞進夜風,想至少目前是自由的,可以微笑,接受相反的觀點,放下尖銳的刺。但緊繃的不安成為一種腥鹹的怒意或是類似的情緒,是涼的,像是湯汁。 天氣很冷,一股寒意像潮水般湧上心坎,在遠山的黑影下我數著公車來臨的時刻,很多人正在回家,有個頑劣惡徒,還在召喚鍋燒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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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櫃台後站著一位詩人

櫃台擺飾的藝品,全是民宿主人的創作。 文/攝影 陳得勝 有一次與家人台東之旅,入住一家有南歐風格的民宿,清晨推開窗子,迎面而來即是晨曦映照的浩瀚、蔚藍花東海岸,浪漫得有如桂冠詩人余光中膾炙人口的名詩句——「海藍給你看」、「海藍得可以沾來寫詩」。而海岸椰林則站成一排排舞蹈的風情,隨著晨風婆娑舞踊……美得彷彿風景明信片,心情也為之振奮起。 台東明山秀水,白天玩得夠愉悅、夠盡興才回民宿,晚餐民宿男主人端出一盤盤擺盤優雅、色香味俱全,教人驚艷連連的風味餐,在我們大快朵頤享用時,男主人還一旁服務並親切與我們閒聊,才知他是剛從某大航空公司退休的在地人,有感於沉重的工作壓力,於是五十多歲提前退休,回到自己最愛的家鄉,將他旅遊各國的心得編織在他的民宿桃花源——從屋宇設計、裝潢,至海邊撿拾石頭,彩繪成一隻隻可愛貓頭鷹、色彩繽紛熱帶魚、鮮活龍蝦、艷麗海葵…當櫃台、轉角、房間擺飾,事必躬親、熱情打造…他浪漫地說:「要與入住知音分享,一起種夢、織夢。」 當我們稱讚菜餚美味時,他娓娓道來:「魚、肉都是本地農家、漁夫供應,絕對新鮮好吃——」他越說越得意:「青菜都是自己菜園種的,退休後從台北回來台東家鄉,少年時父親教我種菜、母親教我做菜的記憶突然都活過來了!親自開闢民宿菜園,我堅持要用自己種的有機蔬菜,做出我們家鄉的風味餐給客人享用,這是我的誠意——」說著捲起衣袖,展露他堅實的手臂,更得意了:「而且因戶外種菜、工作,將我蒼白瘦弱的身體,鍛鍊成強壯、古銅色的健康體魄,身體健壯了,心靈當然更健康開朗…」 哇!我看到擺滿工藝品與夢想的櫃台後站著一位詩人、藝術家、哲學家…他的民宿一花一樹、一磚一瓦無不是自己的心血結晶;一處一角亦皆盈溢詩情畫意,一不小心就與詩相撞;再不留意即走入畫裡…每天他都在創作屬於自己的作品。 隔天離去時,這位民宿詩人還送我們他親自栽種的矮木瓜。啊!真想把他的熱情與這些美麗的景致、夢想打包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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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第二個子宮

文/林熹 插圖/國泰 櫻花盛開的季節,天微涼,如鮭魚返鄉般搬回了淡水,住進學校附近樓中樓的租屋裡。 厭倦了在職場中必須不斷拚命放大自己的公式,我縮小了自己,放進微風中,任由校園裡一次又一次的鐘聲將我擺盪。多年以來,我第一次縮小了自己,卻因此重新感受到自己。 脫掉套裝,不再把各種顏色往臉上塗抹,穿起以前唸書時都鮮少選擇的素色上衣。衣服的顏色素了,質感卻增加了。每一件衣服都有它的來歷,跟我一起從日本來台灣的衣服最多,然後是上海、泰國、法國…… 一個國家是一個女人,我造訪了她們,現在回到生命最初的地方,如同渾渾噩噩隨著輕風起浪的賈寶玉,周旋在姐姐妹妹之間產生了情愫,最終又被帶回太虛幻境觀看自己的情榜,眼睛裡看著,心底感受著,思緒卻有些飄然不太實際。旅行了幾個國家,多理解了自己一點,卻從未真正造訪過自己。 回到最初餵養我心智的地方,張著眼,一一走過以前被我分成好幾塊區域的校園;郵局前的空地是以前社團團練的地方、圖側是跟社團朋友相約的好地點、松側則是夜遊集合的地方、每棟大樓都有不同的味道、海報街上常有各種奇奇怪怪的宣傳…… 慢慢的,腳步踏進宮燈教室的領地範圍。這是我冬天最愛的教室,喜氣的中國紅很古意,卻也很容易叫人分心,每回上課只要稍不注意,便會被外頭的「太虛幻境」吸引過去。 