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之外/跳箱

文/林佳樺 畫/簡名袖 六月,烈日從體育館兩側窗戶照進,巧拼地墊灼灼發亮,距地墊不遠處的跳箱皮革表面顏色深了些,是前一個班級留下的汗漬。是的,這是我們小四生必須勤練才能跨越的檻。 體育課教跳箱,這運動對我極其困難,全身要像蓄勢的貓,助跑初始步伐要輕,才利於最後一躍,接著越跑越快,估量距跳箱僅剩一步,用盡全力踏跳,雙手如爪,發力按壓箱背,背脊彎成新月,身體騰空的瞬間、四肢收攏如ㄈ字,最後輕輕落地、再挺身而立。 為了準備端午後的跳箱期末測驗,除了體育課,班上下課時也常到體育館苦練。六月酷暑,運動更添悶窒,汗水在背上凝結,幾乎成了鹽殼。學校沒錢裝冷氣,堆滿運動器材的體育室半絲風也吹不進來。練習完,我們會收整巧拼地墊,體育老師則是分送蘆筍汁作為鼓勵。 幾次課後私下練習時,體育老師會來指點。老舊體育館內,體操選手重訓、拉筋,有羽球拍擊、籃球重砸之聲,與汗酸交織,在館內發酵成一片渾濁喧囂,得湊近老師身旁,才聽得清楚口述的跳箱訣竅。觀察與實做是兩碼子事,跳箱是精算時間與律動的技藝,我雙眼錄下老師的細微動作,腦中反覆推演,形諸肢體時卻全然走樣。大家羨慕可以讓英挺的老師個別輔導,我不解何謂帥氣——家中男性唯爸爸與幼弟——只覺得老師對體育不好的我極有耐心,比起爸媽動輒吼罵令人感到寬慰。 快近期末測驗,我下課練習愈勤。有天我雙手按壓箱面、雙腿卻以灌鉛,無法跨越。忽然一隻大手撐起我的腹肚、另一手托住我的臀側,將我托舉過箱。我心頭掠過異樣,,隨即自責多心,班上多少人想找老師個別指導。接下來練習如常,也許方才是我的拙劣姿勢讓老師不忍直視吧。 期末測驗前、某日下課,那雙手掌又再度不經意扶我上箱,一手撐住我的肚子、另一手順勢掃過大腿內側。對方表情平靜。一定是我太敏感了。事後不免思忖,那天跳箱是否記下了那雙手從指導前的尋常溫度到越界時攀升的溫熱? 當晚飯桌我提到下課勤練跳箱,正要提起那雙手掌,爸媽同時開口:「體育不及格很丟臉?,國語數學不行,連體育也不行哦?」我慌忙把飯和話語囫圇吞下。那個年代老師永遠是對的。那些沒說出口的字句在胃裡結成硬塊。往後青春歲月,我的胃經常發炎悶痛,不禁懷疑是否當年吞下的字塊作祟? 跳箱在我眼中變得更巨大了,每個放學後的黃昏裡它彷彿有了生命,兀自增生——先化成高高的公佈欄,幾而長成風雲長廊的巍峨梁柱。我站在助跑點測算角度,發現要跨越的不只是疊架層層的跳箱,還有老師的權威、爸媽的面子、同學的眼光。不知道老師如何跨過身體的界線? 後來我拜託同學相伴練習。同一時間有位學姐課後找體育老師補考。體育館走回教室途中有一排長形風雲走廊,廊壁貼滿榮譽榜,學姐的名字常在其中。我與她是點頭之交,因為家住得近,會排同一個回家路隊。 風雲長廊盡頭是一池睡蓮,繞池右轉就是教室。有天體育課結束,驚覺睡蓮寫生作業遺落在體育室。我往體育館方向疾奔。 天氣好熱,手心背脊全是汗,長廊怎麼較來時漫長許多。衝至館門,老師正指導學姐跳箱。本想一拿到作業便走,不意瞥見學姐坐於箱上,老師一手托起她的臀,另一手搭在她肩胛骨上。我的腳步聲讓兩人同時轉頭,學姐大大的眼睛望過來。我轉身疾奔。 我是家中次女,上有姊下有弟,家族重男輕女的慣習,使我對周遭目光是善或惡極為敏感,深恐言行不當惹人反感,我養成了「吞話」的習慣。此事,也靜伏心底。 不知是否出於我的敏感,自此放學路隊中,本來排在鄰位的學姐走到隊伍末端。 我升上五年級後,學姐畢業了。有段時日我極害怕別人對投來的熱切目光,彷彿當年學姐望過來的炙熱大眼。 好長一段時間,反覆夢到我置身那間體育館,籃球羽球不斷擲來,有時夢到自己背上長出龜殼,襲來的球體長出了老師的手指,在殼外咚咚撞擊。 三年前母親節前,旅居海外的小學同窗得知我遭遇的此事,發來訊息,她也曾歷經此境,從體內長出了殼,抵擋外在吵雜震耳的聲響。 