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構圖

文/攝影 柏如 在河畔遇上了清晨的火燒雲,絢爛瑰麗得令人難以將視線移開。 一側臉,火燒雲也燒到了一個空空的籃球場的籃框上,籃框上蒼勁有力的粗線條,來回相互交錯,再配上籃球網的細線條交集錯落的網線,忽然呈現在眼前的如同一幅線條分明,極具藝術美感的前衛現代畫,襯托著火燒雲天空的璀璨浪漫,這幅橫豎條紋和揮灑的火燒雲共同組合而成的絕美巨畫,轉眼即逝。 我們有時面對的對象世界、現實世界經常會出現形形色色光彩照人的美景,有人說佛家從「因緣生法」、「諸法無我」的基本世界觀出發,認為這些世界上的美都是虛幻不實的,《金剛般若經》中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美,這種現象也不例外,在因緣生法中,美,不論是大自然的美或因諸法無我所產稱的美,都可能在轉念的時間歲月,或為法中消逝。 我們為一切美的形象感受到心動,其實,美僅僅是一種現象,會心動的是我們的心,如果不心動,美景也就成空了。不過,我們是凡人俗眾,美即是空,即便轉眼即逝,對我們來說還是很受用。也正是如此,或許佛菩薩要因地制宜,因人而異,變幻出不同的實像來教化我們這些只能「睹形象而曲躬」、「聞法音而稱善」的凡夫俗子吧,就算是大自然的美景,至少還能洗滌淨化我們的庸俗罣礙。 有時,我會想,是誰創造這樣的火燒雲美景,創造它的美是用來對應我們心靈與視界的不堪嗎?其實,佛與菩薩不用出現,有些美景也足以讓微小的人感到自己的卑微了。 這些清晨的火燒雲,當然還會在明日,或若干個明日照樣出現,但我如果不是正好站在同一籃球架下,站在同一位置,仰望的是同一角度,那還會是一幅原來構圖的美景嗎?這世界上,即便所有的條件如昔,那也會是同一幅原來構圖的美景嗎?我的心可能改變了動念,所以這一心動,應該說不懂的心動之下,時間歲月已改變的美,美,美景,都已改變,有的一去不回,有的回來已改變。我就算按下相機的快門,用現代科技留下一幅美景,那也不過是造化下無數美景中的一幅美景罷了。 我用我自己的心和視界的角度,決定美與美景。但要尋找怎樣美與美景的清晨火燒雲,以及構圖,恐怕只有早起且隨處尋找生活情趣的人,才能卑微地欣賞得到這種美,一種凡夫俗子的卑微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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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速食愛情故事

文/古家榕 插圖/國泰 故事的開頭,總是這樣的:你走進一間麥當勞,在標準化的明亮裡,翻閱菜單上的愛情。 ‧大麥克情人 經典的滋味,初嚥總是驚豔。雙層牛肉獨特醬料、鮮脆蘿蔓吉事洋蔥,入口齒頰生香。點綴用的酸黃瓜,是對方刻意援引的《經濟學人》,重在炫示亮點,毋須講究營養深度。 但時日一長,毫無驚喜的重彈老調,你總算承認,大麥克情人,就是FB裡亂加好友的喪偶老白男,封面看似精美型錄,內裏卻是詐欺般的荒蕪,於是,你看著他,將結局流利背誦──芝麻麵包蓋上去,好吃過癮麥香堡。 「不是麥香堡,是Big Maaaaaaaac!」 浮誇的蝴蝶æ撲翅於喉,張揚、且無法防止側漏。 ‧麥香魚情人 純淨海域、秘製塔塔醬、阿拉斯加鱈魚,麥香魚情人確有其矜貴資本。你質疑他鱈魚到底是油炸的,只見一抹精緻冷笑:「英國的Fish and Chips豈不雋永?」為了尊嚴,自當無所不用其極,英倫佬讓食材二次死亡的蹂躪,此時理應忽略不計。想當然耳,Alaska自古便是英屬領地。 ──玫瑰不因換了名字失去芬芳,但炸鱈魚即使揉入歷史重量,油耗味依然廉價。 他白眼一翻,受夠你的胡攪蠻纏,不再施捨多餘睥睨,擁了擁蓬鬆麵衣,踩著貓步高傲離去。 ‧麥香雞情人 高性價比的存在,麥香雞情人,是匱乏時的最佳伴侶。五十塊銅板、1+1組合,你阮囊羞澀付不出愛,卻能獲得他的忠誠陪伴。而這份忠誠也體現於配方:美乃滋和萵苣絲,閱盡千帆猶不改,癡心絕對的鄰家男孩,一年四季原地自轉的恆溫。 可惜,真的太便宜了。擇善候補的姿態,讓他注定是備胎。一段感情裡,總要有個負心人,由於他的笑容真摯,轉身離開的,終究只能是你。 ‧麥脆雞情人 麥脆雞情人,一落地即流言蜚語。荷爾蒙和抗生素,是無中生有的原罪;回鍋油致癌物,是額外淌上的髒水。母親諄諄告誡,接近此子沒好下場,但你卻陽奉陰違,宣稱吃肉不吃皮,唯有你倆深知,是誰將誰拆吃入腹。 