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芭蕉、夏目與子規及春夫 以文豪為名的文學紀念館(四之一)

松尾芭蕉生家紀念館 文/攝影 陳銘磻 俳聖芭蕉翁的故里 伊賀上野‧松尾芭蕉生家、紀念館 1644年出生伊賀上野的松尾芭蕉,低層武士的兒子,13歲喪父,進藤堂家隨侍新七郎嗣子良忠,良忠號蟬吟,師事貞門俳人北村季吟,芭蕉隨他學習俳諧,並做使者,數度前赴京都拜訪季吟,深受寵愛。1666年春,蟬吟病歿,芭蕉返鄉;1680冬,蒙門人杉山杉風邀請,移居深川芭蕉庵。隔二年,芭蕉庵遭焚毀,流寓甲州,翌年重回江戶,將俳諧改造成嶄新的寫作藝術,創立具嫻雅、枯淡、纖細、空靈風格的蕉風俳諧。1683出版俳諧集《虛栗》,跋文說:「立志學習古人,即是表達對新藝術的自信。」 隔年,芭蕉做《野曝紀行》之旅,歸途,在名古屋出席俳諧大會,得《冬日》五「歌仙」,這是蕉風俳諧創作成果的一次總檢閱。此後,芭蕉於《鹿島紀行》、《笈小文》、《更科紀行》等旅行寫作,進一步奠定俳諧地位。1689《奧細道》之旅,是蕉風俳諧的第二轉換期。 他宣揚「不易流行」之說,主張作風脫離觀念、情調,探究事物本質,以詠歎人生為己任。 伊賀是忍者的發源地,由於芭蕉在旅途展現快速步伐,年少又當過良忠隨從。因而,不少學者暗喻芭蕉會是忍者,且是德川幕府的間諜。 1694年,芭蕉離開京都前赴西方旅途,於大阪染患嚴重腹疾,折回伊賀上野,是年10月辭世,享年51,臨終前留下最後俳句:「旅途罹病,荒原馳騁夢魂縈旅。」 搭乘「忍者號」電車到伊賀上野,走進赤町探訪芭蕉生家,一幢格子戶房舍,必須低身彎腰自矮窄板門購券入室,這是芭蕉幼少期成長的地方。 1854年安政大地震後曾進行翻修,遺跡仍保留格子門窗結構的時代特徵。穿過格子門,清楚得見前室、中室、後室、水屋、工具間、水井、浴室、便所和廚房;踩踏乾涸土地,但見陳年家居擺設,一片濛濛塵灰,木桌木椅破臥鋪、筆墨書跡染塵埃、舊瓶舊甕老水井;後方書房「釣月軒」,是他寫作處女俳句集《貝殼遊戲》的地方,悠然感受年輕芭蕉在山巒空間鎮日吟詩之姿,遂而想起芭蕉翁著名俳句〈古池〉:「古池塘,青蛙躍入水中,一聲響」,莫非這就是安於清寂的俳人,簡樸的小小住居。身居俳聖無上榮耀的芭蕉翁,文學地位崇高,相對保存近四百年歷史的生家舊宅邸;1959年,距出生地不遠的丸之內,由建設公司社長神部滿之助捐贈修建芭蕉紀念館。除了收集和保存芭蕉的資料,還設立芭蕉文庫,用於存放和俳句文學相關的文獻。 每年10月12日,芭蕉逝世紀念日,地方會舉辦芭蕉祭、全國俳句大會、芭蕉遺址參訪。 一座使用吊腳式鋼筋混凝土建築,設有藏品陳列室的紀念館,位於上野公園,鄰近伊賀上野城、忍者博物館。街區中心到處存在跟芭蕉、忍者相關的館舍、商店。(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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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阿嬤的旅券

 文/蘇佳欣 插圖/國泰 小六時,我從台南市區轉學到玉井鄉下跟奶奶生活了一年。奶奶不知道透過什麼關係,甚至說了什麼謊,竟然把我轉進一個音樂合唱班,有點類似現在的資優班。我敢發誓我事先完全被蒙在鼓裡。轉學後沒有時間不適應,我必須努力像個音樂班的學生,馬上學會吹直笛,馬上學會背白居易的「長恨歌」,跟著練唱合唱比賽歌曲「山在虛無縹緲間」。我知道奶奶這麼做是為了我好,這也是第一次我知道她說謊,而我還必須跟她合作圓這個謊。 我從小到大最大的特色就是很普通,課業成績平平,沒有任何才藝。