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包袱

 文/夏予涔 插圖/國泰 精品的主要功能向來就非指涉功能本身:好揹好拿實用,所求是品牌與魅人的外觀。 城市的正午,馬路夾道透明淨亮櫥窗內高挑人偶手勾靚包,豔赭靛藍瑩黃沉綠,釦心閃著熠熠金光,像幅藝術畫。這樣的畫作鑽入矗聳百貨大樓街邊巷口小店唾手可見,像是人人買得起的日用品。毋論塗層帆布或稀有動物皮毛,掛上品牌即是炫麗焦點,就算樣廓僅存在一丁點差異。愛用者每年追蹤新品限量款深怕錯身而過,即便價格矜貴仍排隊搶購,撙節用度只為列入豪華治裝隊伍,遂精品包成了身份地位的胸章。包上的連續字母菱格圖騰若印刷品,拿包如著學校制服又得預防撞衫。看過一則廣告:理平頭的妖嬈女郎煙燻大眼唇色絳紫,裸身掛上巨型蛇鍊手執鱷魚包叉開腿埋入披巾,眼神迷媚懾人心魄。詭奇潮流愈能傾軋時代的封面,世界脈動已朝向刺激吸睛,平凡自然是了無新意。 包的摩登典雅霸氣已然是綴飾而非載體,逛街約會聚餐運動工作休閒總有理由少個包。點擊網購圖繁若海,出國觀光還是買包,燦爍如蟻源源不絕,過了保鮮期還需隨時更新,只為一時的私心與他者的眼球膜拜。一個人究竟一生能揹幾只包?慾望使人狂熾,無底坑四處填掠,莫非是心之所嚮而非索求於物。時尚的成癮在於追逐永遠缺了一塊的拼圖,繁華的日新月異將一批批商品溢出了市場,城市的目光與閒暇是膨脹的補給,手機的價位早已凌於電腦,喝杯頂級咖啡是為尋常,生活愈加富饒了,賺錢本用來耗用,而相互抵銷後是真正的貧乏了。 微渺香氣縈繞的商場舞臺,燈光暈黃冷氣冰涼,窈窕有禮的銷售顧問,貨架上各色花枝亂顫的包張臂展演。攬鏡,撫摩皮革的喜悅,梭巡抉擇,刷卡提袋邁出大門的獵捕快感。腎上腺素的飆升,躁症般遙無止盡的瘋買引出驚人的浪費,細數不清的貪婪、比較,一生總在迴圈中重複積累從未安靜過,彷彿活在當下就得如斯。曾前往對岸的仿品市場,精品儼然成了地攤價,看著環伺於冰寒雪地裡熾熱的搶購人潮,都說購物的誘惑是跨經越緯的,多少人能在一波波氾濫裡全身而退? 昔古的包不過是輕簡的盛物囊袋,現今演化為精美的人設標貼,精神物事卻乏人追索,唯物遠勝於唯心論,心靈匱乏如溺於酣醉麻木,人們不再習慣向內求而是往外蒐,這是數位行銷與資本主義的大勝。反觀書市萎靡,成堆知識廉價地黯然立於隅角不禁令人喟嘆。 我欣賞商品的設計美學,一撇一劃的簡練構圖,拋物線提把復古梯形,颯爽的線條紋理,揹帶烙上瀟灑的法文草寫手拿包鑲嵌精緻的馬蹄扣環,想像設計大師埋首繪圖的專注英姿。生活不能僵化沒有藝術,藝術的取得卻不全然以金錢堆砌,而是藏於日常裡的驚喜拾掇精巧尋思;屋內每則佈置細節,蒔花弄草偶來插瓶,借窗仰視藍天紗雲,賞覽杯盤的高低弧線,專注烹調一桌暖心菜餚。美學藝術是衣著裝束的延伸,言談間的吐納,內外的流動,是跟隨自己不是追隨流行。 莫非我不與時俱進,無以通曉流行的奧義化學的繽紛香味,以至身陷城市囹圄仍不解其符碼。自職場退役後,我放下昔日絢爛煙火霎那光影,隱為一束草芥棲居山老屋安靜度日。市井小民清虛澹泊的富足俱在生活裡,從心覺察往禪意裡住,卻去花繁樹果落為種籽,卸下累累包袱輕簡地活,回返初心無拘的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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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忘憂金針花

