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眼前無限感──詩在苗栗的前世今生

文/number053 圖/陳克華 詩人丘逢甲有首詩如此寫道:「田制奇零畝,溪流淺急聲。亂山多近市,新縣未圍城。土瘠遲官稅,民貧長盜萌。眼前無限感,過客此孤征。」丘逢甲筆下的「亂山」、「土瘠」且「民貧」,描寫的就是自己的故鄉──苗栗。   苗栗的文史風景探勘 苗栗舊稱「貓裏」,由於地形崎嶇、被許多山脊所阻隔,交通備受限制。雖然因為地理關係的緣故,苗栗過去在人際互動受限於鄰近地域,但也因此形成了一個具有認同感的文化生活圈。當然,讓苗栗在發展上產生諸多困難的,並不只有環境因素。在不同掌權者的統治之下,地域的正式命名也顯示出苗栗主體的變動性。 第一次在官方行政區域劃分中出現「苗栗」一詞,是在清領時期。儘管看似很早就「正名」了,但對當地人來說,能光明正大地在地址上寫「苗栗」這個名字,卻是經歷了漫長乖舛的過程。無論是1889年至1895年經過奏請光緒皇帝正式設立的「苗栗縣」、日治時期在1901年至1909年設立的「苗栗廳」,抑或是國民政府來臺後在1950年重新設立的「苗栗縣」,這些更名都再再讓人們對於地方的認同產生變動,間接影響了人文藝術的發展──用一個「堂堂正正苗栗人」的身份書寫,可以更名實合一地歌詠地方,更可以記錄民俗風情,讓這塊土地的記憶跨越世代的藩籬,以文字為翅膀,從過去飛向未來。 要觀察苗栗的文學,則必然脫離不了人與人的集結互動。相較於1895年以前臺灣的十幾個詩文結社,日治時期的文人雅士們在短短五十年內,總共創辦了數百個傳統詩社。因為清領時期的統治者與被統治者擁有相同的語言習慣,在文學藝術上不會有太多的差異;但當自幼學習漢語的傳統文人在政權轉移後,面臨的不只是日本政府成為掌權者的階級異動,更是從文化習俗、語言文字上全面地被改變──美其名是「現代化」,不過看似進步的種種政策,卻往往伴隨著無法適應的痛苦。在這種複雜的族群關係與歷史的重層現象中,「詩」作為藝術的一種表現方式,也就成為了文人逃避現實的出口。   苗栗的古典詩社綜覽 談到詩人的結社,可以從詩本身「神奇的魅力」說起。無論是意象的使用、聲韻的設計,或者是留給讀者解讀的閱讀空間,種種難以說清的曖昧性質都讓詩不再只是一種形式上單純的文類──稱讚風景「美得像詩」、很有「詩意」已然成為人們的一種習慣。可以這麼說,詩是一種最凝鍊的文學、藝術的巔峰。 綜觀文學發展的過程,以小說或散文為名的文學結社寥寥可數,但「詩社」的數量則異常蓬勃。正因為「詩」的文學傳統與藝術本質,而讓這些創作古典詩的詩人能夠在集結作詩的時候,從「現代」的成長與批判中暫時逃離;但這也使得他們的作品時常淪為辭藻的搬弄,無法展現出內在的精神。究竟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詩社裡的成員們該如何保有自我的意志? 想像一場時空旅行,我們回到了一百多年前的苗栗。首先,我們將會看到1897年創立的「鹿苑吟社」、1917年的「天香吟社」以及「湖光吟社」;到1927年,苗栗最為興盛的詩社「栗社」誕生,不難看出苗栗詩社的蓬勃發展。最早以苗栗為中心發展的的鹿苑吟社,藉著「詩作的吟哦酬唱來聯絡南北聲氣,以抒發家國之思、滄桑之痛」。有趣的是,當時的政治與社會情況尚未明朗,詩社並沒有實體的聚會,反而是以「郵寄」的方式傳遞彼此的作品進行交流。這種由許多人共同形成人際網絡的「筆友」形式結社,用現今的角度來看,似乎和我們熟習的「臉書社團」有幾分相似。 在鹿苑吟社創辦二十年後,天香吟社的出現則更加影響了苗栗的文學發展。對於支持新文學的人們來說,往往會認為參與傳統詩社的文人們都是心態「保守」、站在「反抗的對立面」的人。