後來學校在宮燈教室尾巴建了一座中式庭園的建物,曲轉的迴廊不長,卻勾扯出綿延不盡的懷舊私情。有時候淡水霧濃了一點,飄過淡水河面染上這裡,把所有東西都罩上一層清麗白紗,卻撫開心裡頭的惆悵。三五好友相聚在此,因天冷各自手捧一杯熱飲,也能在這潺潺水流聲中、神秘冷涼的霧紗裡,嘻笑漫聊一整個下午,直到亮起昏黃燈光,又貪看了兩眼璀璨夜景,才起身離開這一處彷彿是紅樓夢裡的太虛幻境。 這些都已經過去了,但又站在這裡的我很清楚知道,這一切並沒有真正過去。它們留下了,就擱置在心底的某處,腐化、消失,卻也滋養了我。如果沒有這些回憶盤據在體內越沉越濃,那股思念、淡淡的惆悵與懷舊也孵化不出。 它們豐富了我,將我推向更高的地方,卻也同時牽絆住了我,在心底開拓出一塊豐饒之地,把感情封釀於此。 緩慢的腳步像在遊園,悄悄來到我最愛的建物前。 圖書館,以前同學們都笑說這裡漂亮的像飯店,害他一走進便有想尋周公的欲望;還有每次期中、期末考時,同學們彼此笑說,一定要進這裡朝拜一下才不會被當掉,儼然把圖書館當成文曲星廟進來聞香、求保祐,幾個「周到」的同學還真的會把考試小表放到桌上晾著、供著,像極了龍山寺裡頭文曲星面前放滿准考證的桌子般逗趣。 走進這裡,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快畢業前,那時有個朋友想報考考古所,到處找不到書,我拿過她的書單衝進圖書館,又大又厚的精裝版書籍幾乎一應俱全,當我把厚厚一疊書交到朋友手上時,對方臉上驚訝的表情像根手指,直接抬高了我的下巴,壯大了我莫須有的驕傲。 母親的臍帶,供應了胚胎成長所需要的養分,知識的臍帶,厚實了靈魂發展所需要的內涵。 以前來這裡,除了看書、借書外,最愛黏著大片玻璃窗戶舉目往外望,寬闊景緻就像紓解情緒的仙丹妙藥,讓人可以暫時拋掉被現實生活過度放大的自己,暫且將自己化作一隻螞蟻,或是虛無的空氣也好,想像正被大自然所吸收,脫掉了械殼,赤裸又單純的只感受這一刻的好。 把自己交付出去,空白了一整段時間,卻反而獲得更多,有時候放開手,其實是為了將全世界捧在掌心裡。 逛累了,溜出校園,窩進圍繞著學校一圈的諸多美食,買了幾樣滷味、炸雞排、珍珠奶茶,正吃得意猶未盡時,赫然發現大學時代的直屬學姐,竟跟男友坐在大吉祥香豆腐裡吃得不亦樂乎。 猶豫了兩秒,一抹惡作劇的微笑爬上嘴角,偷偷走到他們背後,輕拍學姐的肩膀。 學姐嚇了一跳,猛轉過頭,一見是我,立刻驚呼,妳怎麼在這裡? 我笑了一下,看見工讀生跑來點餐,我把已經說過不只一百次的台詞流利地說出口,中辣米苔目不加丸子不要鴨血換成豆腐跟金針菇謝謝。 學姐的男朋友聽得一愣一愣的,我跟學姐見狀,不約而同大笑出來。學姐轉過臉,跟他解釋,她從以前就喜歡這樣吃,我第一次聽到時沒你那麼驚訝。 這是當然的。我點點頭,繼續接著說。這招龜毛的點菜方式,還是師承學姐,本來只有「中辣米苔目」,後來看過豬血的製作手法後,我連鴨血都不敢吃,然後學姐補上第二腳,說了一些丸子的製作過程,結果就變成現在這樣。 聽完我的話,學姐笑罵了一句,少來。又問,妳今天也回學校逛一逛? 我搖搖頭,回答,在這附近買了一間小套房,要在這裡住一陣子。 學姐微訝,剛巧我的「中辣米苔目不加丸子不要鴨血換成豆腐跟金針菇」送來了,學姐請男朋友幫我拿紅茶跟筷子,支開了他,學姐傾身向前,開口,我們預計今年結婚。 我們又聊了一些學姐準老公的事,等他回座,我便開口,你們怎麼會回來,不會是特地來吃東西的吧? 學姐聽了,大笑,連她未來老公也跟著含蓄地笑開。我們的確是回來吃東西的,不過也是為了好好放鬆一下,還有──學姐看著他,幸福地微笑著。回來找一些拍婚紗的景點,雖然已經畢業好幾年了,也去過不少地方,可是最懷念的還是這裡,就像第二個故鄉一樣。 我笑著贊同。 看著學姐興高采烈地說著,我突然有種錯覺,彷彿時光又倒流回到令人留戀的從前。 我眨眨眼,低下頭,吃了一口滑溜又難掌握的米苔目,再抬首,我又落回了現實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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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咖啡‧色‧物語〉花香調男人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即便偌大的一座公園,在小雪過後,也沒有幾朵花顏不失色的。