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一輩子的朋友

■王秀蘭 今年是高雄女中建校的第100週年,在YouTube上聽到了這首紀念歌〈一輩子的朋友〉,一樁樁少年前塵,忽又漫上心頭。 去書櫃翻出當年的舊相簿端詳起來,思緒由高一第一天開學日的記憶啟航。上課前老師依照大家的身高安排座位,我們剛好在教室最後一排相鄰的兩個位子。當時我瞅了你一眼,然後在心裡默默地喊了一聲:天啊!這超塵拔俗的女孩是從哪裡來的?你那文靜秀美的典雅氣質,用「腹有詩書氣自華」來形容是再恰當不過了,言談中得知你博覽群書才華洋溢,讓喜歡文學卻胸無點墨的我自慚形穢,一得空便向你請益,從此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我們經常喜歡坐在校園的榕樹下,分享彼此閱讀文學名著的心得,你說將來想要當一個作家,希望大學能考上中文系,我比較務實想讀商學系,因為畢業後找工作比較容易。 每天上學我倆腦子裡晃悠的都是一些文學經典,除了國文課讓人精神昂揚,其他課卻是興致闌珊,怎麼也定不下心來。每當快月考、期末考的時候,倆人就相約一起去圖書館K書,直到圖書館關門的時候,才一起騎腳踏車回家。那時天色雖暗,總有星星與照路的月光,日子雖苦,總有彼此相伴,一起走出無憂的長巷,豆蔻梢頭的青春,繫在美麗的藍天上,我們望著同一片天空,編織著未來的夢想。 由於經常沉浸在文學國度裡,尋覓著自己的桃花源而疏怠了課業,升上高三聯考在即,想要迎頭趕上卻為時已晚。大學聯考放榜,我們都不幸落敗。之後我邀你一起報考三專聯招,你說私立的學費太貴家裡負擔不起,爸爸曾說如果考上國立大學,他會想辦法籌錢讓你讀,否則就要開始找工作,自己掙飯吃。 後來我如願考上三專會統科,在北上的前一天晚上你騎車來跟我道別,那股流露在眼波沉鬱的心情與哀愁,看了讓人揪心。你緊蹙著雙眉,拉著我的手叮嚀,出門在外要好好照顧自己,祝福我夢想成真。你說已經在工廠找到了一份工作,今後可以分擔家中經濟照顧弟妹,也可替父母減輕一點生活壓力。話語中那份早熟的荒涼,讓我潸然淚下。我愣愣地望著你,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們坐在路邊的石凳上聊了好多好多,突然間你抱著我痛苦失聲,眼淚像一串串斷了線的珍珠滾落在我的肩上,哽咽地說:「為什麼我們要那麼窮,窮到連夢想都有沒能力去追求,為什麼我一輩子只能是一名女工,為什麼這一生的夢想在18歲就戛然而止……」 我的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下雙頰,握著你的手,好言勸慰:「你可以白天工作,晚上自習,明年再來,只要你有堅定的毅力與信念,朝著目標邁進,夢想終有達成的一天,千萬不要灰心啊。」你靠在我的肩上,輕輕抽泣著:「那要考上國立的才行,就算考上了,每個月的生活費從哪來?我是家中老大,下面還有四個弟弟妹妹,我不能再讓爸爸為了我們去賣血……」 你再也說不下去了,掙脫了我的手,騎上腳踏車飛也似地狂奔而去,我在荒街朔月裡一路追趕,喊著:「不要忘了你的作家夢,不要忘了我們是一輩子的好朋友……」看著你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迷離的夜霧中,我偎著路邊一盞孤瘦的路燈,一時之間,悲不自勝,涕淚交零。我聽著自己的啜泣聲,才知道,原來傷痛也有聲音。 後來,你寫了一封短信給我:「我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你有美麗的未來與夢想,而我卻不再有明天。