對於這種說法,天香吟社的詩人吳頌賢可以證明事實也許並非如此。吳頌賢在天香詩社創辦期間,受邀擔任書記等職務,在參與活動之餘更協助社務的運作;當出版《天香吟社詩集》時,所有的書籍就是他一個字、一個字手抄來的──相對於1920年代才開始盛行的印刷術,手抄代表了一種文化的溫度。天香吟社主要的活動區域位於當時苗栗街的文昌祠內,而文昌祠外頭立著的「敬字亭」也許正告訴著我們,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文字,都會以另一種形式存在這個世界上,代表先人對文字的敬重。 對於社會脈動的體察,吳頌賢有著敏銳的觀察與熱忱,他甚至曾參與了羅福星領導的抗日活動──只可惜,在當時所有武裝抗爭的力量,都是難以與執政者的軍事規模相抗衡的。在抗日活動的最後,吳頌賢被捕入獄六年,出獄後才加入詩社,以另一種「文化上」的活動繼續他抗日的精神。   苗栗重要詩社:栗社 在1927年,天香吟社擴大組織,轉型成百人以上的「栗社」,甚至吸引了有「鐵血詩人」之稱的吳濁流加入。栗社的社員大多是地方仕紳與知識分子,發展到最興盛時,成員的蹤跡甚至北至板橋、南至台中。 傳統詩社大多以某某「吟社」為名,原因是社團大多以舉辦「擊缽吟」活動為主。擊缽吟創立的目的原來是為了推廣古典詩,但各詩社發展到最後,往往讓其演變為形式僵化、內容空洞的一種活動,也因此許多新文學的支持者認為這是一種陳腐的象徵。有「高舉五四火把回臺的先覺者」之稱的張我軍就曾說「我們反對做舊詩,我們尤其反對擊缽吟」;而朱點人在著名短篇小說〈秋信〉中的主角「斗文先生」也曾批判「擊缽吟不是詩,從凡夫俗子口中唱出來的山歌才是詩」。不同於其他詩社,栗社採取「賦詩以課題為主,擊缽吟為輔」的策略;在詩社運作期間,吳頌賢甚至每期手抄油印詩集分送詩友,彰顯了為文學付出「身體勞動」的證明。吳頌賢賴以為生的西服店,因為時常聚集栗社的詩人而遭受日本警察頻繁的調查;從參與羅福星的武裝抗日活動開始,吳頌賢對傳統文化與認同的堅持,除了可以從詩作中觀察出,更表現在他「一生拒穿日服」的衣著上。 王幼華的《冰心麗藻入夢來》一書詳細梳理了日治時期苗栗的傳統詩社,他發現這些詩社裡「出現不少相同的成員」。這種「重複參與不同詩社」的行為,是否代表當時文人們的文學認同,可以同一時間在不同的詩社間流動呢?對於在2000年左右已走入歷史的栗社,我們可以從中觀察在日治時期苗栗的文學場域中,詩人是如何去面對文化的變革與自我的理想。 在苗栗第一次設縣時,文昌祠在內部的倉頡廳設立了英才書院,開創了官方與民間共同舉辦教育活動的先河。甲午戰爭後,書院廢止,文昌祠在日本政府令下先後成為了憲兵屯駐所、公學校、支廳宿舍。雖然書院廢止,但每年春秋文昌祠祭典的日子,栗社仍然會邀請苗栗各詩社的詩人們一同舉辦詩人大會,展現地方的文學色彩。今日,當我們走入苗栗的文昌祠祈求考試順利、在體制內為了自己的未來而努力時,不妨回顧這段精彩的歷史──想像白色照壁裡,一百年前天香吟社的的文人們以詩相談,言談之間散發書卷氣息;高聳穩固的牆面彷彿一個巨大身體,看裡頭的信仰的血脈和神聖的物器,預視古老文明重見光明的契機。   從古典回到當代 詩社之所以特別,除了在於其鑽研文類的特殊性,同時也因為社內舉辦的各種活動。詩人們集結聚會,一方面可以排解個人情緒,另一方面同時傳承文化和文學的傳統,在日本文化的統治下建立一個「漢文想像的共同體」。從日治時期的文學來觀照當代社會,則顯示出了現今人們對文字有更多的「行動」──對於近年的大埔迫遷事件,苗栗的客家詩人邱一帆寫下〈土地悲歌〉作為紀錄,其他也有辛牧、鴻鴻等不同世代的現代詩人為此次徵收而提筆,寫下社會的憤慨。