文/攝影 徐然 滿山遍野的金針花,亮澄金黃,採摘曝曬後,還能成為一道風味料理。 別稱萱草的金針花,是古代遊子遠行時,為了減輕母親對自己的思念,於是先種下萱草,希望母親看著萱草,能忘卻思念的煩憂,所以萱草又被稱為忘憂草,是寓意深遠的花卉品種。想起小時候母親買回金針花,浸水泡開後,總是要我幫忙將金針花打個結,母親說怕煮食時金針花散開,不知道這個作法,是否暗喻母子連心的臍帶呢? 家鄉山坡上的金針花已滿開,走在花海裡,忘俗也忘憂,是一帖珍貴的心靈良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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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重生的喜悅

文/圖 林明理 這清晨,從台九線抵達關山鎮百年的天后宮前,這周遭的光與力,這初綻的花兒,我歡喜,我將重生。 蔥蔥鬱鬱的山巒常被澄碧的藍空給開拓出遼遠的感覺,一座開滿鳳凰花的關山國小,蟬聲不絕於耳,給了我舒適感……使我不得不放慢腳步,仔細聆聽,靜心思考。 最近有位癌症病癒的義工說:「我不得不從磨難中找到生存的勇氣。」長我一歲的珺姐的話,也很快把我鼓舞起來,使我順利地在今夏決定走上手術台。不但這樣,更幸運的是,在馬偕、台東基督教醫院醫護人員的照料下,一些困擾多年的痼疾,也都慢慢消失了。 多虧了她柔聲慢慢勸導,陪同我去醫院,並到家中探望,讓我不再感到不安。友人的先生曾經當過警察小隊長,已退休多年。據說,他年輕時,曾多次力搏罪犯,獲內政部頒發榮譽獎狀。如今,我已經會高興地笑著,對這對熱心的夫婦說:「很榮幸認識您們,現在身體感覺很好,更舒適」,我真誠地說。她卻不好意思地笑了。 這就是我透過思考才找到的答案。原來我並不像自己所想像的堅強,長期以來,我一直把身體的痼疾拖延到最後,每每臨近開刀,卻不自覺地習慣又繞個彎避開,等過幾年再說。直到最近坐骨神經及消化系統出現了大毛病,才勇敢地走進手術台。依稀記得那些醫師眼神閃爍於其中的智慧之光,而護理人員、麻醉師也都十分友善。 此刻,我想說的是,在世上能得到友人的祝福或牽掛,是我一生中精神上最大的安慰。當然,我覺得應當特別感謝那些醫護人員的辛勞,讓我知道這世界因為有許多幫助我們的人而變得更溫馨、美好。 我也聽說過,「有一分熱,發一分光」,這句話讓我思考到,其實就是要我們自己有多大能力,就盡量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就像印度詩人泰戈爾在《漂鳥集》書裡說的:「我們的生命是被賜予的。我們惟有奉獻生命,才能贏得生命。」我始終這麼認為,人處於幸福當中是必須要心存感恩的。而現在愈是在遐思之中,那些近日就醫的畫面愈是清晰顯見。比起許多人在病中的痛苦處境,此時的我更學會惜福,以及所有曾經幫助過我的人。而我能在病癒後,及時悟出了這一切,感激之情,不言而喻。 當和煦的陽光在我身上灑下溫暖,清晨的操場一片寂靜。不久之後,市場旁的攤販都回來了,這些賣菜的阿婆十分可親。我又恭敬地走進媽祖廟,鞠了躬,誠心祈祝正在休養中的好友,盼她能早日康復,免我持久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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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明治時代的大文豪─以文豪故居為名的紀念館(下)

