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時間之下

詩/攝影 郭瀅瀅 OLYMPUS DIGITAL CAMERA 1. 我偶爾感到茫然 對於時間…… 這正是我醒起的原因,此刻 窗外響起了鐘聲 孩童掃去落葉,玩弄著蟬 留下的空殼   2. 風裡,樹彎下它的腰 彷彿在夢遊,搖擺著頭髮 新生的綠開始顫抖,病弱的黃 提前落下   3. 夢裡的,手裡的土在睡眠 像一片黃葉,躺臥大地 像一條小船,對大海敞開   4. 蜉蝣的生命——四千分之一秒的快門 在我的恍惚間早已終結 而人——那慢速的, 十五分之一秒的快門,聲音 笨重而冗長,環繞著蜉蝣 無數次的生死 像濃稠,難以落下的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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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 白樺林

詩∕圖 葉莎 陽光斜插 長成最繁華的盛夏 整座白樺林佈滿難以描述的表情 那是誰的眉眼,誰的嘴角 沿著小徑 我將喜怒哀樂一一搜刮   累了,將身影疊在樹上 白樺樹會將所有的疲倦吞下 然後浮出似笑,非笑   臨行,與一株同根生留影 為友情繫上紅絲帶 所有的綠草,自願躺成背景 而鳥聲紛紛飛進鏡頭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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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未燒書

寶藏 詩∕靈歌 圖∕徐兆慧 人間的火 來不及閱讀 文字以腳拓印 天涯總有未燒書:   1. 日子吸水 長成鋒面 苦旱的季節凋零   2. 太陽乳汁 餵進春天的麥田 秋風開始衝浪   3. 亞熱帶 雪是高山的便利貼 下好離開   4. 愛是金屬袋 套住戰火勒緊 恨是鬆開   5. 每片月光都活存湧動的水 江河、噴泉、海洋 隨時兌領   6. 遠去的人 翻夜 又日出   7. 陽光細密灌膠 發亮枝葉的縫隙 風踱步 留下吹笛者的嘆息   8. 海放棄怒吼 它在呼救 它是大容量的清道夫 但再鹹 也難以除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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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穿過季節的微光綺景──淺談俳句的源由和美學形式

文/洪郁芬 圖/楊淑惠 俳句原是日本的傳統詩型之一,現已跨越日文藩籬,在世界各地以不同的語言書寫,儼然成為國際性的文學形式。歐美的日本研究者自十九世紀後半,始將俳句介紹到西方,二戰後,以北美為中心在全球散播開來。作為一種傳統定型詩,其生命力之活潑頑強令人驚奇。數百年來,不僅未隨時代變遷而消失,至今仍普及日本社會各階層,報章雜誌都有專屬版面。而各國亦風靡於此「世界最短詩型」,文藝創作者紛紛投入鑽研,探尋以本國語言創作俳句之可能性。 俳句源於「俳諧」,指連歌中那些「不正經的」和「開玩笑的」,與當時專屬貴族和文人的連歌作區別,是庶民的消遣活動。連歌係兩人或兩人以上的作者,以交替的方式吟咏的詩歌形式。即一人咏五七五,另一人咏七七,下一位咏五七五,再下一位咏七七,以此類推。鄰接的兩句之間有意義上的「切」,並以相互調和為貴。上流社會流行連歌和短歌,民間則是以改造句子,使用通俗的語詞或外來語(如漢語)為特色。史上第一首俳句(俳諧的發句)至今仍不可考,其時室町時代大多數的俳諧作者是逢場作樂、隨口唱吟,壓根兒都沒打算要將自己隨興的作品記錄下來。