走到了中年,身體界線遭到侵越的事又歷經幾次,長出殼的我們已有能力發聲,捍衛身體時的爆發力,與事後努力平復心緒所需的柔韌,恰似跳箱的蓄力一躍與輕輕落地、再挺身而立。如今我明白當年的跳箱不是物理高度,而是外界聯手築起的牆,那些在夢裡追打不休的球體,成了我後來破殼而出的助跑動力,抵達關卡的那一瞬間需傾盡全力——跳! 然後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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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年三十

■王金玉 「一年滴盡蓮花漏,碧井酴酥沈凍酒。」蓮花滴水送走了舊的一年,在井懸凍酒,曉寒侵人之時,柳枝的苗條身姿,已透露出了新春氣息。詩人年三十這日,為雲淡風輕所驚,猶如見到了久別重逢的故舊,便有句靠近春風,鄉愁之纖荷一時萌於心境,嫋嫋婷婷。年三十最是父母在於時間裡盼團聚的守望,家園最是收藏一個遊子命裡的苦難,家園最是收藏打工者靈魂升起的火苗,家園最是收藏我們重返的過程,家園最是收藏點綴歸真的願望,點亮一路千里露水中的燈盞。 人說:歲月,是潛藏在眉彎裡的一抹凝望。我說:歲月輾轉成歌,時光流逝如水。臘月二十三,小年一過,被滿街購年貨的年味感染,又一次被歲月牽扯著邁進年末歲尾,忙忙綠綠,一切的頭緒都是在準備大年三十這頓年夜飯。 年關這幾天,總是在親戚朋友相約裡,知道誰家的香腸味道好、誰家的臘肉燻得好、誰家的血豆腐血氣足,誰家賣的是土雞。我是懶散之人,年貨唯一做的就是購足好酒而已。 「萬里經年別,孤燈此夜情」,「一年將盡夜,萬里未歸人」,詩句在年三十的夜晚搖響了一種淒苦又動人的美麗。 年三十,是一年的結束,又是新一年的開始。年三十,對你對我,對我們整個華夏兒女都是一種誘惑,誘惑像一種光芒,誰能聽到內心裡「還家千里夢,為客五更愁」的私語,捧著瀰漫歸心似箭的獨白,從擁有啟程的第一步開始。 一年四季,遊子,打工者,漂泊的只是燈光,那些如水的步履,告訴大年要回家團聚,再怎麼簡樸,回家都是春風裡的唯一。家中父母,常年埋頭於土地上,把寂寞當做生命中的溫柔部分,把勞動當作一生初衷不改的盼子回家言語。 品味年三十滿滿的一大桌菜,只在心的最深處為田壟間躬背的耕者默默祝福,只為那些素樸無飾摯誠如火的春風拂面默默道一聲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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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同一個他

■梁峻瑋 大王椰子樹下我提著相機,沿筆直的道路緩步爬上山坡。 政府就正對路底,其兩層樓的本體矮小、樸素,與總統府的恢宏氣派著實差異甚鉅。尤其九二一後,周邊官署建築群傾倒毀壞,其荒寂之感只能在時間裡不斷疊加。如今無論平日假日,此處永遠闃靜非常,即便偶爾車輛開上山坡,也鮮少停靠,只見它們一個右轉切進環山路,總在增大的引擎聲中加速駛離。 走近細觀,省政府外牆漆白,上頭早已遍布無數筆直垂落的黑色水漬。在水泥本體之外,建築大量採用木質建材,每一面窗框如此,正中的玻璃大門外緣亦不例外。由門窗玻璃望入,裡頭舊式青綠的電扇正在旋動,所有陳設以一種濃濃的時代感,將上世紀的斑駁與鏽痕鮮明映現。 小山丘上,省政府居高俯瞰中興新村一景一物。凍省之後,省政府轉作行政院下屬機構,及至2019年預算歸零,台灣省政府儼然成為了歷史名詞。然而這棟唯一挺過九二一大地震的建築,並未因此廢棄。如今,其大門旁立著一塊木質牌匾,寫著「國家發展委員會中興新村活化專案辦公室」。