志賀直哉奈良故居紀念館 文/攝影 陳銘磻 小說神《暗夜行路》的家 奈良生駒‧志賀直哉故居紀念館   1883年出生宮城縣石卷市的志賀直哉,少時隨父母移居東京,接受貴族教育,21歲進學習院高等科就學文學創作,1904年發表處女作〈菜花與少女〉,1906年,進東大文科英文系,兩年後轉國文科,中途輟學;後與武者小路實篤等人創辦《望野》雜誌、主張理想主義的「白樺派」。 1921年伊始,著手寫作長篇《暗夜行路》,歷時16載,1937年完成。主角時任謙作是祖父和母親不倫下的私生子,不時遭到歧視,母親去世後,跟隨祖父及年輕的妾室過著淒慘生活。及長,為文學志向與父親爭執不休,父子感情陷入險境,再加妻子對婚姻不忠,畸戀不斷,決定出走天涯;某日,旅途病倒,妻子聞訊趕到,只見躺在病榻的丈夫睜開萬般柔和與光芒的眼眸,竟至不知如何應對。 半自傳的小說,作者讓場景始於東京,繼之京都,描述婚後的主角遭受命運播弄,獨自前往鳥取的伯耆大山,斷絕人際,以為求得自適的生命。小說結尾以謙作懷抱病體溶入大自然,獨自走向通往寬恕與永恆之路,玄妙又唯美,被視為志賀直哉放膽創作的佳構;評論家喻為「小說神」,標記為作者代表作。 《暗夜行路》問世,令當代知識分子對人類產生美好想像、對社會擁抱希望,並認為足以作為思想的至高境界。這是作者堅持貫串人道主義和理想主義的力作,這股力量,象徵撥開陰鬱的自然主義的烏雲,如芥川龍之介說:「他打開文壇的天窗,讓清新空氣流通進來。」 獲得讀者讚賞的《暗夜行路》,主角謙作走過不少地方:鳥取大山、廣島尾道等,真實情況的志賀直哉,現實人生一樣走遍各地,他在隨筆〈遷居23次〉,描述一生搬遷的歷程:宮城、東京、神奈川、群馬、靜岡、島根,直到1929年,移居奈良高畑大道町,終於脫稿完成《暗夜行路》後篇之作。 文史記載,這一棟和洋並陳的新屋,志賀直哉設計,好友下島松之助施工,1929年竣工。 他在這棟被譬喻「暗夜之家」,樸素雅靜的房子住了9年,室外牆垣高聳,緊鄰綠意盎然的庭園,時聞花香鳥語,對面春日山,群樹連天,得見不少白樺樹種植其間;沉靜雅室,懸掛文友合照,茶几、坐椅、榻榻米、小說手稿,簡明中流露風雅的文學氣息;這裡是起居室,那裡是餐食室,可見窗外屋主日常閒坐沉思的碧綠庭院,皆是標榜為人生而藝術的白樺派,實現理想的幽玄境域。 從春日大社幽深的綠意小徑,踏上碎石路,行過石板橋,風起竹林葉落輕飄,再到下禰宜道盡頭,便是高畑大道町,作家的舊居就在那裡。以關懷低層人生活為主題的《蟹工船》作者小林 喜多二,小說家小林秀雄、尾崎一雄、谷崎潤一郎等,都曾到訪這座屬於《暗夜行路》的文學舞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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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明治時代的大文豪─以文豪故居為名的紀念館(中)

夏目漱石熊本故居紀念館 文/攝影 陳銘磻 明治時代的英語老師 熊本內坪井‧夏目漱石故居紀念館   熊本旅行,遊客大都選擇熊本城、水前寺、阿蘇山、阿蘇神社、黑川溫泉、矗立維新群雄的高橋公園;近年,位於內坪井町的夏目漱石故居,漸成熱門地景。 說到夏目先生,他於1896年奉派熊本,任職改制為熊本大學的第五高中英語教師,停留四年三個月,遷徙六次,內坪井是搬移第五回的住所,為時一年八個月。 1896年6月9日,夏目30歲,與年方20的鏡子結婚,遷居內坪井町,長女筆子出世;之後,夏目有過幾次前往阿蘇做短程旅行。與日後寫作關係密切的有兩回:一次是1897年12月和隔年1月的小天溫泉之旅,小天溫泉是非人情美學《草枕》的小說舞台。另一次是1899年秋,與同事山川信次郎攀登險峻的阿蘇山,這段艱辛歷程後來寫入《二百十日》。 這一座木造建築的舊居,別具風雅氣息,前庭幾叢灌木,綠意盎然,素雅有致;後院林木蔥鬱,鏡子的產湯井戶仍存在石座間。後來成為出色物理學家的五高學生寺田寅彥,彼時在夏目家當寄食生,住進後院的小屋也被留存下來。鏡子說:「這是我在熊本住過最好的房子。」 