初期的連歌大師宗祇(1421-1502)的俳諧發句「花匂ふ梅は無雙の梢かな」(洪郁芬譯:香氣襲人∕無雙樹梢上的梅),可能是第一首紙本記錄的俳諧,但是俳諧在宗祇之前早已存在一段時日了。 俳句是如何從非主流的吟唱晉身文學殿堂,並與高雅的和歌、連歌齊肩而行?最大的功臣雖是松尾芭蕉(1644-1694),但實際上是自室町時代以來,早期的俳人們(俳諧作者)的共同努力所致。松永貞徳(1507-1653)將俳句定義為「不排斥俗語」的連歌發句推廣;西山宗因(1605-1682)和井原西鶴(1642-1693)創立「談林派」,將俳句的題材擴大至無所不容。最後,原貞門派的俳人松尾芭蕉經過漫長的摸索,將俳藝提升至最高境界。而「俳句」之名從何而來?正岡子規(1867-1902)等人於明治時代首次將連句之首,「發句」獨立出來,單獨成體,稱之為俳句。 俳句之美除了眾所周知的吟詠當下、具象的季節景物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要素──「切」(きれ)。切是第一行和第二行之間斷句,其中一行寫一個場景,另一行寫與此場景不即不離的詩句。「切」也是評價日本俳句詩意深淺的重要要素。倘若松尾芭蕉的名句「古池∕青蛙躍入水聲響」當初寫成「青蛙躍入古池塘的水聲」(無「切」),便衍生不出多重的解讀層次。例如,沒有空間讓讀者將古池解讀為「舊俳句界」、「死寂」、「黑暗」,並將青蛙解讀為「松尾芭蕉」、「生命」、「光明」的多重衍生涵義。 換句話說,俳句「切」的形式提供作者與讀者間的戲劇性交談,使讀者產生與作品對話的可能性,因而能感受與俳句對話的樂趣。讀者在切的留白中聆聽、聯想、質疑和想像,而這些活動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俳句的後續發展。可以說,俳人在致力於吟詩的過程中留下一些空白(切),讓讀者自行填補,而能創造出有來有往的互動。此外,藉由「切」,讀者得以瞭解俳句更深刻的意義,並一同參與,觸動生命中的深層意義和行動。像一幅優美的織錦,時而讓一根絲綫露出表面,讓另一根潜藏於表面之下,然後在故事往下進行的某一刻,又讓它重新露出表面。運用「切」的技巧,俳句可以從瞬間到永恆,從腦中乾坤到浩瀚銀河,提供無窮的可能性。而上好的俳句,就是那些只選擇某一個片刻,便足以呈現一生的作品。 若我們以文藝美學術語「虛」與「實」來解釋俳句「切」的形式功能,可以得知「切」在俳句的「虛」,也就是那作者留給讀者進行藝術想像的無限空間裡,扮演著重要的角色。若說季題與作者落實於兩行俳句的瞬間感動是讀者可以直接感受到的實在的部分(實),兩行之間的「切」,則是既定的意義之間的空白(虛),製造無數個意義的未定點,讓讀者在其間創造無窮的審美意境。例如与謝蕪村(1716-1784)的這首俳句﹕ 原文﹕朝がほや一輪深き淵の色 華俳:牽牛花呀! 一朵深淵的顏色  蕪村 (洪郁芬譯) 這首俳句的第二行「一朵深淵的顏色」若沒有中間「切」的功能,藉由將俳句寫成兩行,增加第一行與第二行之間的距離感,則會被看成是在描寫俳句的第一行「牽牛花」,並被解讀成「牽牛花是一朵深淵的顏色」。然而,因為有了「切」的形式,於是便浮現了這番情景﹕蕪村看見綻放的牽牛花,於是靠近欣賞其中的一朵,想到這朵牽牛花今日如此美麗,但也會有枯萎的一天,於是萌發了「猶如凝視萬丈深淵」的感慨。《五燈會元.卷第八》云﹕「白兆圓禪師法嗣大龍智洪禪師鼎州大龍山智洪弘濟禪師,僧問:……色身敗壞,如何是堅固法身?師曰:山花開似錦,澗水湛如藍。」大龍禪師用易謝的花和流動的水,也就是無常來回答僧人的提問﹕「甚麼才是堅固的法身?」換句話說,俳句第一行與第二行之間的「切」,涵蓋了作者觀賞牽牛花的審美沉思,即從盛開的藍色牽牛花(「藍」是水的顏色),聯想到所有物質經由「成、住、壞、空」而展現的生命樣貌,也是日本「侘寂」美學的體現。 