然而,奶奶卻覺得我很會讀書,打從我開始上學,就在家裡大聲唸注音符號、讀寫國字,這些在她看來通通都不會。儘管她曾讀過書,但她是受日本教育的,會講日本的那種國語,不是我們台灣的這種國語。本來還以為她會唱日本歌,精通一種外國語言,肯定是書讀得比我還多,後來發現她是根本不讀任何書的,連筆都很少拿。 她一直「誤以為」我有唱歌的才藝,其實不然,被她聽到我大聲唱歌是另有原因的。她曾經帶著還沒上學的我,去附近剛蓋好沒多久的教堂做禮拜、唱詩歌,越大聲越好,乖乖唱完可以領點心糖果。奶奶聽完也有順便從教會拿米回家煮。我們從事任何一切活動,向來與本身信仰無關,那個年代只要去教會聽講「呀搜」的故事,跟著「阿門」後就有很多「好康的」可以帶回家。 當時我所認識的「呀搜」真的對我很好,他是「呀呵花」的「世子」、「後生」,只要相信「呀搜」,就可以上天堂。後來我慢慢知道「呀搜」應該叫做耶穌,他的爸爸耶和華是全世界的神。還有後來的後來,我根本不想把「阿嬤」叫做奶奶,我從來沒叫過她一聲「奶奶」,學校卻教我要叫她奶奶才對,連小學寫作文也要這麼寫,同學間私下都會偷偷摸摸的開玩笑講成「我的ㄋㄟ ㄋㄟ」,我覺得那並不好笑。 阿嬤的副業是跟我在家裡一起做手工賺一點小錢,幫附近的北極殿包糊金紙,對我來說卻像做美勞那樣好玩。我們分工合作,先要自行調配漿糊,再把一小張厚紙包在另一大張印有幾大神明的薄紙裡面。薄紙要先撥弄攤開成一疊,在0.5公分一側邊緣沾黏適量漿糊,左右先固定後,調整上下像綑鈔票那樣弄整齊。這種要燒香燒紙錢的神明們也對我很好,可以多少賺一點錢。阿嬤說只要對我們好的,一律都要恭敬配合,這邊信一信,那邊拜一拜,沒有什麼比好好生活下去更重要的事了。 「老實說」,我從來沒有感應到有神,不知道要信什麼才好,但對於那些確實發生過的神秘事件,不禁感到一股敬意油然而生。 但是,由於阿嬤那個小謊,小六剛轉學那段期間,我過得很吃力,「把歌唱好」比「把書讀好」的壓力還大,天真的我本以為留在合唱第二部,比較不會被發現到「濫竽充數」,但沒料到「保持中立」反而更加困難,無法施展我的「隱聲之術」。那種歌聲要高不高、要低不低,更難抓準,就像人生的處境一樣,經常卡在不上不下。 對於她的特別安排,我從來不敢抱怨什麼。她自己本身的工作時間,從日落黃昏持續到三更半夜,根本忙到沒空管我的事。一個女人在鄉下經營賭場,要應付這麼多男人與賭客,供應茶煙酒水飲食,整理房間賭間清潔,從早忙到晚沒休息。她不但會泡咖啡,而且還會抽煙喝酒談生意、玩牌賭博做事業、交際應酬兼跑腿。聽說早年還會鬥雞和賣黃牛票之類的,樣樣難不倒她,甚至親手養雞殺雞剁雞肉,絲毫不手軟,頗有職業屠夫水準的。 談起更早年的生活,阿嬤當小姐的時候,不知道什麼原因,十幾歲的她隻身一人飄洋過海,跟著日本政府到印尼工作。在那裡與同樣來自台灣的阿公相愛結婚,並在泗水生下爸爸,聽說曾經過著相當幸福的生活,可惜維持不久,便草草畫下一個「句點」就草草結束,留下後代過著有如「刪節號」點點點的生活著。隨著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一切都變了樣,就連怎麼逃回台灣的,至今仍有諸多語焉不詳的重重疑點。不過,阿公阿嬤早已灰飛煙滅,不再有孰是孰非的爭執,好在當時人都活著回來,還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呢? 戰後生活不曾安定下來,於是阿公阿嬤早早就離婚了。孫輩的我只知道他們老死不相往來,至於兵荒馬亂的相愛過後,只留下的恨情仇,恐怕要仔細問清楚,外帶還得考慮清楚,才有辦法再寫一篇文章。根據我模糊的印象,在阿公面前不要提到阿嬤的事,在阿嬤面前不要提到阿公的事,這樣就沒錯了。 