也許,有些人會質疑「詩」是否會因為與現實靠得太近而淪為「口號」?詩在創造現實之餘,更要反映現實,才能真正打動人心,如同丘逢甲於1895年寫下「宰相有權能割地,孤臣無力可回天」的悲痛詩句。 日治時期的苗栗經濟開發較晚,這也連帶地使得苗栗人文藝術的發展不及其他地區;相較於將這種緩慢視為落後的表徵,也許將其看作一種「蓄勢待發」會更有文化的深度。苗栗作為詩人的故鄉,該如何以文字去表現出活生生的血肉,而不成為丘逢甲筆下的「過客」?連橫在《臺灣通史》中,為丘逢甲寫下「成敗論人,吾所不喜,獨惜其為吳湯興、徐驤所笑爾」的嘆息。相較分別戰死於八卦山與斗南的抗日英雄吳湯興與徐驤,丘逢甲、吳頌賢等眾多的苗栗詩人們雖沒有獻出生命來證明自己的家國理想,但他們卻以一種更長遠的方式,為臺灣在時代之中下了一個註腳──這些情感深刻的詩作至今依然被人們流傳著。 被笑並沒有什麼,重點是如何在社會中達成自我的實現。「詩」作為一種簡便、最能夠呈現出張力與情緒的文體,從「身體力行的革命」和「文學作品中情操」來分別觀察,遙想當年的有志之士們是如何深思熟慮地抉擇,也許是另一種認識苗栗前世今生的方式。畢竟,刀槍可以傷人,卻傷不了任何一首詩。   *本文作者為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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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夜讀張智中的詩

文/圖 林明理 與張智中教授相識已多年了,原來只知他是一位勤奮的博士生導師,近日,讀了他的詩,才知他同時還是一位靈感豐沛且又語言質感非常抒情的詩人。用一句話來概括其生活態度:「癡迷於英譯及文學」,在燈下,他專於翻譯與研究,出版編輯、譯著等百餘部,這樣的經歷在這一位詩人型的學者身上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的詩作深深地根植於他的全部思考和熱情之中。 走進張智中的詩世界,幾乎都表現著詩人對生活、自然、人生或命運的深刻感悟,不乏對故鄉的緬懷和詩美的追求;可謂都是在那種直透歲月的目光中使其詩歌顯示出對自己人生的思考。也可以說,詩,正是他心靈之聲的交響。如(故鄉春曉)一詩,透射出詩人燃燒的思鄉激情: 這是母親走後 的第四個春天 我成年後第一次 乘春天回到老家 探望身體些微佝僂 卻仍健談的父親 春眠,老家的 春眠,當然 不覺其曉 一夜無風無雨無攪擾 房前屋後 鳥啼清脆 故鄉的春花 永不凋落 不但表現了詩人解剖自己心靈,也真實生動地寄予對父母思念深厚的情懷,讀來讓人覺得熟悉親切。再如(母親的哲學),內裡蘊聚著詩人對母親深厚的愛與留戀之情: 母親生前常說 人就像割韭菜 一茬一茬的 今日立春 心裡的韭菜 不覺蔥鬱起來 別有意味的是,這首(好大一棵樹),詩句想像奇特,已達到了詩藝更臻於成熟的地步。在他眼中的一草一木,或外在世界的狂風霜雪,都成為了詩人內心的圖景,也發出自己的聲音。此刻詩人以真切感人的詩筆寫道: 一群群的狂風如同暴徒 剝光了你的衣衫 一陣陣的霜雪如同刀片 在你身上留下 瘡痍的斑點 你只是微笑 岸然 一身的硬骨 不變 經歷了數十年四季的輪轉 永不消失的是 蘊藏在你年輪中心的 春天 在詩中,這棵「大樹」無畏狂風暴雪,但它在瞬間體現了自己的價值,給世界帶來了堅韌的勇氣,給人以精神上的強烈感染和莫大鼓舞;也隱喻了詩人欲把自己的審美理想融入了抒情詩的意象中,從而反映了張智中的詩歌才華和看到他感情深厚、堅強不屈的個性。 張智中在教學與英譯研究之餘,其詩歌創作上的主要傾向,是形式要精煉、抒情,也同樣是其赤子情懷的流露。