此外,若從讀者反應的觀點來看,日本的季題「朝顏」,除了可以翻譯成「牽牛花」之外,也是「蜉蝣」的別名、「剛醒的臉」、光源氏的女伴之一等等涵蓋多重意義的詞語。因此,第二行的「一朵深淵的顏色」可以是作者觀看蜉蝣、女伴剛醒的臉,或是聯想到光源氏的女伴之後所萌發的感慨。由此可見,從「作者意圖」或「讀者反應」的觀點來看,俳句的「切」均為表達「虛實」的文藝美學之重要形式。 最後,俳句既然從連句的首句發展而來,其本質應當具有發句的「切」的特性,亦即,整首俳句為一個「切」,留待它未完成的下句(七七)總結。因此,俳句應當是一個起始而非結論,是一張懸在心底的網,觸動多方的想像。可以說,俳句的本質是不指出明確的方向,也不明確的試圖要說明什麼。俳句本身是一個切,是一個懸念,留下空白令讀者自由徜徉其中。它存在於意義之前,如印度樂曲毫無組織過後的痕迹,任由一個音起,一個音滅。瞬間的感動為樂譜,幽靈般的音符顯現後隨即消逝在無盡的留白中。或如一出能劇,毫無劇情的,將完美的動作一一羅列。俳人總是拿著一面鏡子對照世界,如禪修的弟子住在「無」的基本色調裏,將浪般興起後散開的感動觀照,指認後放下。 俳句開啟一扇門窗,讓世間的一切永遠通往「無」的境地。 (2023.3.10 春夜嘉義麝燈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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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林邊手記 與笛卡兒麻鷺對望

文/攝影 翁少非 笛卡兒麻鷺的沉思 前方小徑,有人和「笛卡兒」對望著。 笛卡兒,是你為黑冠麻鷺所取的暱稱。 早上,和英子去散步,拐過東橋二街,突然撞見這一幕,不忍驚動,連忙煞腳靜觀。 雙方是因緣際會的相遇吧,彼此好奇般的對看半晌之久,讓周遭的景物似乎也因此凝結了。在這片靜寂中,棲息在心裡的麻鷺卻鼓翼而飛起來。 第一次與麻鷺照面,是十多年前在台東山海鐵馬道,坐在開封街口木棧道座椅,欣賞「台東劇團」那道三層樓高紅牆的裝置藝術。 一隻體態像鵪鶉、個頭大兩三倍、黑冠棕羽的鳥,從欖仁樹下走過來。牠宛如默劇演員表演獨腳戲,有時像太空漫步般的踱著,有時把自己佇立成街頭的雕像。 這麼大型的鳥兒近在咫尺,這麼隆重的出場相見,你卻從不曾注意過、也叫不出名,正在懊惱之際,欖仁樹後方的住家,有位年輕女孩走出來打掃落葉。 「這叫什麼鳥?」你趨前請教。 「黑冠麻鷺。」她停止動作,瞄一下揹背包旅行的你。 奇怪,這隻鳥沒有被她嚇走,反而上前去找樹葉底下的東西,連忙又問:「妳家養的嗎?」 她搖搖綁有馬尾的頭,指著樹上的鳥巢,說:「牠住在那兒很久了。動作笨拙大笨鳥,但溫順很有感情,上星期暴風雨來襲,有一隻雛鳥掉落受傷,牠在旁邊守護了好幾天。」 「是喔。」你有點不捨。 自從意識到麻鷺的存在,果然發現茂密的樹林裡,常藏有牠們的蹤影,而這「動作笨拙、溫順有情」影像,老讓你憶起成功嶺大專暑訓通鋪,睡在你旁邊的L君。雖不同校,你們卻很投緣。 L熱情、善良,矮矮壯壯的,戴一副厚厚鏡片的眼鏡,也許是近視太深,使得他動作緩慢笨拙,這在處處講求迅速正確的軍營裡是很不利的。 部隊出操,集合時要戴鋼盔、紮綁腿、繫S腰帶、帶水壺、小板凳,他手忙腳亂,時常趕不上,引來長官大聲催促。有一次,全連等他一個,他匆匆趕到,你提醒他忘記戴鋼盔了,他又慌慌張張的跑回寢室拿,惹得大家笑成一團。這笑聲刺痛了你,不捨他,更不捨的,兩個星期後他退訓了。看到旁邊的空床,每每使你傷感。 幾年前有一個冬天,喜歡拍攝生態的好友H君來訪,在社區公園的涼亭裡談天,有一隻黑冠麻鷺默不作聲的站在對面的椅背上。 你脫口說:「大笨鳥」。 「這種鳥喜歡獨自覓食,捕蚯蚓昆蟲維生,動作遲緩是靜待伏擊的策略,聽說雙腳能感應地表下的震動,發現獵物就迅速啄夾。通常在兩三樓高的樹杈處築巢,會回收舊巢,還會隨幼雛的長大,加厚加寬鳥巢因應。」H說。 「哦,這顛覆了我的初始印象,原來牠們有許多的優勢。」 