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何處傳來駝鈴聲–黃沙吹老了歲月,卻吹不老我的思念

敦煌 文╲攝影 林少雯 絲路,去過兩次了,前後相隔近二十年。二十年間兩次閱讀《大唐西域記》,那十餘萬字的著作,讓我更細緻的回顧絲路,穿越絲路,走進絲路的靈魂和歷史裡去。 二十年歲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絲路的黃土、飛砂、駱駝刺、長城遺址、維吾爾人鮮豔的衣飾、曼妙的舞姿和市集,總在夢中縈繞。最讓人魂牽夢繫的是絲路上那些曾經繁麗的古國文明和玄奘西行求法所記錄下來的風土、民俗、民情、物產、人物、政治、經濟、文化、佛教聖址……等,雖已被黃沙煙沒渺不可尋,但是《大唐西域記》書中,那本該屬於文學的遊記,卻在歷史學、文化學、社會學、哲學、宗教學方面具有難以替代的學術價值,讓我鑽研,讓我牽腸掛肚;一千四百年前玄奘法師經歷的絲路風情已灰飛煙滅,二十年前的絲路情懷卻讓我在二十年後再履斯土,黃土、飛砂、駱駝刺依舊在,在煙塵和如洗的碧空中,我想起玄奘大法師,七世紀時的絲路風情浮上心頭,黃土飛沙中的火焰山和高昌古國也隨之鮮活了起來。 ˙ 滿眼盡是黃沙,蒸騰出彎曲透明的熱氣流裡,浮現出輝煌的殿宇樓閣和佛窟,是海市蜃樓?是眼花了麼?是樓蘭?是高昌?是交河?是柏孜克裏克千佛洞?甩甩頭,眨眨眼,什麼都不是,眼前只是一片無盡的黃沙。 我的腳步輕輕踩過炙熱的黃沙,留下一個個腳印,這曾經是玄奘法師踩過的那一片沙嗎?是法師衣角掃過的那片塵嗎?他捆著綁腿穿著羅漢鞋的腳,曾深深陷進沙土裡嗎?歷史裡的玄奘法師和西遊記裡的唐僧,是同一個人?喔!當然不是。那走過五萬公里西行求法,熟讀佛教經典,與印度人滔滔雄辯,回國時帶回520夾、657部大小乘經律論的大師,和被孫悟空、豬八戒、沙悟淨簇擁著經過九九八十一難往西天取經的唐僧,當然不一樣。唐僧是吳承恩創作的,屬於文學的、小說的傳奇的人物,藉由書中人物和經歷的磨難故事寫出人性的貪嗔癡。雖然一樣精彩,卻是不同領域的呈現。 唐貞觀三年(西元629),玄奘法師孤身踏上西行之路,沿著絲路向印度前進,經過今日的新疆、阿富汗、巴基斯坦等地區,於貞觀五年抵達當時的印度佛學中心那爛陀寺,該寺是當時全印度的文化中心。貞觀十七年春,玄奘法師取道今巴基斯坦北上,經阿富汗,翻越帕米爾高原,沿塔里木盆地南線回國。兩年後貞觀十九年正月25日返抵長安。玄奘法師此行,歷時18年,是一次艱苦萬難又危機重重,置死生於度外的冒險行程。 求法,一心求法,讓玄奘法師變得堅強偉大,成為巨人,影響佛教在中國的發展,這一切來自於絲路,那是起點。一條絲路,成就的不僅是玄奘,還有許許多多人。絲路,它不僅是一條路,它是文化和經濟交流的命脈,它是歷史,是中華文化的魂魄。 當我第一次踏上絲路,看到無盡的黃沙滾滾,行過天山腳下,見到敦煌,親近月牙泉,並騎上駱駝,在一望無盡的沙上行走,我的淚忍不住撲簌簌流下。這就是絲路嗎?我真的來到了絲路!在內心的經度上,我覺得我回到沙漠的家,這裡如此熟悉。在內心的緯度上,我的靈魂回到了歷史地理和文化的深處。中學地理和歷史課本上熟悉的地名人名,結合課外閱讀的故事,在此會合成為真實的畫面,讓我的心浸沉到絲路的內裡,我見到玄奘大師踽踽獨行於沙漠中的影像,如此歷歷在目。在圓滾的落日和黃沙中,我看到商賈騎在駱駝上絡繹不絕,也看到征騎揚起塵土,在馬鳴聲中征人意氣風發揮動大旗勇往直前。 我的心,跟隨著虛幻的故事人物和真實的絲路躍動起來。 ˙ 踏上火燄山,唐僧師徒、牛魔王和鐵扇公主立刻跳脫出腦海,化為艷陽燒烤黃沙,炙熱難當的熱浪,考驗著唐僧如何運用智慧度過天候和妖魔的考驗。 坐在熱得燙人的沙上,體驗著唐僧師徒度過火焰山的感受。遠處銅鑄的唐僧師徒、鐵扇公主和牛魔王的雕像,被燒烤得更加炙熱,他們會融成鐵水沉於沙中?永恆不朽的凝結西遊記的神話傳說?不需要,因為古典文學西遊記裡的每個字,都已植入中華兒女的血液中,成了DNA。 來到柏孜克裏克千佛洞,這絲路上重要的佛教遺址,見到保存良好的壁上佛像,不免想起開鑿佛洞的第九代高昌王麴文泰。 高昌國已在歷史中消亡,但是它的文化和故事被保留在絲路的記憶哩,也存在《大唐西域記》中。我總是隨著玄奘法師的腳步穿越沙漠去尋找,走進《大慈恩寺玄奘三藏法師傳》中所記載的路線才不會在沙漠中迷路。因為當年在沙漠中,法師幾度迷途,甚至失去他賴以維生的的水囊。他無助的露宿沙漠,昏迷了五天四夜,夢到一位身高數丈的大神指引,要他起身趕路。「行可十里,馬忽異路,制之不迴。經數里,忽見青草數畝,下馬恣食;去草十步,欲迴轉,又到一池水,甘澄鏡澈,下而就飲,身命重全,人馬俱得蘇息,更經兩日,方出流沙,到伊吾矣。」