然而,不安於室的勁脆,終讓他高唱原諒我這一生不雞放縱愛自由,雙翅一劈,挾起雞塊美人飄然遠去──你忘了,儘管沒有生長激素,炸物餽贈的,畢竟是滿臉難堪的青春。 ‧薯條情人 超值全餐的亮點所在,卻堅持獨立成甜心卡A區選項,發展出拒絕依附的單點價值。可一旦缺乏主餐砥礪,張揚的葉脈迅速暴露貧瘠,就像與你的愛情那般,缺乏層次的不耐。 綠葉的悲劇,源於他的期待偉大。殊不知,當他選擇成就別人,便也完滿了自己。 薯條,不能拒絕主餐,更不能不加鹽。 一旦無鹽,就無言了。 ‧奶昔情人 哪怕已宣告停售,至今仍下意識尋索。始終記得初次揣著鈔票,閃避成人的左右,談了第一場自由戀愛。稜角柔順並存的口感,介於冰砂與優格間,芭蕾舞者的精準踩點,令你日後回味再三。 小時候沒錢不能喝,長大後怕胖不敢喝,直到這日,終是下決心幫彼此贖身,豈料換來一句:「抱歉,停售了。」乳白色的漩渦,成了坍塌的敦煌,資本主義與歲月同樣殘酷,你只能背靠斑駁記憶,月光穿過罅隙,斜透滿地年輕,可望、可估狗、卻不可及。 口感無法再現,初戀亦然。 * 終於,你買定離手結帳,拿起故事一口咬下,並在願賭服輸的咀嚼聲中,忍不住質問自己──當初為何要來速食店尋找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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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蔥花大餅

文/攝影 郎英 許多古早味美食常會隱於傳統市場裡,碗粿、油條、麻糬、潤餅……趁著採買家用食材,總會順道買來解饞。近日,我迷戀上蔥花大餅,除了懷念小時候大口啃,滿地撿芝麻餡兒的難忘經驗,還特感念大餅老闆專調的人情味。 「老闆,給我一塊。」 「一塊40元,來三塊100元,馬上現做,更酥更香。吃不完的,可以用電鍋或烤箱加熱……」 那天晨運到文學館附近,被遠遠傳來的烤餅氣味吸引,聞香而至,因沒時間壓力,加上老闆熱心傳授,索性暫歇腳步,站在一旁靜觀老闆揉麵糰、擀麵糰、下鍋翻鍋……欣賞了一場的烤餅實境秀。 疫情期間顧客銳減,生意大不如前,碰到開市第一位客人相談甚歡,聽得出老闆滿懷感恩,擀麵糰時分外使勁,撒蔥花時加倍大氣,托捧麵糰鋪展鍋爐台上,噴水霧潤麵皮,然後大方撒滿芝麻,闔蓋熱烤。過一會兒,打開爐蓋,麵糰已經有些膨脹,老闆熟稔地幫餅翻身,金黃酥脆餅皮立現,焦香味兒讓人聞了垂涎欲滴。 出爐囉!老闆用兩把大鏟左右夾攻穩穩撐住,將「大」餅送往操作台,提味的胡椒粉,刷~刷~刷,全面伺候,接著刀起刀落,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芝麻粒和蔥花屑忍不住亂竄,還好老闆刀工好,乾淨俐落。老闆特地挑選芝麻蔥花餡兒特多部位給我,這大餅加了一味用心,是我前所未嚐的美味,特濃,特香。 位在市場旁的這家餅攤,沒有光鮮亮麗招牌,也沒有寬敞豪華店面,但在網路上卻小有名氣,最難能可貴的是老闆那份真誠,讓人想要再次光臨。在見證大餅製作過程裡,我能深切感受到老闆的用心投入,一塊平淡無奇的白麵糰,變成香氣四溢的蔥大餅,其中蘊藏不少人生哲理。吃出食物真味,看懂人生百味,生命想要活得精采,要經過無數搓揉煎烤,耐心等待適當時機,分寸拿捏得宜,方能成功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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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下午茶狂想曲

文∕攝影 龔則韞 上世紀一九八六年去英國劍橋開會,會後在倫敦暫停一周,同事的好友蘇珊做導遊,吃了平生第一次英式下午茶,為精緻豐盛的點心和司康餅傾心不已。下午茶始於一八四○年,英國女爵安納貝佛七世邀請數位知己同享輕鬆午後,爾後逐漸成貴族社交風尚。今日平民化,人人均可享此悠閒時光,聆賞鋼琴和小提琴合奏,喝著奶茶,品著點心。拿起小刀切開司康餅成上下兩半,塗上草莓醬和牛油,撕下一小口塞進嘴裡,味蕾獲得安慰,閉目靜舔滿足,靈魂似乎出殼而去。 回到美國,我在麻州波斯頓、維州泰森角、加州莫尼卡與家人同享下午茶,不趕時間,不人趕人,均是悠游自在滿心感動,猜想在天堂的媽媽一定也會喜歡這個氛圍。