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預言

詩/攝影 柏森 無窮歲月底無盡之春,遠方音樂的播種者 我看著你讀詩,心仍有所悸動, 像一個重複多時的故事,寂靜且燦爛 讓日光奔馳 在媚俗的苦惱中,晨霧散去 世界又近又遠 沉睡是否如此,因為風的拖沓 沉睡將要如此 等候一簇花開,遷徙鳥鳴 沒有不可遙望的。今晨 我走過田園,那本來枯朽的 杉色,藉著露水隱退 而初生 大地仿有搖籃的溫柔 生命曝露去處,羞怯的播種者,我提問 好像一切事物終有道理 然而並非解渴才是答案(我在幽微中 喃喃祈禱,拼命生長 以待回應)播種者如你 閉上智慧的眼,老去 留下我們 這樣困頓:哪怕智慧不過是 襯出深刻或行邐邐罷 沒有人注意我們正其它們注視著彼此 美麗的盛開,哦,洗滌的風知道 沉睡是在醒來的時候發生 那意味了逝去 也指向初始── 愛吧,愛吧,柔弱的生命 豐滿的心! 當種子根深夢土 收穫還離我們遙遠嗎? 縱然,月昇月落 一切偶然何等惆悵 小小的神聖抵消著溫順的哀悼 到黎明之初,我們又將相偎 讀起眼前的詩, 於是,我將不再是我自己,你也不再是 播種者,在趨於平靜的愛意之中, 當我們從遺忘渡過 傾倒風暴 每一次守望 都是熟悉的澄澈 生命如新,所有的所有 因著時間而親吻 靈魂,想起世界時仍使我感到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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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騎單車上大肚山

詩/攝影 蘇紹連 「大肚山‧紅土農地。今晨5:30單人單車單眼出門,走沙鹿犁份里九彎十八拐的中山路,穿過中二高橋下,轉中清路公明國中,再轉忠貞路,爬上往都會公園的大肚山,至九天玄女娘娘廟,轉進下山的小路,一路急下坡,經中二高的上空橋架,至萬聖紫竹寺後方,再抵達靜宜大學旁,轉台灣大道,回家,時間7:20。沿途拍得相片數張。」 這是2012年9月我寫在臉書上的文字,簡略如一則記敘文的事本,因有拍攝相片搭配,故而每次到了這一天臉書回顧,總會撩撥那些在大肚山攝影的情景再度浮現眼前。大肚山其實只是一條南北介於大甲溪和大肚溪之間的台地,東是山線台中城市盆地,西是海線台中港區平地。我從幼至老,都是生活在這地區之內,越過大肚山是經常的事。自從成為退休後的老人,我便決心以騎腳踏車當作運動,並搭配攝影為休閒生活,沒想到在這地區裡,竟發展出攝影創作的興趣來。   1、上大肚山的路徑 從沙鹿踩踏單車上大肚山的路徑很多,如果沿台灣大道騎至靜宜大學後方,或是弘光大學後方,甚至到玉門路登山步道後方,都可以到達大肚山頂的都會公園。這幾條路徑,大都需要經過一些廟宇寺觀,記得有次騎小摺單車探到「玄心玉皇寶殿」,有棵巨大松樹守著寺門,聽到寺內傳出持誦唵嘛呢叭彌吽的聲音。寺宇再上去,是石頭小徑,山路太陡,很是吃力,好像無路了,不想蹂躪小摺單車再去探索,只好轉下坡再繞另一條山路,經過「善覺寺」,並且抵達一個祕道,那兒有一個類似山谷斷崖,懸掛一把鐵梯,我只好以肩扛著小摺單車爬著鐵梯,進入大肚山上的都會公園。 如果跟隨上世紀豐原客運的古老路線,就是走犁份里九彎十八拐的中山路,路線彎曲轉折,有如單車迴旋的運動場,非常夠勁,由於這條路人車稀少,很適合單車騎士練身手,但我不是,我騎速不快,且因上坡吃力,我求的只是一種耐力體驗,或是當作必須經過的路徑而已。每次騎到轉彎處,我就會暫停下來,回頭望著下方曲折如錦帶的中山路,像一條小河似的,流入八線車道的台灣大道公路,奔向梧棲港口。 走這條中山路上大肚山,還算好走,不像有一條在地圖上現已佚失路名的挑米路,必須一路推著腳踏車走上去。有一次在網路部落格上,看見有人介紹挑米路,我心生好奇,特選在一個早晨天剛亮,我從沙鹿星河路騎小摺單車至中清路高架橋下方,見到了挑米路陡坡,窄狹坎坷,又蜿蜒上升,只好推著單車慢慢往上走,至中二高的通道走上去,繞到台中清泉崗機場。挑米路近旁是鹿寮南溪,深陷如谷,沿途有田園坡地,種植狗尾草和地瓜等作物,雖然不寬闊,但景色優美,是拍攝田園風光的好地方。我在想,誰還會捨大路不走,而走這條狹隘的挑米路,大概除了耕地的農人來走外,現在幾已荒廢不成路了吧? 挑米路在鰲峰山脈裡,是屬於大肚山台地最北側的山脈,原本是脈脈相連的茂密相思樹林,後來有部分被砍去燒製木炭,土地則被墾植其他作物。由於相思樹的花葉及枝幹並不美,所以少受人注目。值花開時節,小小黃花會灑落於山坡小徑上。我愛相思樹,記得年少時候,上大肚山,看到的除了紅土田地上的花生、龍眼、荔枝、甘蔗、地瓜外,就是一大片的相思樹林了,還有那嘶叫著的蟬及飛來飛去的金龜子。關於大肚山的相思樹,在開花的春末季節,一大簇黃色小丸子似的花,並不吸引人,所以從沒人會來欣賞,顯得冷清孤寂,連一點蜂聲蝶影也沒有,況且天氣漸熱,樹蔭又稀疏,沒人會找相思樹乘涼。