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花非花〉一套餐具

■簡玲 當日夜任性,不可遏止的混沌,女人便用極晝極夜的容器淘淨,實用主義的深缽淺缽盛裝花花葉葉,一派恬靜平盤色盤置放莖果,讓北歐自然的風吹進屋宅。 歡迎一尾自在的游魚光臨長形礁岸,足夠的空間把鼠尾草綠的田園請進來,胡蘿蔔不拘小節把泥土的雨味帶來,蕈菇的陰影充滿野性呼喚,佛手瓜迸裂簡約極光。 「餐具,真的有一套哩!」霧面男人讚嘆。 「一套,便已足夠。」女人審視亮面餐桌,一首奧秘的曲子流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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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簡政珍詩學隨想〉為何寫詩?

詩情記憶 文/簡政珍 圖/嚴玟鑠 詩人和任何人一樣,是時間的產物。他的來去自有生之日開始,就隨著時間的涓流,緩慢或快速移動至終點。人以日曆或鐘錶標記在時間中的定位,但真正紙張和刻畫所標示的是一場命定的算數。 放眼宇宙,詩人無能為力,但環視周遭,詩人看到一個心靈世界。宇宙和時間籠罩一切,但心靈瞬間的跳躍卻可以重新調整人和世界的關係。 詩使草木生情。當自然染上人本的色彩,人就不再接受時間任意的差遣。 客體世界一意要使人臣服於固定的時序,詩人以詩踰越原有的步調。漫長的歲月在詩中一筆帶過,而眨眼的瞬間卻綿綿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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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水丰尚書〉橘色貓和我們──夜讀《詩歌讀本》兼贈雲影、紫凌兒

詩/秀實 圖/陳奐玟 這個房子在漂流著,我們把燈點亮 凌兒獨扶欄,看南飛雁帶著整個北方 劃傷雨後的天空。灶頭的火燒得正旺 是雲影把剛摘回來的春笋與紫蘇葉 放進沸騰的鍋子裏。沙發底下躲藏著 一頭帶有象徵意義的橘色貓 把昨夜一本詩歌讀本偷偷叼到這裏 然後露出尾巴呼呼睡去 我躺在沙發上讀她們的詩 葫蘆絲般如流水遇上晶螢的石卵 黃昏月升,潮汐拍岸,所有的雨水回歸於 桌上的一杯耶加雪菲。點燈圍坐 此時橘色貓跳到餐桌上,象徵意義 就回到語言的本身,以風以雅 再以頌,讓碟子上的青菜返回 雲影的泥土,黃花魚返回凌兒的大海 我糾結的句子是難以尋出端倪的絨毛球 惟橘色貓所愛,對著影子叫春 或自言自語。有時在狹窄的陽臺欄杆上 徘徊,等待偶爾飛來的蜻蜒 虛張爪牙以撈捕現實,或甘願 沉溺於荷塘月色的倒影裏 記憶中的橘色貓仍在,它藏匿於 我知道而讀者遍尋不獲的旮旯 (2023.2.21凌晨2時水丰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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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遲遲

詩/攝影 葉莎 那朵遲遲 遲遲的雲並不曾走遠 在一座百年的大鎮逗留 那畝遲遲 遲遲的水田並不曾留下 一隻蜻蜓或一隻青蛙 遲遲長大的秧苗 遲遲的綠 遲遲鳴叫的報春鳥 只喚遲遲的春 遲遲睡的人 遲遲醒來 倚著遲遲的窗邊看雲 等遲遲來到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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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空中乘客

詩/沈眠 圖/林東生 驅動每一秒的塵埃 在大氣中 無盡地翻滾。 神聖是可以 侵犯的 尤其我們並不神聖 我們不過是凡夫俗子 但擅長為彼此 發明邪教 儲存那些說不上來的 情慾的極限。 重複開關 各式各樣的姿勢 練習穿透 豪不猶豫的進出 保持純粹優美的運動 躍向空中 破壞肉體的囚禁。 讓跳舞形成我們的頓悟 讓音樂不斷抵達 閃耀的詩歌。 在主要幹道前進 重複性前進 新鮮直送的愛 前進空氣 前進到峰頂 在任何普通的裡面 不忌諱各種軟弱 各種破綻 揭穿無限制的戲劇。 圍繞著最高點 對軀體獻祭 有限且寬大的幻術 即使下方是深淵 即使興奮是 無可逾越的電影 不停呼喊 不停地潮濕 竭盡所能對談 形形色色的牢獄。 璀璨地更新 連續的門 充滿顏色的鬼怪。 戮力維持身體的荒野 完好無缺 讓速度繼續速度 讓翻覆的雲雨繼續翻覆 身處其中 促使純淨的色情 落定在地面上 讓花瓣治療盛大的動物 完成道德最赤裸。 而我們回來 在火的影像裡 在肉體的重新規劃下 懂得真心欣賞 愛人是平庸的技術 像喝水 吃飯和睡覺 不必浮誇 只是重複所有的界線 重複此時此刻 所有趕不及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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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圓形的支點