如今,開放參觀,允許攝影的故居,展覽夏目精裝本初版著作、手稿、夏目影像、貓偶、枕在水池的歐菲莉亞畫像;訪客還能在櫃檯購買夏目親手用鋼筆畫線製作的復刻稿紙本,格外貴重,值得珍藏。 時間回到1896年4月,夏目到職熊本第五高中,連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起初的職務是講師,7月任命教授,4年後昇任代理首席教員。不斷擢升的過程,可見他深受校方器重,以及對熊本五高的貢獻。 原本無意續任教職的夏目,進入五高後反而全心投入教學,一反過去對教育工作絕望的態度。據當時學生回顧,夏目老師在課堂對學生的要求十分嚴格,課前不做預習,企圖含糊蒙混的人,必遭嚴厲批評;提出簡單無聊問題的人,不可能得到老師回應,只能自行查字典,尋索資料。 嚴格是必要的,就算怎麼嚴厲的教學,夏目仍是學生口中親和的教師,無論學生提出怎樣好笑的問題,只要態度認真,他必定耐心講解,並利用課餘為學生講授莎士比亞。有學生回憶夏目講課的情景,寫道:「他照例用沉著語調,並不過於穿鑿附會的字句,再插入簡短評論,這樣的授 課方式使我們體會《哈姆雷特》的趣味。」 此外,課後解析俳句、協助籌措學費、安置生活,都成為日後學生津津樂道的美事。 離去熊本,返回東京,夏目寫作的《我是貓》、《少爺》、《虞美人草》等小說,銷售千萬冊,學校教科書且選錄他的文章作為教材,多數日本人都曾閱讀他的作品,於此家喻戶曉,成為夙負盛名的文學家;評論家認定他是日本近代文學史的巨擘,集輝煌於一身的國民大作家。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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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婚禮上的花環

 文/攝影 May 春季,果然是繽紛花開的季節,加上新北各里長都在強化美化綠化環境,看啊,這個里的公園一個小小入口,就被盛開花朵如炸開的炮竹,金黃色的炮仗花裝飾得如新婚典禮上拱形的美麗花環,直叫人心情燦爛起來。 看著看著,在欣賞之餘,也引起其他路人好奇的眼光,他們以為怎會有個人對著公園入口就東拍西拍起來呢,那一點也不稀罕啊,只不過是一堆好看的炮仗花罷了,甚至還有一位公園入口的老伯伯的機車,為了讓我好好拍照,竟然好心好意的挪開了機車,讓我盡情拍照,只可惜那正好面對著晨起的熱烈陽光,我只能東躲西藏的拍了幾張備用,但我真的被那密密麻麻璀璨異常,懸掛垂下如小瀑布的炮仗花吸引了。 一瞬間,那滿滿的炮仗花讓我聯想起當年的婚禮喜宴。 那一年,我與老公結婚時,我們都在外地,他來自最東邊的台灣,而我來自對北的東北,我老家和老公老家相距好幾千里,但我們在一個各自也都距離千里以上的華北某個大城市認識,因為我們都離鄉背井在外地工作,又一時無法在老公的故鄉辦婚禮與宴客,只好找兩人都適合的時間,到我東北農村的老家辦喜宴了。 沒想到,我老公還很興奮,因為東北那雪鄉好像是他最鍾愛最迷戀的地方,之前我們剛認識不久,我曾在冬天帶他回一次東北老家,從此他就深深愛上東北的雪和老家了。他說,在下雪的天在東北結婚辦喜宴,那就更浪漫更稀罕更難得了,對來自亞熱帶的台灣男人來說,和我在東北冬天漫天大雪下的結婚辦喜宴,他真的高興壞了。 我們喜宴場所,就在我老家的露天庭院裡舉辦,天空飄著雪花,緩緩落下來,天極寒,但我老公一點也不在意,一遇上下雪他就總是興奮到了極點,而雪花就緩歡飄在天空,飄在我們身上髮叢,飄在所有家鄉來賓身上髮叢,和每一盤每一碗的喜宴菜色上…… 因為在農村鄉下,辦喜宴時也很顯得簡單,卻熱鬧,除了我家人和村子裡的一些親友外,就如此在天寒地凍的天候中完成了。