法師進入伊吾,再到高昌國。峰迴路轉柳暗花明的經歷,正是法師當時的寫照。在高昌,法師譜下一段殊勝的因緣和膾炙人口的故事,令後世津津樂道。 當時高昌國盛行佛教,高昌王麴文泰潛心向佛,除了抄寫經典弘揚佛法,並造寺和開鑿佛窟,柏孜克裏克千佛洞就是那時開始興修。 玄奘法師到達高時昌,已是深更半夜,麴文泰親自舉火燭迎接法師入宮。法師在高昌停留十數日欲離去時,王日:「自承法師名,身心歡喜,手舞足蹈,擬師至止,受弟子供養,以終一身;令一國人,皆為師弟子,望師講授。僧徒雖少,亦有數千,並使執經,充師聽眾;伏願察納微心,不以西遊為念。」但不論高昌王如何挽留,待法師親如手足,尊為國師,增加供養,法師仍去意甚堅,並絕食抗議,「於是端坐,水漿不涉於口三日。至第四日,王覺法師氣息漸惙,深生愧懼,乃稽首禮謝云『任法師西行,乞垂早食。』」王母張太妃於是與法師義結母子,與高昌王成為兄弟,並期約求法回程時經高昌國講經及接受供養三年。十八年後玄奘法師尋陸路回國,就是為了履行此約,可惜當時高昌已被唐所滅,法師悵然而返。但法師在高昌國與高昌王麴文泰之間的情誼,為西行求法路上添了一段佳話。 吐魯番盆地內,是中國地勢最低之地,位於天山山脈與塔克拉瑪干沙漠之間。吐魯番為突厥語,其意為「富庶豐饒之地」。此地是東西方文化和宗教錯綜交織與相互融合之地,新疆歷史博物館收藏的西漢到唐代,即絲綢之路昌盛的一千多年之間的文物,80%以上出自吐魯番。古絲路遺存的古城、石窟寺、烽燧、墓葬、岩畫等多達200餘處,單在吐魯番,就曾有24種文字,是絲路沿線發現文字最多的地方。這個全國地勢最低之地,是文化的搖籃,曾經存在著高度的文明。 西域,中華文化中獨特的一支,是自然生態環境與綠洲文明的典型代表。它擁有吐魯番的沙漠、綠洲,天山終年不化的積雪,天山腳下森林豐美的草場,成群的牛羊,盛產的葡萄、甜瓜,加上艾丁湖、葡萄溝、火焰山、坎兒井、魔鬼城、庫姆塔格沙漠,等這美好而眾多的自然和人文景觀,是成就西域文化的基石。而高昌故城,在吐魯番以東40里處,火燄山以南,愛丁湖北岸,海拔50米,是西域最大的古城遺址。《魏書》中記載:「地勢高敞,人庶昌盛。」故名「高昌」。那曾是西域最大的國際商會、宗教中心、以及亞洲最大的印刷中心之一的千年都城,位於盆地平原中央,當時水源充足,城牆堅固,城高壕深,易守難攻,自古以來就是西域的軍事重鎮。麴氏高昌時期,宮城建築甚至與隋唐時長安城的佈局相似。 坐在火焰山的熱沙上,感受著不斷遞增的溫度。火焰山維吾爾語稱之為「克孜勒塔格」,意即「紅山」。果真這滿眼的紅色砂礫岩,似火般燃燒著,舉目重山禿嶺,寸草不生,熱浪蒸騰。想像山外有山,樓外有樓的有綠洲高昌國,曾經存在過,想像高昌故城當年的繁盛和如今的斷垣殘壁,怎不令人傷神落淚。這不也印證無常的迅速到來,常令人措手不及。當年玄奘大師相隔十八年後,回程經過高倉,那曾經存在的王國,已經不在了,可以想像法師的震撼。十八年,在時空中,連一剎那都算不上,但是許多事,許多人,許多歷史,在十八年間變得不一樣了。宇宙物換星移,人間轉眼成空。   ˙ 愛上吐魯番,不是沒有原因。這神奇的盆地,還有另一處讓中國人感到驕傲的遺址,就是世界上最大最古老,也保存最好的生土建築城市---交河故城。 風像歲月一樣,帶走沙漠中許多景物,讓這裡只剩下廢墟,這唐朝時期遺留的建築群,是車師前國的都城。交河古城建城於距今約2300年間的秦漢之前。古城,在綠洲的時代,地形宛若柳葉,四面環水,是一座河心洲。南北長約1650米,東西最寬約300米,位於吐魯番盆地以西十公里的雅兒乃孜溝三十米高的懸崖平台上。這高地城市,地勢險要,可南瞰鹽山,北控交河。這美麗富庶的城市,在十四世紀毀於戰火,給人間留下無盡的美好回憶。 兩度漫步古城,在遺址中沿著貫穿古城的主軸線,慢慢地觀察東西兩邊的建築群,辨認何處是官署區,哪裡是院落區。西區和城區北邊寺院區,至今還存在著50餘座遺址,可見到小至1平方米及大至佔地5200平方米,東西寬59米,南北長88米的寺院建築。城的北方,一片空地上有101座佛塔,由小方塔所組成,每25座一組,共有四組,中間有一座大方塔。從寺院區的規模看來,可以想像佛寺建築的宏偉和氣勢非凡,可見古城中人篤信佛教。佛教寺院上殘存有壁畫,據說還曾出土高僧舍利子,聞名於世。可見交河故城是一座名副其實的佛城。 當車子逐漸遠離交河,我頻頻回頭致意,這令人感動的城市,這曾經的美麗綠洲,這世界上最完美的廢墟,這中華文化美好一頁,這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的古老城市,將永存我心。 何時再履絲路?再踏斯土?人生苦短,黃沙吹老了歲月,卻吹不老我的思念,或許該及早計畫下一次的絲路行。因為午夜夢迴,絲路總在親切召喚。夢中駝鈴聲聲響起,引著我飛越千里荒漠和和萬里黃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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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花非花\為你簪花——記小油菊