我們四個人,彼此是彼此朋友的朋友,不頂熟卻時常可以在臉書上碰上,遇上幾個字或一段話,禮貌性地按讚,然後繼續潛入暗黑的海底洞穴。現在四人像浮出水面的人魚,分享彼此精煉的泡沫。 園內步道算是寬的,四人橫排都行,兩位女士在中間男士在兩側這樣的隊形卻不利聊天,於是換成兩人前兩人後,男男、女女。所有同樣性別的樹木全排列一處,譬如椰子樹,挨次呈列,略矮的大王椰子有時落單在一叢紫棘樹裡,他必須忍受一群艷色女性的喧嘩和粉味,算是幸福,或不?那一區的濃綠樹蔭則是公園開發前的前朝重臣,果然這時依然屹立,提供一個肺部所需的新鮮氧氣。「咦,我好像聞到花香。」有一人這麼說了,四人紛紛舉著鼻子朝四周嗅聞,彼此你聞到了嗎你聞到了嗎的這樣問;「咦?又沒味道了。」我沒說出口的是,我聞到了。不是花香,是花香調的祖‧馬龍,有香素蘭的氣息。花店的人或者說是小蒼蘭(Freesia),雖是多年生的植物可是在二、三月較為多見,所以每次在花店見到她優美如豎琴的花序,就管不得盆裡或瓶中原先要插的主題花型,大把大把的買,所以熟識她的味道,許多人卻不知小蒼蘭有香氣,畢竟隱隱約約。向它身上的味道和眼神裡漾著的意味,隱隱約約。 如同對非洲的刻板印象:在炙熱陽光下黃煙滾滾土的。但是這地上有可愛的瀑布,有風情萬種的溪流,這裡是基里雅加,肯亞的一個郡。這個郡裡生產出來的咖啡豆,該做怎樣的期待呢?眼人這初識的人,第一印象將提供你日後對他概念是且刻板的認定。說是這珍珠原豆具有花果調,「花朵和水果這兩味來說,花香要多一點。」花香有多一點嗎?隱隱約約的呀。 美其名說是珍珠豆,圓也非顆顆如珍珠,反倒是巴洛克風格:不對稱的、擠壓變形的珍珠。賣相雖然不好,燒煮出來的咖啡之卻別有一番風味,略帶木質的醇厚氣息,可店家介紹說是帶有花香調。一向不喜歡咖啡的味道裡加入諸如蜂蜜、果香和花香等氣味,是咖啡基本教義奉行者,可是咖啡杯裡緩緩浮昇的花香是那麼隱約飄渺,若不是同一國度的人可能無法捕捉那稍縱即逝的永恆,向眾人在樹林裡左探右望的尋香一樣。 我從杯裡抬起眼睛,恰好對上他的一到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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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春泥

 文/攝影 李彩琴 從櫥櫃深處挖出兩罐藥粉,半透明的塑膠小圓筒裝著,外面還裹著中藥行的商址資訊,橘色標籤依稀印有「野生泡蔘」字樣,另一罐則模糊不可辨識……,內容物焦黃結塊,大概早已變質,那是一定的,追溯歷史至少有二十年以上。 當年我還在某機構上班,雙親老是擔心這女兒精氣神不足,無法應付勞苦的工作(吵起架來無法輾壓對方),常會弄些食療藥材之類的囑付食用,思及可能沒時間料理,又請中藥行將各種蔘類研磨成細粉,逐一填充做成「膠囊」,套句老媽的客家話:「吃精神的啦」;後來還是回歸到藥粉原形,老爸的說法是,直接用小匙量取吞服,必較便利。 這兩罐藥粉不知打從何時飄洋過海,然後漫不經心地被扔在一角,等到它們重見天日之際,世界已翻轉了好幾圈…… 辭離朝九晚五職場快十六年,老父仙逝近一個循環十二年,老母身體孱弱如風中殘燭,神智渙散,發聲不成語調…… 再見到這兩罐藥粉,有種潸然欲泣的感覺,明白世上不會再有比父母更關愛自己的人了,而我又曾為他們等量付出嗎? 與此同時,又有些手足無措,本著「斷捨離」的精神,要如何處理這些逾期已久、無法服用的草本藥粉?不甘就此淪為垃圾丟棄了事,瞥見陽台翠綠滿盈,且將「補藥」混在培養土裡,讓植栽也能分享父母對我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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