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們已經搬家了,爸媽帶著弟弟妹妹回到鄉下務農,我在加工區的成衣工廠當作業員,住在女工宿舍,走在一條看不到未來的道路上。你是我一生最要好的朋友,我會把你永遠放在我的心中。」這簡短而凌亂的字跡中充斥著你的委屈與傷痛,那是你寫給我的最後一封信,從此我們失去了聯絡。我曾經問過班上同學,但沒有人知道你的去向,我也曾去過幾家成衣廠打探你的消息,最後都步履沉重地離開。 那一年我們在一片惶亂之中匆忙分手,甚至沒有認真地道過別。總以為還有再相遇的一天,沒想到已忽忽五十年不見,從往昔的青春年少到如今的鬢髮皤然,只徒留給人一些感傷,一些悵惘。如今看著影片中那群白衣黑裙紅書包的女孩,想起我們一起走過的輕狂歲月,竟至涕泗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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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因果獨奏 豌豆失去的

■葉雨南 鄉間,有雨的時候像走向有光影的前方、颳強風時候像自己突然忘記自己側臉的樣子。後方村莊的蝶,我只記得一隻灰色又老舊的,停飛在住家前草叢某一片或許夢想轉世為人的嫩葉。 「左手小指指甲斷裂。」一扇金屬門在同年的爭執玩耍中濺出血的歌頌,是歌頌我的無知、還是歌頌一個女孩那樣堅韌的手腕力氣;雨躲在夢中的下午,我和鄰居在她家玩耍,疏不知(模糊的印象)應是玩樂中突然冒出爭執,奔跑中一個高瘦女孩突然右手腕拉扯著金屬門,我站在門內側,她彷彿進化成自由落體,那金屬門急速夾擊到我的左手手指,手指除了血液的釋放,童年的第一次大聲哭泣,也在我的腦海建立了一個莫名的消波塊。 教會我騎腳踏車的女孩,我生日時送我兩個蛋糕附贈的紙盤子寫上生日快樂的女孩,至今已經完全沒有遇見過她長大的模樣了。有聽聞她在醫院從事相關工作,似乎是和儀器有關,當下我聽聞時,彷彿坐在自由落體時的乘客,但我仍在慢慢地拍到自由落體設定的至高點,想著:「未來?從前?細膩和奔馳?人一定會成長,但血的自由一定無法輕易改變的。」 眼淚導遊我,瞬間表情驚訝的父親開車載我到偏鄉小鎮的外科診所,這小鎮平日總是像湖泊中間長出清澈的百合,我已經完全忘記當初手指被醫治的情況,唯一記得的是超過兩次以上的回診,車程中那些車上音樂的旋律如此的像我手紙流過的鮮血,車速、車窗景色、停在紅綠燈時,治療期的手指還在發芽和掙扎中彼此提醒那像一個願望大小的時鐘,但秒針消失了,留下短針搓進我的記憶,依賴日落晚許的呼應,下了車開車門時,關上車門的聲音,終於是寧靜而彎曲了。 某次父親開車載我從外科診所回到家,車子一進到鄉村,附近的鄰居彷彿是一整張匆忙攤起的地圖,圍繞在車子旁邊,車門拉開時,某個男孩說:「是不是去看了醫生。」我笑笑地回答他:「你手上的玩具劍,真帥!如果當時我的手指是被這個夾到就好啦!」他觸碰著那紅色的塑膠玩具劍,立刻擺出一個劍仰望天空的昂貴姿態。而那女孩呢?在混沌的結晶中或許只知道:「這是夢的回應而已。」 幾個月前母親對我說:「你有一根白頭髮欸!」我回答母親說:「不知道欸?還是我要去染成黃頭髮?」母親則說:「白啊!是一種回憶。」在電梯鏡子前的我們,我看著自己一根白髮,那白髮或許是縮小版的左手小指,暗示我人生,該要縫紉一些夢想,即使斷裂過指甲,疼痛的貫穿,也有圓月時人類在成長中盈虧青春的綠洲。 大概半年多,我的雙手都像縮小版的駝背老人,在教室的桌子上,呈現一種微幅調整時光的倒影,是現在想像時,那日和煦光線光顧著我如豌豆使力著一切邁進的吐納。 