以前最常到東海大學那廣大一片的相思樹林漫步,覓得詩篇,後來因疫情關係,訪客稀少。其實東海的相思樹算是大肚山保留最多的地方,到東海大學若不到相思樹林走走有點可惜。期待疫情趕快過去,一切走回到原來美好的境地。 我不想再去尋找往昔的挑米路,就在中山路轉了幾個彎道,經高速公路橋下,沿公明國中圍牆旁,轉到忠貞路漢翔航空工業(沙鹿南廠)園區,問了警衛,說可開放參觀,我便騎著單車進去逛逛。裡面比較可看的,就是那一屋一屋白色牆壁的房子(類民宿),尤其樹影投射在白色牆壁上,姿態萬千,非常好看,我為之迷戀,趕緊拿出相機拍攝。騎出園區,經過「樂群新莊」,裡面有一社區生活小廣場,看見人們在此擺攤生活,賣衣服或賣蔬果等等,我便在此找到椅子休憩,吃買來的簡單早餐,這個令我想停駐的地方,正是攝影的好地方。我拍攝了老婦人在衣攤上揀選女性內衣,也拍攝了手中拿刀正在宰魚刮鱗的魚販,還有坐在樹下石椅上看早報的退休居民。攝影基本的用途,正是紀錄生活,也是我一開始學習攝影的主題方向,不過後來我為生活攝影設下了界線,即自己的生活可以隨意拍攝,他人的生活不可隨意拍攝,為免干擾到人們,我紀錄生活會漸漸避開人物,僅留生活空間景物的畫面。無人的空間,開放更多生活的推測與想像,反而提供了更多的觀看切入點。   2、大肚山的紅土風景 走到社區後面鮮為人知的小徑,我就跨上腳踏車,繞過一個加裝鐵絲網水泥圍牆的軍營,小徑變得陡峭,我必須推著腳踏車往五十度的斜坡走上去,然後,眼前天地豁然開朗,出現了大肚山的紅土田園,彷彿聖地一畝一畝的漸次升起浮現。我不禁雀躍叫喊:「世界為我而開!」(這話未免太猖狂,只敢喊給自己聽)先把單車停放,拿出背包裡的相機,想拍一個紅土田園大景,以便有機會向外推薦大肚山的風光特色,要是有空拍機像老鷹俯瞰拍攝,視野必然更廣闊更為震撼。這時,有三位農地工人騎摩托車經過,他們是從外地募集而來,七點半就要上工。他們自哪裡來?我和他們短暫交談,得知來自南投,但南投沒有農田需要人工嗎?他們說,他們受領頭工人的交代而來的,哪裡有工就往哪裡去。是啊,攝影不也是,哪裡有景,就往哪裡去。但不同的是,攝影是要自己去尋找景、尋找拍攝的題材。 大肚山上有一條南北向的公路,非常筆直,但其中卻有幾小段非常彎曲,路旁插著一根一根電線桿,牽繫綿延的電線,像一首沒有終尾的曲譜蜿蜒而去。山頂上的天空變得很寬大,是雲的運動場,而視野無遮無攔,一邊可看見台中城市盆地高樓建築和晨曦,一邊可望見西部鄉鎮的平原和海港船影,景色一覽無遺。我找到一棵路旁的樹下坐著喝水休息,若不拿相機攝影時,就拿出書來讀一段文字。我平時騎單車出門,車袋裡會放一本書,如果到了野地,就坐著或躺著看書;有時帶的是自己的詩集,把詩的意象從書裡釋放出來,跟著我任意馳騁。我看見不時有年輕的單車騎士途經我面前,像初升的旭日跟我揮手打招呼,他們充滿朝氣,勝過我無數。我已非年輕人,腳弱踩踏單車稍為上坡就感到吃力,往往被後面的騎士追越而過,幸好我願保持三不原則:不騎快、不騎久、不騎遠,依自己的體力而為,並注意路上安全,過著我三單(單車、單眼、單人)的休閒日子。 上了大肚山,一定要看山上的紅土,紅土種植地瓜、花生、薑、鳳梨等等作物,一年四季都是豐收。我看見從南投來的農工已在翻土耕耘,一大片紅土泰半鋪蓋了塑膠布保護,或是鋪蓋著黑色網罩,那是已完成播種的田地。我停好單車,去拍田地和農工,卻先被一群流浪在大肚山的狗圍住,我只好追逐狗在晨曦中的身影。我最喜愛大肚山的地瓜,在紅土的孕育下,甘甜香醇,鬆綿可口,故頗受市場歡迎,小時候吃過的印象至今不變。如果地瓜田剛由機械車收成後,尚有餘存埋於土中的地瓜,就任由附近居民或路人來撿拾,人手一袋,或提一桶子,直至夕陽西下,人們才漸漸離去。我也曾經和一群戴著帽子的男女老少,跟他們彎身、蹲趴,在地瓜田挖掘,聞著濃郁的紅土味。 紅土上,有軍營駐守時建築的碉堡,碉堡裡神秘的洞穴、故事,都是我對大肚山永遠好奇的記憶。騎單車經過時,總會停下來繞一圈,拍幾張碉堡背景有藍天白雲或是鳥雲密佈的影像,非常壯觀好看。大肚山上有軍營駐防,軍營的圍牆及鐵絲網,還有出入道旁用來阻擋車輛的水泥塊,存在已有數十年,油漆是唯一美化的方式,而標語是唯一宣導信念的方式,我經過且留影是唯一證明的方式。軍營牆上書寫了「親愛精誠」四個大字,但已稍褪色剝漆,我覺得,就算我們的人生已退伍,但「親愛精誠」四字仍是唯一想念的方式。 單車騎到大肚山上的都會公園北端側門,有一條路可直通九天黑森林,然後可以下大肚山去,回到沙鹿,這條路徑,居高臨下,正可一路欣賞大肚山西邊鄉鎮美景,邊騎邊眺望台中港和大肚溪口火力發電廠五支大煙囪,以及蔚藍的海天連成一線的台灣海峽,山下則是散佈成群的房屋和路燈林立的道路,詩人敻虹曾住大肚山腰時,說這景色像是地中海濱的城市。如果在下午五時過後又可欣賞夕陽美景。記得有一天下午我途經都會公園後方,見半山腰有一棵樹,被美稱為「大肚山夕陽之樹」,已有幾位年輕人架好攝影三角架,準備拍攝。我問其中一人:「常拍嗎?」他說:「拍,拍無數次了,拍無數個月了,也許會拍個幾年。或許一直等待拍到最滿意的一張吧。」