我一恍惚,媽媽好像就在門口,深凹的藍眼睛正定定地望著我,我差一點就撲了過去。女兒長大了,血裏下午茶基因強壯,也熱中此道。 英國是一個歷史悠久、底蘊深厚、慢行從容的國家,擁有取之不竭的寶藏,在這個世紀,我們又去倫敦三次,啜飲經典香醇紅茶,細咀慢嚼道地英式早餐,漫遊博物館和歌劇院,慢慢感受英國情懷。值得一提的是,下榻旅店第一天先生脖子上出現紅腫發癢,他立刻上街找西藥房看診,藥到病除、收費低廉,烙下居住英國的情懷。 除了莎士比亞、王爾德、濟慈、雪萊、拜倫及如過江之鯽的藝術家群,英國兩個字就讓人連想到紅茶和司康餅。英國主要茶葉公司唐寧(Twinings)有三百零六年的歷史,他的「經典伯爵」紅茶,是我的最愛,一杯熱滾滾的紅奶茶,舒坦我的心、肝、脾、肺,熨平亂紛紛的腦神經。日本人喝冰紅茶,美國人一年四季也是如此,我倒是跟英國人一樣,只喝熱飲品,這是我母親半個英國血統的緣故,我熱愛英國文學、生活方式、生命狀態。我喜歡吃慢悠悠的下午茶,讓腳步停下來,半口司康餅啜飲一口「經典伯爵」紅奶茶,停擺時間,讓靈魂趕上來好好面對面相濡以沫,打個照面,話上幾句。木心有一首詩:《從前慢》,其中只夠寫信、只夠愛一個人、只坐馬車,就是如此心照。 英國最有名的布丁就是聖誕節吃的聖誕布丁,裏頭放滿了白蘭地腌漬過的水果乾和堅果,需要費時三十天才能完成。英國將所有的甜點統稱「布丁」,最喜歡以「布丁俱樂部」聞名的三道豪斯飯店(Three Ways House Hotel),這間飯店的服務恰到好處,不多不少,不浮華無簡陋,給旅客溫馨的照拂與尊重。這種貼心之感我曾在劍橋深深體驗過,至今記憶猶新,撩人心弦,情不自禁想退休後搬去英國定居。 倫敦人鍾情愛科茲窩(Cotswolds),這是一個區域的總稱,由許多的小村莊組成,穿插細緻風景和蜜色房屋,始於中世紀就以出產羊毛而繁盛聞名遐邇,迄今處處遺下畜牧業、農莊、精美教堂及神秘的傳說,還有長達一百六十公里的「科茲窩步道」,是文人、雅士、背包客的我尋找靈感的源泉,樹葉輕聲細語,花兒紅著臉微笑,浮雲畫出一線線的銀邊,秋天彩筆鋪天蓋地,情侶啊,人脈脈,水悠悠的人間仙境。步道邊的下午茶也是我這個背包客的寵兒。 英國人的主食是營養豐富的馬鈴薯,最為人所知的是炸魚薯條(Fish and Chips),魚沾醋和薯條沾番茄醬就飽食一頓了。美國加州伯克萊的大學路上就有一家這種英式速食店,我和先生婚後就常光顧坐在窗口櫃檯高椅上邊吃邊做白日夢。富人喜歡在科茲窩置辦退休別墅,又因靠近倫敦,是多數背包客體驗英式鄉間風情首選,火車兩小時就到,我們曾夢想在該處物色一間康斗,為日後的退休鋪路。 幼時很羡慕家裏開小吃店的同學,有吃不完的食物,許願長大了也要開個「好吃店」。可是當有朋友相邀合夥開「好吃店」做下午茶和司康餅買賣,我沒敢答應做老闆,因為當喝下午茶和司康餅變成生意以後,每天必然為是否盈利而緇珠計較,就不再擁有「快樂似神仙」之趣。做一個永遠顧客,嘆「春未老,風細柳斜斜」詩情畫意一下,吾願足矣。 呵呵,下午茶交織狂想啊,是絢麗斑斕的圓舞曲,兩手牽起裙擺,踩出維也納華爾茲舞步,飛上雲端,如夢似幻!(寫於馬里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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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芭蕉、夏目與子規及春夫 以文豪為名的文學紀念館(四之四)

佐藤春夫紀念館 文/攝影 陳銘磻 讓妻事件的主角 和歌山新宮‧佐藤春夫紀念館   1915年,佐藤春夫的好友谷崎潤一郎跟小他10歲的藝妓石川千代子結婚,生下長女鮎子,還不時與千代子的妹妹聖子偷情,甚至別戀女僕絹枝,谷崎骨子裡熱戀女性的情慾始終未減;1919年,舉家遷居神奈川縣小田原,谷崎認為千代子雖為藝妓,卻非他喜歡的娼婦型女子,大失所望,暗下決定幫千代子安排往後生活,再行離婚,即便請託佐藤照料,意欲撮合佐藤和千代子,兩人意識到谷崎的主張,順勢產生感情,相互交往。 世上沒有比暗助別人成就愛戀還空虛的事了。事與願違,谷崎向聖子求愛遭拒,不得不回頭要求與千代子復合,隨即找來佐藤談判,要他跟千代子的婚事作罷,否則絕交。佐藤遭谷崎耍弄,十分不悅,一場騷動情慾的鬧劇,驚動文壇,俗稱「讓妻事件」。 初期跟不喜歡的人結婚,後來又跟喜歡的人離婚,佐藤遭谷崎絕交一段時日的1920年,心情抑鬱自苦,接受在高雄鼓山執業牙醫的中學舊友東熙市相邀來臺三個月;臺灣旅行期間,與知名原住民學者森丑之助會面,到訪基隆、和平島、嘉義、二水、集集、鹿港、霧峰、埔里、豐原、日月潭、霧社、臺南、安平、高雄等地。