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第一屆「秋水詩獎」徵稿

主辦:中華民國新詩學會 承辦:秋水詩刊雜誌社、中華日報副刊、人間魚生活 1.即日起至十二月截稿,次年三月公布,每年詩人節頒獎。 2.為提昇詩歌創作水準,培養創作新人,擴大詩教影響。 內容:文體不限現代詩或傳統詩,限未在報刊、詩刊、詩集或網路發表或詩作。 投稿一律傳送電子信箱EMAIL: Wangliti@ms4.hinet.net 註明參加「秋水詩獎」XX獎徵選。(亦可加送印稿寄至台北市13-95號信箱) ‧詩歌貢獻獎,請附著作3冊,及經歷。 ‧詩歌創作獎(限20-50行)每人2-5首為限。 1.詩歌貢獻獎1名(新台幣10萬元) 2.菁英獎10名(每名新台幣2萬計元) 3.春芽獎10名(每名新台幣1萬元) *限40歲以下創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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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煙波祭華年

■胡剛剛 我眼前是一派由天然湖灘信手塗鴉的逍遙。孩子們在沙衍上撿蛤蜊,挖碉堡,吹肥皂泡,互相投擲不服從傳統和弦結構,卻動聽到令人著迷的水花。水花追不上白鷺和黑蝴蝶即興起舞的軌跡,便俯首彈奏流暉如碎鑽的湖面。滄波延展,倚岸的浮橋船亮出嵌入式揚聲器,醺醺然高歌20世紀末流行曲。音符縱身躍入浪聲與風聲,就著我從小喝慣的冰鎮蘇打水,沿喉嚨灌下去,蒸騰了仲夏的燥熱。當記憶的羅庚開始旋轉,我嗅到數量龐大卻不易具象的形容詞湧向靈感的泉眼,躊躇於噴發的幅度。 那時候是千禧年,我的歲數吊在一字頭末尾,我買《Hit輕音樂》月刊,在MSN上跟網友胡吹海侃。那時候我迷戀英倫新浪潮樂隊「文化俱樂部」,網路昵稱取了主唱的藝名「喬治男孩」,毫無徵兆的一天,有個叫「喬治男孩」的女生發來問候,開啟了我倆高飽和度配色的對白。我們聊喬治男孩的胭脂細眉、鵝黃眼影、亮粉腮紅、櫻桃唇彩、草編寬檐帽、雪紡蝙蝠衫,還有他掛滿絨球、流蘇、亞克力珠和碎絲綢的麻繩辮。 共享視頻的對話框裡,我和她逐幀分析「文化俱樂部」的音樂短片《因果變色龍》,喬治男孩慵懶的聲線和精緻的側臉總能激發我們作詩的衝動;每逢月初,我們一搶到新鮮出爐的《Hit輕音樂》,就拿出做閱讀理解考題的架勢,挖掘障眼法宣傳背後的內容。我記得她說過,好神奇,我們在不同的城市,卻總在同一時間做著同一件事。其實我倆的命運何嘗不是吻合的懸念?比我小三歲的她,將在三年後我面對留學申請的時刻面對高考,而素來悲觀的我,已經嗅到那是我們友誼的轉折點。儘管我努力從鮮少再版的時光裡偷出許多霎時,拼成一段通往「或許」的生活,但帶鎖的日記本依然低吟著我半喜半憂、半睡半醒的筆墨:「你像神賜的孩子般,現身於地圖上隨機的座標。你諳曉可以讓我沈淪的契機,可為什?我在你生動如畫的頹廢美學裡,看到了荒涼無際的倦意?」 我偶爾會想,什?是心有靈犀?是被夕陽醺醉的湖灘引誘我萌生貪杯之念的時候,身邊的手遞來插著紫色小紙傘的檸檬朗姆酒?是從多重嵌套的想像帝國一級級返回現實的失落中,郵件客戶端收到成分含80% 拯救傾向的雞湯贈言?我不記得有多少次對著沒有流星的夜空許願「不求黏?繳繞,但求縞?之交」,但我記得那個與音樂難捨難分的夏晝,如同第一個從天而降的問候,「喬治男孩」換掉了MSN上喬治男孩的頭像,我一眼認出新照上的面孔已被我找了很久。