 文╲簡玲 攝影╲石臆琳 春來之前,簪花成風。 太平洋左岸吹拂千頃藍,搖曳的步履在原生碧玉的毯地,只為海灣的水袖,簪佩一朵花。 大地的素箋,捲席小楷般清麗靈動的風骨,輕踱素樸間,只為田野的羽肩,簪戴一朵朵花。 高高的坡髻浸染無數日月,收集過的風風雨雨,為青絲簪花為手指簪花為薄衣簪花,縮瑟的太陽,日漸消瘦,四面八方的離騷別愁,只在眼眸深處,簪掛一朵朵小黃花。 春寒陡峭的濁世,注水,為清流簪花,煮茶,為方壺簪花,熒熒水燈張望浮生悲歡,四瓣五瓣六瓣,舉杯,山海的餘韻千絲萬縷入喉,最是明目養神的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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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之外 第三隻眼

文/林佳樺 圖/袁圈 在時間的流裡 嫁入夫家後面對婆婆,相機有時是她的眼。 她的婆婆常將職場官威帶至家中,沉臉地說著己是人非。那個場合,她試著抹掉自己眼神中的不馴,不與人正視,謙恭,寡言,微笑是她的語言。 廚藝極好的婆婆常親自教導祖傳菜餚,說料理是思鄉思人的源頭,必定要有傳人。她擔心忘記,用手機拍下每道做菜步驟。婆婆示範料理的過程聲音略揚,她不著痕跡地調整相機鏡頭遠近,拍攝眼前的人物料理動作、菜色,也藉由鏡頭,觀察婆婆的表情。 「怎麼隔著相機看?直接看,觀察得才細啊。」事後丈夫提出心中疑問。 「直接看,有時看不清。」猶記新婚不久,她邀請公婆到自家聚會,丈夫正在廚房幫忙,婆婆連說好、好,揚起熱情笑容。她怯怯地回以微笑,婆婆下一句話忽然在她耳畔回盪嗡鳴:「好媳婦是不會讓先生進廚房的。」 她才恍然,表面的笑不是真心的讚許。之後,每天都得回婆家的她將面對公婆的壓力發洩在丈夫身上。漸漸地,她經常在廚房中以鏡頭拍下遠處、近景中令自己畏懼的人,然後拉至手機螢幕上放大細看——婆婆眼神緊盯自己,有什麼意思嗎?挑眉、扯動嘴角,方才自己說話不得體嗎?拍攝這種人像照,對於當初喜歡攝影的她而言,已失去對線條、比例、景深與光影的講究了。 丈夫覺得她本末倒置,看著手機相片,忖度影中人的表情及內在,不如找當事人問清楚,才能消弭彼此嫌隙。 她則認為,沒有聲音的照片比起問話相對安全。有次婆家大家族聚會,她幫忙攝影,二十多位長輩誇讚她賢慧,婆婆說:「我這媳婦真好命,不用做家事,天天有人伺候。」她轉向說話的那張口,兩側刀刻的法令紋凸顯了高聳的顴骨,似笑未笑的眼神分辨不出方才話語是不滿或是戲謔。她真希望婆媳互動只存在相片而非現實中,無聲,且可以刪除。 有年端午家族聚會結束,她待在婆家,等待去取車的丈夫前來接送,婆婆邀約隔天至家中學習祖傳科理,她委婉拒絕,婆婆笑笑地說,來家裡要三催四請,婆家永遠不是自家。 有那麼幾秒,她常在螢幕上觀察的那張臉在眼前不斷放大,精細地連毛孔、嘴角銀白細毛、眼角多層皺摺裡的黑斑、鬆垮皮膚都清晰地可見。 她也回以淺淺的笑,心中浮現一個想法:人在驚嚇時,腦中原來不是空白,她竟分神地比對眼前人與照片上膚色的細微差別,此刻婆婆的直白話語充滿撞擊力道,不必費心猜測話語深意。她常對著手機上婆婆的五官,模擬如何回應對方的變化球,完全沒料到真實的觸身球竟然痛感不小。 她盯著眼前的怒眉圓眼,心想,原來螢幕上相片的放大,可以造成拉近彼此距離的幻覺。現實裡,有些關係比宇宙銀河還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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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簪花紀事 春歸合早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將一片一片花瓣排列,依序如同日曆紙,變成豐盛華美的朵朵歲月,然後,一頁一頁一半一半撕下來,光陰是流走還是歸來。