返日後,出版以臺灣為背景的作品:《殖民地旅》、《女誡扇綺譚》等著作,這些臺灣行旅之作,深刻描述臺灣當時存在的諸多問題,為日本文學帶來 熱帶南方、臺灣原住民新穎題材;其中,臺南舊港廢屋的女鬼傳說《女誡扇綺譚》,譽為當年「臺灣散文文學王座」。 2016年11月前衛出版社率先出版《殖民地之旅》;2020年4月至2021年2月,臺灣文學館舉辦「百年之遇--佐藤春夫1920臺灣旅行文學展」。 1892年出生和歌山新宮市的佐藤,是日本近代作家、詩人、戲劇、文學批評家,以光彩奪目的詩歌和萎靡不振的小說著稱,活躍於明治末期至昭和時代,與谷崎潤一郎、芥川龍之介同為大正時期最負盛名的小說家。 佐藤春夫紀念館位於和歌山新宮市,建物於1927年竣工完成,是佐藤在東京文京區的故居,耗資五千五百萬日幣購地費,以日西合璧的木造二層建築,拱形大門和柵欄、鵝卵石通道、庭園、種植花園的七葉樹,整座優雅的房舍原樣遷移新宮市,1989年建成開放參觀。 二樓展覽室陳列詩集、小說、散文、譯作、繪具箱、畫筆、畫作、自製詩書、手稿和生前最喜愛的物品;與井上靖、檀一雄、安岡童太郎、井伏鱒二、吉行淳之介等名家往來信件及詩朗誦的《流星》、《秋刀魚之歌》、《少年之日》、《望鄉五月之歌》;還有使人莞爾,與「讓妻事件」主角谷崎潤一郎署名離婚、結婚的卡片。 特別值得尋覓的,當然是敘述臺灣見聞的初版作品:《霧社》、《殖民地旅》、《女誡扇綺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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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給冬天的澎湖寫一封信

 文/攝影 洪金鳳 年歲越來越資深的我,與澎湖冬天的連結已有57年了,以前小時候只知道中秋節過後就會起風,至於起什麼風,為什麼要起風,我根本不想去探究,直到慢慢長大,我才知道原來秋後吹來的風叫做東北季風。 那是因為冬季時,高壓在寒冷的亞洲大陸上發展,當寒冷而乾燥的空氣自亞洲大陸吹出後,因地球自轉的偏向力,使得風在向南流動的同時,亦緩慢地以順時鐘方向旋轉,最後,當冷空氣經過東海吹到臺灣附近時,風向往往轉向成東北風,形成我們所熟知的東北季風。 尤其在澎湖海島,東北季風的風勢更為明顯,我們冬天出門,可以用舉步維艱來形容,騎車在路上最能感受到風來的壓力,住在家中,風的強大聲響,甚至會影響我們的作息。 天氣再冷一點,海岸邊還會出現被凍死的魚群,漁人們不敢出海,只有海釣勇士,冷天依舊在岸邊甩釣竿,這也是我們澎湖特有的景色,因為對海釣有興趣的人,是不會分天熱還是天冷的。 澎湖的四季分明,真的是依照春耕,夏種,秋收,冬藏的季節性運作過生活。我很喜歡澎湖的夏秋天,因為春天天氣不穩定,冬天風大又冷颼颼,都是會讓人心情陷入哀怨的季節,相對的,夏天的熱情與秋天的浪漫,就是我們在地人和大部分來旅遊的人都喜歡的季節。 所以我要給澎湖冬天的一封信是:海島澎湖是天上遺留在人間的海上珍珠,美麗的岩石訴說著千年的故事,冬天的風,是最不討喜的自然產物,天上的神啊,請幫忙回收這些不請自來的風,讓它儘速從人間消失,讓澎湖海景的美麗展現,能不分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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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安平平安

文/攝影 蔡碧航 1. MO小姐妹回台。 下了飛機搭三個多小時的防疫計程車到安平。一大二小窩在一個小房間,幸好還有一扇窗,正對著安平漁港和遊艇碼頭。 每天,小姐妹花很多時間眺望那一片海,不太清朗的港灣內海浮映著粼粼波光。數一數泊港的船隻,很遠,很多,數也數不清。 MO說,黃昏的時候最美,像蛋黃的太陽懸在天邊,一點一點緩慢的移動,下沈。霞光把天色和海水都染紅了。 夜晚黝暗的運河有時會有遊艇緩緩駛過,船燈閃閃亮亮,隔著玻璃窗彷彿還能聽見笑聲和歌聲。 解隔離的那天,她們一躍出房門向著我飛奔而來,指明要去看海。而且要等落日。走了一小段路,港濱歷史公園就在眼前,新完工啟用的兒童遊戲場立刻吸引了她們。