那一年的那一天,我只有兩件簡單的喜宴禮服,在雪天中,我在薄博的禮服裡多穿了三件衣服禦寒,將自己撐得像胖新娘一樣,但這沒辦法,否則我也只能在喜宴中不停打噴嚏了。我那時在想,有誰會在農村的下雪天候中辦喜宴的,有誰還會因此在喜宴中穿薄薄禮服的,幸好,有準備厚厚的外套披在肩上,不然,那真是凍到手腳冰冷,難以行走的。在那人生最重要的喜事,最重要的喜宴上,我除了手上的一捧花之外,沒有任何花環,頭上沒有,身上沒有,喜宴的任何角落都沒有,甚至與老公一起挽著手喜孜孜走向喜宴現場的廣場時,也沒有想像中的那種拱型的美麗燦爛花多大花環。 只有細細的,白白的,密密的,冷冷地,但絕美的雪花落在上面,連上天都如此眷顧,在我的婚禮喜宴上添加如此絕美的花,我還有何奢求呢? 我一生奢求的並不多,即便是對老公,也僅僅是期待他對我好一點罷了,而我願意為他做好吃的。他也沒什麼奢求的,只要在他下班後有一頓熱飯吃就行。 他對未能給我在喜宴結婚時多一點花,多一點花環,而有愧於我,但我能諒解他,誰叫我們是夫妻呢,他想節省更多的錢給我,這才有實質的意義,為的是能讓我們應付所需而不虞匱乏。有人說,戀愛就是棋逢對手,而婚姻就是甘拜下風。其中有一點道理,但不是誰對誰甘拜下風,或屈居下風,而是相互體諒,讓自己居在下風,而去體諒上風的不易。因此,在喜宴中,少了美麗如花的花環,那又如何。 我開玩笑地說,老天已給我們的婚禮喜宴上添加那麼多意外的絕美雪花花環了,夠了,很漂亮了,還有誰能像我一樣獲得老天爺的鍾愛,給我如此美的花環啊!老公笑了。   那一天,第一眼見到那公園小小入口,那金黃色的繽紛炮仗花裝飾的拱形花環時,我小小心靈裡,說實話,還是激起一點淺淺的漣漪,想起結婚喜宴就是了,當然也聯想起那雪花花環了,可是,這大概就是人吧,尚未完全成佛覺悟的人,平凡人。那密密實實,繁花似錦一般的金黃色炮仗花裝飾的拱形花環,如同一只只小小紅色鞭炮似的,隨時都會在如此的炎熱夏日季節裡點燃,為這熱情的季節婚禮劈里啪啦慶祝一番,讓人感覺到喜慶的熱鬧在眼前,繽紛的,紅紅火火展開似的。紅紅火火的象徵著熱鬧喜慶,被視為一種非常吉祥的花卉植物,同時,炮仗花每次開花的時候都很像是火焰一般,極為艷麗熱情,據說還能驅除邪惡,而帶給家人美好的祝福。這些意義上和形象上的繽紛炮仗花,就讓我不禁駐足良久了。 沒有花的花環婚禮喜宴,沒有花環的新娘,一切似乎都在老天的安排下進行,在我一生當中,已有炮仗花拱形花環高掛在內心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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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大雪南京行

 文/攝影 鄭秋琪 2018年冬天,綠皮火車抵達南京站時,正值城市下班人潮,我們下車,盲隨人流穿越地下甬道,擠向南京地鐵站。車廂內人挨著人,我們兩個女人,一老一少,大雪天推拉笨重行李箱,初來乍到的好奇與徬徨盡寫臉上,但車廂內無人多看一眼,我微微感到古都人們不驚不詫的匆容自在。 南京連續三天,我們都住在夫子廟旁青年旅舍,那是棟黑瓦白牆明清老宅,緊鄰秦淮河,推開木窗櫺,外面一片霧白,河水墨黑滯著。空氣冰涼,用力嗅聞,沒有想像中六朝金粉香與煙水氣,反而陣陣飄來的是油煙爆炒的香味,肚子頓時咕嚕嚕抗議起來。  走出旅舍,外面持續落著江南十年來罕見大雪,景區行人寥寥,河岸商家陸續上木板門,艘艘畫舫擠擠挨挨緊靠黑魆魆小碼頭,冬夜的秦淮河畔又空蕩又蕭瑟。黑暗中覓食,寒風夾帶細雪撲身而來,我們走了好一陣,冷餓得幾乎邁不開步履。失望之餘,往回走,不料就在旅舍門口右轉前行約100公尺,過平江橋的大街上,看見一家燈火輝煌的中餐廳,挑高木門懸掛兩串大燈籠,木底金字招牌寫著「大牌檔」。