近年來,或許拜台日關係友好使然,中研院臺史所特別從日本抄回來的「臺灣總督府旅券系統資料庫」,只要輸入人名,便可以查詢日治時期台灣人的出入境紀錄。我與研究員聯絡,調出一筆筆阿公、阿祖跟家族親友曾經頻繁出入印尼經商貿易的歷史紀錄。想不到顛沛流離的歲月,連悲傷都來不及帶走的往事,早已寫入中研院紀錄存檔的文字與表格。 家中長輩從來不想多談在澳洲難民營關起來那幾年如何度過,或是倒底怎麼輾轉逃回台灣的,反而會把逃難過程中,怎麼四處拜託去要奶給嗷嗷待哺的爸爸喝,或者偷藏鑽石在皮鞋夾層當笑話來傳說。每次聽到這類說法,我當然知道最後嬰兒活了下來,但忍不住瞪大眼睛問說:鑽石跑到哪裡去呢? 在中研院研究員的訪談結束後,差不多在阿嬤開始當阿嬤的年紀的我,好奇心的驅使下,再次登入系統輸入家中長輩的名字。有些事實殘酷到自然或自動不想被流傳下來,要吞下被殖民下的戰敗是多麼無可奈何,想到就會難過甚至「見笑」,還是不要去追憶來得好,難怪他們閉口不提,把悲傷留給自己。 有點難度的是當輸入阿嬤的名字,猜想幾個不同名字,阿玉、美玉、阿英、美英、單名英或單名玉的,到底終其一生要使用幾個名字,才夠她一人使用呢?光想到便覺得既莞爾又可悲。此外,由於阿嬤是客家養女身份,還帶有二個姓可以拼湊,或者極有可能她另外還有日本名字。她如果說謊或決心不說清楚講明白,任憑我們怎麼猜也猜不到。 常聽說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小女人應該不在此限才對吧!這樣的排列組合輪流輸入起來,卻完全沒有留下任何旅券記錄,請中研院研究員幫忙,推敲阿嬤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才出發,那個時間點應該歸屬日本軍政府管理,軍方紀錄目前仍屬機密,跟一般民眾不同。小時候曾問起以前去印尼做什麼的,她說是做銀行的,問她在銀行做什麼的,她說她是做會計的。我長大後,確實做過會計工作,也經常往來進出銀行,怎麼想也想不透,連筆都很少拿的她在銀行上班或者做會計的模樣。 我經常討厭自己、懷疑生命、對命運的安排不肯妥協,這種與生俱來的天性,不知道有沒有極大的比例遺傳自阿嬤?而愛賭成性、脾氣倔強難溝通以及說謊可以面不改色(最後這個可以勉強算成優點),興許在阿嬤血脈後代子孫中,不難發現點點滴滴。 阿嬤雖沒有旅券往返紀錄,卻讓我更加好奇,即使是神秘的外星檔案終有解密的一天,當年十來歲阿嬤的印尼之旅,不僅可能涉及日本的軍事機密活動,而且還堪稱轟轟烈烈「鬧」出一條人命來,這條人命活到今天,於是才有我的存在。 使用「臺灣總督府旅券系統資料庫」後,才知道阿祖是明治年間的人,阿公阿嬤是大正時期出生的,於是我馬上就明白了日本天皇的順序。而那個年代旅行的目的(原因),可以寫某某某「呼寄」、「手傳」,很好猜測應該是被叫去幫忙的意思,聽起來真是文雅。難怪我一直覺得奇怪,怎麼阿嬤連講台語都講得輕聲細語,有點像日本年輕女孩裝可愛那樣卡哇伊,其實不是她故意「假掰」或裝模作樣,因為她所受的國民教育跟我不一樣。 可能一樣的是,她們以前喝過的爪哇咖啡,堪稱是世界頂級品種,直到現在還在流行,就連日常所喝的檸檬汽水、蘋果汁等飲料,跟日本國內同步,或許連我也喝過類似的飲品。黑白照片中的她,身上穿的旗袍,臉上化的妝,到現在看來仍是走在潮流的尖端。想起好久以前,曾經那麼勇敢堅強的她,談笑中所分享一些有趣的生活細節,見證那年代這世界、移動與交會的點點滴滴,是機緣也好,是錯誤也罷;至於偶而不太老實的說說小謊,那是不傷大雅的,或是隱匿一些小事,那也是無關緊要的,現在回想起來,好像可以一筆勾銷,或者就沒有那麼嚴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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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青春異視界〉聽見,天空