跟隨省政府一同改變了歸屬,中興新村轉由國發會管理,而為推行種種活化與文創建設,其辦公室沿用省府時代的舊建築。他們維持著既有的地景,但以截然不同的形式延續著歷史記憶。這裡是陳舊,也是創新,兩種矛盾的情懷在這裡相互嵌合,悖反的語言都指向相同的意義。 當我轉身由省政府正面望去,前方依舊可見兩條路幅寬大的車道,筆直開下山坡,道旁種有齊整的大王椰子,枝幹峭立挺拔,依稀擎舉著此地作為往昔台灣政治中心的宏闊與莊嚴。爸爸想及久遠以前還是小學生的時候,與自身所處的窮鄉僻壤相比,總覺得中興新村是個繁華上好幾百倍的城市。那個時代的小學生必然在課本讀到中興新村是台灣省的省會,課本打印出的圖片裡,省政府的建築群、前方的圓環、正對著圓環的牌樓,都成為官方宣傳的最佳樣板。 中興新村原名「營盤口」,如今其內營北路、營中路、南營路,以及營盤國小和營北國中,仍承載著舊地名的痕跡。1956年,國民政府遷台七年,為因應當時國際局勢,分散政府機關過度集中台北的隱患,遂將台灣省政府南遷至此,國共內戰失利後,其改名之意昭然若揭。而隨著國民政府一同播遷的眾多外省老兵,政府推動一系列軍人轉文職政策將他們安置,阿公在這潮流之下退伍,來到中興新村。省政府秘書處之下的公共事業管理處,負責統籌省政府在中部地區諸多下屬機關的公共事務,阿公在其內謀得一職,從此脫下軍服,由一名六職等職員開始,領著一個月三千六百元薪水,在這個新的故鄉開展自己的第二人生。 在湖南,阿公有另一個名字,因出生仲冬時節,遂名梅生。來到台灣以後,或許覺得梅生聽來流於風雅,氣勢不足,因而自行改名先揚。回憶往事,媽媽總覺改得不好。她曾對阿公開玩笑道:「改名先揚,那不是就後衰了嗎?難怪爸爸你後半輩子一直過得鬱悶。」 乍聽,阿公還覺有理,儘管這不過是父女間的戲謔、媽媽慣常的慧黠,正如數十年前甫在台灣落腳的他,從沒有想到這六職等的位階,就是一輩子。那是個公管處裡曾經的小職員,年年拿著優異的考績,樸實,勤懇,且期待事業更上一層。每每人事異動前夕,經常有人對阿公說:「湯先生,你考績這麼好,明天之後就要叫你湯科長了,恭喜!」 然而隔日揭榜,年復一年希望總是落空。近四十年的公務人員職涯中,他資歷積累,卻永遠都是六職等,日日在辦公桌前抄抄寫寫,反覆描摹著青春,直到它磨花了自身,復在時間裡參差、毛邊,像那些白髮,自鬢角邊緣凌亂探出。 這日子的複沓裡,阿公也曾意氣風發。在阿嬤家櫃子裡眾多黑白照之中,有幾張凝結著他年輕時的身影。其中一張,可以看見省政府的樓房頂端國旗飄揚,外牆上裝飾有成列國徽,其門前車道停著一輛小貨車,一架雲梯在後方車斗立起,最頂端平台站立的,正是阿公。為什麼在省政府前架起雲梯呢?是為修繕建物嗎?或者是為整理大王椰子樹以防落果?照片裡阿公穿著西裝褲、襯衫,手裡不見工具,不像是真正在外勞動,更讓我難以判斷其緣由。我所能見到的,是阿公在雲梯頂端雙手略為向後,以筆直的姿態定立其上,瘦削的他此刻竟挺拔如身旁的大王椰子。 他曾一直是這樣倨傲而挺拔嗎?又彷彿不是。在他身上,兩種矛盾的性格嵌合在一起,悖反的意涵裡都向他指涉,定義了他的一輩子。 舊時,省籍藩籬尚存,且對出身異乎尋常地看重,曾是外省底層士兵的他,在省政府的升遷從來不討喜。其木訥寡言,繃緊的一張臉又總不笑,乃至種種人際交往的不擅長,都使外顯的標籤更難以抹去。在公管處,阿公手邊業務之一,是管理中興新村各項水電設施。然而他底下的技工手腳不乾淨,有次趁阿公車禍病假,與其他職員聯合盜取電線偷賣,獲利通通收進私囊。阿公收假回來,清查電線長度與數量,發現數字怎麼都對不上。他明知是底下之人所為,卻思量再三,沒有上報。「啊你就報上去啊!說是那個羅先生偷賣電線的!」阿嬤見阿公一拖再拖,焦急說道。 然而,他怎麼能呢?同是來自湖南的羅先生,家中經濟也困頓,還有兩個子女尚在求學,若羅先生入獄,他們該如何是好?也許是那個因年少軍旅而永遠失卻的地理名詞,阿公收住了言語,選擇以緘默回應所有質問。