一個愛吃豌豆和苦瓜的人,至今仍是我腸道裡的刺青,但不同的是,那些失去過的穿梭和還未去完成的景深探索(尋訪嗎?)還在豌豆的內心,從脆弱的心電圖放射一顆流星:「是回憶還記得的一場大霧。」 我記得大霧,大霧記得我的輕盈,鄉村的童年某天夜晚,去醫院急診室的路上,父親乘駛的車迎來霧的裁縫,當時我的手指已經完全康復,雨刷拚命流蘇著再見,但霧認清未來不認清現在,我們只好打開車門,用手指去尋找白線的蹤跡,霧還享受著、或許它是喜歡聽玲古典樂的,在前奏的慢板享受著,夜晚才有機會擺脫框架的奔馳。關上車門,車小心地往前慢行,或許是霧疲憊了,它的氣息慢慢被那樣別緻的鄉村視角,吸引或是飄走了。 失去過嗎?做一次夢就失去一次回憶。 童年嚷著我居住過的鄉村,說:「還是一樣簡單。」 小時候有人說我長得像某個熱門電影男主角,但不喜歡照鏡子的我,只有在吃完豌豆後,站在鏡子前,用無知的清水,讓鏡子自動(或許要說穿梭)把我的自在說穿,凹折。 母親是會炒豌豆的,母親炒的豌豆像我童年鄉村放學時走過的那一條小徑,放一點胡椒鹽,搭配紅蘿蔔的守護,是習慣、是童年住在稻田那樣繼續自然,也維持著,慢生活的賦與和給予那些雨天過後我凝視彩虹說:「不是那麼清楚的繽紛。」 至今那個女孩仍住在鏡子中,我是有夢見過她的,可能是失去吧?那扇金屬門,已經無人展開,附近的住戶大量地減少了,老舊桌子擺放的豌豆則變得越來越多,黝黑的左手小指,在使用許久的智慧型手機上休憩著,不!這不該是它適合自由的地方,腳踏車?海邊?記憶?捧著整碗豌豆的我,讓左手手指輕觸豌豆的黏膩,是一種仿擬的嬉戲嗎?年紀的逗號,勾住我腦海的滾動又常常折返的消波塊。 沒有了日子吧!日子都是互相承認掩飾的,夢的劇情開始了。某個朋友再度與我重逢說:「裂痕還在嗎?」我說:「在夢裡了。」 去年春節,我躺在擎天崗草皮,雙手一攤,想找回童年時在草皮時會獲得的漂浮,但我最終仍迅速起身,順著階梯步道迅速慢走,和路人詢問方向,卻不知道其實我的方向已經在黑夜的豌豆,轉過那荒涼的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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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鄉野小驚鈴

■劉治萍 很久沒回嘉義山村過年了。這回,孩子終於願暫離臺北,回去那沒網路、沒7-11、沒電影院,也沒街可逛、公車只有早午各一班到火車站的老厝,安分住幾天,陪伴奶奶過個清歡年。 老厝,原是日式木造宿舍。除了客廳和廚房是水泥地,其他都用木板墊高至膝權做房間,像個沒鋪榻榻米的彎曲大通鋪。亮敞的床板下堆放雜物,有時,貓兒會從廚房水槽,叼來一尾退冰待煎的魚,鑽到底下大快朵頤。狗兒會躺臥一側避暑,呵舌、流涎。 木造宿舍連排拆除後,便走入家族歷史。現居的兩層樓房,在兒女心中仍是老厝,因那是「老」人家住的「厝」!房子左邊是L形菜園,每日晨昏,一對老夫婦來澆水、施肥,或採摘一籃籃菜蔬去早市販賣。菜園裡,黃、白粉蝶,藍、黑鳳蝶鬧舞,大片油亮亮、有層次的綠,讓我們在二樓「推窗望外」的動作,變成一種幸福。 房間對面,越過兩線道柏油路,是片狹長地。本來植些香蕉、芭樂和少許蔬菜,近年因人口嚴重外流──為了高薪穩定的收入、為了讓孩子讀好學校和就近補習,年輕人紛紛遷至城市。老厝留下的,是住不慣都市的老人,偶爾有學齡前孫兒寄放數年。有幹勁的勞動力消失了,祖輩的腰佝僂了,膝腿也不靈光了,便任田地荒蕪。這城鄉懸殊的落寞感,誰知竟招來另一批不速之客。 瞧!