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一位投海的雅典青年(上)

葉繁榮 2014喜悅的海洋 文/張元 圖/葉繁榮 墨西拿海峽附近,傳說有一片魔島,那裏曾是海妖塞壬們的棲息之地。塞壬們的歌聲能令人失神落水,歷來有無數船員因此喪命。 根據荷馬史詩記載,特洛伊戰後,英雄奧德修斯返鄉時途經此處。他令船員們用蜂蠟堵住耳朵,又命人將自己牢牢綁在桅桿上,才得以安全通過,留下一段傳奇佳話。其實,另一位英雄伊阿宋所統領的船艦「阿爾戈號」返航時也從這裏經過。奧德修斯事先得到過神明的預示,早有防備,伊阿宋則沒有。對於「阿爾戈號」上的眾人來說,遭遇海妖塞壬完全是突發事件。所幸的是,「阿爾戈號」載有音樂天才俄耳甫斯,他彈起七弦琴,以琴聲對抗塞壬的歌聲,最終也確保了船員們的性命。塞壬們也許是為俄耳甫斯的琴聲所折服,紛紛投入海中。如同謎語遭人破解斯芬克斯跳崖自盡,在徹底失敗之後,它們也選擇了自我毀滅,相傳它們後來都化為了海底醜陋粗糙的礁石。 當「阿爾戈號」駛離塞壬們的魔島後,危機化解,眾人莫不松了口氣。這時,毫無征兆地,一位高個子的雅典青年從船頭奔向船尾,躍入海中自盡。我們可以想象當時人們驚愕的神態,他們齊齊望向海面,那位青年卻再也沒有浮出來。此事不僅令「阿爾戈號」的船員們困惑,也令後世之人捉摸不透。 那位雅典青年究竟怎麼了? 難道是塞壬們的歌聲有殘存的魔力?這不大可能,塞壬們都已紛紛投海了。即使那歌聲的魔力又發揮作用,也不應只有那位雅典青年受到影響。 關於傳說的這個部分,我是偶然在博爾赫斯的一篇散文中的讀到的,博爾赫斯又是從詩人瓦雷裏的詩作中讀到的。正如所有傳說一樣,我們很難追查到他的根源,也無須那樣做。因為傳說是沿無窮的時間之線前進的,他在一次次轉述中存活,不斷變幻形態,不斷被賦予在嶄新的含義。 科忒斯,這大概是那位雅典青年的名字。在其他神話傳說中,我們難以找到他的名字。他既沒有顯赫的身世,也未曾立下過什麼豐功偉績,若不是在塞壬的海域投海,他的名字根本無法流傳至今。 按照施瓦布的敘述,當別人都安然無恙時,唯獨科忒斯跳了海。根據伊阿宋奪取金羊毛故事的前文,我們知道「阿爾戈號」上的船員個個都是出類拔萃的豪傑。他們很多人和伊阿宋都曾師從半人馬賢者喀戎,前來幫助伊阿宋尋找至關重要的金羊毛。這其中有天神宙斯的後裔,大力士赫拉克勒斯;視力超凡能洞察陰間之物的林叩斯;矯健如豹的女獵手墨勒阿革洛斯,彪悍如熊的拳擊手波呂丟刻斯;背生雙翅的波瑞阿斯兄弟以及獨眼巨人波呂斐摩斯等等,當然還有琴藝出神入化的俄耳甫斯。若說船上有個資質平平,意誌力還極其薄弱的家夥,未免太過牽強了。 假如我們想要探究科忒斯投海的真正原因,就必須去推測當天的詳細情況。   在「阿爾戈號」的故事中,主角是伊阿宋,但我們現在要把科忒斯當做主角,那麼伊阿宋就僅僅是個小配角了。另外和科忒斯投海之事密切相關的是俄耳甫斯和海妖塞壬,通過分析他們,我們才能盡可能詳細地設想當時的情境,推測答案。 關於科忒斯,我們幾乎一無所知。書裏說他是個從雅典來的高個子青年,參與了「阿爾戈號」偉大的旅程,在遭遇塞壬們後投海了。神話中說他沒有葬身海底,後來被女神阿芙洛狄忒救走,「阿爾戈號」的英雄們並不知情,那麼又是誰把這件事傳之後世?倘若有女神確實可憐死於塞壬的水手,為何此前還會有無數人喪生?而且關於女神怎麼救起他,何時救起他,統統沒有描述,這也許不過是詩人憐憫科忒斯而生編硬套的美好結局。救走科忒斯的女神恰好是愛與美之神,這又像是詩人的某種隱語。總之,科忒斯的投海行為大概不是直接受到塞壬歌聲魔力的控製,而是一種自主的自殺行為,他理應葬身海底。 至於俄耳甫斯,我們毫不陌生。他的父親是太陽神以及音樂之神阿波羅,母親則是文藝女神中司掌史詩的卡莉歐碧,因此生來便有著卓絕的藝術才能。古希臘羅馬的繪畫與雕塑中,時常可以見到他。他身形俊秀,風度翩翩,一頭鬈曲的長發上纏著橄欖枝,手持一把造型雅致的裏拉琴。