攝影/陳玉姑 文/黃詣 有人認為,一株樹不足以為森林,一朵花不能以為花圃;我認為,一粒沙即可是宇宙,芥子中可以藏彌須。萬物皆靜觀,本可皆自得。 曾幾何時,我們已經被時間所追逐,芸芸眾生日夜不息的追名逐利;曾幾何時,我們心田的流水已經乾涸,我們的性靈多麼需要救贖? 睜開我們的眼睛吧,去看見世間微小的綺麗;鬆開我們的拳頭吧,去撫摸流水洗過的瞬間;發聵我們的雙耳吧,去聽見組成永恆的一刻,去聽見無不自得的天堂。 一陣風吹,其中可能帶著道不盡的想念;一縷炊煙,其中可能滲著說不完的祈禱。這世界是永恆,永恆是無數片刻,片刻即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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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風箏飛啊飛

照片提供/陳皮梅 文/照片提供 陳皮梅 那時,我每次都買兩或三個風箏,只因為我想只用一根線就將所有的風箏放上天空。那時我只上小學,我覺得這樣可行。 我南部老家屋頂是屋瓦,沒法放風箏,天空是屬於麻雀的,牠們是小小的風箏。 所以,我會跑到隔壁的舅舅家屋頂,借他家的四樓上水泥屋頂陽台放風箏。 那時,舅舅家的四層樓大廈已是小鎮中數一數二的水泥高樓了,水泥屋頂陽台也足以環顧整個小鎮景觀。我將線仔細穿過第一個風箏的骨架背部,再連接第二個風箏,或連接第三個風箏。然後我爬上更高的樓梯斜頂,那裏更接近天空。 舅舅並不在乎我在他家屋頂一根線能放飛幾個風箏,他只在乎我的英文學得好不好,因為我的英文家教就是他,而他那時很年輕且英文呱呱叫,在小鎮中是數一數二的所謂青年才俊;我每到他家作客或看電視,就會被逮住半拉半推學英文,所以我心裡並不太喜歡舅舅,因為我一直視學英文為畏途。 我只喜歡他家的頂樓陽台,我可以盡情地放風箏。舅舅曾問過我,學英文很重要,不然,你以後大學考不上靠什麼養活自己? 那時,我還很小,我也忘了是如何回答這問題的。 但是,我在那屋頂陽台上拉拉線,測試風的力量,然後惦量著高舉手來,去迎接高高天空中那飄忽不定的風勢,我就可以輕易憑著手的感覺與一根線將一串風箏放飛,一邊搖搖晃晃飛起的風箏,隨著手上線團的線越放越傳的飛速也越是越小,那一串風箏就在小鎮的天空越飛越小。 我能感受高空猛力的風力,正扯著風箏往外拉,那根細細線,另一端串聯的數個風箏一旦高高地放飛,通常我就得緊緊抓緊另一端手中的線團,但有時我會試著放鬆放出更多的線,風箏飛得越高就越能感受到越強的風力,如欲脫韁的野馬。 最後,我慢慢收手收線了,就像飛掠在天空的麻雀也需要回到屋頂上一樣;但多數的時候,不是我有意鬆手放飛了風箏,就是風箏斷了線,我望著那逐漸遠去的風箏快速消失在高空,不知為何我當時小小的心靈卻一點也不在意,好像那遠去的風箏一定比我站在四樓樓頂陽台上更能環顧更遠更寬更美的風景似的。 那又是一番怎樣的風景呢?我不知道,我相信年輕又自視甚高的舅舅也無法告訴我。 有一天,我果真離開南部老家小鎮了,如斷線的風箏,我老爸老媽,還有我年輕的舅舅都沒能抓住風箏這一端的線團;也據說,有個算命先生指著當時年少的我,對我老爸老媽說,這小孩稍長後會離家外出,你們是留不住他的,他就像斷線的風箏,一飛就很遠了。 那算命先生還真是鐵口直斷,但如果幾個風箏串連成一線再一起放飛,不知道那算命先生會如何形容? 