哦,為了紀錄一個景點(例如拍龜山島)在不同季節不同時間不同氣候的變化,許多攝影者會花一整年、或數年,或一生的時間拍攝同一個景點或一個主題。我想,這樣的執著,就是創作精神吧。 那一天我騎小摺單車約二個多小時,下大肚山時,特地轉向南勢坑去踏南勢溪上游,途中經沙鹿南勢坑榕樹公廟宇土丘亭台,我上到亭台於榕樹下休息,見當地居民來燒香拜拜。這時,我心裡想著:騎單車的感覺是什麼?比起以前舊年代,現今的單車輕快多了,騎了數年的小摺單車,常常在鄉鎮巷弄、田間阡陌或山林小徑奔馳,剛好可以用兩個詩句代表我騎單車的感覺:「窄狹容單車、單車欲問邊」,這是杜甫和和王維兩位詩人的詩句組合,我但求單車生活能夠平平安安。那一輛陪著我上大肚山的小摺單車,就停靠在亭台下方,顯得有些疲憊孤單,但向遠處望去,卻見南勢溪正有一群洗衣婦在洗滌衣物,以及一群快樂的小孩在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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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秋蟬最末

詩╲圖 琹川 誰隱藏於騷動的楓樹林間 不斷地向更深處的秋天吶喊 在波波或緩或急的音律裡 深褐複眼追索著楓紅的動靜   當眾蟬逐漸凋零 誰從容飛上枝頭 以多層次的鳴唱穿過重重葉浪 將奮力越過嚴冬堅持至春臨   小雪之前樹下聽蟬的人 夢裡和著  恍然望見自己 一身藍綠斑紋拍動薄透翅翼 飛成樹上那隻高歌的岩崎寒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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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富貴閒人

文/敖古仁 圖/寧靜 農曆11月1日,對「紅樓夢」裡的富貴閒人,賈寶玉來說,是個什麼樣的日子?套個「蜘蛛人」電影例用的片名,答案是:逃學日。 於高鶚續寫的第92回「評女傳巧姐慕賢良 玩母珠賈政參聚散」中,寶玉在11月1日前一天就等不及了。當他從瀟湘館出來,讓襲人誆回怡紅院,分辯一番男女有別的大道理後,「寶玉點頭道:『我問你,老太太那裏打發人來說什麼來著沒有?』襲人道:『沒有說什麼。』寶玉道:『必是老太太忘了。明兒不是十一月初一日麼,年年老太太那裏必是個老規矩,要辦消寒會,齊打夥兒坐下,喝酒說笑。我今日已經在學房裏告了假了,這會子沒有信兒,明兒可是去不去呢?若去了呢,白白的告了假,若不去,老爺知道了又說我偷懶。』」就在寶玉猶豫不決,眾丫頭的意見又是莫衷一是時,「只見老太太那裏打發人來說道:『老太太說了,叫二爺明兒不用上學去呢。明兒請了姨太太來給他解悶,只怕姑娘們都來,家裏的史姑娘,邢姑娘,李姑娘們都請了,明兒來赴什麼消寒會呢。』寶玉沒有聽完便喜歡道:『可不是,老太太最高興的,明日不上學是過了明路的了。』襲人也便不言語了。」   話說因為現今已經沒有「消寒會」的節慶,所以先岔開話題,說明一下消寒會的由來和活動概要。 每年農曆11月1日,清人查慎行在「人海記」書中記載:「宮中始燒暖炕、設圍爐,舊謂之『開爐節』。人們準備柴火、修補火爐,燃起爐火來消寒。」或許這便是賈府將消寒會訂為十一月初一的原因。不過,消寒會其實起於「冬至」日,持續81天,等到會期結束,差不多就是冬盡春暖,人們可以新啟一年,努力打拚的時候了。 相傳,消寒會起於唐玄宗時。有一年,當時京城的首富,王玄寶在隆冬天降大雪時,突發奇想,廣邀賓客,大擺宴席,藉此驅寒取暖,休閒取樂,王玄寶稱此雪天娛樂的宴會為「暖寒之會」。後來變成慣例,貴族豪富、高人雅士競相仿效,因此廣為流行,蔚成風氣,流傳至清代才改稱為「消寒會」。 又消寒會為什麼持續81天呢?古時曆法本有「夏至入伏,冬至數九」的說法,冬至日,正是暗夜最長,白晝最短,陰陽交替的時節;冬至過後,雖然一陽漸生,但是在氣溫與體感上卻是越來越冷,因此以是日為起始,每九日為一個單元,數足九個九天,共81天後,便能真正送走冬寒,迎來春暖,因此而有「九九消寒」的慣例。古人將這個數九的習俗稱為「數九迎春」,衍生出「九九歌」及「九九消寒圖」,協助人們計算這81天的時日。 那麼,消寒會究竟有那些自娛娛人的活動呢?依據清人方濬頤在「夢園叢說」一書中所言,時人向有膾餽贈溫室栽培,冬日盛開的「唐花」,以供王公貴人玩賞的應酬活動,「冬則唐花尤盛。每當氈簾窣地,獸炭熾爐,暖室如春,濃香四溢,招三五良朋,作『消寒會』。煮衛河銀魚,燒膳房鹿尾,佐以涌金樓之佳釀,南烹北炙,雜然前陳,戰拇飛花,觥籌交錯,致足樂也。」所以所謂的消寒會,大概就是呼朋引伴,在花房暖室中,飲酒吃食一番的意思。據說,當時的士大夫還喜歡輪流作東,圍爐飲酒,吟詩作賦,以為消寒的雅事。 至於賈府,在那個逃學日,哦,不,消寒會當日,依例不過就是喝酒說笑罷了。