那花叢、那電線桿、那高低錯落的枝枒,不知何時開始,已成了鳥鵲築巢、K歌的天堂。我家房舍周邊,許是閒置綠地太多,眾鳥接力賽似的來寒暄,那好客著實令人招架不住。 鳥兒的世界可沒分平日或周休!牠們一甦醒就詠嘆生命,唱首「阿利路亞」感謝主;然後,梳洗停當,交代幼雛乖乖待在家,便飛向殘酷的未知世界。飛翔,對鳥兒來說,是本能,是自由,也是生存的使命。 聽鳥兒啁啾,照理該是愉悅的,但若整夜每隔兩小時,不同的鳥鄰居還來串門子,只怕你會很快丟失了你的好脾氣!晚間九點,鄉居老人泰半就寢,清亮高頻的「嘴伊」叫聲,方才登場。那是愛吃飛蚊的臺灣夜鶯,爺爺奶奶暱稱牠為「山蚊母」,還期盼這不需插電的「捕蚊器」能鳴至天亮,讓他們能一夜安眠無擾呢!十一點,低沈的深喉「嘟」聲持續傳來,想是人見人愛的大笨鳥黑冠麻鷺出門逡巡了。「呼-呼-」黃嘴角鴞又在半夜雄踞樹冠宣示主權,越夜越清醒的貓頭鷹家族,恐怕不止牠一種吧。不遠處的國小校園水塘邊,有粗啞「呱呱」聲,大概是夜鷺也受不了餓啦! 誰說「遠親不如近鄰」?鳥鄰居動不動就對你高喊「阿囉哈」,得到這尊寵的貴賓禮遇,不知是幸或不幸?兩三夜睡不安穩,孩子們天一乍亮,就發狂地想衝去巷口「咁仔店」,買兒時戲耍的大小鞭炮,嚇唬這些三姑六婆。「不是你走,就是我搬家!」氣呼呼的孩子,再也不覺山林鳥囀是不可多得的「天籟」了。而我,睜眼直到天濛濛亮,才勉強抓到一隻瘦弱的「瞌睡蟲」。正想把牠拖進棉被裡獨享時,珠頸斑鳩的「咕咕,咕」和五色鳥「郭、郭、郭」好似敲啄樹幹的鳴聲,又讓我分心了。「哇、哇」,哪家的嬰兒那麼早起?不,仔細聽好像不是奶娃兒哭,似乎是「喵、喵」的貓仔喚娘。可恨這音色悲催的紅嘴黑鵯,終究還是悲劇性的偷走了我剛送至嘴邊的瞌睡蟲! 五天年假終於熬過,鳥鄰居仍「鳥」情味十足地二十四小時殷勤問訊。我們疲憊北返,正慶幸可以擺脫黑眼圈啦!奇怪的是,起初三天,我仍然輾轉反側。臺北住家高樓環繞,夜裡鮮少人車喧囂,是什麼原因讓我一夜難眠呢? 原來,我竟開始思念那些熱情如火的鄉間小精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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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行走在府城的街道上

■李瑞騰 我在臺南工作與生活了四年(2010.2–2014.1),曾住在臺南大學後邊,另一側不遠處即五妃廟,所在稱五妃里,有一條五妃街。我常經此而穿越舖設暗紅地磚的巷弄,或者就直接走南門路,經大南門、孔廟,到我供職的臺灣文學館。有時晨運,我反方向走體育路進運動公園,轉到竹溪寺,沿竹溪走回健康路。 假日如有活動,留在臺南,我會找時間去看一些歷史景點,記憶深刻的有原寧靖王朱術桂府邸(大天后宮)、開山路延平郡王祠、鄭成功登陸處(鹿耳門),甚至遠到高雄湖內的寧靖王墓和路竹的寧靖王廟(華山殿),都曾探訪。 明鄭在臺僅二十餘年(1661–1683),奉明正朔,但實為一政治實體,在臺的軟硬體建設已然展開,可惜其內部挾邪取權,相互傾軋,終歸敗亡。三百多年以後,我行走在府城的街道上,猶感應到歷史風雲之詭譎多變,意識到此一變局對臺灣四百年史所造成的巨大影響。 鄭氏來臺,荷蘭人黯然離去;施琅攻臺,鄭氏政權瓦解。在南明為存亡而掙扎的困局中,鄭成功如何崛起於海上,並因緣成為開臺聖王?他所建立的政權何以如此短暫?清領以降,鄭成功如何被評價?鄭氏一族子孫在曲折多變的史脈中的表現如何?史實俱在者,解釋上雖有立場之別,想了解沒什麼困難;然關於鄭氏子孫的表現,一般人可能沒有機會多了解。 