自此,貪汙的標籤在阿公身旁如影隨形,公管處的人見他都知道他曾是偷賣電線的嫌疑犯。他從不曾為自己辯駁,而始終隱忍、退讓。他已經黑掉了,只要還在公管處一天,就難再為自己洗刷清白。 在情理法之間旋轉而迷失,阿公的一輩子是果決,也是舉棋不定;他不諳人情世故,卻也最為人情世故所宥。兩種矛盾的情懷在這裡相互嵌合,悖反的語言都指向相同的境遇,指向同一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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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相依

■南峽 到市場去買菜,走走逛逛,走到一個菜攤前,看見其攤上的青花菜新鮮又便宜,就停下來準備購買。 老闆娘是一個約莫七十幾歲的婦人,她看見我,馬上就很熱情的跟我打招呼,並介紹起她所販售的各類菜蔬。而在老闆娘介紹的時候,我不經意地瞥見,她身旁杵著一個年紀應該只比老闆娘年紀小一點的婦人,她留著學生頭,臉色蠟黃,精神狀況不是很好,她的十指交叉,不斷的搓揉著,看似百無聊賴,而即便看老闆娘忙東忙西的,她也只是靜靜的看,並沒有要幫忙的意思。我心想這個人應該不是老闆請的員工吧,否則怎麼都不會招呼客人且也不會幫忙? 也許老闆娘一邊幫我秤青花菜,一邊也看出我的疑惑,就跟我說,那是她妹妹,智能有些不足,把她帶在身邊比較放心。而這個婦人聽姊姊在介紹她自己,就靦腆的對我點頭笑笑,我當然也以笑容來回應。當老闆娘介紹完她的妹妹後,她又指著另一個坐在椅子上的老先生,說「這是我老公,因為在家裡沒人照顧,所以就一起把他帶出來」,我原本沒有注意到這個老先生,但順著老闆娘所指的方向,我看到了這個老先生,此時的他垂著頭,精神相當委靡,看樣子應該是生了重病。然後老闆娘指指她自己,又指指她妹妹和老公說「我們三個相依為命」。 我看看她妹妹,又看看她老公,疑惑的問了一句「老闆娘您沒有兒女嗎?也沒有請人幫忙嗎?這樣很辛苦。」老闆娘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說「我卡憨慢,干焦生一個查某囡仔而已,這陣人在台北」。接著又說「請人幫忙擱要開錢,免啦,賣菜也賺不了多少錢,就家己加減顧啦」。而當老闆娘說這話時表情是輕鬆自在的,感覺就是責任來了就要扛,沒什麼大不了的。 不管在介紹她的妹妹,還是她的老公,還是說「我們三個相依為命」時,老闆娘的表情是自然淡定且從容,沒有憂愁,也沒有任何一絲負面的情緒。當我情不自禁的跟她說她很辛苦時,她笑笑說人生嘛就是會有難關,可以過就過,不能過也要開心過日子。她反問我「敢毋是嗎?」 老闆娘的問題,我真的不知該如何回答她,也許近年來照顧娘家二老心力交瘁,照顧的責任和壓力,幾度讓我快喘不過氣來,覺得人生為什麼要這麼苦?但看看老闆娘的年紀,想她這般的年紀,應該是要退休享清福的時候,可是此刻的她卻還要為三餐而忙碌,最重要的是還要再照顧兩個病人,其辛苦和疲憊可能更甚於我好幾倍吧。但她卻是如此的坦然自適,這心理能量該是多麼的強啊。 老闆娘的樂觀和笑容,讓我感到汗顏,也讓我非常讚嘆佩服。也許人生就是如此,有磨難,有挫折,但快樂也是在過日子,痛苦也是在過日子,那就笑著過每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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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 〈五言律詩〉.半身麻醉.醒來