這把琴是父親阿波羅送給他的聖器,配合俄耳甫斯的才華能奏出舉世無雙的樂音,後來化成了夜空中璀璨的天琴座。俄耳甫斯和他的琴,曾馴服過守護金羊毛的巨龍與把守地獄大門的三頭惡犬,曾令頑石開裂,令殘酷的冥王落淚。他死時被分屍,頭顱漂到了列斯波斯島,於是那裏便成為抒情詩歌的故鄉,而後他被安葬於奧林匹斯山,於是那裏夜鶯的啼叫比任何地方的鳥鳴都婉轉動聽。這樣一位藝術天才,終其一生,唯一遇到的旗鼓相當的對手,就是海妖塞壬。 海妖塞壬是某種神秘莫測的存在,首先有關它們形象的描述就是混亂的。有的傳說中記載塞壬有女人的上半身和鳥類的下半身,也有傳說將有女人的上半身和魚類的下半身的人魚叫作塞壬。塞壬和人魚之間或許有著什麼聯系,兩者都是海妖,都有嬌媚的容顏,都能唱出迷幻的歌,所以常常被混為一談。但是有關半鳥形態塞壬的傳說似乎僅止於古希臘,後來又出現了半魚形態塞壬的故事,興盛於中世紀的歐洲。 究竟什麼樣的歌聲會令人喪失理智而投海呢? 根據我們的生活經驗,女性的裸體無論有多麼性感,其歌聲無論有多麼淫靡,都不足以在極短時間內迫使某人陷入癡狂而放棄生命,塞壬魔力的運作機製遠遠超出人們尋常的想象。 中世紀時,基督教會賦予塞壬負面的含義。它們女人的半身象征著肉體的享樂,魅惑的歌聲象征著官能的享樂,為此二者投海的男人們都會死掉,這象征著只有放棄享樂才能擁有幸福安康的生活。 若把塞壬整體看作某種象征,那就是虛幻的象征。不僅塞壬本身是一種虛幻的存在,它所象征的兩種享樂也是虛幻,因為受害者並非最終得到了塞壬,他們的追求只換來了死亡。塞壬就像是一場欺詐,一種悲觀消極的人生態度,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盡管它所象征的虛幻與現實生活如同對立的兩極,但是世間多數人都為自我的目標不斷追求,無論成敗榮辱,最終只換來了死亡。虛幻與現實本質上的共通之處,給了塞壬發揮魔力的契機。也許只在一念之間,遭遇塞壬的水手們頓悟了人生只是一場太過嚴肅的欺詐,他們紛紛選擇了投海自盡,好像終於從一場長夢中醒來,或者說是要沈入一個永不復醒的長夢。可是在「阿爾戈號」的故事中,投海自盡的卻是塞壬,它們最終都化成了海底的礁石。由於它們並非人類,未必循著人類的邏輯行事,它們投海的動機比科忒斯的更加詭秘,更加難以揣度。因此,我們還是應當把思緒凝聚在科忒斯身上,去想象他的所見所聞。 在真實的歷史中,神話和人類的幻想相生相承,幻想孕育出神話,同時神話也在無休止地孕育幻想。(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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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不停重複的海

詩╲攝影 葉莎 這是一片不停重複的海 總是將激情推進港口 又黯然退去 行經紅色燈塔時 靜靜鬆開自己,變成 更大的海 數不清的海鷗 用數不清的翅膀測量過 寬的像黃昏 深的像眼睛 我不停重複的來 每次來,就看見那一年 母親拖著病痛的腳 父親疼惜的神情 有人沿著腳印 畫了許多魚,逆流而上 我想像這裡的水泥是軟的 有自己悲傷的洋流 所有的魚是勇敢的 不停重複的海 我不停重複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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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敬佩的兩位詩人