「若說黑冠麻鷺是大笨鳥,那也是刻板印象。就像含羞草,人們把焦點放在葉子會含羞閉合上,常忘掉它還有美麗的粉紅色花球,以及野地求生的頑強生命力。」 有人說,大多數的人都戴著有色眼鏡來看世界的。的確,聽他這麼一說,感覺你自己換了另一副有色的眼鏡。 一陣冷冽的勁風襲來,奮力的扯直黑冠麻鷺的羽毛。 H邊拍照邊講:「你瞧,牠縮著脖子靜默站著的模樣,像不像柳宗元〈江雪〉裡,那位獨釣寒江雪的簑笠翁?」 「孤高,不媚俗。」你盯著牠,點點頭。「老僧入定般,也像沉思的哲學家,不知道牠的腦袋裡都在想些什麼?」 「真羨慕,能靜下心來思考。膩在喧囂的塵世,不僅要『我看故我在』,還要如十七世紀法國哲學家笛卡兒的名言『我思故我在』,活著才會踏實。」H神情肅穆地說。 「嗯,我思故我在,我喜歡,以後就叫牠『笛卡兒』!」你愉快地宣告。 從此,每當遇見笛卡兒麻鷺,你總會駐足靜靜地欣賞,若是能和牠對望,那更幸運,可以跟著牠一起沉思:我是誰?為何而生?要活出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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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鏡與境

詩/攝影 馮平  雨,像巴哈的平均律下著。 屋裡撥放的是艾蘭妮‧卡拉印德若(Eleni Karaindrou),為西奧‧安哲羅普洛斯《永恆的一天》(Eternity and A Day)所譜寫的電影配樂作品。悲愴中時而激盪,時而輕靈,時而舒緩的d小調,似乎把時間凝結了,把人的情感凝結了,把遠方的聲音凝結了,但又一一從心底溶解了。 「明天是什麼呢?」電影裡的亞歷山大問。「花,離散,我,很晚了」,這是小男孩賣給亞歷山大的四個字。一個喪妻病重,逼近死亡;一個逃離邊境,劫後餘生。他們都感到害怕。灰涼。寂靜。安氏說,一切都正如夢中的樣子,而我只是一個譯者。 鏡與境,他鏡頭裡的夢境是在今天,我的也是。只是我的境裡,一個人都沒有∣∣他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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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追逐──詩寫櫻花盛年

詩/圖 張台瓊 她在那片 盛放的林間 讓我問起 陽光與風,八重櫻 紛飛的午後 花瓣與花托 張開,又合起的雙臂 多想回到那時 蓊鬱的森林 一起流淚的感動 古琴聲中,是誰追逐 櫻花樹下的盛年 細聽春天的音息? 如果風輕輕吹起 請記得 枝頭上,是我 聲聲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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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冰河戀

紀宗仁 水上市場 文/王源錕 圖/紀宗仁 台灣位處亞熱帶,很難想像古早以前也曾經歷過冰河期,有甚麼證據呢?大甲溪上游七家灣溪的國寶魚—櫻花鉤吻鮭,就是一種冰河孑餘魚類。如今台灣只能在高山見到一些殘存的冰河痕跡,要看「活生生」的冰河只能到國外了。 第一次接觸到冰河是在三十二年前,那時我們從美國阿拉斯加州首府朱諾搭上遊輪,展開冰河峽灣之旅,更換乘小船靠近冰河前緣,既驚險又刺激。阿拉斯加冰河峽灣是世界上除南北極之外冰原面積最大的地方,已被命名的冰河多達二十六條,這些冰河經年累月向下滑動推擠,在海灣形成一堵堵高聳的冰牆,不時崩塌入海發出轟隆巨響掀起滔天浪花,海面浮冰上躺著曬太陽的海豹,從我們船邊緩緩漂過,這一幕多療癒啊! 