春遲遲,在雪林的終端,一樁樁枯木挺直身軀,整冬季未耗費殆盡的樹液在年輪之心一仍泊泊,似乎預知來春細嫩的招喚,從冰冷的腳底逐漸升溫,逐漸竄流肚腹、心臟和腦門,就只為啟動雙眼和心跳。活過來了。 我們在後院子收拾一地殘菊之瓣,褪了色的嬌黃,被冬雨洗盡鉛華的粉紅,被未識時務的冬陽曝曬成慘紫的殘絲,這些些那些些都不能焗出一壺淡茶。並也不裝進回收袋丟進垃圾桶,直接鋪在樹幹下或花根上,化作春泥,盼你護花。 特意挑的圓錐狀透明容器上沒有江戶切子花紋,沒有,更沒有用細緻線條切割出傳統的「菊繫紋」或「八角籠目紋」,指一個全然玻璃的原始樣貌,原始樣貌該是一個天真的飽滿或是一個九經歷練的木然?表情是雙眼和心跳的複式讀音,雙眼和心跳不是早已醒過來了嗎? 開眼的春霧,緩緩嶄露屋後小山崙密徑的春草,這草葉,也或許是去年耐冬的生命,不必等晨露滋潤,自顧自地潤濕霜唇,每葉每葉等待你問候的輕拂,雙唇裡隱隱約約綻出雪絨花,小小的幼秀、純潔的險露聖潔的白,讓人不禁輕哼「你看起來很高興遇見我(You look happy to meet me)」,在每個早上、深夜情深的問候我,可惜你太纏人,草本的肉身攀縛慾望的軟骨,在每個魚肚白的曦光裡、在每個冷雨淅淅瀝瀝的枕上。不如他今早跑到老遠買回來一大把的大白花,硬桿的草本。問他花名,她東扯西扯說他問了花店老闆,說是文字菊。明知他唬弄瞎說,也算了:誰算得準立冬和立春的界限黃曆上的二十四節氣白紙黑字的胡言,要不,你幫我算算他何時又消失像去年最後一陣冬風。就把他插在那個毫無表情的圓錐型玻璃花器裡。 一年又冬,一年幼春。 接下來該收拾收拾桃枝上準備飄落的花瓣了:那麼細碎的愛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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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春

詩╲圖 紅紅 在陽光下 我們集體治療 於冬日將盡的午後 好暗好暗 在你明亮的面前 像一隻夜行動物的瞳 好扁好扁 耳朵卻彷彿聽見 緩慢的自轉 經過你 琴弦輕輕划過的目光 (啊!是動物狂歡節裡的天鵝) 在陽光下 隱密接受一名有牌的怪博士 治療詩質疏鬆症 ( 用閃電,和他各種未完成的實驗) 日照剛剛好 讓遮瑕膏蓋住 兩天前長在額頭上 那顆痘疤 他們說,凡是仍發炎的 愛情,都還青春 好輕好輕 多想是一縷煙每當我 感到重的時候 腳步沿著尾巴 後退,往逃生出口方向 拐進一個彎,推門 被一陣熱風 吹 他們說,凡是還能飛起來的 心,都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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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位投海的雅典青年(下)

文/張元 攝影/王東生 風平浪靜的傍晚,阿爾戈號這艘雄偉的三列槳戰船,船頭塗畫有一雙駭人的巨眼,在無垠的大海裏卻像條慵懶的小魚,不緊不慢地遊弋著。英雄們三三兩兩聚在甲板上休憩,品著從科爾喀斯帶回的葡萄酒,他們互相聊起自己的家鄉,氣氛安逸祥和。 船舷邊,科忒斯神情落寞地望著遠處出神。他是個瘦高的青年,相貌平平,毫無值得誇耀的身世或功績,難以與那些聲名赫赫的英雄相處融洽。同樣,他也在想念自己雅典的家鄉,心中盤算返鄉後是不是該去爭取建功立業的機會。 遙望西天柑橘般的夕陽,他絲毫看不出它有向海平線墜落的趨勢,理應是短暫的黃昏,卻像是永恒靜止的幻景。唯一躍動不休的,是海面片片金色的波光,密密麻麻宛如龍鱗,變換著迷離的陣列。 恍然間,涼爽的海風拂過,帶來一股清鮮的水果香氣,也帶來了輕微的吟唱聲。這吟唱聲如此甘甜綿柔,令科忒斯的內心產生了奇妙的悸動,仿佛是聽到了心儀的女子在對自己告白。 他急忙轉過身去,四處張望,尋找歌聲的來源,卻發現船上的眾人開始騷動起來。衣著奢華的公主美狄亞當即認出這是塞壬的歌聲,她警示眾人,這歌聲會令人喪命。眾人張皇失措,有人在譴責船長沒有提早做好規劃,有人急匆匆地尋找能堵耳朵的東西,有人把箭搭在弓弦上,準備消滅可能會出現的怪物。掌握魔法知識的美狄亞對伊阿宋說明了海妖的兇險,伊阿宋面色凝重,眉頭緊蹙,右手握住了腰間佩劍。紛亂中,聽到他們談話的科忒斯興奮不已,他循著歌聲,極目遠眺。 曾幾何時,科忒斯在雅典的酒館中,聽過喝醉的水手描述海妖塞壬。