葉繁榮2019生生不息Ⅱ140號(180x180cm) 文/綠蒂 圖/葉繁榮 一甲子的詩路旅程,有兩位我最敬佩的詩人,一位是余光中先生,另一位是陳義芝先生。前者已辭世四年,後者是現正活躍於詩壇。他們同是詩人、教授、學者,也同是溫文儒雅而治學嚴謹,能詩,亦能散文。他們都擔任過我主持秋詩刊的顧問,也有幸一道接受過大陸文壇的訪問邀請,共同旅行。讓我有一段更認識他們的文學旅程。 那一年我與余光中、馬悅然、鄭愁予等出席波斯頓的詩學研討會、會後應愁予夫婦的宴請,在一家名叫「香港」的越南小館中,他優雅地描述中山大學有燈塔的窗景及廈門街舊居的一棵老樹,如詩如畫,讓我有深刻的印象。 八年前我與余光中先生,兩次受邀訪問大陸,他在汨羅江畔誦讀追懷屈原的「招魂」,轟動地吸引眾多詩人的目光。在龍門石窟構寫的長詩「盧舍那」,被龍們石窟當局珍藏展示。2014年5月我與他同遊,也在杜甫的塑像下,共同展讀磅礡的石雕詩冊。 不管是「小小的郵票」或「窄窄的船票」都被讀成中國式的鄉愁,作品流傳整個大陸,所到之處都深受當地青年學子熱烈歡迎,除了演講外,也為他們持有的詩集一一簽名,直到送行機場,還有簽不完的詩集,我勸說不必為盜版的書簽名,以免助長盜版歪風,他仍說不是為盜版書簽署,而是為莘莘學子。 四年時光匆匆流逝隱密如斯,回首不見同行的山崗與河岸,鄉愁依舊低漩迴盪,在碧波萬項的海峽兩岸。 另一位陳義芝先生是台灣現時最具代表性的詩人學者。生於台灣花蓮,一九七二年開始創作,曾獲中山文藝獎、時報文學獎新詩推薦獎等眾多獎項,最近又獲台北文化獎。曾任聯合報副刊主任、台灣師大副教授。著有學術論著,詩集、散文集等二十多種,並有英、日、韓等多國翻譯本,獲致國內外詩壇的一致肯定。 當年與我應邀大陸訪問,先赴西安古城,後遠赴新疆,行程中見其遇事處變不驚,有條有理。在詩學研討會上侃侃而談,引經據典理路分明,頗令大陸詩人折服。 他堅持著自己的文字美學,詩作融合了古典與現代的精神,余光中先生也盛讚其鄉土與古典的詩風。 義芝先生治學寫作嚴謹,從未敷衍了事,我主編的秋水詩刊未能支付稿酬,但他寫來的手稿、詩話詩論皆是認真以對。 他在我「詩路八十」的研討會上,他「借用」薩依德(Edward W. Said)的話「藝術如果不在現實面前自棄權利,結果就是晚期風格」,綠蒂晚期的詩並不帶否定性,沒有所謂的撕扯、裂痕、碎片、密碼,與他存在的社會秩序也未見矛盾、疏離,反而映出一種靜穆、和解後的成熟。鼓勵我「充滿回憶,知覺當下」。 他更說:人情之美,豈不是中國詩強調的──詩成於人倫日用之間,情感慾望的安頓,視聽言動的體察,都是人情之美,人情關乎天理。我想,所有詩人都該自問:你是不是「對詩之做為生命的一種表現,產生信心」?你有沒有用全部的意志投入?你是睥睨權勢還是欣羨權勢?在訊息傳播異化的網路時代,你是否還能堅持獨立思辨而不諂媚附和?這些話都讓我獲得深深啟示。 以上的兩位詩人,都與我有一段共同的文學訪問的旅程,同行時,讓我感覺到詩人的風度與真摯的情感,我從中認知與學習,可謂亦師亦友。我所以敬佩他們,不是因為他們有多偉大,而是他們是我心中認定的那種現代詩人的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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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從日本知名俳句 看華文俳句的書法縱橫

文/洪郁芬 圖/楊淑惠  俳句創作,一直以來,在日本大行其道。百態千姿,美不勝收。然綜覽服部嵐雪、正岡子規、与謝蕪村、高濱虛子、松尾芭蕉、立花北枝、加賀千代女等知名俳人作品,可以發現大部分的俳句謹守「一個季語」與「切」的正規寫法。正岡子規的代表作「啖秋柿聽聞鐘聲∕法隆寺」,或與謝蕪村的「油菜花∕夜月東升日西沉」,都包含一個切與一個季語。然而,細查上述的正岡子規和与謝蕪村的俳句,可以發現「切」的位置有所不同。油菜花俳句的「切」位於「季語」之後,而法隆寺俳句的「切」則是在「非季語」的法榮寺之前。諸如此般創作手法的不同,形成俳句多樣的趣味,也是作者巧思的展現。 在創作華俳時,除了讓季語自成一行,宛如是俳句的「詩題」的寫法之外,其實還有其他更寬廣更自由的寫作方法。