■子寧 醒轉雙瞳澈, 身僵滴可聽*。 軀懸千仞峭, 神佑一燈熒。 素手試寒熱, 搔頭各涕零。 肢骸非我有, 簾外雨泠泠。 *點滴聲及窗外的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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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埤塘印記

■高潤清 埤塘!誰來為妳寫個序,百年圳溝水湯湯,蜿蜒流過丘陵地帶來,只為阡陌萬頃農桑迎生機,輸送盎然生之泉好灌溉,樂得農家慶豐收。瞧哪幾潭無名幽謐處,不見碑銘說來去,藏匿萬叢芒花葉綠間。風來雨落咻咻綠竹搖曳處,孤聳幾株苦楝彎枝鷺鳥棲息夢,偶聽幾棵老榕垂釣亂柔翠。颼颼幾回碧雲天老晴空垠,莫嘆樟木斜聳映成魚竿幾行影,漾漾漣漪無舟橫來也無茅舍去。謐寂幽森誰來賞風貌,一片芒草闃密密,遮來水碧天藍瀲灩魂,誰知否!塘何名?卻是無半個詞來說,總隨風雨去默默。 可否削一片老幹皺皮,銘刻風生水起悠然名,記某年某月某日,哪來的老叟不知天高地厚書寫埤塘一夢。池塘乎!水潭乎!堰塞乎!陴塘乎!一水泉流自雪山蜿蜒來。且聽愜意風雨醉臥岸塘垂釣一晌閑逸,盼那知了也貪玩不知秋深遠遁去,響來蟬夢共賞秋色連天銀河璀璨夜,映入鏡花水月伴嫦娥。此潭此水多詩韻、埤塘軼聞應有夢,就缺文字來銘刻。 一陴波湧動漣漪,浪拍堤岸生寂寥,竹風吹皺幾回陰晴來,粼粼滔滔漾漾汩汩推去邊坡青苔處,好個風情蕩漾,好個闃寂幽森。不見人煙半片牆,一叢綠竹籬圍藏匿柳暗處,幾許深情花明水戀戀。來此閑情逸靜風水地,水映藍天白雲綠草樹蔭裡,涼寒沁入一哆嗦,好來練心詠禪意。笑看水塘無痕倒映,卻是聒噪鳥飛竄,驚來巧遇水雉戲漣漪,乍聞人跡聲,羞羞潛沒深潭去。不知埤塘深淺處,幾縷氤氳瀰漫煙波有詩意,靜悄悄、風蕭蕭,雨點萬千水晶滴落聲細細。聽風觀雨誘惑誰的夢!瞧那鬱鬱寧謐有我塗鴉一筆,烙下幾許陶然心魂悠悠南柯夢。 西風起, 斜風細雨潭漪漪,幾片荷葉殘老撐甘露,笑看姑婆竽大扇遮蝸牛,焉知旅人多少夢,矙盡紅塵囂囂總憂憂。此際雨落埤塘多浪漫,闃寂一片水雲間,碧綠清幽琥珀間。洗淨塵垢、洗淨繁囂,好一片亮麗清晰鏡塘面,叢叢綠葉倒映如詩畫。悠悠賞奇景,風動浪湧颼颼疾、雨斜萬點圓上圓,幽竹響天幕,老樹無語難緘默,卻是鳥雀、窸窣不共鳴。 金風來去難卜測,佇觀埤塘多情韻,水塘景緻萬千幻影有詩畫。無垠晴朗烈焰時,碧玉水潭映雲疾,萬千蒼狗走無痕。風和日麗時處處天雲龍飛舞來去,醉影亂來瀲灩倒映水潭間,如似精靈照鏡好夢來,笑得鳥雀蛙鳴共唱和。最恨朦朧雨點剎時落,恰如頑童戲水潭,鼓浪起皺紋,卻叫天籟地竅靜無魂。多少雲雨滴落塘幽點來圈兒圓,聲鬧萬般響漣漪。聆賞一回棲息鳥雀瑟縮靜無聲,電光火石雷閃雲霾印鏡塘,卻是一彎彩虹秋色莞薾落陴塘。 朔風襲來秋漸遠!乍寒多變冷熱煎熬無敘舊,說它瞬息萬變也愁城,聽風咆哮、賞雨淅瀝礙了誰的夢。颯疾寒風北方來,泠冽驟降連幾夜,繾綣無夢筆無心。乍暖還寒際,無關寂寥且寬心來一趟陶然休閑,趁那冬陽露臉跨出糾結牢籠,腳步輕盈踩踏芬芳土地,讓心情愉悅排解鬱鬱紅塵泥沼。譜寫滾滾洪流一頁小我之旅,縱情荒野悠然冬之旅,暢飲四季風霜,笑苦短韶光有夢最怡然。風徐徐、雨濛濛,婆娑來去芭蕉葉,串串珍珠流淌靜潭去,響來珠圓波痕漪漪。歡喜眼下冬雨寒淒景,更愛芒花琥珀連天幽一色,水墨天地拓印漾漾水漣漣。風落竹笙箭幽簌簌裡,問君可願紮營一賞銀漢逐風騷。幾回入埤塘,青山遠在千里外,一縷輕紗飄來映塘心。風無聲、水無痕,寂然冷來哆嗦,誰怕!平生不作虧心事,只嘆此景孤寂無人共賞遊。唯見蒼鷹翱翔天呦呦、喜鵲雀躍地鳴鳴。 覽塘一夢筆難盡,北風蕭瑟荒野寂,擾動靜塘幾許汩汩幽。莫問昨夜雨滂滂,倏然傾巢聒噪鳴,一齣天籟地竅美聲協奏總多嬌。誰管風雨無晴遊,簌簌席捲叢叢芒花銀浪搖曳舞,笑得殘荷竹幽塘綠瀲灩洄千萬。借問老樟樹多少晝夜闃寂裡,哪個啼鳴與窸窣,伴你風霜幾萬天,唯有歲月不老君。