我也不知道,當年我老爸老媽的心裡是怎麼看待算命先生的斷言的,以及他們又是如何想的。 但直到我老爸老媽都不在了,我每每想起他們,猜想他們當年的心裡一定不好受,也說不定他們走的時候,內心裡恐怕還攥著我這斷線風箏的另一端線團不放而擔憂不止吧。 然則,即便是斷線的風箏,一線串聯的斷線風箏,就算飛得再遠,再遠,也會戀眷故土般落地,只不過那可能是多少年以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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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巡境

 文/賴琬蓉 插圖/國泰 我從盒中取出項鍊端詳,玉石雕刻的佛像慈祥莊嚴,以此為中心,扣織出一圈圈細密光環。有些環圈耀眼,部分則看似黯淡,然而只要將之迎光翻轉,每一節都同樣閃耀。 這是九旬阿嬤最終回巡境時,送給我的禮物。凝視項鍊,忽然讀懂,原來那是一句銀閃閃的告別。 而銀亮的還有阿嬤的菜籃車。   住居南方的她,每年會巡迴至兒孫家探訪。與其隨身的是白鐵製菜籃車,烏魚子、乾燕窩等珍饈,一樣樣被放置報紙中央,摺妥捆紮,再以塑膠繩綁緊,乍看下如數帖放大版中藥。最上頭則覆蓋一個小布袋,包裹著幾件輕便衣物。阿嬤推拉這台超載車,逐站北上。 我家位於她旅途第二站,放學時望見門口一雙繡花鞋,便知阿嬤到訪。朝內急奔,果見她穿碎花布,著寬棉褲,正在風扇前吹涼,見著我,揮手微笑。 她大多停留三日,我和手足把握時間簇擁她外出,其實是計畫引領她走逛商家,填補我們對物質的渴望。她清楚這計謀,卻仍願意套上短絲襪,將口金包塞進褲腰,對鏡梳攏髮絲後,走入雙臂圈圍出的圈套。 「你們要勉強讀冊。」每當結束購物行程,阿嬤總反覆叮嚀,這也是她最常掛在嘴邊的話。 日文的「」有「勉強努力」之意。若將人生喻為四季,出生於民國十年的阿嬤,生命春天大抵坐落日治時期。她崇仰日式的嚴謹齊整,學習日文,接受皇民化,一如順服自己身為養女的命運。 原以為出手闊綽的阿嬤是大戶閨秀,後來才知本家位於新竹的她,幼年即被送養到永康,讀完小學就到仁德糖廠擔任女工。曾祖父見她手腳俐索,為人溫馴,遂牽起她與阿公一段姻緣。而「」這句話,也許就是她對自己恆常的勸勉。 婚後,綿長孕期持續九年,每天張眼就是數張嘴巴嗷嗷待哺。 彼時阿公追隨曾祖腳步,於糖廠爬升至小幹部,雖然收入頗豐,然而所得幾乎用來購置土地。是以孩子菜錢、學費,大都仰賴阿嬤替大學生洗衣的微薄收入貼補。 她月子尚未做完,眼睛盯看搖籃嬰兒,身揹周晬小兒,雙手必須不停歇的搓洗如山高的穢衣。長時勞動,使腰肢變得僵硬,此時嬰孩啼哭,竟一時間站不起身。她呼喚佇立前方的阿公,卻換得丈夫漠然從胸前口袋掏出菸,兀自引火點燃,天下本無事般閒抽起來。 。 阿嬤口中不停默唸,無數句交纏成一根拐杖,她憑此撐持起身。結束一番忙碌後,才發現胯下已流淌出一攤血。關於如何咬緊牙關,埋首苦讀人生大書這些事,阿嬤從不曾提及,是我長大後,好奇阿嬤過去才得以知曉。然而她也僅是淺提,語氣平穩,面容未起波濤。   阿嬤最大嗜好是推銀白小車遊逛市場。起初是為迅速購取魚菜蔬果,不過擺設珠玉的小攤逐漸攫住其目光。慈悲隨喜的觀音、大肚能容的彌勒佛,她謹慎放置掌中,凝神諦視,彷彿從中尋得一絲清淨,悲喜人生因而頓生新境。時月積累,佛逐漸從胸前墜飾位置,住進她心中。 與佛飾,伴阿嬤度過凝滯悠緩的育兒歲月。 菜籃車從承載食材,流轉為日常雜貨,再到旅遊行囊,逐步隨阿嬤壯遊,探索邊境。 阿嬤巡迴晚輩居處時,會順遊當地景點,而地圖,建置於路人口中。她先到站牌研究一番,遇疑難,便詢問行人,然後推拉菜籃車,坐上巴士,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輕巧,透氣,讓阿嬤讚不絕口的菜籃車是她的行李箱,陪她玩天下。 