本文分析幾首日本俳句界公認的名俳句,一同來欣賞,學習不理所當然的將華俳的季語獨立成一行的創作手法。如下所示﹕   一、季題之外的主題+心象風景   原文﹕故やよるもさはるも茨の花 春季語﹕花   A 故鄉啊,挨著碰著, 都是帶刺的花。∣∣小林一茶(譯者不明)   B 故鄉 挨著碰著的都是帶刺的花∣∣小林一茶(洪郁芬譯)   A的書寫模式,對於習於書寫華俳的詩人是有困難的,因為已經遠遠脫離了熟悉的舒適圈。筆者因此將A翻譯成華俳詩人熟悉的模式,即是B。B的寫法雖然在句法上沒有A來的奔放自在,卻仍然是一首不凡的俳句。 藉由上述的例子,我們不難發現,當作者讓季語之外的主題獨自成一行,並將由此主題「興發的感受」,以季語為「心象風景」(非單純寫生句)去表達,便能脫離季語獨立成一行的慣用模式。關於「興發的感受」,可以說是幾乎等同於詩經的賦、比、興中的「興」。至於「心象風景」,我在《歲時記》的序文雖然曾經提及,但礙於篇幅沒有詳細說明,因此於此補充闡明其義。 何謂「心象風景」?「心象風景」,是看起來像「寫生句」的「非純粹寫生句」。換句話說,即是「作者並不僅止於將眼前的情景忠實地以寫生的手法描述,而是將心中的思想、感慨、對人生的看法或是對自身的處境寄託於一景,以寫生的方式描繪出來。」因此,「心象風景」可以說是利用所見景物,來映襯此時的心情,即是中國古詩中「以景襯情」的手法。 茲舉上述小林的俳句(翻譯B)為例,「挨著碰著的都是帶刺的花」乍看之下是寫生,深究其義後便會發現它並非單純的寫生,而是小林藉此景映襯他對故鄉的思念。   二、吟詠具體的心象   原文﹕世の中は地獄の上の花見かな 春季語﹕花、花見   C 我們在世上, 邊看繁華,邊朝地獄走去。——小林一茶(譯者不明)   D 世間是 行在地獄之上,凝視繁花(洪郁芬譯)   華俳所吟詠的景象,並不執著於實際形象。我在《華文俳句精選》曾經說明,只要俳句描寫的景象能賦予讀者具體的感覺,即是吟詠具體的景象。 日本俳人通稱俳句為寫景的定型詩,也因此自古以來寫景的俳句居多,而在寫景的俳句中,謹守「切」與「一個季語」的傳統俳句形式也居多。然而,也有像小林一茶這樣,勇於脫離傳統的俳句形式,專於表達主觀情感,並在俳壇散發個人獨特魅力的俳人。在上述小林的俳句中,「行在地獄之上,凝視繁花」並非作者眼前的實景,而是作者思想「世間」時所興發的「心像」。 此外,若我們比較翻譯C與翻譯D可發現,雖然翻譯C的俳句書法較扣人心弦,然而將「花見」(直譯﹕賞花)翻譯成「看繁華」是否合宜,尚有可爭議之處。相對的,翻譯D雖然將「賞花」描繪成「凝視繁花」,不僅不脫離原文的本意,也增添了翻譯文的詩意。習於寫華俳的詩人,若想在書法上脫離僵化的形式,可以參考D的書法作適度的跳躍。   三、兩行融合為一個整體的寫生,映襯作者的感受(主題)   原文﹕古池や蛙飛びこむ水の音 春季語﹕蛙   E 古池蛙躍濺水聲——松尾芭蕉(維基百科譯)   F 古池 青蛙躍入水聲響——松尾芭蕉(洪郁芬譯)   在上述松尾最著名的俳句中(參閱翻譯F),第一行與第二行並非主從的關係。讀者很難判斷「古池」和「青蛙躍入水聲響」的何者為這首俳句的主題。這首看似「實景」寫生的俳句,似乎映襯了作者所要表達的思想或感慨。然而由於距離松尾當初創作此俳句的江戶時代已經相當遙遠,若非經過時代背景的考察,讀者很難從這首寫生俳句讀出作者的思想。眾多的研究者對於松尾於這首俳句所要傳達的思想眾說紛紜,筆者僅提出其中一個以供參考。 「古池」是一個沒有生命力的,被人們遺忘的,甚至可能被聯想成「荒廢」、「死亡」、「虛無」的存在。然而,在這樣的一個荒廢的情景中,松尾聽見一隻青蛙躍入水中的聲音。頓時,組成這個「古池」的各種微小的要件,如「青蛙」和「水聲」,甚至是青蛙的食物「蟲子」,或是水中游動的魚、附生於壁上的青苔,在寂靜中因著青蛙躍入的水聲,於剎那間在作者的腦海裡甦醒了,也在讀者的意識裡復活了。於是,古池從一個被廢棄的對象,成為我們欣賞的對象。