彰化鄭成功廟董事長鄭永柱先生和我的朋友鄭傑光博士合著《鄭成功團隊開臺故事》,即試圖回答這些提問,其背後有家族史、島嶼史以及國家史。這裡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團隊」的使用,以及以鄭成功為中心的前後時期概念:因為是「團隊」,個人與群體的相對關係,才顯現出當下和歷史意義;因為有一條臺灣與其週邊互動的史脈,鄭成功後代之個人在「團隊」中所扮演的角色,才值得進行歷史的解讀。 依我看,本書中重要性僅次於鄭成功者,當屬曾參與乙未(1895)抗日殉難於億載金城的臺灣水師副將鄭超英。對臺灣來說,短暫的「臺灣民主國」充滿悲情,卻給人無限的想像空間,和明鄭之以臺為基地反清復明不同,它是被清所棄,不願被異族統治而挺身抵抗,在主客觀條件都嚴重匱乏的情況下而慘敗。鄭超英有勇有謀,是悲劇性英雄,鄭夫人之慈悲與智慧,令人動容。 本書綱舉目張,如能有更豐富可靠的故事情節,以彰顯時代世情、呼喚人間道義,可選題著墨處尚多,鄭氏後人盍興乎來!   (《鄭成功團隊開臺故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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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蛹變

■林芍 沒有想過自己會如何 結成一個蛹 玫瑰花的香氣款款移動 好刺眼啊,那一片天空上 魚鱗狀的海 所有刺眼的事物 都足以引起惶惑,彷彿太過銳利 因而需要躲避 在纖細的玫瑰花叢裡 我們編織著自己 像把絲線繡成圖畫 深入所有細節…… 無從知曉那是墳墓還是新生 我們蜷曲著,自己擁著自己 針刺一般長出鬍鬚或經血 咀嚼昨日的我 接受變化必須是有血有肉的 做好準備那一刻 甦生為某種,更加自由的形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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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藝文快訊

第一屆中華現代詩獎頒獎典禮即將舉行,歡迎參加觀禮。 時間:5/4(週六)上午10點-12點 地點:天成大飯店2樓國際會議廳(台北市中正區忠孝西路一段43號) 得獎名單: 傑出貢獻獎 陳義芝 金質獎 涂書瑋、邱曦萱、邱逸華、陳俊志、郭瀅瀅 菁英獎 林明理、黃光曙、沙山懷者、廖亮羽、汪恩度、傅嘉正、子青、林世明、陳姵綾、楊諺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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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聚散

■鐘佩玲 夜裡,腦中不斷浮現她寶藍色的身影。我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那年SARS結束,我完成住院醫師訓練,接獲晉升通知,卻得跟先生分隔兩地,我們從大學就在一起,才新婚不久。先生很支持我,他說明年分院若有缺額,便能在新竹相聚。於是,我收下人生的第一份聘書。 初來乍到,即便29歲了我仍手足無措。 醫院和宿舍位於城市邊緣,沒有交通工具,彼時也沒有手機,要到哪裡買飯、哪裡買掃把和衛生紙?更急迫的是陌生的工作環境,沒有一個說話的朋友。我呆坐沙發上,最初令人欣喜的三房兩廳,此時顯得過於空曠而安靜。