它們被說成妖嬈的女妖,用下流的艷歌去勾引人,可如今科忒斯才知曉那不過是人們的主觀臆測。 塞壬的吟唱沒有歌詞,也許是在使用它們的語言。那歌聲好似天際的雲霞,纖塵不染又幻彩紛呈。 伊阿宋拔劍下令改變航向,水手們目光迷亂,反應遲緩,船依然向塞壬們的島礁逼近,猶如將要幹渴而死的人爬向一潭毒泉。 阿爾戈號尚未駛入塞壬們的視野時,先傳來了歌聲,顯然它們不是特意禍害人類,在海天之間吟唱是它們的天性。但是等船完全進入塞壬的領域,越來越多的塞壬加入吟唱的行列,似乎在為遠道而來的貴客傾情表演。它們不像兀鷹般紛飛,而是相當矜持地遠遠落在船只兩旁的崖壁上。塞壬的清唱並非整齊劃一,它們個體之間的音調有所不同,自行組成了和諧悅耳的七重聲部,宛如七重朦朧的夢中之夢,又如七段斑斕的綢緞在周遭蜿蜒、交織、盤旋。   英雄們激烈爭吵,各執一詞,又不敢貿然攻擊塞壬。此時多數人已漸漸感到頭腦昏沈。他們腦中的理智之沙不斷流進無意識的海洋裏,肉體則即將墜入現實的海洋裏。其中最為陶醉的人或許是科忒斯,不過科忒斯的眼神有些異樣。多數人的眼神中充斥著對世間各種享樂的貪求,科忒斯的眼神則泛著喜悅,他沈溺於可望而不可及的虛幻之美。 科忒斯感到自己的意識如同浮標,在塞壬歌聲的波濤裏起起落落。他頭暈目眩,不能分辨遠方那絳紅的圓盤是夕陽還是朝陽,不能分辨阿爾戈號是航行在黯藍的海上還是天上,不能分辨嘈雜的人們與吟唱的塞壬究竟誰才是該被驅逐的異類。 緊要關頭,一陣琴聲令眾人登時清醒過來。 琴弦的顫動令所有繃緊的弓弦松懈,從船艙裏走出的俄耳甫斯令眾英雄矚目。這個男人平時寡言少語,恃才傲物,但當他發出聲音,所有人為之靜默。他即興演奏起裏拉琴,與其說是為了將人們從塞壬的魔音中拯救,不如說是受到了塞壬歌聲的感召。他邊彈琴邊向船頭徐徐走去,步伐穩健如太陽每天固定的航程,堅毅沈著又飽含熱情的神態也像極了他的父親阿波羅。 俄耳甫斯閉目凝神聆聽著塞壬之歌,他不是在與之對抗,而是在與之溝通交流。即便如此,他的琴聲還是與塞壬的歌聲有著截然不同的特性。俄耳甫斯的弦樂鏗鏘有力,如連綿不絕的挺拔山脈,塞壬們的歌聲則悠揚淒婉,如煙濤渺茫的汪洋,二者形成了剛柔並濟的合奏。科忒斯聽出了俄耳甫斯是在頌揚腳踏實地,頑強不屈的冒險精神,而在塞壬的歌聲裏聽出了一個虛幻的國度,那裏包羅萬象,又一無所有。 兩種力量在科忒斯耳中流轉交融,他的心也輾轉不定。漸漸地,他薄弱的入世觀念開始瓦解。英雄們醉心於俄耳甫斯琴聲中所蘊含的榮耀,科忒斯卻對俄耳甫斯不以為然,他愈發堅定地凝視著塞壬們。 塞壬全都長著純真無邪的少女的臉龐,它們不是俗世的女子,能永葆珍珠般的可愛。肌膚如白珍珠,羽毛如黑珍珠,嗓音如圓潤晶瑩的夜明珠。它們唱得無比投入,鴿子般精巧的腳爪緊緊抓住峭壁,雙翼曼妙地舒展揮舞,神情是那樣安然自若,無欲無求。在它們周遭雖然有累累白骨,剔得潔凈如玉,反倒令人神往。輕風撩動它們長長的卷發,宛如亮金色海藻在水中招搖,胸口細軟的絨毛裏隱隱可見嬌小的雙乳,則像深海幼滑的貝殼。科忒斯努力把塞壬的一切烙印在腦海,一切卻又溶解化開,化為朦朧的白色、黑色與金色。 即便阿爾戈號上不乏猛士與智者,他們也只把塞壬看成旅途中的一次磨難。真正領悟塞壬歌聲的或許只有兩人——音樂天才俄耳甫斯與默默無聞的科忒斯。 科忒斯,這名雅典青年心意已決,他徑直從船頭跑向船尾。他從那些各懷絕技,氣宇軒昂的半神或豪傑身邊跑過,從這些追名逐利的凡夫俗子身邊跑過,腳蹬船舷,縱身一躍,並非是為了給塞壬們殉葬,而是回歸無邊無際的深藍色虛幻。 幾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無法理解他為何在渡過難關後自尋死路,唯有天才俄耳甫斯面不改色。他獨自坐在角落裏,默默擦拭著裏拉琴,回味著塞壬的歌。他發現了和自己對立的意誌,但是卻不曾改變初心,他仍對現實世界有著太陽般熾烈的愛。正因為對人世有太多難以割舍的牽掛,他將來悲慘的結局在此時就已註定,不過那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我們的主角科忒斯就這樣投海自盡了,他的歸宿未必是愛與美之女神的懷抱。人們盡可以指責他偏激瘋狂,或依然把他投海歸結於意誌力薄弱,我卻要說他毫不遜於阿爾戈號上的其他人,他同樣是一位英雄。至於那些投海的塞壬們,有不明就裏的吟遊詩人說它們變成了醜陋粗糙的礁石,借此烘托阿爾戈英雄們輝煌的勝利。可是海底之事詩人們豈能得知?虛幻之美從未消亡。 幽深難測的海底,它們褪盡翎羽,改貌易形,待尾部的魚鱗長齊,嶄新的傳說將從此譜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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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水丰尚書 〉野生動物 詩兩首