日本美學裡的「侘寂」是一種在貧窮和孤獨中尋求滿足的意識。在靜謐中感受自然的深邃與豐富,在時光流逝中的事物的變化中,儘管是骯髒、破碎或衰退,也肯定變化所編織的多重美感。   松尾藉由一首寫生的俳句,來傳達他的世界觀。除了上述日本美學侘寂的概念之外,尚且隱射對於當時江戶的傳統和歌界的批評,使這首恰似單純的寫生俳句饒富寬廣的鑑賞空間。 俳句篇幅雖極小,容量卻可能極大。這也是俳句創作的其中一個的藝術追求。這裡談及的三首日本著名俳句作品,值得借鏡,能拓展視野,提升水平。   (2023.2.17午間嘉義麝燈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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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雙週詩集導覽 現代詩與音樂的交響

文/林宇軒 圖/黃騰輝 雪已降臨(2022 53-46cm) 壓克力彩 畫布 文學作品的「音樂性」具體而言是什麼呢?文字與音樂的搭配,能夠產生什麼特殊的效果?以下,就讓我們一起透過現代詩來解開疑惑,同時開啟文學與音樂的各種想像吧!   詩中的節奏和音韻 當音樂之外的藝術作品讓人產生對於音樂的聯想,我們便會稱其具有「音樂性」。若要將音樂性細分,可以大致區別成三個部分,分別是「音韻」、「節奏」和「形式」。回想我們讀過的絕句和律詩,會發現許多詩句在句尾會特意「押韻」,且每首詩作中的詩句字數都會相同,都是規律的五個字或七個字。這兩個因為格律而產生的文學現象,為我們演示了文學作品音樂性當中的「音韻」和「節奏」表現。 不同於古典詩,現代詩不需要對仗,也沒有格律的限制,所以在語言的使用更加自由,音樂性的嘗試也就更為豐富。以詩人向陽的名作〈立場〉為例,其透過迴行的技巧將「句」與「行」的概念分隔開來──除了行尾,詩人也將押韻安排在詩行中間,適切地調度音韻效果,讓整體讀來不會將「押」得太過度。在這首詩中,迴行的技巧除了安排音韻,也影響了整首詩的節奏。迴行讓詩句被「切斷」,形成一種時間與空間的留白,讓我們在閱讀時產生聲音、意義、視覺三個層次的的懸宕感,從而形成解讀的歧異性與樂趣。   一種另類的音樂性 在音韻和節奏之外,詩人蕭宇翔的詩集《人該如何燒錄黑暗》提供了另一種音樂性的思考路徑。詩集輯二的「浸入波紋」收入了六首詩,透過將詩作命名為唱片的「A面」與「B面」,讀者在閱讀時會產生一種「與唱片結合」的感受;而如果我們將同張唱片的兩首詩對讀,也許能找出詩集編排的互文巧思。 除了編排,蕭宇翔的詩作〈奏鳴曲式〉也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觀看方式。全詩第一句的「我也第一次認識死亡」到最後一句「我也第一次認識生命」,其間夾雜了聲音與寂靜、光與影的對壘,最後延展至死亡與生命的一體兩面,可以觀察出詩人的思想並不侷限於單一主題,反而如多聲部協奏般彼此交疊、互動。 詩作命名為「奏鳴曲式」,遵循了這個音樂形式上「以氣勢終結全詩」、「與第一節相呼應」的規則,以文字的結構展演了詩人心裡超越聽覺的偉大宏圖。蕭宇翔以詩來體現音樂的範式,同時結合內容與形式,可以說〈奏鳴曲式〉創造出了一種不同於傳統侷限於節奏與音韻的「音樂性」。   作品外部的跨域轉譯 談到詩的音樂性,有些論者則會強調「詩歌」的同源,有些詩人會堅持「詩」與「歌」不能混為一談。無論抱持哪一種觀點,都不能否認音樂的「混搭」讓大多以視覺呈現的文學作品,能夠以聽覺的方式被我們接收。透過超越感官的轉譯,文學作品能夠被傳播得更加廣泛,同時讓「閱讀」進化為一種「閱聽」。 詩人陳黎的名作〈戰爭交響曲〉是一首經典的「圖像詩」,若朗讀出來也可以是一首精彩的「聲音詩」;而煮雪的人近年透過Podcast推動的「詩擂臺」也表現出了詩作與音樂結合的「廣播劇」效果。 