秋千、滑梯、吊索、飛輪、彈跳床、探險山洞……。各種遊具新穎有趣,許多阿公阿嬤和年輕的爸媽帶了孩子來玩,一放風就可玩個大半天,樂此不疲,像一群出籠的小麻雀。 秋日風涼,沿著水岸漫步,可以走到林默娘公園,再轉進億載金城。也可北行經漁人碼頭,過安億橋到對岸的漁港去。從夕陽在天走到星燈點點,晚霞投映的水面流金瀉銀,慢慢的跌入深沈的夜色裡。 2. 想看夕陽,就會想起「觀夕平台」。想到這個名字,就感覺有一輪紅紅的落日在等著你。有時我也想成「觀汐」,因它也是看潮浪最好的水域。 平整的沙灘,灣岸弧度十分優美。水岸邊的木麻黃防風林迤邐到天邊,在海風裡招搖。許多人喜歡這一片彷如遺世的靜謐,喜歡到這裡玩砂踏浪數流星。月圓漲潮,來此觀浪,看翻湧的浪花拍岸。平沙十里,歡樂的孩童奔跑著,踏出深深淺淺的足印,潮起潮落,帶走了足印,留下晶瑩貝殼,有時還有奔逃的小蟹。 由觀夕平台沿著海岸續行,走到盡頭,前方已無路,斷開了漁光島。 許多年前我到府城讀初中,首日報到完便來到安平,去了安平古堡,也到小漁港轉了一圈。後來因班上同學住安平,便又來過幾回。那時候到安平,除了搭公共汽車外還有一個選擇,就是搭渡輪,渡船碼頭就在今日的「河樂廣場」附近,運河航道旁是一望無際的魚塭,常有白鷺翩飛其上。到億載金城則要搭竹筏渡運河,再走過縱橫交錯的魚塭土堤,撥開密生的五節芒,才能抬頭仰望沈葆楨的題匾。同學家住安平郵局旁邊的巷子,母親在聯勤被服廠工作,我們藉故找人進去參觀過,如今被服廠已退役開發成為水景公園。 定居府城之後,來去安平成為尋常事,有時為一盤蚵仔煎,有時為探看熱蘭遮城那兩棵像門神一樣的緬梔樹,有時為了去買崇義眷村的燒餅。更多時候開了車穿過窄隘巷弄和曲折小徑,去尋那一片防風林。經過眷村,經過埤塘,經過水產學校,經過秋茂園,經過漁光國小,一直開到盡頭再轉回來。感覺路好遠,蕭蕭木麻黃,彷彿是夢的邊緣。 3. 漁光島原本是陸連島,通往安平老城區的道路因安平漁港擴建而被斷開之後,只能由健康路底的漁光大橋進入。 站在秋茂園遺跡的鐘樓前,眺望觀夕平台、北堤燈塔和泊港的漁船,眼前海域浩渺,港口開闊,的確方便漁船的進出。但在波光船影間,我已找不回昔年由老城區穿越迂迴小徑的來時路。 漁光島另一端通往四鯤鯓的道路也被安平商港斷開了,漁光島成了一個真正的海島,小小聚落現在多了一些小店和休閒設施。前不久市府把養地多時的海埔新生地也納入市政計畫,規劃有灘岸商旅、遊艇、客運碼頭,並擬招商主題樂園、觀光飯店、百貨商場,準備開發成一個多功能的水上遊憩園區。 不可諱言府城的步調一向是緩慢的,不管是生活,或是城市建設,幾十年來少有變化。但是最近十年的改變卻十分鉅大,開闢了百餘條道路,城廓有著很大的變革,尤其是安平。幾年沒到過安平,你幾乎要迷路也要迷眼了。 持平的說,開發計畫是成功的,安平變得更美,人文、環境、建設都堪稱完善,宜人宜居也宜旅遊,是個美麗、寧謐也極有氣質的歷史場域。但是在網路多爬梳幾次,就跳出大量的房地產廣告和民間投資計畫,原來各財團都已各就各位,摩拳擦掌競逐爭鋒,真不知交相利到最後,安平會變成什麼樣子? 4. 延續了三年的新冠疫情,今年(2022)夏天稍有緩和,茫茫夜路總算看見了微明曙光。 熔斷許久的航線漸次恢復,各種管制有序鬆綁,因疫情與家人睽隔多年的遊子紛紛收拾行囊奔赴機場,但也經歷了許許多多前所未有的折騰。有人臨上機前確診,有人PCR差了一分鐘被拒登機,有人第一程才飛一半第二程飛機就飛走了。更多人航班被取消直到報到櫃台才被告知。太多的未明所以,太多的茫惑不安。 幸好路有盡頭,總算快到天明,快要雨過天青了。 短短幾個星期,我帶著MO小姐妹看海看落日,穿梭在安平巷弄。在秋日的熱蘭遮城拾起緬梔花插在襟前,把歷史的潮汐波濤起伏簡單說明,點點滴滴,相信會深印在她們腦海裡。 故鄉。他鄉。 迢迢千里。 永遠有人鞋底帶著家鄉的泥土負笈離去。 永遠有人僕僕風塵奔波在回家的路上。 安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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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芭蕉、夏目與子規及春夫─以文豪為名的文學紀念館(四之三)