對那幫富貴閒人來說,擺宴設席本是日常的休閒,了無新意,既沒有前八十回中曾經出現,大烤鹿肉的熱鬧,也不開詩社聯詩填詞,所以那天一早,賈寶玉向所有長輩請安後,「便一溜煙跑到賈母房中。見眾人都沒來,只有鳳姐那邊的奶媽子帶了巧姐兒,跟著幾個小丫頭過來,」百無聊賴之餘,寶玉做了一件往常他應該不會做的事情:向巧姐兒解說「列女傳」的微言大義。直到眾人珊珊來遲,「大家序次坐下。吃了飯,依舊圍爐閒談,」實在有夠無聊,所以「不須多贅。」 我想,如果賈寶玉能夠穿越到今日,他的消寒活動一定會繽紛多彩,色聲香味觸法諸感俱足,至少在吃食方面一定不會令他失望。   君不見,一過中秋,天猶未寒,賣場或餐廳便已經等不及,陸續張出冬寒吃鍋的招貼。誠然,因為有冷氣的關係,夏日炎炎也可吃鍋,但是總不及在寒夜,縮脖子,捂著手,來一鍋紅通通的麻辣鍋,或是燒炭冒煙的酸菜白肉銅鍋來得過癮。 即便美食家曾經批評,火鍋是最沒文化的料理方式,但是華人愛吃鍋應該是不爭的事實,歷史可以遠推兩千多年前的商周時代,迄今不墜,且更加蓬勃發展,彷彿不來幾鍋便無法度冬的樣子。點開維基百科「火鍋」項下開列的鍋品種屬,中外葷素不拘,林林總總,從鍋具、食材、蘸醬、烹煮方式、到食用的方法,直可謂美食界的奇觀之一。 火鍋之所以如此受人歡迎,原因之一,簡單方便的烹煮方式固然是根本,然而好吃才是關鍵。如同油炸、火烤是人人愛吃又不易失敗的料理,合菜雜炊混煮而成的高湯鍋底更是人間美味。穿插其間,各色肉片、丸子已經不足觀;近來推陳出新的火鍋料,不時令人拍案驚奇;吸飽湯汁而又燙嘴的粉絲、凍豆腐、豆皮和炸豬皮,更是集合味覺與燙舌的雙重享受。眼見紅白綠黃各色的食材和湯底,耳聽湯底不斷滾沸冒泡的音聲,齒舌之間川流鹹酸麻辣甘甜諸般滋味,誰能說這不是人生中最賞心悅目又暖胃的一首交響曲。 再者,華人的共食文化特別容易體現在吃鍋這項飲食行為上。火鍋,不宜獨食,一人小火鍋只能解饞,然而往往越吃越孤獨,越吃越無味。所以,吃鍋時身邊總喜圍繞諸親友朋,眾人圍爐,共享一鍋,筷筯、湯匙、瓢勺齊發,涮肉、撈料、取湯,任君隨意,無拘無束,自由自在,閒話家常,暫將公事及諸般煩惱棄置腦後,享受此時此刻熱鬧的鍋湯和溫暖。如此,豈非消寒度冬的最佳方式。 杯盤狼籍時,忽憶,人生至此,在多少場合中,已經嚐過多少不同的鍋品,最深的記憶又是何種滋味呢?心中閃現一景,那是大學住校時,於寒冬,室友們湊分子,用最簡單的鍋具,合力共炊那一個雜菜鍋。那一鍋,談不上什麼飲食品味,卻是很難忘懷的,不羈的青春。   古人設計「九九消寒圖」時,常以塗實梅花瓣,或漢字筆劃來計算時日。試想,現代人或許可以改變一下方式,設計一個app(應用程式),放在手機裡,從冬至日起,每日,不重複,更換一個不同的鍋品,吃一鍋,同時拍下照片或短片,上傳或自留在程式中,等到9×9,81日期滿,即見撒花,完成今人的消寒圖。 我想,如果高鶚先生能夠穿越到今日,或許可以參考一下我的建議,可能他所招致的批評會少一些。套句王羲之在「十七帖」中寫信給朋友時所用的結語,以上所言,「以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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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林邊手記 走訪費茲洛伊花園

 文╲攝影 翁少非 這一天下午墨爾本天氣晴朗,站在離地面兩百八十五公尺、南半球最高的建築物觀景台--尤利卡天台(Eureaka Skydeck 88)環視,澳大利亞第二大城的城市樣貌一覽無遺。 如同第一次站在台北101觀景台上,就急著找尋陽明山、行天宮、貓空纜車…這些自己曾經駐足的地方;在尤利卡天台,你先找流淌市區的藍色雅拉河、澳洲網球公開賽場地墨爾本公園以及1956年墨爾本奧運會圓形主場館,而後,就把眼神定焦在主場館左上的費茲洛伊花園(Fitzroy Gardens)了。 忘卻身旁的遊客如織,你盡情凝視剛剛去走訪的費茲洛伊花園,從觀景台這個角度看,這二十六公頃大的園區林木蓊鬱,若是用Google Maps從上方俯視,就可看到由樹木所構成的英國國旗「米」字形圖案,這精心設計的心意,觸發你遠渡重洋來此造訪的動機。 費茲洛伊花園原是雅拉河流域沼澤,歷經規劃整建,1848年被永久保留為公共花園,並以新南威爾斯州州長費茲洛伊爵士的名字命其名。翻開澳大利亞歷史,1901年各殖民區組成澳洲聯邦,成為大英帝國的聯邦,1931年取得內政和外交自主權,而為大英國協的獨立國家。多數澳洲白色人種的祖先是十九、二十世紀從英國移民,其主流文化源自英國,在這種時空背景下,公園設計有英國國旗圖案,園區景觀具有英格蘭風格,都是象徵溯源、傳承的具體展現吧! 另一個動機,比台北大安森林公園大4.7倍、全台最大的平地公園--彰化溪州公園,聽聞是地方人士到費茲洛伊花園遊覽,驚豔其美麗氛圍,返國後積極籌建的。在世俗塵囂待久了,此種被美麗感動的能力,你早已遺落許多,正需要來此大把大把的挹注。 果然,走進這座花園,花圃、噴泉、小湖、雕像的景色,無不散發著濃濃的英國鄉村氣息。