今日晴空無雲好日頭,莫嚷嚷!是誰冒失掀開一方埤塘神秘,老叟無心卻有心。凝眺一窩白鷺鷥、夜鷺、喜鵲、綠繡眼、麻雀、白頭翁、野八哥無處藏。笑你棲息處來柳暗不再深宮難窺探,好個天、地、人邂逅書寫,無名埤塘卻是靈動驚艷羨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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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長夜暗湧

■林靈 非常遺憾 我們終究沒能扭轉 有些徵兆無聲降臨 像潮汐初抬,溫柔擦過腳踝 還來不及意識到寒意 風已轉向,雲層摺疊 浪的重量微微傾斜 我們常常談論海的顏色 談論天空變暗的速度 談論未來那一棟倚山面湖的小屋,以及 它應該有的長度與寬度 我們也學習讓舢舨承受風暴 學習補綴壞損的漁網 學習如何穿過鹽霧與海風 令指節刻痕如承載餘浪的舷 風暴比想像中更快抵岸 暗影沈沈,光色碎裂 時間將一切不容分說的席捲 潮水比往常退得更遠 涉入寒潮,逆風執炬並不容易 有時句點不代表任何含義 長夜裡仍縫著光的暗語 緩步推動另一場日出 浪聲內斂,暗湧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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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雨中華西街的清湯瓜子肉

■陳威宏 在確定下個學年度終於能卸下行政職責,回歸班導師崗位的那一刻,我總算放下了這些日子懸在半空中、搖搖晃晃的那顆心。沒有取裝宛如寡欲修行的學校營養午餐,即使天空下著雨,我仍決定走出校園,接軌自己的心靈頻道。 我繞去龍山寺還願。在觀音佛祖的面前,虔誠雙手合十,向祂訴說日前祈求的願望如今皆已實現。隨後,我又翻出手機APP日記清單,將逐日累積的新願望一一唸出,確認自己未來的方向。另在後殿感謝大魁星君,賜我無限靈感,寫就詩集《夢之貘對我說》並付梓刊行。結束後,我再徒步漫行,朝久違的華西街前進。 午後的華西街還不到夜市營業時間,人影稀疏,行者多是當地生活的長輩,有的緩步踱行,有的騎著小綿羊輕巧穿越過行人身旁。沿街拱廊為我遮蔽了雨水,卻擋不住烏陰天氣帶來的懶散。偶爾有三三兩兩的年輕人經過,拿著手機東張西望,好似臉上正寫著「我是自由行遊客」等字樣。 對他們來說,我的臉上也寫著相同的字嗎? 可是只要踏進華西街,我的內心便有難以言喻的觸動,彷彿開啟了一道時光暗門。那屬於八、九0年代的青少年記憶湧然上心頭。猶記得痘痘密布臉頰,正值國中青春期的我,有滿滿的容貌焦慮。雖然認命吃了皮膚科診所開的藥,實際上傷了肝,痘頰卻是不動聲色。當時,只不過認知了一句「吃蛇肉可以清火解毒」,爸媽便帶我來到華西街「以毒攻毒」。 小酒杯裡不知是蛇血,還是蛇膽汁的透明液體,還有一碗像清燉雞湯的蛇肉湯。可能是我年紀太小不懂得怕,抑或愛吃美食的我們家,桌邊點上一道菜,總是稍有遲疑便會被其他人吃光。因此,不到五分鐘內,湯匙起落一陣,每個人僅僅分到了兩三口蛇肉湯,還來不及說出真正的滋味,就留下了空碗的悵然。 動保觀念還沒茁壯的歲月,容許這麼一段光怪陸離的體驗,刻進了我老臺北的記憶。一攤一攤的蛇肉湯老店,不知不覺自歲月銷聲匿跡,更替成腳底按摩店和越式洗髮廳。如今,我來到這裡的理由是「小王煮瓜」。 每次造訪,必然要喝上一碗的是「清湯瓜子肉」。看似簡單兩樣主角:屏東日光牌醬瓜與肉羹,在清湯裡悠然共舞。小小一碗,肉羹卻分量不少,湯頭喝起來清甜,令人十分滿足。很難想像常以麥當勞速食裹腹的我,其實小時候最愛醬瓜、蔭瓜這一類傳統漬物。 