正岡子規紀念博物館 文/攝影 陳銘磻 俳句之父將成佛乎 愛媛松山‧正岡子規紀念博物館   1867年出生四國愛媛松山市的正岡子規,明治時代俳人、日本野球最初導入者。「絲瓜花開,痰阻咽喉,將成佛乎。」實乃俳句名言。 1888年,子規進東大預備學校,結識同校的夏目漱石,兩人以文會友,十分投緣,形同莫逆;夏目笑稱:「子規這人是凡事認為自己高明的狂妄之徒!」語似嘲諷,卻讓人從中體察深切的諍友情誼。 子規英語不好,只愛俳句寫作,課業成績未達標準,遭退學回松山,期間仍不時往返東京,致力推動新式俳句寫作。子規一生收入,僅在擔任《新聞日本》特派員,報社給付每個月30元的薪資,他撰寫的〈病床六尺〉專欄,反倒成就報紙暢銷。 時當加入海軍,曾跟子規一起在東大預備學校求學的幼少好友秋山真之就說:「我喜歡〈病床六尺〉裡的一句話:花草一枝 置於枕邊。」還說:「將其忠實寫生的話,造化的祕密,似乎逐漸變得可以理解。」彼時,子規已感染肺結核,大都躺臥病榻寫作,嚴重時會喊叫:「快點讓我死去,我今日之生命便是在這六尺病床,每天醒來,都是想死了一般的痛苦,這樣的日子,翻開報紙看到〈病床六尺〉才清醒一些,可以說,多虧《新聞日本》我才得以活下去。」 1895年8月,從戰地返國,知道夏目遠從東京到松山中學任教授課,便到訪位於離現今「子規紀念館」不遠處,松山藩前藩主的宅邸「萬翠莊」後方的「愚陀佛庵」住所,暫居養病;他住一樓,夏目二樓,休養期間,常召集俳句門徒,舉辦俳句會,夏目順勢加入寫作會,一起在愚陀佛庵生活52天,談文論藝,情誼愈加深厚,為松山文壇帶來不少新穎火花。 子規的俳句,後人熟識者:「方啖一顆柿,鐘聲悠婉法隆寺。」1902年因肺結核驟逝,得年34。 1981年4月開館,為紀念松山出身的子規而設立的「正岡子規博物館」,2樓展覽「道後∕松山的歷史」和「子規及其時代」,3樓展出「子規瞄準的世界」,還展覽子規與夏目一起生活,修復後的「愚陀佛庵」。 被認為是世界最短的固定詩歌的俳句,十分風行,松山市誕生了近代俳句創始人正岡子規暨眾多俳人,是以俳句聞名的城市,館內陳設與四季相關的俳句,透過多媒體,用通俗易懂形式,介紹子規生平與松山歷史、文學,加深參訪者對傳統文化和現代文學的認知、理解,以此協助新文化發展。 常設展則重現明治青年,因病重而多次放棄夢想的子規,求學、寫作俳句的全貌,不乏生前日常用品、著作、手稿、書信、自畫像等萬餘件展品,以說故事方式貫穿,從而重溫俳人生涯。 擁有把個人創作的俳句打印在紙條帶走的設施的紀念館,無疑敘寫了一段明治時期,子規、夏目住在松山發生的文學事蹟。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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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芭蕉、夏目與子規及春夫(四之二)

以文豪為名的文學紀念館(四之二) 文/攝影 陳銘磻 差些喪命的「修善寺大患」 伊豆虹鄉‧夏目漱石紀念館   1910年8月6日,時年43的文豪夏目漱石受學生松根東洋城引導,住進修善寺溫泉的菊屋旅館,想在那裡放鬆心情,靜養、散步或閱讀。 然,隨時間流逝,他的痼疾胃潰瘍復發,24日晚間吐血800克,昏迷,病情陷入危及生命的狀態,彌留於生死邊緣。親友、學生聞訊,大都懷抱臨終告別的憂傷,從四面八方趕往探視,幸而受到多位醫生用心診治醫療,以及夫人鏡子、文壇朋友、學生們的熱情關注,昏迷兩天後,病況逐漸穩定,10月11日離開菊屋旅館病榻,返回東京,住進長与病院持續診察。這則震驚全國的大新聞,史稱「修善寺大患」。 勉強從生死邊緣甦醒,據稱,突如其來的重症對他的人生態度和行事作風影響甚大。這可從他事後在《朝日新聞》連載,描述在修善寺溫泉的經歷,回憶的日記,讀到渴求病情不再起落的自白。 此後,要命的痼疾仍舊發作多次,1911年8月在關西講學後胃潰瘍復發,住進大阪胃腸醫院。1915年3月,前往京都,也因胃潰瘍昏厥倒地。 1916年,染患糖尿病。同年11月21日,參加東大講師辰野隆婚宴後的12月9日,於寫作《明暗》時內出血去世。闔眼前的最後一句話是:「在這裡(胸口)灑水,我死了就麻煩了。」一邊開啟睡衣釦一邊喊道。然,當四女兒愛子不斷啜泣時,他的妻子鏡子警告她不哭,夏目安撫她:「沒關係,妳可以哭了。」 當年文豪病情惡化暫住的菊屋旅館本館,重新改建,模樣不復再見,舊館木屋被原封沒變的移築至修善寺溫泉另一端的虹鄉樂園,侷促一隅,成為觀光景點。 虹鄉樂園僻靜一角,充滿詩畫浪漫水景色的舊屋,取名「夏目漱石紀念館」的湯回廊菊屋,得見文豪歷經一場差些喪命的「修善寺大患」,如何在病痛中讓自己從面臨死亡,體悟生死如浮雲,以及病癒後對文學思想和藝術思維產生的巨大變化! 