詩/秀實 圖/葉繁榮 01 善良的存在   清晨五時三十九分,在畿內亞灣沿岸與 扎伊爾河流域的熱帶森林中,我目睹 五頭非洲斑豹在獵殺一隻角馬   這是一段長十一分十一秒的紀錄片 我看到無人管治的叢林裡 善良並非在乾涸季節中一場突而其來的 驟雨,或遵循規律而來的月圓之夜   五頭非洲斑豹,是休戚與共的弟兄 此刻我若置身其中,與牠們一起觀望著 草原遠方一群角馬在悠閒地吃草   丈量過距離與每小時一百一十三公里的速度 自岩石塊躍下來,以優美的弧形 慢慢靠攏,只有牠們知曉 流動的青草氣息中將瀰漫著血腥味   在這裡,肢解與濃厚的血腥都不陌生 進食有它的序列,最後總是雲層中的禿鷲 啄咬附在骨頭上的少量肉屑   但晚餐仍未準備好,天邊已黯淡 這百餘隻角馬之中將有一隻善良的 為了維持自然界的食物鏈而自我犧牲 牠在進食最後的晚餐   收窄了的弧線讓角馬群奔突而去 落單的機率是八十五分之一但卻必然出現 於是一隻雄壯的角馬被更快的速度擊倒   牠的掙扎和嘶叫是善良的,五隻斑豹 準確的噬咬與致命的配合也是 生命在倒下去與立起來之間浮沉著而最終 在滿口鮮血中奄奄一息   五隻斑豹享用著豐富的晚餐時 也不忘回頭的看著我。牠們的眼神彷彿在說 沒責怪你袖手旁觀,肉食你應該不陌生   02 死神踱步中   我和男子菲臘伯特開車 經過諾克斯維爾市東南部的蓋特林堡地區時 路邊傳來野豬的哀叫。我們循聲尋去 看到一頭黑熊,正緊緊咬住野豬的脖子   野豬垂死掙扎在路旁的水溝中 我們下車,如局外人般觀看著 森林法則是如何殘酷的實踐 伯特拿出錄像機來   黑熊每用力噬咬一次,野豬便發出 更深的哀嚎,細小的葉子如倒轉的時漏 紛紛落下。後來染紅了的鬃毛 如一條圍巾掛在野豬的脖子上   錄像機仍在運行中,細微的機械聲 逐漸可聞,如時間的步履 黑熊噬咬的力度漸弱 最終把重創的野豬棄於山溝   奄奄一息的野豬等待著 一場告別的儀式,顫抖的四肢 訴說著對生命的不捨 此時黑熊去而復來,駭人的   咆吼震動著整個森林 牠緩緩的走向野豬,如死神反復 踱步中,如此柔順而寧靜 直到黑熊的利齒再次齧進血洞中   森林的深處開始黝暗,死神隱沒其間 攝像機停了,時長共十分二十六秒 我和伯特相視無言 遠方公路的盡頭會是天堂嗎   (詩裡的英文對照如後:菲臘伯特Philip Talbot,諾克斯維爾市 Knoxville,蓋特林堡 Gatlinbu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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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位投海的雅典青年(上)

葉繁榮 2014喜悅的海洋 文/張元 圖/葉繁榮 墨西拿海峽附近,傳說有一片魔島,那裏曾是海妖塞壬們的棲息之地。塞壬們的歌聲能令人失神落水,歷來有無數船員因此喪命。 根據荷馬史詩記載,特洛伊戰後,英雄奧德修斯返鄉時途經此處。他令船員們用蜂蠟堵住耳朵,又命人將自己牢牢綁在桅桿上,才得以安全通過,留下一段傳奇佳話。其實,另一位英雄伊阿宋所統領的船艦「阿爾戈號」返航時也從這裏經過。奧德修斯事先得到過神明的預示,早有防備,伊阿宋則沒有。對於「阿爾戈號」上的眾人來說,遭遇海妖塞壬完全是突發事件。所幸的是,「阿爾戈號」載有音樂天才俄耳甫斯,他彈起七弦琴,以琴聲對抗塞壬的歌聲,最終也確保了船員們的性命。塞壬們也許是為俄耳甫斯的琴聲所折服,紛紛投入海中。如同謎語遭人破解斯芬克斯跳崖自盡,在徹底失敗之後,它們也選擇了自我毀滅,相傳它們後來都化為了海底醜陋粗糙的礁石。 當「阿爾戈號」駛離塞壬們的魔島後,危機化解,眾人莫不松了口氣。這時,毫無征兆地,一位高個子的雅典青年從船頭奔向船尾,躍入海中自盡。我們可以想象當時人們驚愕的神態,他們齊齊望向海面,那位青年卻再也沒有浮出來。此事不僅令「阿爾戈號」的船員們困惑,也令後世之人捉摸不透。 那位雅典青年究竟怎麼了? 難道是塞壬們的歌聲有殘存的魔力?這不大可能,塞壬們都已紛紛投海了。即使那歌聲的魔力又發揮作用,也不應只有那位雅典青年受到影響。 關於傳說的這個部分,我是偶然在博爾赫斯的一篇散文中的讀到的,博爾赫斯又是從詩人瓦雷裏的詩作中讀到的。