漫步在高聳參天的榆樹大道、綠草如茵的草坪間,聞嗅森林與田野交融所釀出的清新與芬芳,好獨特,好讓人通體舒暢。 奇妙的,墨爾本的二月雖屬夏季,在這兒卻能同時看到百花綻放的春天、鋪滿金黃落葉的秋天,以及殘花戀在枝頭的冬天,大自然這般豐厚多元,讓你深刻感受到生命的悸動。 有一對戀人在樹林裡收割戀情,用親暱的表情動作彩繪婚紗照,你只是路過,卻也深情注視,好把祝福送出。突然一陣呼聲:「拍我們,我們也很新喔!」那群伴郎、伴娘看到你的相機,紛紛擺起姿勢,有位男士還攤開兩手,要大大擁抱幸福似的,你連忙把這偶遇的美麗種在心田。 也許,上輩子你是水手,這輩子才特別喜歡大航海家,在葡萄牙里斯本太加斯河畔,你抬頭瞻仰「發現者紀念碑」站在船艏、建立全世界第一所航海學校的恩里克王子;在西班牙哥多華的古羅馬橋,你尋覓為了實現夢想,幾番求見女王,曾在這座橋來回走過好幾趟的哥倫布足跡;而,在費茲洛伊花園裡有一幢「庫克船長小屋」,可以用來緬懷大航海家庫克(1728-1779),正是你來此造訪的第三個動機。 庫克是英國皇家海軍軍官,曾三度奉派到太平洋探勘,是第一批登陸澳洲東岸的歐洲人,庫克船長小屋則是1755年庫克父母在英格蘭所建造的故居,被慈善家格里姆買下,1934年運到墨爾本重建,當為建城一百周年慶送給市民的禮物。 陽光普照在小屋古樸的磚瓦、煙囪上,牆外的花圃繁花錦簇,你佇立在仙楂樹下,欣賞從英國故居移植、現在仍攀爬在牆面的常春藤,不禁想起庫克的這句名言「我不打算止於比前人走得更遠,而是要盡人所能的走到最遠」。 十五世紀哥倫布冒險遠航的目標是亞洲,十八世紀庫克面對的是當時未知的南半球海域與南方大陸,難怪他會發下這句豪語自勉,只是,令人惋惜的,五十歲那年在夏威夷島遇害身亡。 夜的帷幕緩緩落下,玻璃帷幕外的景觀逐漸隱去,費茲洛伊花園的身影也逐漸被甦醒的燈光佔據,你挪回眼神,心頭滿滿的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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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水丰尚書 庭園

文/秀實 圖/葉繁榮 ──庭園如我,落葉無數。 01 窗外的園林有一條迴廊通往宿舍那裏,也通往某個記憶的符號。 春霧來了,肯氏南洋杉、小葉欖仁、大花紫葳、落羽松等,成潑墨山水畫中的迷濛。一個披黑色風衣的男人推著腳踏車走過。泥黃磚上的輸水管有幾隻松鼠快速沒入樹叢間。偶爾飄下幾片杉樹葉子,換來深邃無比的侘寂。陽光輕薄,如紗布般散漫於草坪上。 碎石路旁的木椅上,坐著一個老人。植物般一動不動的緩慢生長著,像時光一樣。園林的光陰以黃砂磚塊上的攀緣植物來計算。再來時,應爬到棚架上了。 寄寓的日子都是短暫的,漂流的悠長不止。 02 一個穿厚絨衣、戴上絨帽的男人在走過石橋時回頭,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在仍然寒冷的初春,獨自一人走在這裏,而不是坐在爐火旁,聽情人讀一段經文或誦一首詩。其傷心無毋置疑。 天空黯淡中透出薄光,一片模糊的景色。這裏樹木的名字已不重要,但確實是春天,因為草木間微微滲出了瘀紅黯黃來。小教堂在等待著,這男人和所有因背叛而來的罪惡或得到救贖。罪惡的本體並非罪惡,只因被赦免了才成為罪惡。你的善良應該被肯定,如果抵達到內在的核心。 猶豫與勇氣同時存在,這一切出現在梵谷《春天的花園》(De Lentetuin)裏。 03 大阪豐國神社裏有一個「秀石庭」。建於一九七二年。庭園設計師重森三玲把二十多塊巨石,排列成簞瓢形狀的石山,向海洋致敬,為一個城市祈願。簞食瓢飲,本來就是一種入世的陋巷修行。 秀石庭採用了「枯山水」的表現形式。這是庭園至高的美學。重森三玲一生創作了296座庭園,秀石庭是他引以為傲的。枯山水是一種「以砂代水」「以石代山」的完全靜止的環境,以利參禪。 石牆外的綠色植物很浮躁,不斷搖晃著枝椏,葉子如雨落下。沿簞瓢繞行一匝,無論牆外如何的繁鬧,牆內都是水不流、山不動的。石脈與砂紋是自然界的經文,我讀了一遍,卻不確定讀懂了沒有! 語言並非最佳的溝通之法,有些逃亡者我可以觸及更遠處。 04 穿過落葉公園。 園內的植物高大而雜亂,大小的落葉經年飄下,鋪滿整個地面。 掃葉隊員歇息時,把竹耙子靠在中央的一株粗大的香樟樹幹上。竹簍堆在一旁,捕獲的葉子有的又逃出來。大片的紫葳葉和細碎的榆木葉落在園圃上,風走過時,窸窸窣窣地鬧著。踏著葉子而行,光陰也就這樣被愈踩愈碎了。 共享單車站那邊的小叢林裏,常見僅僅是一隻的蒼鷺棲息其中。我曾向牠示好,拍下牠孤寂無語的身影,衣衫襤褸般的不開心。爾後再來時,牠已渺無蹤影,與悲愴同時消失。 這個庭園欠缺溫暖的色彩,狹小的兒童遊樂區和雙座位的木板椅子都讓給了落葉。這個城的詩人都應該來這裏,在陽光下把自己半身的投影永恆烙在泥土上,真正的詩人總帶有不同的光譜,雖安靜卻也為庭園添劃斑爛色彩。 踏著落葉,我又穿過高雄城保靖街富國公園。不以「里」,不以「鄰」,不以「門號」,我這樣標示它的位置。   (2023.2.15凌晨1:30水丰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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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踏莎行 搖著鬱金香的告白