那張臉曾出現在街邊唱片店放映的宣傳片裡,憑短短幾秒緩解了我的社交恐懼症,催促我見誰問誰那是誰,可惜我只得到店長零線索的答案「不清楚,是朋友的碟」。所以在「喬治男孩」揭曉「此乃芬蘭樂隊HIM的主唱維勒·瓦洛」的下一秒,我便搜到了宣傳片的出處——音樂短片《與我殉情》,按下播放鍵之前,我已經啟動了「無限循環」功能。 藍,帶三點水的藍,湛藍。頎偉英拔的維勒從明明滅滅的湛藍中款款而來,星眸皓齒,韶發柔指,哥特式鬥篷如燃燒的血。亮色系樂隊向來逃不過我們的鷹覷鶻望,信息的分享不遺餘力,褒獎或貶損都無所顧忌,因為我們了解彼此的審美點。當我註冊論壇的網名叫維勒,申請郵箱填寫的用戶名是維勒,發信息時署名維勒,當別人一頭霧水地問我「你的英文名怎?讀」,唯獨她,發給我一張心領神會的卡通自製圖。圖中跳躍著我們用鍵盤上各種符號排列組合成的獨家情緒:下劃線連接兩個小寫字母n代表歡欣(n_n),數學符號「且」連接兩個同或運算符代表震驚(⊙^⊙)。足不出戶、風平浪靜的日常之下,湧動著與寰宇暗通款曲的瘋狂,我的抒情令周圍人茫然,但我從不茫然,因為我知道,千里之外有人懂。 我是下定決心遠航的人,從我被人嘲笑「離譜」的決心入侵異域的那一刻起,我變得抗拒回憶,我孤注一擲地向前跑,怕勉強甩掉的落寞追上來將我吞噬。大約越是年輕,越願意相信「反駁」的真諦,像化石用令人瞠目的魔法提前破譯了博物館殘酷的秘密。變成化石之前的魚兒習慣躲藏,在輕盈的遊弋中遁入水草,鑽進石隙,敏捷得毫無章法,似乎完全拋棄了慣性。但在博物館展廳裡,牠每根利骨都徹底暴露,如飛書走檄的鉛筆,高調地昭示著白玉映沙的野心。我望著細小的魚兒在湖中展翅,急速打轉的鱗片像半明半昧的漩渦一樣難於控制,又像洛可可風格的視覺陷阱,讓所有往事都具備了暗淡和耀眼的雙重屬性。 我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喬治男孩」不再發來信息,或者她發來過信息,但我不再回覆。我不記得為什麼卸載了MSN,也許是擔心無功力性的社交令我分神,也許是各種學習軟件占用了太多電腦內存。我不記得主導我課餘檔期的《Hit輕音樂》是怎麼跌出了我的娛樂榜單,直到有一天,我後知後覺地發現MSN生命週期終止,相關產品下架,《Hit輕音樂》停刊。同齡人對過往的緬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我在不合時宜的麻木中消化著多於遺憾的愧疚。我的愛淡出我脈勢的時間,早於它們的自主消亡,而它們被我提前行刑的事實,揭露了我趨近於薄情的博愛。 愧疚中,無預警地,很多被我蓄意淡忘的片段慢慢浮現。我想起「喬治男孩」興奮地複述她父母的許諾:若她能考上重點大學,他們就帶她去英國旅遊。我說如果我申請不到英國研究生院,還要請你替我致意喬治男孩,我和你一樣垂涎他的簽名照片。她不許我言敗,否則就用修圖軟體惡搞維勒的硬照。我想起靠撥號上網的90年代,我趁父親上班、母親去給我開家長會的空檔,偷偷上網下載「文化俱樂部」的音樂短片《我為你傾倒》,奈何網速太慢,兩小時過去,兩分半鐘的音樂短片下載進度條剛爬完一半。我想起讀舊日記時陷入的困惑,有些潦草卻洶湧的發洩讓我懷疑那是不是矯情的捏造,有些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像被颶風颳出了腦海,當它們如蜃闕般降臨並顛覆我的視野,我彷彿看到虛空的水域上逐漸加載的航線——一條靠無用功繪製出的航線,形跡可疑,無章可循,再過十年,二十年,我是否還會記得? 