回顧過去將現代詩改編為歌詞的嘗試,可以說是非常的豐富,具有規模的成果包含了歌手吳志寧以詩人吳晟的詩作為底本的《甜蜜的負荷》專輯、以日治時期作家賴和的詩作為底本的《河》專輯等。有些詩人本身甚至在寫詩之餘也會創作歌詞,比如詩人夏宇以李格弟之名所寫的歌詞,就曾經被鳳飛飛、蔡依林、蘇打綠等眾多跨世代的歌手傳唱。 除了單純地和音樂融合,當代的科技發展讓現代詩可以結合其他的感官呈現,創造出更多元的成果,近年臺北詩歌節的開幕詩演出以及趨勢教育基金會持續推動的「詩劇場」可以作為例證。透過空間的配置和感官體驗的提升,讓詩不只能停留在視覺和聽覺,更可以沉浸式的享受多重感官,甚至還能互動。 「現代詩」與「音樂」還有什麼不同的玩法?在這些豐富的成果之外,期待未來的詩人與藝術家,透過更創新的思維完成更多精采的作品!   (本專欄作家為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黃騰輝簡介 黃騰輝,藝術家、企業家,1959年出生於臺灣花蓮,東海大學畢業,北京清華大學美學碩士、美學博士候選人。台灣第一個社區總體營造「理想國」創辦人之一,1990年創辦了以玫瑰為主題的「古典玫瑰園」將英式下午茶文化帶入台灣,他也是位瓷器設計師曾為英國皇家品牌設計威廉王子大婚瓷器等,作品廣受國際收藏家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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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洛陽水席

地山喦之三 文/淡淡 圖/吳祚昌 在洛陽「食的文化」區塊裡,若說「水席」是它的第一塊金字招牌,絕對當之無愧。 「水席」,如水一般的筵席,其代表意義有二種,第一種是大部分的菜餚以「湯水」為主,故稱「水一般的筵席」,第二種說法則是一道菜接著一道菜,宛如流水一樣潺潺而過,所以稱之為水席。 在洛陽,直覺會與唐代並列來看,而洛陽與唐代,又會給人「牡丹」與「水」這樣兩個意念,像是大唐芙蓉園裡,就會清楚感受到「多水」的設計。 「水席」源自民間,後來武則天無意中發現民間竟有這種吃法,便引入宮中。平民的水席被擺上宮中餐桌,自然添加了各種珍貴食材。平民水席透過武則天,搖身一變,成為宮廷水席盛宴,最後又流回民間,形成民間與宮廷間隱性的互動。雖然許多人事上下流通並不容易,但食物似乎總能比其他東西,更容易溝通和流通。 「水席」一整個套餐吃下來,總共有24道菜,象徵武則天在位24年,上菜有嚴格的順序規定,絕不馬虎。 這24道菜分別為:前八品(冷盤)、四鎮桌(大件)、八中件、四壓桌菜,冷熱、素葷、鹹甜、辣酸完全涵括在內。 冷盤內容:前八道是冷盤下酒菜,通常4葷4素;更講究的,每碟都是葷素三拼,統共16樣小菜;待後十六道則是熱菜餚,講究的會用不同大小的青花容器盛裝。 冷盤功用:先讓客人酒過三巡,開開胃口之後,再上熱菜。 熱菜內容:先上4件大菜,每上一大件,便跟著兩道中件,故「中件」,又可稱之為陪襯菜或調味菜。這種大件帶小件的上菜方式,還有一個專屬名稱「帶子上朝」。 壓桌菜內容:最後端上4道壓桌菜,其中有一道「雞蛋湯」,又稱「送客湯」,表示所有菜餚已全上桌,一切圓圓滿滿。 洛陽水席裡,最有名菜是一道「洛陽燕菜」,除了滋味獨特之外,背後還有一個可愛的故事。 話說武則天在洛陽時,東關地方突然長出一顆幾十斤的巨大蘿蔔,人民們直覺此物定不是平凡之物,乃是神物,於是就獻給了女皇。 這時平常吃慣了山珍海味的女皇,已經開始對精緻食物感到有些膩味,負責女皇飲食的御廚漸漸感受到壓力,恰巧碰上熱情百姓送來這顆神奇的大蘿蔔,御廚鬼腦一動,將蘿蔔切絲、清蒸、加入鮮美湯汁,熬煮成一道鮮湯。 武則天吃後驚為天人,甚至覺得其口感有點像燕窩,便賜名「燕菜」,這就是「洛陽燕菜」此名的由來。 