文/攝影 林永勝 在沒有上茶藝課的日子裡,我習慣在早上工作開始之前為自己沖上一泡茶。這時候喝茶,沒有太多的規矩,也沒有繁雜的手續;喝什麼茶、用什麼茶具,都只看當下的心情來決定。 順應著節氣,在春天時,品一杯杉林溪的春茶,感受一下春天的氣息;夏日,也許是凍頂烏龍,用一個茶碗直接投入少量的茶葉,再緩緩提壺注水,看茶葉在碗底翻騰激盪,逐漸在熱水裡從一顆小小的圓球,像天空中被風吹動的雲朵般舒展開來,這時候彷彿心也慢慢地打開並沉靜了下來。秋天,大地開始準備休息的節氣,用來調整腳步的,可能是一泡細膩甜蜜的東方美人;冬日裡的鐵觀音,當茶湯從蓋碗的口緣傾瀉而下的時候,那隨之升起的白煙,也順便帶走了心裡的煩悶。 在茶湯中與自己對話 利用一個人喝茶的機會,對比前後兩天的茶湯差異,檢視自己的狀態、茶湯的好壞,同時也測試器皿的觸感和適手性。透過不斷反覆的思考與練習,試著去認識和了解自己,同時也更客觀地觀察自己所做的器物,並逐漸調整,直到做出讓自己喜歡、滿意的作品。 創作之中,有許多重要的事。日常生活的步調也會影響作品的好壞,所以適時緩一緩腳步,問問自己,現在做的是不是就是自己喜歡的東西?也是一個很重要的過程。 一個不了解自己的人,一定無法做出令自己真心喜愛的作品。因為不知道自己喜歡的是什麼,就只能不斷思考:別人喜歡什麼? 雖然做為一個器物的作者,原本就是在創造一些為人所用、為人所愛的作品;但是為了滿足客戶需求而不斷向外探索的同時,也最容易遺忘了自己。一件只是為了單純滿足客戶需求的作品,便會失去風格及靈魂,成為只是交換金錢的物品。 在創作的過程中,我也曾經因為客戶的喜好,而一次大量製作相同的作品。一段時間後就會發現,其實每個人的需求與喜好都不同,永遠無法用同一種模式套用在所有人的期待之中。 最好的方法應該是做自己喜歡的東西。因為,每一個人雖然都是獨特的,卻也不會是世界上的唯一。我們永遠可以找到一群認同、並和我們有著相同情感與美感的人。 一個手藝人的創作也不可能滿足所有的族群;所以做自己喜歡的器物,為那些認同並支持我們的人服務,也已經足夠讓我們一直不斷地走下去。 一份工作一定要做得開心,才能維持一定的熱情。而要做得開心,除了關心別人的需求更應該要懂得檢視自己的心情。在不斷思考著別人需求的同時,如果忽略了自己,那麼往往達不到我們希望的結果,有時也會造成彼此之間的困擾。 有朋友說我在學習茶藝前後,作品有著很大的變化。其實創作風格及細節的改變,跟學習泡茶有很大的關係,卻也不是最直接的關係。學習如何用一定的流程、水溫和比例來沖一泡好茶,確實可以在製作茶具上發揮非常關鍵的影響;但在學習如何沖泡一泡好茶的過程,更是學習檢視自己最好的機會。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方法來用自己對話,而我的方法是坐下來好好的喝一泡茶,一個人安靜地在茶湯中和自己對話。 手忙腳亂的茶席 在每一期的茶藝課程中,老師都會為我們安排一次戶外教學的機會。看看茶園、學習了解製茶的流程,或拜訪其他藝文界的老師。有一次,老師帶著班上的同學參訪故宮,順便帶著茶具上陽明山拜訪古琴演奏家袁中平老師。 山林裡幽靜的小徑,長長的石階盡頭就是袁老師的工作室。一處矮小的平房,空間不大,但極簡、雅緻的陳設,真有那麼幾分像仙人居住的處所。 