門內溫煦如春,蒸氣氤氳,料理抬上一排排小巧可口點心:石婆婆麻團、赤豆湯圓、古法糖芋苗、麻辣鴨血、醬香田螺、老雞湯餛飩……等。印刷菜單上的品項花樣更是繁多,目不暇給,價格親民。人在異鄉,首日就遭大風雪洗禮,能夠吃飽喝足,溫暖了肚腹讓冬日旅人有如人在家中坐的恍惚。 往後,白天無論我們跑了多遠,一到晚上都會路遠迢迢,回到夫子廟大排檔飽餐一頓。有時明明肚飽腸滿,但貪食之欲一經挑起,似乎無法饜足,還要大包小包提回旅店,才稍稍滿意。回旅店不久,我們登上四樓的pub,喝一杯調酒,坐一、兩個小時,再暈乎乎搖晃晃回到房間,倒頭就睡。 白日,精神奕奕的我們四處晃蕩,大雪紛飛舉足艱難,在曲折大街小巷中冒險亂竄,我們瘋跑了中山陵、明孝陵地宮、南京師大、雞鳴寺、玄武湖、明城牆、先鋒書店。早在桃園機場登機前,已知這場寒流從更遙遠的北方一路南下,原以為只下點疏落小雪,一如往年我們在上海遇到的雪天,不多時薄薄雪花就會化入泥中。但是那年冬天,這場大雪讓我們在南京猝不及防,沒有雪靴,我們的鞋襪終日濕漉漉。在中山陵木棧道上,我滑倒摔傷手臂站不起來,一個路過女孩冒著也會被我拉倒的危險,伸手將我拉起。待我站穩後,她已快步離去,我只看到枯樹林中,她橘紅色雪衣的背影越走越遠。 這個城市總是那麼令人意外,如同這場雪、吃食與人。尋路到先鋒書店的途中,經過南京師大,大門對面窄巷裡,我們吃到用大如鋁製臉盆燒煮的四川水煮魚,又辣又酸,邊吃邊淚水鼻涕縱橫,逼出全身寒意,汗水淋漓,好不暢快。 第二天傍晚我們到了玄武湖邊時,飄起漫天大雪。我又渴又冷,雙頰打顫,兩腳凍如冰棍。路上有年輕人邊笑邊吃冰棒,有老人安步慢走,繞行湖邊,手裡拿著一個不銹鋼鋼水壺,倒出碧瑩瑩熱騰騰茶湯,喝上一口,臉容安適自在,讓我羨慕不已。   離開這個城市的前一晚,我在超市買到一個跟白天老人手裡一樣的不銹鋼水壺,一罐雨花茶,一包桂花糕。當晚,我用旅店透明玻璃杯泡了兩杯茶,看水色由透明漸漸轉為青碧,原本漂浮在上方的茶葉,在飽吸水分後,緩緩以立姿下沉,像人沉澱又沉澱後的緩緩降低自己的身姿。雨花茶搭配桂花糕,甜中的清香,夾雜淡淡的苦澀。苦中帶甜,直似我們在許多城市自在行走,常有的心情。明早我們即將離開這個城市! 在浦東機場,南方航空櫃檯後面的年輕男孩問:「超重11公斤,每公斤托運60元人民幣。是什麼東西,這麼重?」 「書。」我回答。 「出門玩,還帶這麼多書?」 我心裏偷偷樂著,他不知道我重重的行囊帶回博爾赫斯論文集、美日最新小說,還有許多人在書中對南京的想念,當然其中我的那分,我已背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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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異鄉人

隨著時間,親人流逝,家族姓氏衍生出的血緣網絡,漸行漸遠,星散世界。 文/蔡莉莉 圖/Rachel Chen 小白花 Rachel Chen 油畫 17x14公分 2022 重返鹿港老家,空氣中潮溼的氣味召喚了那一日,我四歲,那樣超齡的懂了鄉愁。 這麼多年來,想起鹿港祖父家就有一種超現實感,類似在古裝片場才會有的場景。左右護龍的三合院,內護外護外外護,彷彿永遠走也走不完的曬榖場。廂房裡有著鏤花鈿螺的四柱紅眠床,睡覺時放下兩側刺繡帳幔,臨窗有一座雕花臉盆架,還有藏在屋角布帘後的夜壺。 我在台南小鎮出生長大,彰化只是籍貫上的故鄉,並沒有家鄉的情感。小時候,回鄉下祖父家是一連串的阻隔與輾轉,覺得路途無盡荒遠。客運火車再換客運,月台上不耐久候,整袋伴手米硬是被我坐成懶骨頭。鄉間小路蜿蜿蜒蜒越走越窄,眼前的稻田無有邊界越來越寬,空氣中各種醃菜筍乾的味道越來越濃,這裡那裡都是三合院看起來沒什麼差別。