詩/攝影 葉莎 搖著鬱金香的告白 碎石地即是胸膛 呼吸起伏細碎,像風 搖著鬱金香的告白 一株樹側身轉向春天的方向 此刻,天空心情開朗 我在屋內走動 淡灰的身影靜靜相隨 昨日和窗檽一起寫的詩 只是冬雨的情緒 在詩句轉折的地方 巧妙的放置一坏土和種子 像是那人說要走 又將衣物擱在床頭 彷彿隨時會回來 咚咚咚小跑步飛過庭院 遞上隨手摘下的鬱金香 說,那是他的呼吸 也是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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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明白佛

文╲陳銘磻 圖╲紀宗仁 紀宗仁 永畫 20f 2011 綜合媒材 最潔白的東西,反而含有污垢;最大的形象,反而沒有形狀。道幽隱而沒有名稱,無名無聲,只有「道」,才能使萬物善始善終。 十年前,冬末嚴寒氣流來襲,我和家人神色黯然的駐守在台北羅斯福路舊居最後一夜,孩子不捨離去生活二十多年的家,無不悵然若失,獨宿孤房傷情懷;第二天,匆匆別離的搬遷桃園新居,讓三個小孩擁有各自房間,歡喜了卻心願。第一年,識得幾位鄰人,一家五口走過陌生環境,養了一隻虎斑貓,種了幾盆花草,常到社區咖啡廳吃鬆餅、喝咖啡,到峇里島式樣的中庭聽流水聲,到大坪數的和室看寫意的枯山水園林,賞一樹繽紛山櫻,使人內外寧謐,感覺心安就好,平安最好。 搬家前一日,藝術家王俠軍贈給一只窯燒白瓷,是他系列作品「晴空萬里」中,取名「無事一身輕」的歡喜菩薩,這只白瓷菩薩,神情泰然自若,洋溢一股雍容自在的氣息,這一抹如朝顏般亮燦的安然體態,使人感受世間萬般牽絆,於此並行決斷,人際牽扯的糾纏亦如浮雲淡化、飄走,輕揚的身體剎時徜徉在純粹的氤氳中,心無罣礙,暖意的幸福感一時瀰漫開來。 他沒說,我沒問,承受這座「無事一身輕」,是否意味遷徙桃園田園間,要我做個不再瞎忙,可以無事悠閒過日子的優雅人。 收到藝術家贈予的新居禮物,驚喜萬分,捧著這只構思別具慧心,設計別開生面,以窯燒實踐白瓷美學,以技藝展現白瓷很難克服的美感張力,單腿懸浮半空的菩薩,看他眉宇間擰成一道溫柔神韻,好比一派雲淡風輕的自在,彷彿進到「無入而不自得」,開闊灑脫的境界。這樣神奇的技能,寓意視覺化、藝術化,在巍巍落落,毫光法相下,彷彿眾生種種恐怖苦,法王智光悉救濟的智慧之姿,演繹無事一身輕的放空心境,深化成晴空萬里、無盡超然的殊勝。 無事一身輕的「輕」會是他創作的要點?他說,用懸空的肢體陳述海闊天空時,悠遊的美麗,或以繽紛的手印,述說諸佛普渡眾生時,積極的歡喜。 不禁意識到人間困阨的一生,猶如一塊厚重鐵石,倘若將鐵塊放入水裡,必定下沉;若是把鐵石挖成空心容器,如造船,不僅能使船身漂浮水面,甚而載物萬千!人生不也如此,人心很容易在物慾洪流中,沉溺於感官的無邊汪洋;如果把心放空,便能浮揚畛域,隨心所欲翱翔在人間孽海。 受到哲學、佛學影響,王俠軍的創作行動不拘泥刻板,總是自然展現開闊氣度,呈現輕柔的無重力擺姿;白瓷的製作,從胚體開始,必須克服瓷土細軟易塌的物理現象,以及瓷土胚體在高溫下,容易發生的15%收縮變化,才能獨現單腳造型。我喜愛的「無事一身輕」,菩薩立於空中的坐姿,流露隨興自在,象徵解脫對世事的牽絆;那種隨風吹拂,不受壓力拘束、不執著偏頗的放空狀態,身處塵世,心神顯得無比開朗。 我便想起日本平安時代末期,原名佐藤義清的北面武士,棄武從僧,戒名西行法師,具有修行者清冽枯淡個性的歌人。 後鳥羽天皇稱他「天生歌人」,一個鍾愛前往人跡罕至的深山,探幽訪勝的行吟詩人,著作多本歌集,《新古今和歌集》選錄西行九十四首和歌,不僅獲得極高評價,深刻影響芭蕉等後世文人。所作〈苦竹〉:「夏天的夜,有如苦竹,竹細節密,不久之間,隨即天明。」深受世人喜愛。 出家後的西行,在京都駐留過的勝持寺,680年,由天武天皇敕令創建,791年,桓武天皇敕令傳教大師再建,並奉藥師瑠璃光如來本尊。寺院內植有以西行法號為名的西行櫻,每年春季約有近五百株櫻樹競相開花;勝持寺又稱「花の寺」,寺院寶物館收藏有國寶如意輪觀音像,重要文化財藥師如來坐像。 寂然清澄時,竟能安然如常,用心看著悠悠騰空的菩薩坐像,叫人看了歡喜心不禁由內而發,盡皆喜悅。 