她巡境路線從花甲之年為始,直到九十四歲才因膝關節退化而暫緩。但探索腳步未停,改由每日讓大伯搭載至公園,坐看繁花似錦或秋葉結霜。她探詢哪裡有好人家,尋思替晚輩牽紅線。她親手勾織毛衣致贈孫兒,無論收邊或版型,均細膩專業,只是衣長不足。在阿嬤估量中,或許我們還沒長得那麼大。 而她珍愛的親族,一有機會就回湧身邊,像是我。我關心阿嬤吃食內容。阿嬤說,妳大嬸煮什麼,我就吃什麼。   「妳阿嬤真那麼隨和嗎?」阿嬤因跌倒住院,與大嬸於醫院聊天時,她忽然這麼說。 「人跟人相處本來就易有摩擦,可是也會因而滋生感情。」當我追問細節,大嬸如此回答。 返家後,阿嬤一向健朗身體急遽惡化,這兩年陸續進出急診。住進加護病房後,大嬸思來想去,仍通知了我。隔日奔赴病房,曾親暱勾牽的手臂此際布滿管線,像無數張嘴,正透過這些吸管,快速汲取漸趨耗竭的生命。於是我意會,來到最後了。 阿嬤讓我學會,別害怕去愛。即便過往不被愛,或愛了卻遭遇叛離,仍可以擁有愛人的能力。她一次次裝滿菜籃車,再一站站掏空所有。她推拉菜籃車,載回許多新發現,教會我探索邊境的勇氣。 菜籃空了能再被裝滿,裝滿的籃子便應要有給出去的豪氣。   再度接到來電。 結束儀式後,我與見過,或不曾謀面的親族齊聚,聆聽阿嬤故事其他章節。 她在與親人相處時光中撒下糖屑,於我們記憶裡醞釀甜蜜,一條條血脈因她而相繫連。 我一度認為阿嬤偏愛後輩中,耀眼的幾位。不過當我摩娑阿嬤最終回巡境時,慎重其事贈送的項鍊,明白無論愚騃聰慧,每位親人同樣受她溫暖拂照而發光,而慈祥的她更是龐大家族的中心。 我於鍵盤輸入她名姓,渴望尋覓出更多阿嬤的事情,網頁只跳出一筆資料。 是她摔倒後,大嬸用阿嬤及自己名義捐獻,廟方彙寫的感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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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南國獅子吼─叫我林峟彤

詩/圖 林益彰 金眸玉爪目懸星 穩騎駕馭下天京─明,夏言   隨風而起,沉默 唯有沉默方能聆聽 聆聽彼方傳來的曲音 毋須留下覆答的名姓   雲入眸眼差可擬 巍峨與柳絮的隱喻 或許因風而落,也因風而起 因風而起因風而落 未竟是沉默想像的相遇   讓喧騰的黑夜走進來 沉默,躁起來,躁起來吧 隨著那一絲絲的晶瑩 晶瑩成山峟的歸宿 彤霞張力凜凜的詩句   淺辭懵懂著朗朗詩句 毫無清晰的言語 獅子座的天空早已預言 金眸,玉爪,目懸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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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這城市

文/攝影 橋靜夫 在這城市,我沒看到樹和山。但我看到了河,橋上有男人和海鷗。語言顯得多餘。他們無法對話。我想,這樣也好。河面倒映著消散的雲朵。臨近傳來零落的車聲。風不久便把海鷗帶走。男人還有半杯的咖啡和一些的零食陪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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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五月雪的告白