直到眼前出現一大群許久才見一面的叔伯姑嬸堂兄姐們,終於卸下所有大包小包,輕鬆極了,輕鬆得失重了。 那時,我是家族裡最小的小孩。拘謹的姐姐緊跟著媽媽,貪玩的我一下子就跟著堂兄姐野到水田裡,人家拔雜草我拔水稻,渾然不知莫名的快樂中,藏著變化。一回神,媽媽和姐姐都不見了!不用上學的我,在大人的勸留之下臨時被留下來陪伴老人家。當我意識到初抵時的隨口答應竟被當真,陌生的空間裡只剩我一人時,放聲大哭,那時候又沒電話,只能天天盼著媽媽趕快來帶我回家。 從我幼年的眼光看出去,感受到尚未結婚的小姑姑最疼我。面對三餐桌上永遠滷不完的那鍋滷肉,看了就發膩,那是與回鹽水外婆家滿桌食物絕不相同的另一種。我開始拒食,小姑姑煎蛋哄我吃,遭祖父責罵過於寵溺。四歲的我,不理解大家族的規矩,對吃食不妥協,對威權不服從,不顧外面下雨,跑過長長的曬穀場,打算拿回浴室裡的衣服打包回家。木門一拉,正在洗澡的祖母霎時楞住,望著和她一樣渾身溼透的小孫女,不知到底在演那齣?面對貪玩必需付出的代價,四歲的我,已經懂了後悔。 上小學之後,便不常回去這個圍繞著無邊際稻田終年瀰散著濃濃土味和動植物氣味的大宅院。祖父家於我有一種陌生感,是記憶裡一個混雜錯愕與孤單的地方。我之後非常能體悟小孩在缺乏準備下突然被單獨留下的心情。出國讀書後,怎麼也不願意在異國生活,一點也不想遷就異邦食物,或許和幼年時這段突如其來的生命際遇不無關係。 小學畢業那年,祖父過世。奔喪的我們從門口一路跪爬,爬過彷彿永遠爬不完的曬榖場,走入那個終年只點著紅燈泡牆上掛滿祖先畫像的陰暗正廳,見祖父最後的面容,就像卡繆《異鄉人》開場的情節。朦朧記得那日古厝裡人來人往,各色布幡在黃昏的光影中晃動。後來,年邁的祖母住進安養院,隨著時間,親人流逝,家族姓氏衍生出的血緣網絡,漸行漸遠,星散世界。 長大以後,方知從小大人口中的鹿港老家,地理上其實是福興鄉,一個離海不遠的農村。此刻,站在古厝前,好像回到童年。想起聽到「群星會」冉肖玲出場唱歌時,會握著鍋鏟從灶間興奮趕到電視機前的祖母,空氣中彷彿傳來祖母尾音上揚的中部海域口音,那些細碎的往事陡然鮮明起來。 於今,昔日闊大氣派的三合院,直如荒墟,幾代人事湮滅其中,過往富甲一方的地主氣息已蒸發。人口外移、田地分產、祖宅拍賣,幾乎已成了偏鄉荒村大家族的命運主調。環顧四周,祖厝窗櫺上描金的工筆畫如今已褪色,正廳門楣「濟陽衍派」四個大字,像是為了蔡氏子孫最後的憑弔而存在。在那個當下我突然意識到,我已在自己的故鄉,成為一個無所連結無所牽繫的異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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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明治時代的大文豪 ─以文豪故居為名的紀念館(上)

文/攝影 陳銘磻  日本的文學家紀念館已然成為國家重要的文化資產,是保存典籍、文學、漫畫、繪本作品的重鎮,更是觀光產業力求繽紛發展的旅遊勝地;向來重視文學的日本社會,斷無疑義認為:「一座偉大的城市,必須建構一座能展現人文風情的文學館」,這一見識,確乎值得台灣執掌文學業務的機構作為借鏡。   大文豪是個大庸醫 小倉北區‧森鷗外故居紀念館   1862年出生島根縣津和野町,藩主侍醫家庭的森鷗外,本名森林太郎,從小承受良好的國學、漢學、蘭學的基礎教育,是明治至大正時期的軍醫、小說家、翻譯家。1882年自東大醫學部畢業,派任陸軍軍醫副中尉,服務於東京陸軍醫院。 1884年奉命留學德國,受叔本華、惠特曼等哲學思想影響,加深為日後創作的依據;1888年返國,歷任軍醫學校教官、校長、陸軍軍醫總監、省醫務等,還把留學期間,交往的德國女子的戀情,寫成小說《舞姬》。