若是將醬瓜拌進白稀飯裡,就算沒有肉鬆與花生,我也能稀哩呼嚕地嗑掉一大碗。想著,一邊與阿公阿嬤吃飯,一邊看電視綜藝「天天開心」的日子,不知怎地,也這樣稀哩呼嚕地流逝掉。我們好像只能透過吃臺式家常料理,去一點一點找回來。 再來建議享用主食「香菇魯肉飯」。嫩軟的香菇清爽宜人,點綴其間,我認為最是魯肉飯讓人吃不膩的關鍵。另外,我還搭配相當入味的滷白菜、筍絲,滿滿一桌醬油大地色料理,豐富的滋味著實令人佩服,使我這個對魯肉飯沒有熱愛的人,也認真想著下次要帶朋友來這裡回味。 「小王煮瓜」是在樸實歲月中執著自己,因此成就了不凡。同時也讚其幸運,讓世界看見它的光彩。而我,願意再次回到班導師崗位,就像還沒被米其林指南必比登發現的小店,繼續誠摯熬煮寫作的詩心,迎向教學二十年的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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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關於肉圓與涼圓

■小令 從小住在文山區的景美一帶,距離景美夜市近,出門十分鐘就到。景美夜市的場地在白天是市場,大多數的攤位在中午收拾結束,傍晚時則有不同的攤販登場,變成夜市,大多以小吃為主,這樣一來,從頭逛到尾,可品嘗到很多攤位的特色。 不知為何,父母很愛吃肉圓。我對於非米飯或麵類的主食初體驗,來自肉圓。母親有時在假日的午間,不想煮飯,就會蒸肉圓替代正餐。當時我年紀小,只喜歡吃肉圓的內餡;肥瘦恰到好處的肉餡飽含香脆的筍乾丁,油香、筍香、肉香的搭配,吃得我滿嘴說不出話。 偏偏討厭肉圓的外皮,很容易撐飽,有時我偷偷把皮放回電鍋,拿新的肉圓繼續吃內餡,只吃內餡就飽的我也不管外皮,直到被發現暴露在空氣中的外皮,早已乾硬到味如嚼臘。完全忘記電鍋裡還有「空皮」的我,也是等到家人發現責罵後,才不甘願地吃掉外皮。 成年後,家裡很久沒有肉圓代替偶爾的假日午餐。我也未曾問父母,為何不再買一整袋的冷凍肉圓當作小點心。當我獨自一人或跟朋友去逛景美夜市,經過幾間肉圓與四神湯組合的店家,也沒想過要尋找童年吃到的口味與記憶。 肉圓無法邊走邊吃。年輕的我,排斥坐下來吃美食的原因,單純覺得會減損逛夜市的節奏或樂趣。另方面,從小吃肉圓的挫折感極大,原因是圓形的外皮,咬開的開口越大,裡面內餡的重量總是會沉重到,我好不容易夾到嘴邊,不是皮滑掉下去,就是肉餡掉出來。每次吃肉圓,我都習慣先吃掉內餡,心滿意足後,再去面對空蕩的外皮。 對於容易滑來掉去的肉圓,很難吃得優雅。直到我在職場認識一位同事,是彰化人,我們約好去彰化玩,剛下火車的我,第一站就被同事帶去吃道地的「肉圓」。 同事說他們家只吃這間,因為最好吃。沒想到肉圓一上桌,我完全不知眼前是何物。餐具是小竹叉(傳統餐廳用來吃水果的那種),碗裡的肉圓淋上了稠稠的粉紅醬料,醬料底下的肉圓居然是我沒有看過的另一種外皮。小時候吃過的外皮是有點半透明、有點厚度、會晃動的那種,且充滿嚼勁。 眼前的肉圓外皮,竟是有點滑嫩的漿感,顏色偏米白,口感差異非常大,幾乎是軟的。內餡的比例很不一樣,瘦肉比肥肉多,增添扎實感,彷彿肉丸外包覆柔軟麻糬。 來到彰化,意外開啟一趟肉圓之旅,且發現有些店家還會稍微炸過外皮,微脆的口感,外酥內軟,每一口都令人上癮。我頓時對肉圓的「外皮」改觀,重新品味肉圓,不再將內外「分開處理」。 然而,不久後的人生機緣,讓我接觸到素食的生活方式,某一天,我也搬離景美,很少再回景美夜市逛逛。因為吃素的關係,我也驚覺往後很難在夜市覓食,除了甜食之外。 前陣子,我碰巧經過夜市附近,隨意繞繞,從某一個巷子切進夜市的小路,轉角處有一攤在賣「涼圓」。我在國中時曾買來吃過,是一位老先生顧攤。 眼前,攤位上換成一位年輕人,身旁還有位老婦人在幫忙備料。