老師環視了一下,指著牆角的一個角落:「今天我們泡凍頂烏龍,我覺得永勝的凍頂泡得很好,今天就由永勝執壺吧!」 於是,我在袁老師的工作室裡開始布席,老師和同學則跟著袁老師參觀附近的環境和生態。想起上次「照顧腳下」茶會所學到的心得,「要時時關照別人和自己所處的每一個當下」,心想這次一定要好好關照別人。 室內可以布置茶席的地方不大。在布席時,除了桌上的茶具擺設間距,我更是試坐了每個坐墊,確保每一個人都可以坐下來舒服地喝茶。布好席後,老師、同學們也剛好回到袁老師的住所。 同學依序入席坐下,看到同學臉上的表情,我知道為大家調整了很舒適的距離。就當大家入座之後,我也準備坐下泡茶;但當我坐下的那一刻,因為留給自己的空間不足,腰間的皮帶卡到身後的掛軸,掛軸便應聲掉落,桌上的茶具也因為我的碰撞而瞬間傾倒,所有人都立刻起身幫忙收拾整理。 用心布置、仔細調整賓客座位的茶席,原本滿懷期待的美好和我的心,就這樣隨著掉落的掛軸一起砸在地上。瞬間覺得空氣凝結在一種緊張又不安的狀態之中,我的手心冒著汗,緊張到呆坐在蒲團上。 在大家的幫忙整理下,重新調整好位置,為我騰挪出多一點空間,休息片刻之後,茶席重新展開。我努力想要讓自己平靜下來,執壺的手卻忍不住微微顫抖;傾注在杯子裡的茶湯,也因為我的顫抖而激起陣陣的水紋,兩泡茶湯後才逐漸平復心情。帶著一種內疚和驚嚇的複雜情緒,完成了這次的茶席,茶會也在同學帶著安慰口吻的鼓勵下順利結束了。 下山的路途中,我一直回想著這日茶會的過程。今天的我努力想要為同學多留一點空間,卻完全的忽略了也該為自己留點餘地。用心為別人考量很好,但沒有適當為自己設想,就算做得再多,到後來也可能變成白忙一場。 圓形的支點 器具創作,不像純藝術的主觀與絕對。究竟如何調整人我需求、喜好之間的比例,是一個需要不斷探究的問題。 創作是為別人,更應該是為自己。要讓使用者高興,也更應該讓自己開心;傾聽別人的聲音也要重視自己的感受。 否則一再退縮和妥協,就會讓所做的茶具或器物顯得沒有個性;也會把自己不斷限縮到那個無可轉圜的角落,到後來讓自己愈來愈喘不過氣,在低氧的環境中逐漸失去自己。 在一次閒聊中,朋友曾經提出一個問題: 「如何用最快的方法找出一個正圓球體的支點?」 想了很久,還是不知道該代入何種公式或方法來找到答案。朋友說:「圓形表面的任何一點都可以成為支點。」所以,其實沒有那麼難,找到自己喜歡的點,堅持立在那個點上,你就能成為整個圓形的支點。生活如此,創作也是如此。 因此,有空時帶著自己喝杯茶、閱讀一本書,甚至是安靜欣賞一朵花,在樹蔭下享受陽光穿過樹葉灑落在身上的美好,聆聽大自然的音樂、探尋自己內在的聲音,努力尋找自己喜歡的位置。保持一段愉悅的心情,創造一件自己喜歡、也令人喜愛的器物。不隨著市場搖擺、堅定自己的立場,試著努力撐起一個屬於自己的圓。 (有鹿文化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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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泛黃的書信