讀了幾句《藥師琉璃光本願經》偈言,說道:「願他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我見王俠軍以藥師琉璃光之名,憧憬白瓷藝術的光芒,作為心靈修行意象,又從風輕雲淨的入情天宇,進入琉璃的美哉創作,意圖從琉璃光影彰顯的自在、自足、平和而澄明的境界,走進千金難求白瓷,可束之高閣亦可實用,厚實又樸素的內在。 人生本是「出生,然後死亡」的過程,生命中諸多苦痛,往往源自內心的不平靜;也即是,人類讓心承載過多欲想、負擔、壓力,這些欲想壓縮著心糾結成一團難清難理的毛球,四處滾動,所以不快樂,所以痛苦。 「正視死亡,才是更好的活著。」如此尋常一句話,隨口一說,便想著:生活的壓力造成心的壓力,生命換來一串無常苦痛的組合,情愛變化、婚姻折磨、學業競逐、賺錢持家、人際紛爭、疾病纏身,沒有那個人能享有特權承接老天的恩寵,倖免於這些歸屬人類的運命。 料想,若能學習把心放空,把那些參雜劣質的憂愁、鬱悶、貪念、煩惱、慾望拋擲丟棄,心一定可以舒暢起來,心情一旦舒暢,平靜便能自在住進心中。我看王俠軍把「晴空萬里」寓意藝術化之餘,更將白瓷美學的奧義化成一縷輕煙,放空,無事一身輕。放空了的心,自然可以使身體翩翩揚起,人才可能用輕快心志,尋找超越智慧的快樂。 我識得的王俠軍,並非演員時代的那個名人,而是獲頒法國馬爹利非凡人物藝術獎的那個藝術家,我在靜觀系列「晴空萬里」的作品,直覺這樣的生命哲學家,他用白瓷藝術融入人心人情,說道:某天在北投泡溫泉,幡然發現,肉身與心情放空的結果,帶給人無比自在的神氣,那是一種讓心飛揚的「無事一身輕」,以此之念,開始製作「晴空萬里」,他看萬象懸浮,點滴無聲拂天際,自此愁心不再。 我與他在白瓷展示館飲茶談瓷土、聊老子,深切感受人的一生有多少歲月都在做著自己不喜歡做的事?又為喜歡做的事花費多少時間和心力?喜歡或不喜歡都潛藏有不願面對成功或挫敗的真實因子。 54歲那一年,是他人生經歷成功與挫敗的關鍵,他使用10噸泥土的實驗,進行白瓷研發;因為摯愛與珍惜的緣故,蘊藏在靈魂中,那一份對藝術的熱情,令他義無反顧把畢生精力與財力孤注一擲,嚴肅要求自己,這是人生另一個階段的考驗,也是最重要的驗證,證明他有實力、有能力,可以改變千年以來,古中國一成不變的白瓷技藝。那一年,他執意告別過去,正式在10噸的瓷土中,尋找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人生註腳。 他用泥土之實、之美,賦予瓷土化身為永恆的白瓷,這是他輕蔑某種暗淡人生,恣意創造出來的典型,也是他在年過50之後,最能體會生命本質的時刻。心思承受改變,他用美學意識,豐富瓷土的意象,繼而把泥土的氣味,用創意創造,證實泥土並非單一的、醜陋的、骯髒的,它的生命力誠為一種可變性的新奇體驗。十年間,歷經白瓷燒製的煎熬,使他獲致「人跡罕至的路,大不同」的道理。這一條獨創的白瓷創意之路,的確走得艱辛,他始終未曾離棄的佇足那裡,試圖從實驗與創作過程,尋找白瓷澄澈的風格。 白的本義為「空無一物」、「純淨無瑕」。白色是包含光譜中所有色光的顏色,被認為「無色」,明度最高,色相為零。藝術家視「留白」是境界表徵。他從燒製白瓷領悟,太虛世界能經由白淨確證生存的意義在於無爭與不爭,從而確信真正的「明白」即是「醒悟」。 古文的「明白」,無非教導「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莊子在〈天地〉提到「明白」,清晰入目:「夫明白入素,無為復樸。」意思是說:「那明澈白淨到如此素雅,清虛無為到回返原始的樸質,體悟真性持守的精神,悠遊自得生活在世俗的人,你怎麼會不感到驚異?」如此看來,「明白」一說,是透澈的白,不偏不倚的白,絕非含混不純的白,也就是,徹頭徹尾清清楚楚。 他說起老子《道德經》,說到高潔廉明的「大白若辱」,深刻明悟「道」的無為境界。「辱」有黑的意思,與白對立。老子本意是以白造緇,緇為黑色之喻,除去污辱之跡,所以稱辱。老子的「大白若辱」成為他製作白瓷的靈感,「在涅貴不緇,曖曖內含光。」白而透光的純淨質地為他所愛。 二十多年,設計白瓷所衍生的「明白學」,已然造就這項瓷器的代名詞。無論創意靈感來自何處,「明白」是他思維的根源,明白「唯心」最要緊;無心、痛苦、貪念,必使創造落空,心願無能實現,甚或談不上對美的喜愛了。 一只「無事一身輕」,王俠軍教我認識最潔白的東西,反而含有污垢;最大的形象,反而沒有形狀。道幽隱而沒有名稱,無名無聲,只有「道」,才能使萬物善始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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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簪花紀事 亦醉亦醒年復年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花綻鳥囀,初牙新發。一樹花發,是否去年凋盡的花心復又回魂?那隻鳥是不是去年婉囀梨花樹上的那隻?