書甫出版,女主角艾莉絲獲悉,千里迢迢追到日本,礙於官僚體系與封建道德壓力,森鷗外避不見面,經由家人苦苦勸解,艾莉絲才傷悲欲絕返國,儼然一齣愛情悲劇。 位居明治政府高官、頂尖知識分子,森鷗外既有前衛思想,仍不乏因循侷限的思維,自喻「留洋回來的保守派」,一方面以調和與妥協做為處世原則,另方面,西方的自由思想和民主精神,也給予他深刻影響,兩者觀點始終交錯穿梭在創作的小說之中。 森鷗外晚年任職帝室博物館長、帝國美術院長,1922年病逝。著作:《舞姬》、《魔睡》、《山椒大叔》、《寒山拾得》等,其中,《泡沫記》和《信使》公認日本浪漫主義文學的先驅之作;作品偏重體驗當代倫理道德,反映明治知識分子思想上的矛盾。初期作品文筆優美、抒情濃郁;後期著墨的歷史小說,如:《高瀨舟》,側重冷峻客觀。 甲午戰爭之後,森鷗外奉調臺灣總督府陸軍局軍醫部長,卻因嚴禁陸軍部隊擅自提供米麥混食,造成兩萬五千名士兵,將近百分之九十罹患腳氣病,二千餘人不治亡故。駐臺三個月,竟至束手無策,療治無方,只得匆匆離去。這段錯綜複雜「森醫官草菅人命」的史實,直到八○年代,才由東大醫學部教授山本俊一披露。「大文豪是個大庸醫」有人如是議論。 1899年6月,森鷗外37歲,被降職調往北九州小倉,位於京町五丁目的房子,是他擔任第12師團軍醫部長,遠赴小倉就任的住所。翌年,小倉車站整建,房子遷移至小倉北區鍛冶町,原來的舊邸僅留石碑註記遺跡。 森鷗外被派遣小倉任職的住所,建於1890年,直到1902年離去後,門口和街道進行大改造,整修還原成一座擁有庭園的「文豪故居」。 森鷗外回到東京寓所後,寫作的小說〈雞〉,就是以這所房子為背景舞台。 1962年12月,為紀念森鷗外誕辰100週年,在小倉紫川常盤橋畔設立「森鷗外文學碑」,一座六面立體錐形的詩文碑,碑面刻有〈雞〉、〈獨身〉、〈二人之友〉、〈小倉日記〉四篇短文。舊居則保留文豪起居生活、寫字間原貌,參訪者可從被樹籬圍繞的屋舍,一窺「看起來像一座擁有悠閒庭園的小型文學博物館」。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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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童年的回憶

文/圖片提供 魏世昌  無意間翻到一張老照片,是我小時候在姨婆家果園採柑橘的畫面,又香又甜,不禁回憶起自己的童年。 姨婆家後面是一座廣袤翠綠的山頭,門前拐角不遠處則是條溪流。山水之間都是我的天地,童年的樂園。我們小孩子在這裡追逐嬉戲,撿拾漂亮的石頭,空氣中流動著歡樂的氣息,那是無憂無慮的時光。 河道形成的水潭,溪水清澈見底,總有抓不完的溪蟹、野蝦、青蛙跟小魚,我們一群野孩子,常成群結伴到溪畔抓魚、玩水,畚箕往溪沙一撈,小魚、小蝦、小蟹馬上現形,抓得不亦樂乎。陽光下衣褲濕了又乾,乾了又濕,探險和歡樂隨著太陽落幕,結束快樂的一天。 如今的我遠離那片土地,生活在都市,放眼所見,擁擠的巷弄,密密麻麻的高樓,喧囂的人車,不時讓人生出一種想逃離一切、尋一方淨土的念頭。於是每一次返回姨婆家,總要打開車窗凝視一番,然後到後山走走,找回熟悉的鄉間小路,看看在風中搖曳的小黃花。 雖然近年來由於氣候乾旱、人為攔蓄,河道已乾涸,但我不忘時時提醒自己保有一顆赤子之心,一如員山鄉鎮的質樸、水的清澈。於我而言,童年最美的回憶,純真無憂的歲月,永遠刻劃在腦海中,流淌在當年的溪畔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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