我很喜歡波蘭現代詩人辛波絲卡寫過的一首(微笑)最後一節: 高興春天到了,所以才動動臉。/然而人類天生憂傷。/就順其自然吧。那也不是什麼壞事。 而張智中教授在詩歌美學和西方文學的翻譯與學術的探索上雖已取得了可喜的成績,但他只有在詩創作中才能更好的認識自我;也可以說,詩,是他內心的一種情感表達。他就像深山一棵峭拔向上的大樹,以嶄新的勇敢的姿態,在發揮著它旺盛的生命力。而他所有的詩作,都是用他自己對生活中切身的感受,因而才能從平凡中寫出不平凡,增添詩作的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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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粉撲如花

詩/攝影 吉塔兒 那荒涼,是被雲掩著的遠山 是一畝田被剝去綠衫 是鳥飛盡,剩下竹林搖晃 女人行過竹林牽著晚年 晚年牽著一隻狗 每當微風緩緩飄動,長毛飄拂 多麼像遠去的夏日熱浪 我枝條開展如反撐的傘 脹滿的心房即將激動爆裂 一朵粉撲荒野的天空 一朵粉撲蒼白的冷 其實我更想粉撲女人的背影 為世間的孤獨添花 那遠山,被荒涼的雲掩著 那畝田,望著搖晃的竹林 竹林深處還有一隻鳥 和粉撲花一樣,不停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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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無米樂的童年風景

詩/攝影 莊源鎮 跳繩 時光被定格 踢毽子 數數的聲音被定格 躲避球 吶喊聲被定格 畫畫課 粉蠟筆和水彩盆被定格 操場上 奔跑的小學生被定格 整排桃花心木在風中跳舞 開花 落果 騎腳踏車在田野奔馳的小孩被定格 縱貫線火車隆隆隆像一支飛箭 雲朵在遠方地平線熱情爆炸 遠山關子嶺流洩著石灰瀑布 戰鬥機飛過爆震的三合院門窗被定格 斗笠稻草人的微笑安安靜靜被定格 那年音樂課的口風琴聲被定格 童年上學的嘻笑聲還留在青翠田埂 黑煙蒸汽火車載著白甘蔗揚長而去 長短樹芒果樹公路 澄黃落果滋味多麼香甜 木麻黃在暗夜有魔鬼聲呼號 下課揹著白色書包奔跑 空便當鏘啷啷歌唱 樸實菁寮老街嫁妝一牛車 嘉南平原遠眺無際稻浪 老水牛在竹林下如仙擺尾 蜻蜓不羈飛翔蟬聲乍鳴奔放 黝黑農人吆喝牛車在鄉間小路蜿蜒舒展 時間節奏被慢速推播鄉土味道 整排電線桿上麻雀熱烈討論今日嬉遊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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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看與看之外

文/林佳樺 圖/陳克華  我常望著Line、FB、簡訊等通訊軟體文字,思忖「你很討厭」這句話是戲謔或意含警告?「下次一起看電影」,是真心邀約或是客套?而對方已讀,只回個笑臉或按讚手勢,我彷彿讀出無聲的逐客令。有時,傳訊詢問對方問題,回覆的是連續幾個按讚手勢但沒有任何文字解惑,我停下打到一半的字,讓電腦游標循著原路,吞食前面本來已經準備出發的字塊。 還是見面好。 與人面對面說話,可以觀察對方眼尾上揚、微瞇、餘光偷覻,或是眼神閃躲、眨眼、略扯嘴角、蹙眉……然後小心確認自己應該如何互動。這份謹慎,源於往昔與人社交的跌撞。 但我的觀察,有時是誤判。