德國數字音樂雜誌DIFFUS在2023年4月採訪維勒,請他重溫HIM早期拍攝的音樂短片。當《與我殉情》的前奏點亮他在暗夜冰宮中凝望鏡頭的特寫,維勒愣了幾秒,隨即淺笑輕嘆:「花樣年華,花容月貌啊。」   維勒,你能預料到嗎,你這一聲輕嘆給了我多久的重創?你年輕的容顏曾那樣完美地映入我年輕的瞳孔,在你最風光、我最純粹的時候,這是不是所謂的緣分,福祉,命中注定的悸動?透過朦朧光影,我看到層層疊疊搖曳著千百種神色的五官——那不僅僅是維勒,不僅僅是喬治男孩,不僅僅是冠名「喬治男孩」的她,還有光陰在擾亂過我心跳的臉上無情雕刻的痕跡,那些一個接著一個走出我生命的人,失散在嵐煙中的名字,織進楓葉葉脈的無譜的輓歌……最後,是攜帶著被他們修改過的部分、繼續前行的我自己。其實迷戀誰不重要,關鍵是感受過,珍惜過,投入過,全身心付出過,人生,便已足夠。 孩子游泳遊累了,一身濕漉漉地跳上浮橋船,抓起一把薯片,邊嚼邊問我:「媽媽,你年輕時都玩過什麼?」我含笑望向他,有太多話要說,雙唇卻上了鎖,從一件事聯想出一串事,似墨滴墜入深潭,非預期的圖案溶解於碧波,安睡如初,又瘋過笑過。我不具備富有煽動性的口舌,只好將倖存的感慨混入筆下的散裝修辭,嘗試以某種低速卻不低俗的陳述,隱喻反覆斟酌的情愫:   在潮汐裡,我把痛苦全部埋葬 當結局降臨,我韜聲匿跡,所以 你看不到我如無言落花般的 泫然流涕   落花是星火,是香雪,是蝴蝶,是舊石器時代一樣渺然卻裹挾著文藝復興色彩的音節。華章無法將其重現,因為那是充盈了我最小質數開頭年齡段的,堅不可摧的流金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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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婆娘說

■向明 我那老實的婆娘說 你該把自己打一個結 綁在孫子那放飛的風箏上 至少在天空虛晃幾招 讓老娘看看 除了當電腦宅男外 還有沒有在真實世界浮沉的膽量   我的頑固如鐵砧 從不知別人下錘的輕重 只知鑽在谷哥千萬條隙縫裡 搜尋一處適合藏身的地穴 常去臉書裡和一些不三不四的 也無聊變臉網友鬼扯 偶而從滑鼠小嘴裡挖出幾行小字 便會到處像喜雀一樣報喜 今天我又寫了一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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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消失在台北的女人

■萍緣 小時候有一則都市傳說,內容是說一對台南的即將結婚的男女北上旅遊。他們第一天在中正紀念堂外的婚紗街挑選婚理的婚紗,女人試衣時男人出門抽菸等待,但過了半小時仍不見女人出來,於是他進去敲響更衣室的門,門開後卻是個不認識的女人一臉不滿的看著他。男人又問了店員,只得到沒見到女人出來的回答。之後男人報警也找不到女人,過了二年心灰意冷的男人便和另外的女人結婚了。大婚過後,這對年輕夫妻在親友的祝福下去往泰國度蜜月。一晚他們被一個售賣怪奇秀的男孩死纏爛打的買下二張票,抱著不浪費的心態進入展場。進入後男人驚訝的看著台上一個沒有四肢的女人,竟然是他當年消失在台北的未婚妻啊。 