遊輪終點在加拿大溫哥華,接著沿洛磯山脈向南行,一路上風光優美景色如畫,來到鼎鼎有名的哥倫比亞冰原。這座冰原是北美大陸的分水嶺,其幾條主要冰河融化的「天山雪水」,向北流入北冰洋,向東流入大西洋,向南向西流入太平洋。我們不只「遠觀」還要「近玩」,搭著輪胎比人高的超大巴士開上冰原去,跳下車踩在冰上感覺好奇妙,冰河不是應該會流動嗎?可是它有動等於沒動,彷彿眼前一切都靜止了。 2015年到德、瑞旅行,搭齒輪火車上歐洲最高的少女峰火車站,全歐陸最長的阿雷奇冰河,此刻就在我們腳下!大家全奔到戶外,享受置身冰雪世界的喜悅,如果能有更多時間參加冰河健行,那該有多好?2018年西藏之旅,一路上經過好多冰河,行行復行行來到海拔5150公尺的絨布寺,這座全世界海拔最高的寺廟,位於珠穆朗瑪峰(聖母峰)絨布冰川末端,接近攀登珠峰第一基地營的地方,遠眺著絨布冰川和世界之巔,我只有仰望與讚嘆! 冰島超過十分之一面積被冰川覆蓋,其中最壯觀的是瓦特納冰川,遠遠望去綿延不絕無窮無盡,冰川南端有座湛藍色的傑古沙龍冰河湖,這是一個開口流向北大西洋的潟湖,瓦特納冰川崩解的浮冰被沖到黑色沙灘上,晶瑩剔透的冰塊在太陽照射下有如鑽石般璀璨,因此被稱為「鑽石海灘」,光用想像的就知道有多美。 我們搭乘俗稱「水鴨子」的水陸兩用車遊湖,在千姿百態的浮冰間穿梭,女導覽員要我們先別急著拍照,先看看她懷裡抱的那塊大石頭,錯!那不是大石頭,而是冰川崩解流下來的萬年冰塊。她掏出小冰槌,三兩下就把大冰塊敲成小碎塊分給大家,光含一口來自冰島第一大的瓦特納冰川的冰塊,冰島之行就值回票價了。 嘗過冰島第一大冰川的冰塊滋味,還有甚麼新花樣呢?冰島第二大冰川叫做朗格冰川,冰島語的意思就是「很長的冰河」,我們搭乘由飛彈運輸車改裝的「怪物卡車」前往冰洞探險。藍冰洞是由一群冰川專家、地質學家和專業建築工人合作,在朗格冰川內部打造出一條迷宮般的隧道。有如廣寒宮的冰洞裡不時滴下剛融化的冰水,顯得十分濕滑,我們的防水鞋雖具止滑效果,但如果沒有走在防滑地墊上的話,還是可能摔到仆街。 在LED燈烘托下,冰洞內的藍色調顯得迷離夢幻,冰牆上一道道深色線條是每年降雪線刻畫的痕跡,有如樹木的年輪。小心翼翼抵達冰川「心臟」位置,似乎可以感受到它脈搏正規律跳動著,冰洞雖然是人工雕鑿,但我們所看到、碰觸到的卻是真真實實、歷經千百年堆積而成的冰川,深處其中人是脆弱且渺小的。走到傳說中夢幻的藍冰洞教堂,裡面有冰雕的祭壇、十字架和座椅,此情此景聖潔冰清,如果趁機向心愛的求婚,答案應該都是「Yes」吧? 來到南半球的紐西蘭福斯冰河,這條長十三公里、落差達兩千六百公尺的巨大冰河,因為海拔高度較低,和法蘭茲.約瑟夫冰河並列為世界上最容易親近的兩條冰河。在鄰近的小鎮自費搭直升機勇闖冰河,搭機前要先量體重、講解安全須知,螺旋槳轟隆作響,駕駛員比根大拇指代表OK出發!直升機一下子就飛到福斯冰河上方,向下俯瞰景象無比壯闊,看似平滑的冰河表面其實有很多裂縫,透過長鏡頭清晰可見。終年積雪的山頂粉妝玉琢,山與雲之間那抹淺藍就是塔斯曼海。直升機穩穩地降落在冰河之巔,三十分鐘的行程,只在上面停留五分鐘,抓緊時間拍照之外,還在軟綿綿的雪地躺上片刻,才依依不捨搭直升機從仙境回到凡間。 隔天我們步行去看法蘭茲.約瑟夫冰河,那裡有塊解說牌,說明1908年的冰河前緣,正是我們現在的位置,如今已相去甚遠!因溫室效應的緣故,地球持續在「發燒」,世界各地的冰河正快速退縮、消失,氣候變遷帶來各種浩劫,人類若再不提出對策,終將自食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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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 一起存活或凋零