正如所有傳說一樣,我們很難追查到他的根源,也無須那樣做。因為傳說是沿無窮的時間之線前進的,他在一次次轉述中存活,不斷變幻形態,不斷被賦予在嶄新的含義。 科忒斯,這大概是那位雅典青年的名字。在其他神話傳說中,我們難以找到他的名字。他既沒有顯赫的身世,也未曾立下過什麼豐功偉績,若不是在塞壬的海域投海,他的名字根本無法流傳至今。 按照施瓦布的敘述,當別人都安然無恙時,唯獨科忒斯跳了海。根據伊阿宋奪取金羊毛故事的前文,我們知道「阿爾戈號」上的船員個個都是出類拔萃的豪傑。他們很多人和伊阿宋都曾師從半人馬賢者喀戎,前來幫助伊阿宋尋找至關重要的金羊毛。這其中有天神宙斯的後裔,大力士赫拉克勒斯;視力超凡能洞察陰間之物的林叩斯;矯健如豹的女獵手墨勒阿革洛斯,彪悍如熊的拳擊手波呂丟刻斯;背生雙翅的波瑞阿斯兄弟以及獨眼巨人波呂斐摩斯等等,當然還有琴藝出神入化的俄耳甫斯。若說船上有個資質平平,意誌力還極其薄弱的家夥,未免太過牽強了。 假如我們想要探究科忒斯投海的真正原因,就必須去推測當天的詳細情況。   在「阿爾戈號」的故事中,主角是伊阿宋,但我們現在要把科忒斯當做主角,那麼伊阿宋就僅僅是個小配角了。另外和科忒斯投海之事密切相關的是俄耳甫斯和海妖塞壬,通過分析他們,我們才能盡可能詳細地設想當時的情境,推測答案。 關於科忒斯,我們幾乎一無所知。書裏說他是個從雅典來的高個子青年,參與了「阿爾戈號」偉大的旅程,在遭遇塞壬們後投海了。神話中說他沒有葬身海底,後來被女神阿芙洛狄忒救走,「阿爾戈號」的英雄們並不知情,那麼又是誰把這件事傳之後世?倘若有女神確實可憐死於塞壬的水手,為何此前還會有無數人喪生?而且關於女神怎麼救起他,何時救起他,統統沒有描述,這也許不過是詩人憐憫科忒斯而生編硬套的美好結局。救走科忒斯的女神恰好是愛與美之神,這又像是詩人的某種隱語。總之,科忒斯的投海行為大概不是直接受到塞壬歌聲魔力的控製,而是一種自主的自殺行為,他理應葬身海底。 至於俄耳甫斯,我們毫不陌生。他的父親是太陽神以及音樂之神阿波羅,母親則是文藝女神中司掌史詩的卡莉歐碧,因此生來便有著卓絕的藝術才能。古希臘羅馬的繪畫與雕塑中,時常可以見到他。他身形俊秀,風度翩翩,一頭鬈曲的長發上纏著橄欖枝,手持一把造型雅致的裏拉琴。這把琴是父親阿波羅送給他的聖器,配合俄耳甫斯的才華能奏出舉世無雙的樂音,後來化成了夜空中璀璨的天琴座。俄耳甫斯和他的琴,曾馴服過守護金羊毛的巨龍與把守地獄大門的三頭惡犬,曾令頑石開裂,令殘酷的冥王落淚。他死時被分屍,頭顱漂到了列斯波斯島,於是那裏便成為抒情詩歌的故鄉,而後他被安葬於奧林匹斯山,於是那裏夜鶯的啼叫比任何地方的鳥鳴都婉轉動聽。這樣一位藝術天才,終其一生,唯一遇到的旗鼓相當的對手,就是海妖塞壬。 海妖塞壬是某種神秘莫測的存在,首先有關它們形象的描述就是混亂的。有的傳說中記載塞壬有女人的上半身和鳥類的下半身,也有傳說將有女人的上半身和魚類的下半身的人魚叫作塞壬。塞壬和人魚之間或許有著什麼聯系,兩者都是海妖,都有嬌媚的容顏,都能唱出迷幻的歌,所以常常被混為一談。但是有關半鳥形態塞壬的傳說似乎僅止於古希臘,後來又出現了半魚形態塞壬的故事,興盛於中世紀的歐洲。 究竟什麼樣的歌聲會令人喪失理智而投海呢? 根據我們的生活經驗,女性的裸體無論有多麼性感,其歌聲無論有多麼淫靡,都不足以在極短時間內迫使某人陷入癡狂而放棄生命,塞壬魔力的運作機製遠遠超出人們尋常的想象。 中世紀時,基督教會賦予塞壬負面的含義。它們女人的半身象征著肉體的享樂,魅惑的歌聲象征著官能的享樂,為此二者投海的男人們都會死掉,這象征著只有放棄享樂才能擁有幸福安康的生活。 若把塞壬整體看作某種象征,那就是虛幻的象征。不僅塞壬本身是一種虛幻的存在,它所象征的兩種享樂也是虛幻,因為受害者並非最終得到了塞壬,他們的追求只換來了死亡。塞壬就像是一場欺詐,一種悲觀消極的人生態度,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盡管它所象征的虛幻與現實生活如同對立的兩極,但是世間多數人都為自我的目標不斷追求,無論成敗榮辱,最終只換來了死亡。虛幻與現實本質上的共通之處,給了塞壬發揮魔力的契機。也許只在一念之間,遭遇塞壬的水手們頓悟了人生只是一場太過嚴肅的欺詐,他們紛紛選擇了投海自盡,好像終於從一場長夢中醒來,或者說是要沈入一個永不復醒的長夢。可是在「阿爾戈號」的故事中,投海自盡的卻是塞壬,它們最終都化成了海底的礁石。由於它們並非人類,未必循著人類的邏輯行事,它們投海的動機比科忒斯的更加詭秘,更加難以揣度。因此,我們還是應當把思緒凝聚在科忒斯身上,去想象他的所見所聞。 在真實的歷史中,神話和人類的幻想相生相承,幻想孕育出神話,同時神話也在無休止地孕育幻想。(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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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不停重複的海