我在大學一個叫安九的學生食堂對Erica說起這則傳說時,被她用纖細的拳頭軟綿綿的搥打胸口,說不應該在剛交往時就和她說這種恐怖的故事。 「可我是那麼的喜歡妳,總怕妳有一天會突然消失不見。到時我該怎麼辦呢?」 Erica甜蜜蜜的告訴我等她從政大畢業後會留在台灣,不回馬來西亞了。 我也和Debby說過,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在她和我一位好哥們結婚前辦在一家位於忠孝東路上某桌遊店的朋友聚會上。 「一點都不恐怖,再想一個。」大家起哄著要我重想,只有Debby開口說該輪到她講了。我想不起Debby究竟說了什麼恐怖故事,只記得分別時她抱著我說我們依然能做朋友,只要有空都能再聚一聚。 廖夫人也聽過,她是我在南港找到第一份工作後的女上司。一次同事聚會後我送酒醉的廖夫人回家,被她強留下來給她講些有趣的事。 「未婚妻消失了還找女人,男人就是好色。」廖夫人臥躺在沙發上,一邊發表感想一邊用被黑色絲襪包覆的腳趾戳著我。 這些女人後來都去哪了呢?Erica畢竟後去了美國,Debby結婚後和我再沒聯絡,廖夫人則死於光華街上一場平凡的交通事故中。當我回到台南工作,總是會想會不會有一天自己會在一個極其意外的場所遇見她們,被她們用失去生命氣息的眼神俯瞰我驚慌、愧疚的醜態。 多年後我在缺席Debby和那位娶了她的好哥們的聚會上問朋友們是否還記得小時候那則消失在都市的未婚妻在異地成為怪奇秀節目的怪談。大家都說記得,只是台北換成了上海、東京、馬尼拉,似乎只有我記得那些消失在台北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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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午後彌撒

■柏森 i. 搭巴士去往草原,搭巴士離開 鏽色的憂鬱。眼見野地 某個飽滿角落,矮樹叢 倚靠彼此共同呼吸 因為感受曠遠 搖曳而榮光,雲 低行山谷穿透陰影 和陰影,神秘,你說了又靜默 你不在靜默本身,一說話則暴露 神秘:遺存的知覺 由於消耗所以顯現,時時 向事物帶來契機 當我們笨拙地為它定名 平凡的人們總是能夠 重回純真,一次眨眼 一道嶄新路徑,揚起吧,風 加速浮雲走動 還有我不清楚的鳥鳴 聳聳身上灼熱的疲憊 ii. 漫行的羊群,山丘地帶承載著他們 不動,像油畫 反覆上色逐漸立體,黃銅樹木在皮草間 悠晃,一顆顆豐盛的果 掉落的就讓那羊群吃了 久久飽足 緩慢緩慢緩慢,消化著 咀嚼的就使那羊群富裕 傳去口哨的我,歌謠裡牧羊人分辨真實的 方式:把雙眼閉上,是的,眾多時光 千千萬萬個自己 一同思考,雨水和睡眠何者更輕? 蹄聲朝同個方位 離我遠去,正當他們其中之一帶著意識 到偏斜的陽光底沐浴成最初的形象 穿過,盈滿(我,偶然睜眼),欣喜 飛速進入湧動的一部分 iii. 石子步道上站著一位老婦,馱背素簡 幾乎要消失在風景 彷彿受壓摺,他招手喚我,就像他會 對每個路過的陌生人如此 待他們如友朋,目送他們向路的盡頭 前去,懷著謙遜指引 揭露鮮紅的尋常 一些無名花盛開,入秋後,荒草慵倦 像接受了命運,變幻。我開始思索 思索漫長中我們憑藉著什麼等待 留在枯朽裡一種風光漸弱的深情 殘存的聖潔,赤裸並且生長血肉 那種生命我曾夢見或說是遊歷,曾經 iv. 又及亭午,這裡 不是果園 所以就沒有豐厚 我的行囊盛有奇蹟 酒水,麵餅 溢出濕潤,如昨日 如尚未發生的 下一瞬 虛空早如飽足 問你自己:所求 與什麼能一同 接收贊美 飄流,並生活 我將破碎 如修睦一樣無異 從靜坐中移動 一切隱微 做我的床,一切 浮游在天際 v. 