詩/攝影 葉莎 在一個遼闊的地方 大片陰影和嫩綠,在此 一起存活或凋零 山丘沉默 任農夫的車輪輾出傷痕 我們坐在陰影裡 嚼著緩慢的時間 傷痕騎著一匹馬來 上面坐著舊舊的自己 那些向陽的意志 偶爾飄起細雨 未來無邊無際 在眼前的山丘爬行 以為緊緊握住的 紛紛走失 以為紛紛失失的 皆未曾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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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靈光消逝的年代

文/蕭宇翔 圖/黃騰輝 雪已降臨 壓克力彩 畫布 芥川的「我沒有原則,只有神經」果然還是正確的,因為這是作者傷疤的自揭,尤其在詩這樣的文類。 我並沒有那麼懂得自己的作品,向他人解釋構思時,多少也帶著我所討厭的,詮釋上的過度。 一筆畫是一閃電,無法預期將落向何方,又該如何預期讀者的神經敏銳到什麼程度?我只能期望他們和我一樣神經,一樣沒有原則。恰好讀者從來便是這樣的生物。 因此,沒有期望,只服從於自己的神經,看來也並非那麼失控,甚至是可喜的途趨:讓語言的加速度,帶領作者前往那不曾預期之處。 然而,考量到燃料有限的飛機,以及目的地的無預期特性,「迫降」之必然,須考量到駕駛員的判斷與技術。 對於迫降,第一要務是減少機體重量。於是詩(敘事性的長詩尤如此)的結尾通常傾向焦點的淡化、主題的鬆綁。里爾克的〈俄爾甫斯。歐律狄刻。赫爾墨斯〉便是經典的例證,乃至佛洛斯特的名詩〈家葬〉也如此。 這種判斷與技術的講究,可謂是神經之後,原則的回歸。作者經歷了一趟足夠驚險的旅程,敏感夠了,現在想要活命。顯然是古典的做法。 但在這個靈光消逝,神經訴求的年代,大部分的人喜歡芥川的這句格言,僅僅將之視為個性的驚異表達。然而我看到的是一個苦惱沉思的人,他的神經敏感到了這樣的程度,使他裸裎近乎自責,自責近乎放棄。 在這個靈光消逝,神經訴求的年代。大部分的人,一半會繞著終點旋轉迫降(彷彿層層複沓的樓梯),這是有效的,應付飛行速度過高的挽救做法,不失為一個技術失誤後的權衡之計。 另一半的人,會墜機。但不是因為技術失誤,而是因為,此即他們的選擇。因為那或長或短的旅程是如此平淡無奇,因為他們沒有里爾克的想像力或者芥川的敏銳。然而,他們自詡還有一點裸裎。於是最後的墜機成為了替代性的補償,他們用失敗去證明自己,證明自己曾經存活於世。那機體破敗的壯烈程度將激發觀者的好奇與想像力。 看著漫天飛舞的詩作在社群媒體如雪花般飄落,我直覺地聯想到神風特攻隊,那會在一定程度上激起我真正的悲憫,我多希望我能告訴他們,他們比自己想像的更敏銳、更有想像力、更有情,還有很多理由值得活下去。 他們只是忘了自己在哪裡,太平洋在左側的機窗,那不可測量的藍色用了一萬個夏天,也掏空不了自己。北半球的鱗狀雲在點點反射,鯖魚游過海面,牠們默默探索一條航線。 時間彷彿有體積,在機艙的前端玻璃上翻湧,不可捉摸的霧白色,一瞬間散開,清澈透明的景色。他們來到了南方的島嶼,高聳的群峰在眼前拔地,他們的戰鬥機剪破了早晨的寧靜,在無窮低落的下方,當地一婦人帶著她的男孩在草徑上行走,受到了嗡嗡巨響的驚嚇,她抱著他滾落草叢的遮蔽,悶著呼吸,等待一切經過。 或許他們之中,某一個駕駛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這一幕,但他沒有推動油門,並降低高度,去轟炸那處草叢。因為這不是他的目的地,他的目的是要前往海的更遠,將自己連同戰鬥機砸落在美軍的艦艇上。 任務時間是六點整,現在是五點五十五。如果他再飛久一點,再飛上六小時,他將會親耳聽見天皇的投降宣言。然後他會想到那名逃過一劫的婦人和那男孩,多年以後,或許他會為自己當初的選擇而感到高興。   (本專欄作家為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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