在洛陽吃水席,一般觀光客大多去「真不同」,裡頭有穿著古裝的服務生為人服務。 當地人則偏愛去「管記」吃,問十個當地人,十個外加身邊的朋友總共十一個,都會推薦「管記」,還會一一細數哪幾道菜必吃必點,說得令人口水直流。 當地人推薦必點其中一道菜便是「洛陽燕菜」,又叫「牡丹燕菜」,另有小酥肉、蓮湯肉片……等等。如果整套吃下來,約莫六盤十二碗,花費約在200人民幣左右。 吃水席,並不用整個套餐全吃完,如果人少,建議可以專點裡頭幾道有名或自己好奇的菜品吃吃看即可,並不需要撐著肚皮,從頭吃到尾。 老店管記水席,就在「老集」裡,酒足飯飽之後,可以在這裡散散步,所謂的「老集」逛起來的感覺像老街加夜市。 在「老集」,還有一個地方可以順遊,那就是「中原第一樓」、「古都第一門」的麗景門。 一趟交通到此處,不僅有「管記」,還有飯後消食的好去處「老集」和「麗景門」,一舉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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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梅說──兼記秦政德畫作《夜冬梅》

詩/姚時晴 圖/秦政德 在另一盞燈裡行走 我體內的螢火蟲 棲匿著十三季的月晷 花苞微量綻放 這是上弦月在墨林安靜 燃放水煙霧 麝香,楓糖,藍莓,冰片,蒙面的殺手 霧正沁寒撥快我 像指針撥快一台廢棄銹綠的古鐘 山的耳語,蜜蜂的酒話,時間的小塵灰 花萼內部隱隱爆裂的火焰 夜梟鎮夜即席翻譯,那些關於 未曾挽留的夏日與來不及儲藏釀製的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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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不言

踏莎行 詩╲攝影 葉莎 在腐朽之前 讓我們望著同一座大海 時光順雨而下,悠悠盪盪 沉默的小船,靜靜聞著芬芳   (該如何隱藏我的體香? 我曾放置誘餌在春天的牆 等待你,像魚兒等待貓的貪婪)   你若貼近雨,就能聞到時光 如大海聽到小船的呢喃 而我,多害怕風來 將往日一掃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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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閱讀時差 我們還沒有老去, 只是開始懂得類歸自己

文/姚時晴 圖/李昕 眼眸 太過親近,卻有了被背叛的風險。拒絕更親密的接觸,或許是企圖擁有更長久的相處。 我們彼此運行,隔著空氣、引力,還有另一個人的愛情。小心翼翼保持適當距離。書架上整潔排列著我們的靈魂,然後,拿一本毫不相干的法學專書隔開彼此愛戀的裝幀─精裝版的青春與平裝後恬淡的日常。 我們還沒有老去,只是開始懂得類歸自己。知道屬於少女的抒情詩集應該擺置書架的左上端,高高的沾滿灰塵,只讓青澀的年紀伸長手臂才能搆觸。開始學習讀清淡不會流淚的詩,喝沒有咖啡因或茶鹼的蔬果汁,避免在某段文字中碰觸到自己的年少,也避免在不必要的偶遇多放一湯匙的味精和醋。 我們在各自的果園裡採摘自己的未來,只是偶而會在某個風吹過的下午,嗅到相同的果香,並猜想你也正凝視同一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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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無情天地有情人