詩╲攝影 葉莎 這是一片不停重複的海 總是將激情推進港口 又黯然退去 行經紅色燈塔時 靜靜鬆開自己,變成 更大的海 數不清的海鷗 用數不清的翅膀測量過 寬的像黃昏 深的像眼睛 我不停重複的來 每次來,就看見那一年 母親拖著病痛的腳 父親疼惜的神情 有人沿著腳印 畫了許多魚,逆流而上 我想像這裡的水泥是軟的 有自己悲傷的洋流 所有的魚是勇敢的 不停重複的海 我不停重複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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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敬佩的兩位詩人

葉繁榮2019生生不息Ⅱ140號(180x180cm) 文/綠蒂 圖/葉繁榮 一甲子的詩路旅程,有兩位我最敬佩的詩人,一位是余光中先生,另一位是陳義芝先生。前者已辭世四年,後者是現正活躍於詩壇。他們同是詩人、教授、學者,也同是溫文儒雅而治學嚴謹,能詩,亦能散文。他們都擔任過我主持秋詩刊的顧問,也有幸一道接受過大陸文壇的訪問邀請,共同旅行。讓我有一段更認識他們的文學旅程。 那一年我與余光中、馬悅然、鄭愁予等出席波斯頓的詩學研討會、會後應愁予夫婦的宴請,在一家名叫「香港」的越南小館中,他優雅地描述中山大學有燈塔的窗景及廈門街舊居的一棵老樹,如詩如畫,讓我有深刻的印象。 八年前我與余光中先生,兩次受邀訪問大陸,他在汨羅江畔誦讀追懷屈原的「招魂」,轟動地吸引眾多詩人的目光。在龍門石窟構寫的長詩「盧舍那」,被龍們石窟當局珍藏展示。2014年5月我與他同遊,也在杜甫的塑像下,共同展讀磅礡的石雕詩冊。 不管是「小小的郵票」或「窄窄的船票」都被讀成中國式的鄉愁,作品流傳整個大陸,所到之處都深受當地青年學子熱烈歡迎,除了演講外,也為他們持有的詩集一一簽名,直到送行機場,還有簽不完的詩集,我勸說不必為盜版的書簽名,以免助長盜版歪風,他仍說不是為盜版書簽署,而是為莘莘學子。 四年時光匆匆流逝隱密如斯,回首不見同行的山崗與河岸,鄉愁依舊低漩迴盪,在碧波萬項的海峽兩岸。 另一位陳義芝先生是台灣現時最具代表性的詩人學者。生於台灣花蓮,一九七二年開始創作,曾獲中山文藝獎、時報文學獎新詩推薦獎等眾多獎項,最近又獲台北文化獎。曾任聯合報副刊主任、台灣師大副教授。著有學術論著,詩集、散文集等二十多種,並有英、日、韓等多國翻譯本,獲致國內外詩壇的一致肯定。 當年與我應邀大陸訪問,先赴西安古城,後遠赴新疆,行程中見其遇事處變不驚,有條有理。在詩學研討會上侃侃而談,引經據典理路分明,頗令大陸詩人折服。 他堅持著自己的文字美學,詩作融合了古典與現代的精神,余光中先生也盛讚其鄉土與古典的詩風。 義芝先生治學寫作嚴謹,從未敷衍了事,我主編的秋水詩刊未能支付稿酬,但他寫來的手稿、詩話詩論皆是認真以對。 他在我「詩路八十」的研討會上,他「借用」薩依德(Edward W. Said)的話「藝術如果不在現實面前自棄權利,結果就是晚期風格」,綠蒂晚期的詩並不帶否定性,沒有所謂的撕扯、裂痕、碎片、密碼,與他存在的社會秩序也未見矛盾、疏離,反而映出一種靜穆、和解後的成熟。鼓勵我「充滿回憶,知覺當下」。 他更說:人情之美,豈不是中國詩強調的──詩成於人倫日用之間,情感慾望的安頓,視聽言動的體察,都是人情之美,人情關乎天理。我想,所有詩人都該自問:你是不是「對詩之做為生命的一種表現,產生信心」?你有沒有用全部的意志投入?你是睥睨權勢還是欣羨權勢?在訊息傳播異化的網路時代,你是否還能堅持獨立思辨而不諂媚附和?這些話都讓我獲得深深啟示。 以上的兩位詩人,都與我有一段共同的文學訪問的旅程,同行時,讓我感覺到詩人的風度與真摯的情感,我從中認知與學習,可謂亦師亦友。我所以敬佩他們,不是因為他們有多偉大,而是他們是我心中認定的那種現代詩人的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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