搭乘公車進入虹鄉樂園,迢迢漫步走到伊豆村,這是一條通往日本庭園的路徑,藤棚、山水園林造景,也有木造拱橋,橋墩下方流水悠悠,走過錦橋,眺望「夏目漱石紀念館」兀立山迷水霧之間,使人心生憧憬。館內收藏夏目的手稿、字畫、書籍、夏目與菊屋寫真資料、茶席、大患間,以及懸掛刻入病中吟詠的漢詩:「仰臥人如啞,驀然見大空。大空雲不動,終日杳相同。」外加紀念館人氣商品:促使夏目成為文壇巨擘的《我是貓》的貓飾品。 古厝蘊藏文豪在伊豆休閒、散步、療養、治病的沉痛往事,更且透過《修善寺日記》紀錄面臨死亡的領悟,增添伊豆文學幾許渾厚風華。 古意、沉穩、疼惜學子的夏目漱石,棄世後,親友、學生、讀者無奈喟嘆:離開的人是不會理解被留下來的人的心情。(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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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青青子衿

文/廖文麗 插圖/國泰 去年教師節前夕收到一張卡片,拆開是一封信,還掉出一張小幅莫內「睡蓮」的複製畫小卡,卡片上面寫著「這就是莫內的睡蓮」,這幾個字我認出是我自己的字跡,但對於曾贈與何人,完全不復記憶。 時間悠晃,距離去巴黎自助旅行也已時隔近20年,一直到前幾年新聞報導巴黎聖母院大火,才在那瞬間把曾走過的巴黎市街從聖母院的斷垣頹壁中重新拼貼起來。時間之於一個旅人而言,有時不是愈陳愈香醇的酒,反而像是對記憶嚴重腐蝕的硫酸,將部份的機體硫化水解後變成一道輕煙,就此飄散。 「莫內的睡蓮」、「莫內的睡蓮」,喔,我輕輕唸了兩聲,慢慢將已分崩離析的記憶斷片收攏召回。是的,那一個月在巴黎的日子,逐漸如印象派畫家所見,光線總是先散射於所有物體的表面,畫本身的主題從未清晰過,霧中的陽光、霧中的睡蓮、霧中的艾菲爾、霧中的奧塞…,彼時年輕,無牽無掛,說走就走,上網訂了巴黎第三區B&B的旅館,每天只要研究地鐵路線,想去的景點通常就在地鐵出口處不遠。 逆溯那段光影交織的日子,如浪花浮沫般的記憶紛紛襲來,那不僅關乎花都巴黎的記憶,還有自己在講臺上講得口沫橫飛、比手畫腳的旅次分享,臺下有幾雙眼睛發亮,像瞳孔裡有一盞燭火搖曳的亮光。是那時候吧?剛教書的第一年,總愛分享自己的生活,所見、所感、所思,有時完全忘記自己與臺下學生的年齡差,也總認為他們聽得懂,明白了解自己所想表達的感動。   我展信一看,字跡似曾相識,看署名是「孫鳳勤」三字,信一開頭就充滿了抱歉的語氣,大抵是訴說她從FB上搜尋到我的名字,於是很想找到我敘敘舊,信上還說:如果她找錯人了,就十分抱歉,畢竟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她不確定我是不是她要找的那位老師。 是她吧?那個瞳孔有光的小女生,臉圓皮膚白晰,留著那個年代規定的女學生清一色的齊耳短髮,髮線右分,用一根黑色髮夾夾整齊,髮尾總是無法梳攏不安份地亂翹。幾乎每節下課都拉著她的好朋友不辭老遠從前棟教室跑來後棟我的辦公室。來了也沒事,雙手就巴在我的辦公桌前,問一些言不及義的瑣碎問題,諸如:男朋友、天氣、三餐、電視劇、電影…等等,就是不問功課、作業,有時為了打發她們離開,我就胡亂地塞些卡片或者餅乾糖果,仰望的小臉露出滿意的微笑,手牽手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一年很短,我在那個國中任教一年隨即就考上研究所,留職停薪重返校園拿碩士學位,租賃在泰順街,三不五時就會收到字跡工整、言語童的信,是鳳勤寫來的,時而訴說著想念,時而絮絮呶呶地寫著升上國三考試壓力的痛苦與尋求解方,剛開始還努力地回信,後來就疏懶了,畢竟研究所的課業也沉重。後來碩二又輾轉搬到公館校區宿舍,就斷了連繫。   這麼多年以來,從未想過會有學生用FB尋人。學生如潮水,一波又一波;也如候鳥,飛來三年補綴羽翼,又昂首振翅高翔。如蘇軾所言:「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哪復計東西?」 其實也不覺可惜,聚有時、散有時。緣起緣滅,自有其一定的定律。教學多年,毀譽不一,總是有喜歡你的、也總有討厭你的。微微一笑,從不掛心,總任船過水無痕。 學生來來去去,大多數在你的生命中輕輕地滑過,但有些孩子,像是石破天驚的霹靂。