高地凹陷處,濕霧匯聚的地方 你是否也看見它藉著反射帶來 恩典           恩典 一種神聖的涉渡 承接乾涸的真實 恩典           恩典 我在想望和癡迷裡,靜靜休憩 所有關於憂鬱的都正歸回洗滌 vi. 受光線而變得稀薄,針葉 與針葉對觀,寂寥的恆靜 日昳之際松林裡的一切 向下聚攏,向下 沉落在旅人的肩 雀鳥盤旋著 點綴荒涼 古典的愛 如撫觸 柔情 靜 寂 當我 抬頭望 充斥贊美 猶如醒來 在穿梭群樹 萬般光點之中 在鏤空的身軀,等 濃烈沖淡成一無所有 那時世界迎候了我的注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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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螢飛竹風起

■黎杰 太陽一落坡,母親就從竹椅上翻起身,喊我們抬風車車穀子。 此時,院裡無風,一股一股熱氣在地壩裡擁擠著。 院壩外,所有竹葉也在竹枝上蔫耷著。 院壩堆著穀子,也堆滿各種燥熱。 木風車轉起來,金黃穀粒滾落進籮筐,秕穀則飄至風車背後另一個出口。 風車轉呀轉,輕飄的被吹走,穀粒、熱和燥都留下來。 風車轉呀轉,小院生風了。 有風,就有些涼,就有一些小歡喜。 這是這個傍晚從鄉下老家院裡吹出的第一縷風。 兒時的我,為了追這股風,總往風車出風口傍。 但這股風,不涼。這股風,還熱,還燥。 多年以後,我都覺得母親說的那句話很板正:「風要豁人。」 這個豁字很生動,人吹風車裡的風,風追著人豁,因為風裡有從稻穀尖上折斷的那根細細的毛毛刺也稱穀芒的東西,穀芒就如一條毛毛蟲,每根毛都要豁人,其豁人的痛癢絕不亞於一根針和刺。風車的風最終中和了一些燥,風車一停下來,小院又開始堆積各種燥。 母親去收玉米粒了,玉米粒曬在院壩邊自留地裡。 母親把曬玉米的大鬥筐扛到地壩中央。 今晚,我們要睡在鬥筐裡乘涼。 父親那把木椅總搭在核桃樹下,他腳邊燃起一堆濕柴,濕柴煙一抱大,滾滾而來,瞬間就能覆蓋整個院壩,濕煙讓院壩更燥,但相比蚊蟲叮咬來說,這點燥能忍。 蟬應該是最不怕累的,從大半上午開始,蟬就在鳴,一直鳴,此時已將入夜,月亮都掛上來了,仍然在鳴,那鳴成千上萬的,滾動著鳴,輪番著鳴,整條溝都在鳴,都在安靜地鳴。蟬鳴在我耳鼓上一直敲擊著,嗡嗡響,一直響,一直響就相當於沒響。 稻草垛紮在地壩邊一棵柏樹上,上下懸空,老遠看,如一只紡線錘。 後來,我唱〈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這首歌時,腦海裡總無端縈繞出那個鄉下秋夜的畫面。月亮高掛夜空,我睡在鬥筐裡,旁邊有穀堆,草垛,母親輕搖蒲扇,給我們講老掉牙的朦朧故事,父親輕鼾著,他的鼾聲甚至沒蟬鳴聲響。 起初,我以為竹林裡閃爍的小亮點是濕柴飛出的火星星。 我搖醒父親,指給他看。 父親瞧了一眼,又睡了,喃喃道:「有啥看頭,是亮火蟲!」 亮火蟲就是螢火蟲。 不止一只,二只,三只,甚或更多。 螢飛竹風起,秋夜的涼是從一只螢火蟲的飛舞開始的。 秋夜涼,竹葉先知。 風是微微的,有風,就開始涼。 筍殼落地,嚓嚓響,竹葉搖曳,沙沙響,有風,竹影就婆娑了。 樹仍直立著,樹對微風不敏感,而竹不,竹葉是一把秋夜搖動的蒲扇,把一陣陣的涼風搖醒。 有涼風至,我心安定下來,頃刻間,院壩裡所有的燥都消失了。 