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熾麟 　破布子橙黃的花朵沿著河渠漂流而下，手掌般大小的綠葉隨著枝幹臨近水面，河中潛伏卵石，激流而下的河水在此迴轉，匯成圈圈漣漪，卵石表面滿佈青苔，魚群悠遊縫隙之間。隴畝中綠秧款擺，近午時分，陽光漸炙，村婦頭戴斗笠，蹲伏河畔，浣衣搓洗，陣陣搗衣聲響在遼闊的天空中迴盪。竹架圍籬上，綠莖攀延，顆顆赭紅番茄懸垂綠蔭蔓藤間。一畦畦田畝或植青蔥或栽豌豆，正午的陽光，炙熱的氣息，瀰漫菜圃。祖母手攜竹簍，在繁密茂長的綠蔭下忙碌採擷，潺潺水流沿著灌溉的溝渠縱橫水田，田中波光亮晃，松枝參差，鵝黃花絮迎風飛揚。祖父沿著田塍，經過相思樹林，往三合院落前的廣場走去，烈陽照在行行曝曬的稻穀上，陣陣稻香撲鼻而來，我在水泥砌築的橋面上來回閒晃。肥皂泡沫膨脹破滅，隨著河水奔流而逝，菇寮旁鴨嘎鵝鳴，半掩的菇寮門口，流洩陣陣腐草的氣息，黝暗的草棚內沃土層層堆疊，明亮盞燈高懸架上，照亮顆顆正待破土而出白色的洋菇…… 　逝去的記憶，在筆下的敘述中析縷浮現，時光消逝，記憶累疊，時光的再現彷彿又依賴著記憶的沉澱。影像、聲音、氣味、觸覺在腦內、眼前，宛若一條輕淺的溪流緩緩而過。日子飛逝，肉身漸頹，病痛的警訊倏忽來臨，驚懾懼怵，忽覺生命竟然如此脆弱，無常在四周跳躍起伏。戚友親朋，奄忽滅寂，盆內花草日日成長，老葉枯萎新芽蔓長，時時生機浮現又日日衰敗殞落，生命的悲哀在誕生時便步步邁向衰亡。但靜若止水的永恆長壽，就無法彰顯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時依序循環，天體繞行，是宇宙既定的法則。高壽人人所欲，活得久，閱歷深，他人亡逝，己身猶存，悲喜交集，惟慶後裔賡續，複製繁衍，方覺絲絲心慰。 　天漸涼，晨起已覺天光漸趨遲緩浮現，窗外矇矓黝暗。半夜忽聞大雨傾盆，敲響屋瓦，恍然驚醒，此身何在？綿密細雨，連屬不絕，感傷舊日親炙的對象已然遠離，撫卷傷昔，人生流光，瞬目即逝，獨留隻言片語猶在風中飄零在腦內浮沉。 　我靜靜地存活，在熙來攘往的人潮中慢慢地走著，少了年輕時期的喧噪和激情，生活的況味，宛若一壺清鮮微甘的茶水，澄澈的眸光，觀望世事，微澀的感覺緩緩浸潤肚腹，人生甘苦並嚐。慶幸高堂康健，兄弟姊妹定時團聚，妻子繞膝，貧賤廝守，未蒙見背，總是終老棲林好伴侶。 　走在鄉村小徑，忽見籬落間朵朵靛藍錯落在繁密茂長的綠葉中，盛綻傲放，喧呶爭妍。每晨迎面美景，頓覺人生美好，專注凝神，忘卻紛擾。私心竊想，若能移入盆栽，朝朝暮暮相互對望，真可忘憂。起心動念，摘折藤莖，攜回家中，插入土中，日日澆灌，刻刻期盼，時時觀賞，欣見它增長茁壯，小小嫩葉，綻露枝莖，讚嘆植物再生能力。人類脫離土地的依附，囚居城鎮，告老還鄉能夠親履故土，赤足感受濕涼踏實穩固熟悉的環境，是一種回歸大地的企盼，也是一種天人合一的追尋。 　淅瀝雨聲，席捲而來，斜斜密密織就一方灰濛天幕，冀盼假期和風煦日，出遊散釋久遭羈縈疲累的身軀。結伴同行，遨遊徘徊，在鳥雀的啁啾聲裡，在草木凋零的嘆息中，在溪水嗚咽而過的淺淺哀傷中，時光緩緩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