有次搭捷運,一男子直盯著我,身軀靠近,我背脊滲汗,正想提早一站下車,男子喊聲借過,表示想看車廂的捷運路線圖。好友說,我是戴著三稜鏡看事物,光束穿過稜鏡,散射成七彩色光。她並非稱讚我雙眼所望之處是色彩絢爛,而是戲謔我「光線都散開式的想太多」,讓事情複雜化。 如果有人和我一樣,曾經時常被表面友善、腹內藏劍的人所傷,那麼單純的光束,很難不色散。 所以我常小心辨識人我分際,不隨意觸碰對方的警戒線,站在安全框之內,自然遠離傷害。當對方投的球路是直球、不做假動作,我即使偶有眨眼,也相信球會穩入懷中。 曾夢過反覆出現的事件。夢境中有個名叫「真實」的世界,規定人們如果表裡不符,身體某部位會一次歪斜五度。起初大家看不出彼此的細微變化,久之,習慣偽裝者、個個變形成嘴歪眼斜、腿曲腰扭的精怪,因為精怪數量有九成以上,反而指責五官身體正常者為異類。我看見自己在夢中過份掩飾內心因而全身扭曲、癱瘓倒地。 我常在這個畫面中驚醒,幾次感受到夢中的我癱倒後的想法是:以為自己只是老了,沒有警覺這並非衰老,而是全身由裡到外全部壞了。 恐懼夢境成真,我決定待己真誠,有話直說。開會時,對同事直言邏輯上的矛盾,對好友推薦的影視嗤之以鼻、指出親戚自拍技術有待改進……。「你最近腦子壞了嗎?這麼不會做人。」好友擔心我被邊緣成空間的一角,好意提醒。我疑惑,夢中或是現實,何者才是「壞掉」? 好友勸,不要執著在看,實情有時是在「眼見」之外。 我始終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直到學習攝影,按快門時,常猶豫構圖比例是否可以再調整?光線打在何處最美?模特兒如何回眸最上鏡?審視愈多,愈難下決定。 有次掌鏡,從龜山島方向的光源直射我的眼及鏡頭,想在瞇縫中看清相機觀景窗內的構圖,但眼前亮白一片。家人在旁鼓噪:「此時的景最美,快拍。」我猶疑,手卻自動按下快門,沖洗出來的成品,光線繪出島的輪廓,全島暗成墨色,夢幻剪影如藝術照。我想攝影起老師提及:光常遊走在虛實之間,一個閃神,光就偏移了,專業攝影師有時相信雙眼,更多時候是倚賴按快門當下的手感及直覺。 我的雙眼仍戴有三稜鏡嗎?有的,細看、亂想,是我難以改變的習慣。後來看了《科學人》雜誌,牛頓對光束透過三稜鏡會色散成七彩的原理百思不解,有天,他試著在第一個三稜鏡後方,又放置第二個稜鏡,所有的七彩竟又聚集還原成原來的一道光束。 也許「看」之後,還要再「細看」。 至今,我仍用慣性的方法去看,也試著學習,如何看到「看見」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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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襪

詩/陳威宏 圖/劉梅玉 不是新人 也要學習被踩 被穿著,被好好的使用   沉浸踏實的美學 洗淨汙垢人間世 等待陽光,曬多毛的身體 翻過身來 學會隱藏自己 彰顯不完美的線頭   偶爾會需要找尋 丟失自己的雙胞胎兄弟   夜深了 和天使躲於衣櫃 再感受一回服貼的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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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人生,只讀一本書