看著涼圓,半透明的外皮,各種口味與顏色的內餡;我的情感很中性,沒有特別喜歡或懷念,有趣的是,腦中竟浮現肉圓與眼前的涼圓重疊。我不假思索買了一小袋,拎去集應廟旁細細地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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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夜市牛排

■潘家欣 夜市牛排是無法複製的,我終於明白。 小時候的夜市還不如今日人潮洶湧,最記得的其實是燈。一見夜市的暈黃燈光燦爛,就覺得血管裡屬於夏天的熱都騷動起來。夜市的強烈鹵素燈照得一切閃亮如白晝,柏油路都變成銀色,地面上很多垃圾,散落著空吸管套、筷子套、粉紅色的衛生紙團,有時候,還會眼尖撿到一元的零錢。 逛夜市,當然是要吃牛排,牽緊大人的手,用聞的一路聞過去,經過炸熱狗和番薯球的甜香,然後找到肉味最濃重最噴香的牛排熱炒區。攤上幾張橘紅色的折疊方桌,邊緣被曬得都有點褪成桃粉色。爸爸去拿點單,媽媽趕緊推我們去佔位子,椅子是白鐵製的圓凳,坐下去屁股冰涼。 最期待的餐包,沒多久就會隨著刀叉送來。餐具刀叉包在餐巾紙裡面,媽媽必定先把美耐皿碗和刀叉全部都用粉紅衛生紙擦拭過一次,說這樣比較衛生。用叉子叉起餐包吃,奶油小餐包咬開來要小心,裡面包著一小片滾燙的鹹奶油,咬開就會滴下來燙到舌頭,趕緊喝一口冰紅茶,邊喝邊把塑膠杯的邊邊咬爛、咬扁,冰紅茶就是裝在塑膠杯裡面喝最好喝,喝完了要趕快再去加滿,不然空杯子會被風吹飛掉。奶油玉米濃湯撒很多黑胡椒,用鐵湯匙小心地舀取上面涼掉的湯來喝,洋蔥碎熬成透明狀,甜玉米粒和黑胡椒一起咬,啵啵作響,粉紅色的火腿片也很好吃。 牛排上來了,爸爸教我和弟弟們把餐巾紙抖開,整張擋在面前,避免牛排揭蓋時熱油噴到眼睛裡。一揭開蓋,鐵盤立刻嗤嗤吒吒地大響起來,澆淋的黑胡椒醬和蘑菇醬吱吱冒著濃稠的小泡、半熟荷包蛋的邊緣也冒著泡、鐵板麵和三色豆噴著大煙。我很想看牛排,但總被餐巾紙遮住視線,只好兩手拉高餐巾,從旁邊偷看,用餐巾擋臉的動作,形成我後來吃牛排很重要的一個儀式,長大以後上餐廳,牛排都是完美地放在高雅預熱的瓷盤裡端上來,嫻靜乖順,我抖開了餐巾紙就不知道要幹什麼才好了。 等牛排不吱吱大叫了,小孩就被獲准放下餐巾紙,把餐巾紙平鋪在膝上。開始吃肉,點牛排餐,母親一律是要全熟的,所以很不好切。想起來我媽其實頗信任我們小孩子的手勁,我和弟弟都是自己用刀,不過或許也因為鋸齒牛排刀很不利,要鋸很久才鋸得下肉來,一小塊一小塊塞進嘴裡,一邊咀嚼,肉汁一邊慢慢地湧出,充盈在兩頰,啊,真的好好吃。 桌上還擺著紅人牌A1牛排醬和 B.B辣椒醬,各加一點,鹹中帶辣,拌著麵吃,不知不覺就見了底。鑄鐵盤裡只剩些許醬汁,那盤子鑄成一頭牛的模樣,而現在,牛的肚子已經空蕩蕩安靜下來了。而吃飽的小孩子就立刻吵鬧起來,要去玩彈珠台,要去射飛鏢,白鐵製的圓凳子已經坐不住了。 彈珠檯玩完了,射氣球、套圈圈,又回去看看拍掌就會自動叫的塑膠鸚鵡、地上的發條小狗汪汪轉圈、壓模沒壓好的彩色蜥蜴和嚇人的塑膠蟑螂,媽媽不准我買回去。如此走到了夜市的末端,最後面還有幾個攤位沒租出去,稀稀落落賣著一些女性內衣、褲子。 沒有足夠的燈,這才感覺夜的重量。沒什麼好玩了,夜市之旅結束,拿著玩具滿足地走回家,撲在臉上的熱風,已經變成了涼風。 長大以後自己煮菜,我會買很好的肋眼和菲力回來,用日本鐵板去煎,煎出內裡粉嫩外殼焦脆的完美肉質,不過,那終究只是牛排,不是夜市牛排,這兩者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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