詩/簡政珍 圖/簡昌達 林梢秋陽 只有距離 讓我看到蜘蛛網下 昔日的你 暗藏多少苦澀的笑聲 為何當時 欠缺一盞明亮的燭火 照亮你駁雜的心境? 日子無語,沈澱成 頁頁難以收尾的書信 而今展讀 你已跨越時空的界線 回首仍然蕩漾著波光 譜寫成曲 盡是綿綿不絕的休止符 桌上是累積的麈埃 窗外 鳥聲隨意抖落幾許 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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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簡政珍詩學隨想/隨想──詩人不只是觀察者

 文/簡政珍 圖/李昕 人經由「他者」才能深切體認到真正的「自我」。人和「他者」或是外在世界互動時產生同理心,而同理心是好詩必然的基礎。美國詩人麥克理希(Archibald MacLeish)對詩人有一段極動人的描述:「詩人不只是觀察者,而是觀察情境裡的演員。在詩裡講話的語音就是他的語音,是痛苦事件中的承痛者,是愉悅事件中的愉悅者。」 但,麥克理希這句話並不意謂:詩中人就是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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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最南

台灣最南端海域 文/攝影 蔡碧航 取道台十七線奔向墾丁。 一路向南。 出發時,高雄的天色灰灰的,但過了東港,天色就越來越晴亮了。等到車馳屏鵝公路,看到海面波光灧瀲,陽光如金鱗閃耀,點點星芒照瞇了眼,就知道墾丁快到了。 沿著最美海岸,時而碧海翻浪,時而藍天白雲直逼到眼前。一路看山看海到了恆春,車子彎進巷道,想要尋找一間奇特的咖啡屋,彎來繞去不見人踪,幾處破敗屋舍荒土廢材。鳥不生蛋,沒有鳥。 遠處立著一棵鳳凰木,長得很不一樣,枝葉秀異疏朗有致,襯著晴藍天色,美得夢幻。幾朵白雲飛過來,恰似掛在樹梢頭,忽左忽右隨風款擺,和羽羽如飛的葉子捉起迷藏來。 樹下斷垣殘壁的破屋,傾頽的斷牆,蛀蝕開裂的門板,破舊的木桌,壘成一堆的石頭,屋頂連片瓦也沒有,但整修成玻璃屋,那樣的視覺震撼,衝突碰撞竟是一種不諧和奇特詭異的美,超乎你我想像的異想天開。 廢墟美學! 真美!忍不住心中讚嘆。 這屋子,夏天鳳凰花開時,豔豔如流火燃燒到天邊,真不知要美成什麼樣子了。 坐了一下午,咖啡好不好喝我真的不知道,腦海裡只留下頹牆的斑駁、老皮椅的古拙、屋頂洩下的天光,以及窗縫溜進來的風的低語。   穿過林投雜木林,踏著紅磚道走到盡頭就是台灣尾,最南端。 站在這個魚尾巴上,可以左擁太平洋右抱台灣海峽,向前伸出雙手就是巴士海峽。 離海這麼近! 海水正藍。 漸層的藍,純淨。由淺入深,潛入幽深的夢境。 碧空如洗,正是看海的好天氣。 海蝕岩洞有如開了一扇窗,讓你透過窗口去看海,看海的顏色,看海的多情繾綣,看海的萬馬奔騰波濤洶湧。 潮起潮落,浪花湧上沙灘,又急速退下,是挑逗,是遊戲,是萬年千年不老的浪漫傳說。 「我是沙灘,你願是那潮水嗎?」 沿著海岸前行,浩瀚大洋深情款款一路相隨,轉眼浪推潮湧捲向天邊。 神祕、幽邈、瞬息多變,若即若離,卻又時刻牽動著你的心。 每次到墾丁,總要開車把墾丁半島繞行一圈,把青山綠水靛藍海洋細細品賞,再連著海風連著雲朵一起打包回家。 回程,走一段沿海的鄉道,經過有著海洋鹹味的地名,山海、萬里桐、蟳廣嘴、紅柴坑……再沿著台十七線,一路向北,歸去!   參觀恒春民謠館時,正好展出阮義忠拍攝的陳達影像。 陳達,這位代表恒春民謠的傳奇人物,對於屏東地方文化的影響是十分深遠的。 民謠館內幾位鄉民正彈著月琴學唱恒春調,準備過幾天民謠季的演出。 年少去恆春走親戚,見過在南門城下吟唱恆春民謠的陳達,彼時民間曲樂並不被重視,在恆春地區會公開吟唱,讓觀眾隨喜打賞的好像也只有陳達一位,隱約想起童稚時期農村廟口演出的「走街仔仙」,那是昔年農村難得的休閒娛樂。 