石斑木的綠芽尋著東風的路線重回猶如遒勁書法的枝梢? 去年的風花雪月,今年的風花雪月,來年的風花雪月都是陌生的舊識,唯獨你,是舊識的陌生人。你拿了一隻膽瓶形狀的玻璃瓶,注滿相思的淚水,豁氣的將新採的花花葉葉投入窄緊的瓶口,喉管一時哽咽,嗚咽難言。 看著窗台上的那瓶花,將每包半磅包裝所剩餘不足燒出一壺黑汁的豆子,圓豆也好扁豆也好大顆的小粒的,一股腦投入研磨機,研磨機便將春夏秋冬軋軋的研磨成俗世的塵粉。啟動燒煮的按鈕,前塵往事流轉在形下歡愉的熱度,繼而生出遮蔽的香霧,蒙了人眼惑了人心,一壺香香的苦汁端坐几上。 天光悄然傾移,從窗口斜射而入的晨光,清新碧麗的塗布在花和葉和瓶身上,朵朵片片似乎都調好心弦,等待更豐美的交響。在瓶身燦出高光之際,她們和諧齊整的演奏小約翰‧施特勞斯第410號管弦樂圓舞曲。兩人的眼神在恣意旋轉間互相交流、激越、碰撞,杯口上的香霧也隨之恣意旋轉、交流、激越、碰撞。 綜合的豆子,就像國際料理或者無菜單料理,初初入口的霎那,舌頭立時啟動辨別的味蕾,這是全新的口味,沒有記憶檔案資料可以搜尋,經驗更是派不上用場。專心執行功能的舌頭,舌乳頭上滿布的味蕾,當味蕾接觸到味道後,就會傳出微弱的電流,經過神經傳入大腦的味覺中樞。舌尖感到鹹味,舌中嚐到甜味,舌根爭辯這是苦味,舌的兩側提出酸味的異議。你告訴我,全新的你是什麼滋味,如此陌生的舊識。 或許,你已習慣國際料理的滋味,也擅長在無餐單料理的餐廳如何吩咐隨機料理的主廚調理出你喜愛的口味,因此習慣含有探險元素的味蕾挑戰,因此你嘴角浮出明顯的笑意,因此清楚的表達你對這個新的味道的體會,「就是你的味道呀。」 去年那瓶歐式插花,香香的花魂已然遠逸,今年的這瓶,花香在晨陽照拂之下,輕啟朱唇,緩緩透露遠逸的你曾經的行蹤,往事曾經如何?往事就是如此這般,或許醉在清醒當中,也可能醒在宿醉裡面,一年一年又一年,所以,這時,已滿室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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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讓我們以文字辨識彼此

     雙週詩集導覽 紀宗仁 秋境 20F 2011 綜合媒材 文/林宇軒 圖/紀宗仁 2023年2月至今有許多個人詩集出版,合集有新加坡詩人懷鷹主編的《四海俳句選》,翻譯詩集則有杜國清翻譯艾略特《四重奏》、孟明翻譯《策蘭詩選》增訂版、烏蘭翻譯《扎嘎耶夫斯基詩選》、陳榮彬翻譯布考斯基《有時你會寂寞但那並非沒有道理》,以及陳瑞山評介一百首波蘭詩作的《歷史圈套裡的獨白》。 國外華文詩有兩本在台出版:澳門詩人邢悅(1982-)的《伴》是他第三本三行詩集,整體以編號命名、主題性低;中國詩人北島(1949-)的長詩集《歧路行》全詩長達三十四章,是他自2010創作至2021年的巨作。在羅智成、崔舜華之外,台灣近年少有詩人創作長詩;相較之下,北島這部作品除了有整體性和歷史感,甚至進一步與時事結合(如自比疫情間的「零號病人」),從中可觀察到北島的敘事手法和結構安排,值得詩人學習、讀者參閱。 曾主編《春風》詩刊的陸之駿(1966-2021)最後一本詩集《江山剩此樓》出版,如同詩作〈陣雨〉末節所寫「現在是不是浪很大?∕我想去看看;不必帶傘∕就去看看」,詩人透過詩句營造了適切的氛圍。創作力旺盛的趙文豪(1986-)則在《聽,說》延續他一貫的平實詩風,全書穿插各種生活回憶,在日常情境當中鋪敘個體的情感。 楊書軒從2013年「這一部人類學∕比科學精確」的《鳥日子》、《馬克白弟弟》到2014年的《山海線》,至今終於又推出「從你的指尖、毛髮∕到你引以為傲的頂端∕燃起火光」的《火光》,是醞釀甚久的一次火力展示。如嚴忠政所說的「質感」,楊書軒解構對立的單元並重新審視二元關係,任何概念在詩集中都是互相糾纏、沒有絕對邊陲的。在同名詩作〈火光〉中,可以窺見楊書軒對情愛關係與自我追尋的體感描寫:「繼續走∕用你雙眼的探照燈∕照亮我坑道的胸口」。 騷夏(1978-)推出了新版《瀕危動物》,這本絕版已久的傳奇詩集終於以不同面貌再度問世。無論是觸及家庭的〈妹妹孵蛋〉、情慾的〈玩具的房間〉,或是同名組詩〈瀕危動物〉的「一頭栽到妳的身體裡面,所以我知道,我身上所有開孔的地方都非常害怕妳,但也非常思念妳。」都顯示出騷夏詩作的深刻情感與十足創意。除了將原有的詩作重新排版,新版《瀕危動物》由楊佳嫻作序、鴻鴻寫跋,另外更增補了六首新作,質地成熟而耐讀,喜歡情詩的讀者不可錯過。 如鴻鴻所言:「詩人或情人都是瀕危動物」。在文學無用論盛行的今日,讀到這裡的各位想必對詩有著一定的情感,不如就讓我們以文字辨識彼此,好好生活,好好讀詩。 (本專欄作者為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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