儘管週末先生會開車前來小聚,但我更愛搭巴士回台北,享受熟悉便利的一切。聽我在電話線一端鬱鬱寡歡,先生說,不如買台車吧! 我接受先生的提議,獨自去看車,在眾多小型車款裡看中福斯的Lupo。我完全不懂車,純粹欣賞她優雅活潑的外型:寶藍色的烤漆,大大的圓型頭燈亮起來像一雙眼睛,後窗有對小巧雨刷。簇新的內裝是樸實低調的黑,關上車門時,厚實的聲響讓人很安心。 交車那天,我接過鑰匙,坐上駕駛座,雙手握著方向盤,彷彿又有勇氣面對人生。 現在回想,當時的我真是大膽,18歲考取駕照後,第一次上路便是將小藍開回宿舍。剛出車廠不久,我錯把油門當剎車踩,差點撞進路邊民宅。白天的小擔憂在夜裡放大,頻頻上演剎車失靈的惡夢。 有回搭醫院學長的便車,我見他一派輕鬆,不禁羨慕地說:「開車好難喔!」學長回我:「開車就像開刀一樣,多練習就會了。」 那時除了開車,手術是另一項挑戰。住院醫師時期,我已熟記開刀的步驟,但來到分院,得一個人面對成敗。學長的話給了我信心,雖然手術前一晚仍常失眠,開車方面倒意外順利:從忐忑不安、車身左右飄移,到原來認為很困難的路邊停車、上快速道路或高速公路也沒問題。我深刻體驗何謂「駕輕就熟」。 有了小藍,上班便能早到,我常悠哉地躺在駕駛座聽音樂或廣播。每台手術都順遂的日子,我會開著小藍到百貨公司血拚,再把戰利品全塞進後車廂。漸漸和同事熟絡了,可以順道接送他們往返醫院和宿舍。後來又找到幾個同在風城打拚的老友,下班相約晚餐,向彼此訴說工作的甘苦。 最難忘的是,小藍陪我去了一趟很遠的旅行,她像一雙翅膀,載我離開窄仄的生活圈,飛向嶄新開闊的天空。每每坐上駕駛座,手握方向盤,就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帥。 隔年我懷孕了。分院沒有缺額,先生只得去更遠的斗六,我悄悄拭去淚水,繼續門診與手術的工作。直到兒子滿兩歲,全家終於在台北重聚。因家裡不需要兩台車,便把小藍放在中部娘家。回娘家時,我喜歡開著小藍出門轉一轉,重溫專屬我倆的親密時光。 好多年過去,小藍輾轉又交給弟媳,最後落腳姐姐家。儘管她不在我身邊,總有親愛的家人看顧著,讓我毋須掛心。 最近聽姐夫說,小藍的車門搖搖欲墜、電動窗故障、內部膠條脫落……等。Lupo早已停產,零件取得不易,修理花費可觀,又說車體維持得很好,報廢可惜不如轉售。我想也是,便託他處理。 隔天夜診剛下班,就收到姐夫傳來的簽約書和小藍的照片──小藍和其他待售的車子並排在空地上。我先是錯愕,旋即一陣感傷──想起無數個夜晚,靜寂空蕩的停車場,只剩小藍默默地守在角落,等我下班。 我氣自己做事莽撞、思慮不周,以為可以瀟灑放手,卻在轉身後才感受到強大的後座力。 多想趕去車廠,再看她一眼。可以的話,讓我最後一次坐上駕駛座,啟動引擎、調整後照鏡、搖下車窗、動動雨刷,把每個開關細節都摸一遍。我甚至萌生將她買回來的念頭。 那夜,腦中不斷浮現她寶藍色的身影。我輾轉反側,索性起身,在黑暗中打開手機──陽光下,寶藍的車身閃閃發亮,19歲了,她仍是那麼的美,色彩獨特、充滿自信。再仔細看,那雙圓圓的大眼睛彷彿在對我說:「主人,這樣子就可以了喲!」 謝謝妳、謝謝妳……。 我流下放心的淚,緊緊地將她擁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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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鳶尾花與愛麗絲