我的世界只有螢火蟲。 我爬出鬥筐,回屋找玻璃瓶,還要找網篼,玻璃瓶找到了,網篼卻沒找到,我用玻璃瓶裝螢火蟲照亮秋夜的想法落空了。 夜又暗淡下來。 夜又亮了一下,接著又暗了一下,秋夜由此有了自己的軌跡。 蟬鳴還在繼續,螢火蟲還在飛舞。 多麼美好呀,可惜我們不能再回到兒時的秋夜了。 再後來,當讀到「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這句詩時,心不禁咯噔一下,一下子就柔軟了,想想天階夜色涼如水的愜意,還有坐看牽牛織女星的浪漫,就不覺沉迷,那只一直輕歌曼舞的螢火蟲,也一直亮在我的書頁上。 直到現在,我依然對螢火蟲的尾星有著崇拜般的好奇。 壩邊濕柴的煙更小了些,暗夜又暗一下,又亮一下,又再靜一下。 煙退螢進,螢火蟲越聚越多,聚成了我長夢中的滿天星空。 靜靜的秋夜,漸行漸深。 是的,秋夜要有一點點流螢的,不然歲月就沒有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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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如玉與福利社

■秋花 恐高的我小心翼翼跨過欄杆攀爬架最頂處,坐在如玉身旁。聊天只是掩飾,真正目的是為了等她賞我一口福利社買回來的零食,看她一口接一口,唇角的餅乾屑與奶油,無限挑逗,我偷偷嚥了下口水。 在那遙遠的國小記憶中,如玉二年級下學期才轉來我們班上。「書中自有顏如玉」,她人如其名,五官細緻,清麗大方,並且家境富裕,唯一可惜的是有嚴重長短腳,邁出步伐,身形便忽高忽低,可惡的男同學喜歡模仿她走路的姿態,繼而誇張大笑。直到三年級,如玉忽然與我熟稔起來,我是她班上唯一的朋友,而我則是為了她的零食。 我偶爾在家也偷偷模彷如玉走路,認為她一高一低的姿態是種與眾不同的美,藉此想像自己同樣秀麗水靈。一陣子後被母親發現,狠狠斥責了一番,才改掉差點養成的習慣。 印象中父親經常失業,新學期學校發的「家境調查表」,大家都說要寫「小康」,我不知道小康的意思,猜想沒有零用錢逛福利社就是小康吧,但如玉怎麼寫呢,我並不清楚。如玉問我:「妳都沒有零用錢嗎?」我害羞的點點頭,為自己的阮囊羞澀感到不自在。家中竹筒撲滿美其名是自己的,但只要父親一失業,它就不需徵詢地被剖半,嘩啦啦的銅板一瀉而出,母親拿走後,我只能偷偷撿拾滾至角落未被發現的小錢幣。 如玉說一支冰棒賣一元,也就是我必須有十個一角。某日大清早,趁著大通鋪上的家人尚未清醒之際,躡手躡腳起身,翻找衣櫥、全部抽屜。母親習慣將小錢往各式抽屜隨手一丟,因之,我憑著印象輕聲謹慎地逐次查看,一面提心吊膽回頭確認是否吵醒睡夢中翻身的母親。找到一角、兩角,在天亮之前終於湊足了一元,我告訴自己這不是偷錢,只是拿走母親不要的小銅板。 我問如玉,甚麼口味的冰棒好吃,她推薦了幾款,我努力用記憶鞭笞味蕾,卻得不到任何答案,於是歪著頭委屈的說:「上次草莓妳沒請我吃,不知道味道如何?」 她問:「妳今天有錢?」 又一次尷尬。我猶豫點了點頭:「媽媽給我的。」說完臉頰發燙。 於是我們兩人一起到福利社,這次我不是如玉的伴遊,不,正確說法,我今天不是福利社的遊魂,我口袋有錢,除了冰棒,還可以考慮其他糖果餅乾,真正體驗到「小康」的喜悅。 某日,如玉的母親到學校找級任老師說話,我看著走廊上俊俏的婦女,眉宇和如玉神似,她筆挺的制服窄裙,腳踩高跟鞋,氣質優雅,與我的母親截然不同。