我參加過兩位學生的喪禮:一是車禍,還沒考到駕照就瞞著家人,風馳電掣騎著摩托車去筆直的西濱公路狂飆,告別式靈堂的遺照,仍是十八歲英姿煥發的少年,我的記憶定格,是他在打班籃時起身跳投三分球的耀眼身影,全場歡聲雷動,他的嘴角揚起,如此青春璀璨卻轉瞬成黑白。一是跳樓自殺,S已讀到大四,卻在大學系館五樓輕生,輾轉從同學口中知道消息,滿是驚訝錯愕惋惜,後來得知她上大學不久就為精神疾病所苦,內心不捨,但有比悲慟更深沉的理解。靈堂擺滿她的畫作,是一個有才的孩子,同學指著一幀畫滿紫色薰衣草的大幅畫作,說是她最後畢製的遺作,畫中陽光日影灑在大片的薰衣草花田,怎麼看都是浪漫燦爛。送別的嗩吶高亢嘹亮,我的眼睛望去盡是霧茫茫的薰衣草花田,S架好畫架,在廣袤無垠的花海寫生。 告別式歸來,我仍充滿自責,扣問自己,為何沒有成為S最後抓住的浮木?我明明曾輔導過幾個割腕自殘的孩子放下刀片?也曾勸阻過幾乎一腳已跨過欄杆的孩子。為何,我沒有抓住她的手?   張繼高先生在〈永恆的老師〉一文曾說:「真正第一流的老師或許應該是一座「活的標本」,或說是一個榜樣,天天展示在學生面前,讓青年人自己去思考和體認──一個人如果有了智慧和道德會是一種什麼樣子?無獨有偶,德國教育學家福祿貝爾也曾說:「教育之道無他,唯愛與榜樣而已。」就如韓愈〈師說〉所言:「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者也。」行走在人生路上,我自己都充滿無數的疑惑,如何教人?這是我初上講臺的最大惶恐。 經過多年的淘洗,我認為自己可以算是一位業師,在自己的專業領域上兢兢業業、孜孜矻矻,始終努力備課、認真批改作業,甚至不斷在教改路上陪著莘莘學子們匍匐前行、畢恭畢敬地對龐大的升學體制妥協臣服。有時照鏡子會覺得有些陌生,自己也變得世儈:在意學生的考試、在意分數成績的高低、在意那些外在的攀比,所以有時極其殘忍:排密密麻麻的考試、派無數的作業、發無盡的考卷,甚至高調地說:「這是為你們好,以後你們會感激老師的。」我微微瞥見學生在我眼前所閃過的銷耗鈍眊、痿蹶不振的衰敗,卻依然故我地揮舞著升學主義的纛旗衝鋒陷陣,帶著已筋疲力盡、彈盡糧絕的他們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是那麼地熱血、是那麼地輝煌,我成就了學生?還是滿足了某種的虛榮光環?   午夜夢迴,常常想念教書第一年的自己,年輕什麼都不怕,堅持學生讀課外書,堅持每週分享自己的所讀、所感、所思、所寫,堅持真正的教室其實不在教室,是在春光爛漫山櫻花樹下寫一首詩、是在「坐對韋編燈動壁」的圖書館咀嚼一本書、是在開滿野薑花的溪邊溯游並且詠而歸。在那時臺下會有許多發亮的眼睛,瞳孔裡有一盞盞燭火搖曳的亮光。 事隔多年,我依然站在講臺上,但為什麼亮光一盞一盞地滅了? 當我猛然驚覺時,我已悖離當初想用文學傳達感動的自己好遠好遠,而我仍在教學現場不斷怪罪體制的桎梏,經常抱怨「長恨此身非我有」的無奈,總存著「小蝦米如何對抗大鯨魚」的消極,市僧現實成為拿不下來的面具。更諷刺的是還得了一個「杏壇芬芳獎」,屢屢看見都覺得孔老夫子在對我齜牙咧嘴:「妳也配?」的確不配!當我在講臺已無法感動自己了,又如何感動座位上的每一朵桃李?鳳勤將「莫內的睡蓮」保存得如此完整,我深信在講臺上的某些時刻、某些話語、某些浮光掠影已深深鐫刻於她的心版。而這也正是我逐漸失卻的師者靈魂。 琦君女士在〈師與友〉中曾說:「一句西哲的名言說:『我只是一個人,但我究竟是一個人。我不能做所有的事,但我總能做一些事。因為不能做所有的事,所以我要做一些我能做的事。』我只是千萬人中微小的一份子,但我仍要做一樣我能勝任的事,那就是教書。於此中,我更時時感念師恩,以期貢獻個人微末於我所熱愛的人間。」旨在斯言! 我和鳳勤住在同一個城市,但並沒有約見面,也沒有想像中「離散多年師生熱淚盈眶相擁」的畫面。我在FB回訊息給她,訴說自己這幾年的變化,而她彷彿仍是那個巴在我辦公桌前的小女生,絮絮呶呶地講著她曾如何被我感動,也想走上國文老師的路,但總差那麼一點機緣,也在經濟有餘裕之時,親自踏上巴黎奧塞美術館尋訪「莫內的睡蓮」。當然,令我最開心的事是她已為人母,是一對雙胞胎兒女的母親,我看著FB上一對小兒女的可愛照片,和鳳勤一樣圓臉皮膚白晰,瞳眸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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