詩/李黎茗 圖/黃蕊 流淌的草原 將熟齡的五月雪鉤成畫衣 詩情。六十石山的忘憂喊出虛實對闕   半熟蜂巢磨切成貓的瞳孔 是靜言中的流經 碎唸一澤,喚醒夏的單薄 在枕下無眠的此刻 等不及那一筆,只待 乘著一宿而來的蒼涼   你醒或不醒 我都在流動的途徑中 等你到來以生死。契闊 直到五月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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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咖啡‧色‧物語〉黃昏到不了的地方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從家裡來,開車也不過十幾分鐘,經過笹塚二丁目、北澤區,經過代代木大山公園,穿街過巷走走停停,看看。在向晚時分,午茶時間已過,晚餐時刻未到,走到這家店門口,看著門口張貼的各式訊息。 該是深秋還是初冬呢?如果說是秋,該不用圈上圍巾,若說是冬,該換一件比較厚一點的外套,氣候一亂,服裝也亂了套,總之,在灰撲撲的街上走一段路身上也微微的氤氳了一些熱氣。歇歇腿吧。「灰撲撲」是心理感覺,其實一條街尚有野菜店、全家、自助洗衣店、麵包店、服裝店、炸物熟食店、什麼什麼塾之類的……生活機能性的店家;當然也有幾家北澤風格滿座年輕人的咖啡店,這些街道是那麼的日式凡常,卻又感到龐大的陌生。這時亮不亮燈都有點不合時宜,原本就透出白光的便利商店是那麼理所當然地白天著。 放縱心眼四處溜達,越逛越冷。 只有這家PUBLIC HOUSE燈火輝煌,對比街上靜穆的氣氛,冷暖色調調得恰好。只是室內有點悶熱,脫下夾克還覺得空氣稀薄,便要求移到室外座。室外座就是路邊,路邊就像法國街道上小咖啡店的路邊,不是人行道也不是馬路,只是在約定俗成的區域排上一列桌椅,小小的易於收闔的小圓桌和椅子。我們在椅子上坐定,飲料便送上來了。 這個民族日常穿著的服飾顏色慣以黑灰白搭配,樣式偏歐式剪裁的歐陸風格,很大氣。艷彩色的服裝不是沒有,畢竟這裡是澀谷區。只是他們對色彩、配色等等的定義根本性的相異於亞熱帶的國度。因此從身邊熙熙然來攘攘然往的男女,各個木著一張臉往各自的前方走去,像伸展台上為了掩飾被注目的緊張感而裝出酷酷的表情的模特兒一般。只是這處所是一段沒有光影的街道,因為對街便是代代木上原電車站,一層又一層往上堆疊的站體,面無表情的龐大,像一個巨人蹲伏一側,默默地注視這個慣於緘默或細聲交談的人間,端詳往來人群,和列車頻繁進出站發出某種獸類低狺的聲音,似乎只有她收納並懂得所有列車行動時掀起的風聲和過往行人的心事。因為她的龐大,所以覷著各個角度想要穿過她身上任何一個隙縫的夕陽也無法洩漏一絲絲的天光。因此詭譎氣氛密密實實的籠罩下來,整條街逐漸暗去,暗去。到處便逐次亮起不知趣的燈火。 這杯因為剛到時體溫稍高而破例點選的冰拿鐵,這時喝起來,沒有一點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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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學園〉好吃的冰淇淋

台南市德光中學二年三班 ◎陳依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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