週末早晨去植物園慢走,大道寬闊,小徑清幽,輕風徐吹,送來滿園的花香鳥語。玫瑰園後方是鳶尾花園。鳶尾花的花瓣渾圓,花莖挺直,花朵色澤鮮麗,有單色如藍、紫、黃、橙,也有混合顏色,如藍紫、黃橙與橘紅。陽光明照,穿越花瓣,鳶尾花頓時如晶瑩透明的彩色蝴蝶,在陽光中飛舞,真是好看。 再前行,是日本園區,區內有一湖泊,湖邊有八段窄木板相互連結,形成Z形狀的木橋。 橋上已有數人徘徘,從橋的對方走來的,也有從橋的這方走過去。每逢晚春初夏,橋之兩旁茂放高高聳立藍紫色的鳶尾花,走在橋上,聞花香,賞花貌,聽湖聲,靜享天地自然風華。 喜歡這木橋,主要是因為鳶尾花。喜歡鳶尾花,出自於它高雅孤傲的風姿,而我喜歡鳶尾花,更多是因為席慕蓉的一首詩和梵谷的一幅畫。 「請保持靜默,永遠不要再回答我∕終究必須離去這柔媚清朗∕有著微微濕潤的風的春日∕……所有的記憶離我並不很遠∕就在我們曾經同行過的苔痕映照靜寂的林間∕可是∕有一種不能確知的心情即使是∕尋找到了適當的字句也逐漸無法再駕禦∕到了最後∕我之於你∕一如深紫色的鳶尾花之於這個春季∕終究仍要互相背棄」 二十多歲時讀此詩,感覺淒美,不懂為何兩情相悅,結局卻不能圓滿。 學藝術史的美國朋友芮秋跟我說起了「伊勢物語」裡關於鳶尾花,關於八段橋的愛情故事。 《伊勢物語》是平安時代初期成立的和歌物語。共有125段故事,206首和歌。描述一位多情男子「昔男」(從前有一位男子)一生中有關情愛的故事。 「昔男」曾經與還是平民時的二條皇后相互愛慕,但不被女方父母所許,於是兩人相約私奔,當被她的哥哥找到後,兩人自此斷了愛緣。女子爾後嫁入宮中,「昔男」則浪跡天涯。至深的思念,讓他吟誦出一首首相思無處寄的和歌。「昔男」直至生命結束,都無法忘懷那段感情。 據說「昔男」曾經來到一個叫做「八橋」的地方,八橋將當地的河流分為八個通道,每個通道上都建有一座橋跨河兩岸。他看到橋旁色彩繽紛的鳶尾花,為之驚艷,於是將鳶尾花的日本名kakitsubata嵌入和歌每一句的句首。鳶尾花與八橋自此為之傳誦。 我走在八橋上,懷想著那段悲戀,類似的愛情故事太多了,羅密歐與茱麗葉、梁山伯與祝英台、孔雀東南飛……,想不通如此自苦,究竟是愛情迷惑人,還是人迷惑於愛情? 鳶尾花與愛麗絲,同花異名。東方人稱為鳶尾花,其花瓣形狀像老鷹飛翔時尾巴上長長的羽毛,因之得名。西方人稱為Iris愛麗絲,意思是「彩虹」,彩虹有七個顏色,意喻此花的色彩斑斕。希臘神話中愛麗絲是彩虹女神,是天上與凡間的使者,主要任務是將善良的人死後的靈魂,經由天地間的彩虹橋攜回天國。 梵谷有一幅靜物油畫Irises愛麗絲,是他在1889年住進法國聖保羅精神病院靜養時所畫,插在黃色花瓶藍紫色的鳶尾花花開茂盛,綠色長葉子炯炯有神,筆直堅挺向上伸展,另有一兩株垂落瓶旁,花與葉輪廓深刻,線條分明,在如太陽般火熱的黃色油布背景前,更顯得生氣盎然,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而梵谷隔年就與世長辭,他是否自知道自己時日不多,而將最後的生命寄語愛麗絲? 伊勢物語裡的鳶尾花,所要傳達的不是被迫放棄的愛戀,而是那內心深處永不能磨滅的愛情執著。席慕蓉詩詞柔軟中蘊含剛強,令人喟嘆與無奈時間這把無情劍。我感動梵谷畫裡的愛麗絲就像他自己,即使病中也不放棄生存的鬥志,將生命的樂章盡情揮灑至最後。 不論人們如何稱呼,花兒以它獨特的方式在屬於自己的花季裡綻放。我在八段橋兩東,來來回回走著。從花季始至花季末,風吹日曬雨淋,彼此相依相倚,只為綻放一季燦爛。 鳶尾花的堅持,讓人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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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鄉音解鄉愁