她離開時高跟鞋留在走廊上的跫音,叩、叩、叩,猶如節拍器平穩響亮,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不是漂亮的女生都必須有長短腳。 事後得知,如玉的母親之所以到學校,是為了又轉學。由於雙親離異,如玉跟著母親,只要大人工作調動,她就必須在許多學校間流轉,像居無定所的遊牧民族,也無法真正交上一個好朋友。我是下學期過完年開學才知道,來不及與如玉道別,也不知道她住哪裡。 天空碧藍如洗,一陣陣微風拂過操場,跑道內的小草迎風巍巍,如今只要在校園中見到欄杆上的小小孩童,便令我想起許多年前,自己曾與一位漂亮女生,一起坐在上面聊天、看雲、吃冰棒,以及她在福利社中忽高忽低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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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詩經》裡的桃花

■梁征 週末,我在家裡閱讀《詩經》,當目光停留在《周南·桃夭》這一篇時,彷彿穿越了時空的長廊,與古人共賞那嬌豔欲滴、燦爛奪目的桃花。詩人僅用「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八個字,便將春天的景象描繪得淋漓盡致。這不僅僅是對新娘美好品德的讚美,更是在字裡行間傳遞出一種喜慶美滿的氛圍。而「之子於歸,宜其室家」一句,則表達了新娘嫁入新家後,能夠與家人和睦相處,為家庭帶來和諧與歡樂的美好願景。整首詩歌通過對桃樹的花、實、葉進行細膩描繪,展現了一幅美麗而興旺的畫面,頌揚了人性中最純粹美好的一面。這種願景不僅是對新娘的祝福,也是對即將步入婚姻殿堂或擁有家庭的人們最真摯的期盼。 回想起我第一次接觸桃花的情景,那是二十多年前發生的一件小事。當時,我和同事李姐正巧路過施工現場。只見幾位園林工人正在修剪路邊的樹枝,不經意間從綠化帶裡拔出了兩棵看似弱不禁風的小桃樹苗,並隨意地放置在一旁。出於好奇,李姐上前詢問得知這兩棵樹苗不再被需要了。於是,她決定將它們帶回辦公室門前栽種起來。面對眼前這兩株瘦弱不堪的生命體,我半開玩笑地說:「恐怕不出一週它們就會枯萎吧。」然而沒過多久,桃樹上竟然綻放出了滿枝頭粉嫩嫩的花朵,猶如少女般羞澀又充滿生機。那一刻,整個辦公區域都被這份意外之喜所感染,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芬芳,讓人心情愉悅不已。從此以後,這兩棵桃樹以最美的姿態迎接每一位來訪者,成為了一道獨特而又亮麗的風景線。 每一種植物都有其獨特的魅力所在,而追溯起桃花的歷史來,早在遠古時期人們就已經發現了它的價值所在。《神農本草經》中記載道:「桃花味苦平無毒」,具有美容養顏的功效;同時,在中醫理論中還認為其能清熱解毒、活血化瘀等作用。但除了藥用價值外,更重要的是作為自然界中一抹亮麗色彩的存在,桃花自古以來便是文人墨客筆下不可或缺的元素之一。每年春暖花開之際,漫山遍野間綻放著無數絢爛奪目的桃花,不僅裝點了大地更溫暖了人心。它們用自己的方式訴說著關於生命的故事,激勵著一代又一代人勇敢前行。 桃花之美不僅僅局限於外表層面,更深層次地體現在其所承載的文化內涵之上。在文化長河裡,桃花被賦予了極其豐富且深遠的意義。一方面,它象徵著春天的到來以及萬物復蘇所帶來的希望與活力;另一方面,則是對於美好生活及幸福美滿家庭的一種嚮往與追求。