詩/圖 林煥彰 讀一本書,我讀人生 我,只讀一本書 我就不再讀了 我放下;人生多重呀 人生,多苦 我苦,我苦我自己的苦 我放下了,其他的書……   人生,我要活 我要吃 我有兩個蘋果,我一顆就夠了 別人也要吃;一家三口, 不只三口, 年輕時,我就有七八口……   我,沒有 我,什麼都沒有 我也什麼都有;眼前 我看到的,我想到的 滿桌,滿園 繁花似錦, 美麗的人生 我放下了,我有一本書 我讀它,就夠了 它是我的人生 我的一生,就乖乖的讀它 這本書……   (2023.01.21/07:04 準備除夕迎接新春,在九份半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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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菊島西遊記

文/攝影 湯長華 巴士不知開了多久,到一個我早忘記地名的小鎮暫停,乘客抽菸的抽菸,尿尿的尿尿。北美緯度高氣候乾燥,四五月的天氣還有點涼。下灰狗接觸到外頭新鮮空氣,打了個小小的冷顫。左右張望,一同下車的人裡也有個青少年的白人男生,站在車門附近發呆,臉上盡是迷惘,不曉得該往哪裡去。我頭一次搭遠途巴士心裡有點慌,我猜那男孩也是。 朝荒涼的休息站女廁走去,鎖門坐下。天啊,美國的公廁門縫怎麼那麼大,我一邊解放,一邊緊張得臉紅。 再度上車,從舊金山出發前我也沒問到北好萊塢要幾個鐘頭,等睡一輪又醒來,車子在蜿蜒山路上,天空飄下片片雪花。我震了一下,不是往熱情有棕梠樹與曬裂皮膚的陽光的南加州前進嗎?想想搭巴士不是搭順風車,我可是有買票有目的地的,人家不會亂載一通,倒頭又睡。 一早出發,到目的地已天黑。 找到來接的朋友,並沒意識到,從此我不曾再搭乘傳說中空氣裡混著打嗝口氣與屁味,動輒十幾小時的長途灰狗。 疫情拖拖拉拉,才三年,對於旅行,就像頭一次搭長途灰狗那樣,有點陌生與膽怯。現在不同以前,一切走極端,跟那個憑著憨膽橫著走的世界早已不同。曾在心裡盤算,去美國來個六十六號公路自駕之旅,可是好像已經沒那個勇氣;開白天怕車多,開夜車怕危險,真要住荒郊野外的話,看看超級強國現在往兩端撕裂的樣子,我這個不敢開槍的人沒槍好像也會怕(說得太誇張了)。 前幾天跟朋友渣渣喝咖啡聊天,對著她兜頭兜面大喊:「好想寫遊記喔!」 渣渣:「那妳下禮拜三跟我回澎湖。」 出發前一夜,斟酌著要穿哪件外套、換哪個款式的新口罩、整理包包裡要帶不要帶的東西,像小學生隔天要遠足一樣,摸到三更半夜。三小時後鬧鐘一響又跳起,衝到渣渣家樓下。 天色微亮,我揉著愛睏的眼睛,上了路邊唯一那台亮著超刺眼車頭燈的休旅車。 上回拜訪澎湖,並不是很久以前,正逢花火節,每個轉角都是一望無盡的人潮。騎摩托車過跨海大橋到鯨魚洞,像騎了一輩子,我坐後座,覺得髖骨已經卡在腳開開的角度,喬不回來。另一個朋友跟車騎到恍神,某個紅燈前發出長長煞車聲,在我背後不遠處停下。 我回頭:「你差點把我們撞飛對不對?」 我們哈哈大笑,綠燈亮時還在笑,後面的車子叭叭叭。 開車到台南機場只需十分鐘,很快在飛機窗戶旁位子坐下,空中小姐俐落地發下利樂包紅茶。但連吸管都還沒拆,廣播傳來機長的聲音,要下降囉。 瞬間,一道雷從頭劈下來,前一晚整理行李,左思右量,以為考慮周全,卻忘記自己是個暈車仔。 望出窗外,海水是灰的,海浪是灰的,天空是灰的,看不見的東北季風死命削在機身,顛簸程度到一個忍耐的極限,直到輪胎與跑道接觸那一刻,我跟渣渣說:「再多削兩下我就要吐了,不過現在這樣算剛剛好。」 渣渣嚴肅建議我,冬天去澎湖只能從台南飛,若從台北或高雄出發,得多花五分鐘,必吐。 「只是吐完也就到了。」她聳聳肩說。 出機場直奔馬公那條小街,我當然不記得街名。