文/吳鈞堯 圖/楊淑惠  林瑞麟以新詩為文壇所知,詩集《我們被孤獨起底》提到詩人的特色,「以微觀的角度研究當事人的內在觀點、感受、生活與經驗」。瑞麟的詩句常見摺疊,不僅是音韻、文字,也在於思維,因為詩人多不願意裸露,而寧願多一點曲折給人間。目的不單是為了詩句的豐富性、歧義性,也因為世間事,本不是一束光或者一把薔薇所能說得清楚,於是深邃、神秘,且兼具語言特色,成為瑞麟的詩特質。 讀瑞麟的小說難免與他的新詩連結,琢磨著,有甚麼不同、有甚麼相同。小說集《寂寞穿著花洋裝》,文末細心地列上發表時間,數了數,原來瑞麟小小說、新詩同軌出發已經好一段時日了。小說題目已見詩心,黑白與色彩的對襯以及對撞,單一與繁複、蒼白與斑斕,都必須在對比以後,才更顯意義。 《寂寞穿著花洋裝》除了少數幾篇,其餘都非常節制,約莫一千字或者更短,便交代好一個故事。這讓我想起九0年代,聯合報副刊曾經力推的極短篇小說,以及坊間流行的掌中小說。無論極短篇或者掌中小說,每一個作者都在做一個努力,要怎麼樣才能在最短小的篇幅、說出最精悍的故事,而不要跟孫悟空一樣,翻來翻去,仍逃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 於是,節制、內斂能量,再放射出來,如同宇宙誕生時的大爆炸,成為小小說可貴又可觀的出發。「空間感」是本書迷人的結構,〈冤親〉的一開始寫著,「慶仔忽然打電話給我」,事因慶仔約了人吃飯但忘記帶錢,繼而敘述慶仔不負責任的一生,關鍵詞出現了,「還好媽媽沒有嫁給他,那是和爸爸結婚以前的事了」。「我」是慶仔的兒子,且是未婚生子。 〈叮嚀〉不過三百字,但同時交代母親走了,且在婚前,母親並不喜歡未來的媳婦,卻在婚後相處和諧。〈失落〉則以乳牙來寫成長的兩種失落,愜意撩撥。遮掩文字甚至是故意挖一個洞埋起來,是本集一致的特色,所以閱讀宛如拼貼。因為事件並不按照順序排列,讀者必須自行布置,才能找到故事邏輯,所以若有踩空、卡關等情形,都是可以理解。 這可當作小說張力,但也可以說是作者詩質的呈現,文字晶瑩、情節明朗,和諧中,有不安的碎裂,但湊在一起就是一個謎題。 瑞麟把空間感架構在現代都會,許多爾虞我詐情節,讓我想起漫畫名家朱德庸,尤其聚焦在兩性部分,窺看萬花筒下的男女關係,在愛情的牢靠上,投了不信任票。「輯一冷姿勢」,談愛情的選擇跟質疑,多數篇章都是分手,如〈走味的愛情〉、〈漩渦〉等,〈新鞋〉以及〈揣度〉則著眼婚外情,〈癢〉也是,「作息正常,橫豎都不像壞男人,但就因為這樣才讓人放心不下」,又,「她竟然比那男人的老婆更愛他」。愛情的發生沒有線頭,因為它不是推理劇,但戀愛中人偏偏喜歡合理化軌道上的火車,或者一輛南瓜馬車。 瑞麟的分輯名稱下得很漂亮,「冷姿勢」、「引信」、「熱對流」,而若以情境劃分,則可以劃分為「舊情」、「有情」以及「無情」。〈僵局〉男女主角等著各自來電,然而誰先低頭誰就輸了。〈羽化〉以豢養金龜蟲比喻女子與男人的關係,〈新鞋〉,「忍著點,這才第三天,新鞋難免打腳」。三種情愫有時候騎上單車道,單一描繪,有時候開向國道,有來有去、有左有右,愛情裂開後猶如大霧中追撞事故,瓦解的車體散佈各處,因而舊情或者有情,到頭來多偏向無情。 這樣的主題洋洋灑灑竟有數十篇之多,透過傷心人的圍攏、細語,隱喻愛情作為現代人心理圖騰,不自由毋寧死、沒有愛情更是苟活了。愛錯了、愛在不對的季節……我們有種種方式牧養愛情的一切,但也可能四面楚歌,當個為情自刎的西楚霸王。 那世界沒有聲音、沒有顏色,連天空吃起來,也都不藍了。瑞麟便用這些小小說,以愛情的追求跟失落為藍圖,描繪現代人的荒涼心境。失去愛情如同罹患失語症,但失去本身也是一種存有,有無之間、陰陽之間,寂寞與花洋裝之間。(允晨文化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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