如今再次品味《周南·桃夭》,讓我在欣賞其美妙之餘,也能感受到古人對美好生活的熱愛和對幸福、和美家庭的不懈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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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家居美好時刻

■汪啟疆 美好時刻   明白了、人老,歲月會沉默的笑 用柺杖向路和土地,聲聲的 叩安。明白人老是所有生命常態,是美好 時刻,皮毛斑剝老狐狸洞悉腳印引發的思懷 哪些祗屬自己   總想象虛像鏡外的實體,啊 今生今世,夢同現實。都在日子裏存留了 審美般幻覺所衍生舞蹈心情,腳步 多麼輕多麼好看……小狐狸足跡如同踩在 所想及的雪的面頰內   美好一切存出美好時刻的依戀。 明白了,人老再不去猜測背後誰躡隨來 誰,祇有妻在問我 晚餐想吃些什麼了,她笑容如昔 我們不復年輕   日子   非常熟悉的每天日子內 杯中熱茶又再涼了 誰將沸氣吸去了?   想想已看不到海了。讀讀兒時的安徒生 一個賣火柴小女孩獨自燃擦 賣不出去的火柴  如一個海在空盪著自己   落葉在秋日就這般焚起來了 凋燃自己以促催冬的來臨;日子啊 我聽悉老詩人瘂弦在溫哥華家居的離去   (一輛雪撬怎麼停到那麼遠異地) 寫過基督溫柔古昔的溫柔的 到九十二歲、誰又留得住誰呢? (日子坦放在海洋波濤的每一片內流走)   微笑、深深入骨的微笑 深深想想那已看不到的海 想想賣火柴小女孩一根根燒完匣內火柴   日子欄不住一杯熱茶似落日涼去 人、懂得老該有的結論   我右邊的人   撐住右拐的向右倚斜,我走著長路 夕陽同時向右傾斜 努力左挺把行進的影子勻衡 有點惻然有些無奈 身軀,本就不想如此啊   小我兩歲的妻,擔心著 怕我向右側跌 一直伴走在我右邊 提醒不經意的小心、小心、小心   我骨骼極度缺鈣,但也因這小心小心 而煩著;但順從把身軀挺直 我咳嗽,我繼續往前走 但也把聲音捂在喉裏別讓同是夕陽的她聽到。 右邊的人是相惜於我的 我倆的路要走更遠些 右邊的人同我共用一顆心臟的伴扶著走。   睡前要喝幾口水   天地的濃稠擱在這家居內 是無法調化的或潑出的 路前方仍具夢的架構 是該別人去走了,但我仍在走 走累了就睡   她總在睡前揣給我一杯溫開水   人生自哪裡孵出就成為在那裡的屬於 也該在那裡完成。家就是 蟬爬攀到樹所吟唱定位 蝶墜於牠最末一朵花的愛 鯉下沉於池沼深處休息 人無能收歛自己,生命都由上帝收歛了   老妻叮嚀睡前喝幾口水 天地濃稠聚在一生的家的這口水 這幾口溫開水的叮囑和互愛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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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菩薩蠻〉.歸來

■子寧 風塵漠漠蹣跚步 密雲稠迭兒時路 早起早回家 心懸窗下花 鄉愁渾似霧 遙望庭前樹 浪跡走天涯 溫馨一盞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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