當初那個好笑的觀光客我本人,以為八點半很早,吃牛雜湯跟燒餅不是很理所當然嗎?到了現場大傻眼,人山人海跟過年的安平老街一樣擠,吃空氣吧。 渣渣熟門熟路走進魠魚羹店,店裡空蕩蕩只有兩個客人。 叫了羹,多加兩百塊的炸魠。 看看菜單,只有麵或米粉。 「這裡應該沒人吃米粉麵吧?(一半米粉一半麵)」我遲疑了一下。 所以要了米粉羹。 「不甜耶?而且沒放香菜。」 痛恨香菜的渣渣,從牙縫蹦出:「他們不放那種不道德的東西。」 魠正「著時」,外皮酥脆裡頭肉質鮮美,羹雖沒台南的甜,幾分鐘即可適應。 我大概吃了八塊炸魠。 吃完路過早餐店,抬頭看,這該不會就是八點半已賣光光連鍋子都洗完的馳名燒餅?竟然還開著。 我碎碎念說得帶兩個回家,渣渣叫住我:「先買一個吃吃看,妳再決定要買幾個。」菜單上燒餅餡口味落落長,選擇障礙的人更加有障礙,於是挑了招牌,干貝蔥蛋夾油條。 一口咬下。 立即轉身回店裡:「老闆娘,我要外帶十個。」 疫情以來,不,我走路從不吃東西,但那天我邊走邊吃,油條尺寸比台灣的細小有嚼勁,蔥蛋噴香,配綿密鬆軟的燒餅,越嚼越有味,唯干貝醬裡的小魚乾氣味稍稍複雜讓人出戲。 上車,我把頭埋進裝著十個燒餅的袋子,深呼吸。 渣渣在一片被風刮成波浪海的大草原停下,草原中央綁著一隻大黃牛。 突然覺得自己很像一隻吃飽了要被遛的狗,一放就會像箭一樣飛出去。 風超大,頭要不是長在脖子上,幾乎要被吹走。蹲下摸摸海浪般的枯草,不遠處是乾枯成群的銀合歡;再遠一點,是一列於低溫裡散發冷色調的南洋杉,眼光所至,蕭瑟寂寥。我樂壞了, 躺在枯草上自拍自拍再自拍。 走近黃牛,方圓五公尺都是牠的大便,無法躺下與牠合照。大黃牛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望著我,始終保持著一個距離。 我望著以後也許會變成牛肉麵的牠,如果換成一隻長毛牛或冰島馬,騙人家說這裡是《白日夢冒險王》場景,一定有人信。 結束偽冰島行程,抵達渣渣老家。 她家院子好大,中間東倒西歪倒著幾隻貓。 天沒亮就起身,早飯才吃完,眼皮千斤重,我直接在貓咪旁趴下,邊摸貓邊享受牠們的呼嚕聲。摸完幾把,我打算翻面,最好躺成大字型,繼續曬澎湖冬日的太陽。 渣渣媽從房子走出來,搬小凳子坐著,雙手忙碌整理一把一把的茼蒿,嘴裡說著:「妹妹妹妹,要不要這個菜那個菜。」 澎湖台語一直以來我總是半懂半猜,最聽懂妹妹妹妹。渣渣沒好氣的說:「她都要五十了,不要叫她妹妹。」 曬到全身暖透,渣渣帶我去她家菜宅。 途中經過一個廢棄空間,黑色生鏽的某種機器矗立其中。 「我阿嬤還在的時候,我們都要幫忙曬蕃薯籤,那個就是剉籤的機器。」 那片在陽光、海風與鹽花包圍下長出花生、花椰菜、高麗菜、茼蒿、木瓜、火龍果的漂亮土地,浮現在眼前。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不需水泥或石灰,用粗糙珊瑚礁堅硬稜角為卡榫所砌,風吹不倒的咾咕石牆,用手稍微推了推。 「真的紋風不動誒。」我讚嘆。 東北季風拼命刮,刮不掉菜宅養出的鮮綠。 回到前院,渣渣妹捧一碗紫菜冬粉坐地上吃,貓咪圍著她:「今天的紫菜冬粉她(媽媽)放的是滷肉不是海鮮。」 語氣裡透露一絲怨念。 我也鑽進廚房。 飯桌上擺兩個蒸好的大餃子。 「來呷吃菜ㄍㄢˋ。」渣渣媽說。 渣渣:「妳有吃過菜ㄍㄢˋ嗎?」 我,疑惑的眼神:「妳再說一次?」 「菜ㄍㄢˋ。」 「怎麼寫?」 「作繭自縛的繭。」 「原來!我剛就想,妳們應該不是在罵『幹』… 」 那是澎湖人冬至吃的點心,包菜肉筍絲蝦米,糯米的皮,我跟渣渣分食一個,肚子其他空位必須放紫菜冬粉。 穿梭廚房與院子間無數輪,吃得滿嘴油花,看看手錶,什麼才過中午? 挺著飽肚,隨渣渣繞到村子後方,在各家咾咕石牆形成的小路上緩緩漫步。