■洪猛 最是鄉音解鄉愁,望著天邊的皓月,我不禁想起了那年深秋在他鄉以詩解愁的趣事來。那個晚霞染紅天邊的傍晚,我們相約到珠海一家客家餐館用餐。 穿街走巷,腳踏清風,「鄉里人家」招牌在夜幕中顯得清幽別致。店老闆和服務員熱情地跟我們打招呼。一個紮馬尾的姑娘聲音宛若銀鈴,她落落大方地問我:「聽您口音,應該是湛江人吧,我是雷州的。」我微笑著點點頭,高興地說:「是的,鄉音不改啊!」不大一會兒,熱茶端上了,熱騰騰的菜肴也上桌了。溫馨的環境,融洽的氣氛,大家夥興致勃勃,談笑風生,不知不覺中幾天的差旅勞累彷彿消減了不少。談到興奮處,煥光提議,我們各自用家鄉方言誦讀李白的《靜夜思》,怎麼樣?大家很感興趣,紛紛欣然贊同。 煥光一馬當先,他憑窗遠眺,左手合掌自胸前慢慢往外揮動,右手將茶杯當作麥克風握著,搖頭晃腦地用茂名方言誦讀起家喻戶曉的經典詩作: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他亦莊亦諧的表情令人忍俊不禁,朗朗上口的地方口音妥帖自如,思鄉懷親之情在氤氳的燈光下襲向現場的每一個人。大家報以熱烈的掌聲。按順時針方向,緊接著輪到了來自湖南邵陽的智妍和湖南婁底的海燕。她們以串讀的方式演繹古詩,鄉音嫋嫋,鄉愁依依,另有一番「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的風味。湘音甫停,才華橫溢的阿利早已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她輕抿一口茶,清了清嗓門,河源紫金客家版《靜夜思》吟誦款款響起。大家不由自主地和起節奏,頗有山歌對唱的韻味。隨後,老廖夫婦默契合作的節目、俊霞引以為豪的楚語音調、玲姐語速奇快的永州話、嘉麗音質亢壯的五華客家話以及本人語調高昂的雷州方言依次一一亮相。自始至終,大家拍手再拍手,鼓掌再鼓掌,熱烈的氣氛讓每一個人情緒高漲,輕鬆自然。最有趣的當屬傑平的拿手絕活。你看,她先聲奪人、熱情澎湃的粵語吟誦閃亮登場了。舉手投足之間,引吭高歌之中,耳畔響起李太白描寫月光的千古名句,明月高照,思念綿綿,腦海又掠過王維「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的畫面,令人靜思,引人遐想。 晝夜更替,季節輪迴,又是金桂飄香時。「悠悠天宇曠,切切故鄉情。」從鄉音裡,漂泊他鄉的遊子照到了故鄉的暖陽,聽到了故鄉熟悉的潺潺流水,感受到故鄉土地的古老與寬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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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永遇樂〉.牽掛

■子寧 心懶如斯, 了無牽掛, 揮手雲彩。 青草芳園 羈心欲問, 新蕊誰人溉? 池幽春好, 搴芳有荐, 何事倚門獨待? 曾幾時, 輕車駿馬, 繾綣百姿千態。 舊情不再, 歌偃舞息, 風冷花零昏靄。 累日經年, 夢中猶記, 三月年方艾。 何堪回盼, 往事如寄, 早已無求無礙。 憑誰問: 弱水三萬, 我心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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