六O年代的農村經濟是很慘澹的,老百姓都窮,家無三兩銀,謀生不易,陳達以走唱維生就更困窘了,家徒四壁人世艱難。 幸好一九六七年,音樂學者史惟亮、許常惠開始做民間歌謠的採集,遇到陳達,發現他雖不識字不認樂譜,但熟練各種曲牌,能夠不拘形式的套用,即景即興創作,可以說故事可以抒情可以講道理勸世,夾敘夾議,詞意豐厚典雅哀懇感人。彈著月琴,聲調蒼涼悲鬱,聞者無不動容。 許常惠推崇陳達是真正的吟遊詩人,將他推上舞台站到觀眾面前,也灌錄了唱片,讓他享有短暫餘生的聲譽和風光。 但是陳達之後,恒春民謠的推廣還是遭遇了困境,能唱的只剩幾位國寶級長者,年輕人不肯學,認為那是「乞食調」不登大雅之堂。一有演出,樂曲唱不了幾句,觀眾已走了大半。 與在民謠館練唱的學員交流了一些看法,他們說這幾年恒春民謠的推廣教育有一些改變,除了傳統吟唱,也加入舞蹈和戲劇,希望能夠吸引更多觀眾的認同,期待後繼有人。 回來後我找出陳達《阿遠阿發的悲慘故事》的音檔,在深夜裡靜心聆聽,這是敘述父子情深、貧病交迫,受困異鄉的悲苦境遇。 哀傷的曲調如泣如訴,在靜夜裡迴盪,聽著聽著,不禁為辛苦年代人們的生活感到不捨,以及說不出的沉鬱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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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簪花紀事 默山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向晚時分,噪鳥歸林,原本清寧的山林頓時化成小鎮市街熱情的鄉親父老,彼此述說今日所遇,好事衰事都是令人興味盎然的故事。從如如不動的老樹之間望向山腳下,萬家燈火宛如琉璃彩盤,折射出勘忍的人間模樣。 說是小鎮,畢竟也老,也因為古老,彷彿是世外一方,所謂的人間仙境,物產十分豐沛,驚喜的是,竟然也有顆顆油潤的咖啡豆。老鎮雖老,鎮上處處咖啡館,每家每館都隨著世潮所致,走文卿豁達人類的經營路線。 旅人並沒有走向鎮內,他在庭院裡眺望山腳,一陣子後,踱開方步,繞著庭院邊緣散步,努力辨認院內花兒芳名,少有認得。菊花是萬壽菊,百合是香水百合,這倒是認得,又辨識出一株野生的咖啡啡樹。 年末,百花悽慘,咖啡豆卻一日比一日成熟,先是羞澀的青綠、再之則是初曦的橘霞、接著是水紅色、繼而鮮紅色、猶如徐娘的艷紅色,再轉為暗紅若紫之前即可採收。書院主人院裡不只一株咖啡樹,乍然初見,加上暮色深濃,誤以為是桑葚,近看才發現一串一串的紅色豆子,宛如紅色寶石製作的珠子串成步搖,枝枝條條隨著晚風微撥,正是唐宋仕女嚴妝正服,髮上正插、斜插、側差一根根金玉步搖款款前來。令人悸動的款步而來,並不是春華繁若,而是一山默默。 主人派人來喚,飯席備妥。席間杯盞叮噹,雖不是概念中的素食,可是碗碗盤盤不論在視覺上或味覺上都覺得是一大享受,只是簡單的少油少鹽竟然變化出這麼大的差異,主客盡歡之際,忽然聽到室外夜鳥長鳴,鳴聲時而淒厲時而婉轉,眾人都停下筷子,豎耳傾聽,卻只聽得一山默默。 飯後主人將好幾罐自種自焙的咖啡豆獻寶似的現出來,一罐一罐的介紹起來,看他說得頭頭是道,誇他是職人級的烘豆師,他卻說他沒有半張咖啡專業執照,「只是一隨當時心境,專注於火力大小,與炒鍋裡面的豆子對談間,察覺豆子們透漏的香魂。而已。」他知我愛喝咖啡且不拘時辰,寧願失眠也要與咖啡香相遇,便興沖沖的燒煮沖泡。他夫人知道我能筆墨,且兼及繪畫,便展紙磨墨,要我獻醜。 看著長案尾端的白瓷六角瓶內隨意的插了院子裡摘的花朵,步常喝酒的人藉著兩分酒意壯膽提筆便畫,不消幾分鐘,畫成落款。 落款之際,主人燒煮的咖啡香雖壓過香水百合濃烈的香氣,但是為了尋找更正確的滋味,端著咖啡杯步到戶外廊道,坐在舒適的藤椅上就口啜飲,這時,山腳小鎮燈火幾番明滅之後也逐漸稀落,蟲唧聲也漸漸歇去,墨夜四合,一山仍是默默。 一山依舊如千劫之前的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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