我們彼此訴說最近的生活際遇,窸窸窣窣的碎念四散到東北季風中,吹進四周銀合歡枯叢裡,吹進珊瑚礁岩的隙縫;等到煩惱都被吹走,留下放鬆與平靜,才慢慢走回家。 喔,我有提到這是一趟快閃旅行嗎? 與院子裡的貓貓多躺一會,下午三點多回到澎湖機場,過關後坐在候機室,隨即「入定」,眼睛幾乎睜不開。 四點半不到降落台南,等候行李轉盤轉出裝箱的茼蒿與小卷片。 騎車回家,像浮在雲端;一沾到枕頭,彷彿聽到windows關機音效,兩秒斷片。 接下來能夠出國了。 正在曼谷度假的弟弟傳來照片,當地中國城也點光明燈,滿滿泰文提醒今年要注意的生肖,既熟悉又異國,我的心蠢蠢欲動。 不要焦慮,不必陌生,把這次的澎湖當作暖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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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喜歡菊島,菊島歡喜

文/攝影 洪金鳳 「各位旅客,我們即將抵達澎湖機場,請繫好安全帶,收起餐桌……」每每聽到空服員廣播這段話時,就表示飛機即將降落在故鄉菊島的土地上,我心裡也會跟著飛機的下降及窗外越來越明顯的島嶼景象而雀躍起來。 由於澎湖處處可見生命力強韌的天人菊,「菊島」之名因此而來。 民國五、六十年代,澎湖大部分民眾的生活都很困苦,大人為求溫飽,種田捕魚或做工,每日忙碌不休,不會有多餘的心思管教小孩,由於當時治安良好,我跟鄰居同輩小孩經常山裡來海裡去,大人也不擔心我們會有危險。 那時候不知道哪裡來的膽量,我常獨自一人到荒郊野外拔風茹草及到海岸邊撿拾螺貝類,從來不曾想過什麼是「恐懼」,我記得有一回在海邊撿拾貝類,不小心滑倒受傷,但仍不減我對海岸活動的喜愛;另有一次,我在荒地拔完風茹草,準備回家,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大片的天人菊(以前叫做野菊花),如此浪漫,如此美麗,突然一種誤解的情懷跑入我腦海,我把花海當床,臥躺下來,藍天白雲成了我的天然蓋被,配以徐徐的微風,我竟然在自造的菊花園裡進入夢鄉。 菊島美景處處有,沙灘海浪仙人掌,鄉間小路玄武岩,路邊野菊惹人愛,美味海鮮等你嚐,以前住澎湖時,它的自然景觀,我們習以為常,不覺珍貴,直到離開菊島,家鄉變成是故鄉,那些珍貴的畫面,才一一跑入腦中,召喚成為異鄉人的我返鄉探究。 近幾年,由於兩個兒子長大,老公退出職場,我得以輕鬆心情,利用假期返鄉走訪許多不同的土地與岩石,觀察各個島嶼的狀態後,我發現自己已不由自主的深愛這個菊島,就連不起眼的小花小草我都喜歡。 喜歡菊島,菊島歡喜,是我新近返鄉近距離觀察後,得到的心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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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艘裝滿思念的遠洋

詩/攝影 莊源鎮 浪 翻騰航行地圖 日子 皺折著 有點鹹 有點苦 有點甜 那樣用力的 拍擊心岸 自海平線的 盡頭 緩緩緩緩 駛來 一艘裝滿遠洋的思念 輪船 如此巨大 船笛聲劃過水文留白 夕照瘋狂燃燒烈焰 不規則的拖曳著 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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