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今年夏天及其他

番茄紅了 文/攝影 鍾敏蓉 ‧今年夏天 梅雨沒有失約,如期飄臨,時而殷勤時而靦腆,是青春多情的模樣,與你們相似。 但你們,卻不在我身邊。 說好的,一起旅行,在夢裡已先偷笑了好幾回,等來的,卻是疫情,卻是停辦。 防疫隔離假3+4後,回校上課,你們已背上書包揚塵而去,連背影都沒留下。遠距教學又再次登場,一走進二樓教室,黑板上,寫滿同學請假在家防疫自習的長串名單裡,赫然驚見,我的名字,也被你們匡列在名單裡。 我的名字,被你們匡列。頓時,居然莫名感動。抿起嘴笑了自己的癡傻。   環視空無一人的教室,課桌椅歪斜不整,你們來不及撤退的書本與文具用品零星散落著。原來,曲終人散,就是這個畫面? 望眼窗外,夏雨潺潺。對著這小小暗黑的光幕,要如何對你們說出,今年夏天,心底濃濃的不捨呢?   ‧聽到的,請舉手 一臺筆電的小小螢幕裡,一次擠進二十四、五個你們時,是我最開心的時候,但是我不想告訴你們。 當我說一聲:「聽到的,請舉手!」你們在那窄窄但卻深如黑洞的那端,按下舉手的按鍵,回應我的企盼時,我口罩裡的嘴角是上揚置頂的,但是,我還是沒告訴你們,我有多開心。 所以,真的是「遠距」嗎?怎覺你們是豎起兩耳奉上一顆真心,聽著我的絮絮叨叨:從俄烏大戰到阿富汗、從感謝媽媽到如何當媽媽、從如何寫作到如何上網搜尋影片、從愛自己愛家人到愛國家……。東家西家胡扯一番,下課鐘響,再對著螢幕喊著:「感謝你們的到來!」總覺得,與你們年輕的心,好近好近。 但是啊,看不見眼看不見眉,只見你們一張張大頭貼,這要如何傳情達意呢?許是,三年都如是:一廂情願的愛著,心甘情願的掛心著,深信不疑地認為,你們都在著,不管離我多遠。 而每堂課,你們上傳的作業,自早晨直到深夜不停歇地叮咚傳來。認真批改,只因知道,可能再也收不到你們的隻字片語了。 但是,你們,都將在著。深信不疑。   ‧桐花謝了 一個人,走在花木扶疏、綠草如茵的校園裡。 五月底,桐花已逝。幸好。那是你們掃也掃不盡的落花與殘葉。   每個早自習,你們總能在那條短短階梯與走道,掃到地老天荒,還不進教室寫國文複習卷,而望眼欲穿的我,本想從講台上跳下,騎快馬前去追殺你們,但一想到整潔與秩序的獎牌,將再次、屢次、數不清幾次地掛在教室門口,便也按兵忍住。 桐花雖逝,但光蠟樹白花串串,堆滿天空,幸好,那是別班的外掃區。但是,二樓教室陽台上相思樹飛落的片片枯葉呢?你們何時回來打掃?   ‧番茄紅了 得告訴你們一聲:二樓小小花圃上,你們栽種的番茄,已紅透。 國三漫長,從早自習到晚自習,講義考卷模擬考,望不到盡頭。   聯絡簿的日記裡,哀嚎聲四起。不知該如何哄騙,只好把國一國文選文中,清朝沈復《兒時記趣》裡靜觀自得的一小段,「又常於土牆凹凸處、花臺小草叢雜處,蹲其身,使與臺齊;定神細視,以叢草為林,蟲蟻為獸;以土礫凸者為丘,凹者為壑,神遊其中,怡然自得。」寫出幾句,當成答覆。 本只是敷衍,沒想到,居然在你們課桌上,看見了「寵物」的形影。原來悶到發慌的你們,成群結夥地幫蜘蛛找家覓食,分工合作、輪流看顧。 而午餐結束時,你們將吃剩的番茄、葡萄與芭樂種子,一顆顆埋進土堆裡,那原本已塞滿木瓜樹兩三棵與虎尾蘭數叢的長2公尺寬30公分的花臺,便成為你們專屬的開心農場,一幫兄弟們,擠在那,澆水耘土播種。 有一天走過,驚見番茄葉上爬滿淺綠的溝渠,且葉緣蜷縮,驚恐之餘,請教生物老師,原來是地圖蟲肆虐。於是捲起袖子,開始除蟲摘葉當起綠手指。每一次的經過,都是一場大作戰,但是不知為何,居然奢侈地期盼花開期待結果。   會考一天半,陪考結束,你們又躲回螢幕裡了,得告訴你們一聲:紅透的番茄,沒灑農藥,已安穩藏放在我的五臟六腑了。勿念。   ‧蟬聲了 早自習,走上二樓教室,準備進入classroom,準備與你們meet。似在趕赴一場前世說好的約定。 但從辦公室走出,一步步踏上二樓的深褐木質階梯時,遠遠從黃金阿勃勒樹那邊,傳來今年夏天第一聲的蟬鳴。 蟬聲,劃破寂靜的早晨,與我撞個滿懷。那一聲接一聲的嘶鳴,是告訴我們生命的遼闊綿長,還是預告燠熱的盛夏即將開啟?我想,應該都是吧。   少了喧鬧,少了奔跑追逐,偌大校園,空蕩得很冷靜。暑假似乎早已提前來到。 但該如何讓你們聽見今年夏天的第一聲蟬鳴?看見第一朵鳳凰花開呢?這些屬於畢業的經典畫面,要如何因為師生一場而刻印彼此心頭呢?   也或許,這一聲蟬鳴,是告訴我:老師,該下課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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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井

 文/古家榕 插圖/國泰 我是座沒有水的井,靈魂乾癟幾近龜裂。先失落表述的能力,後失去表達的欲望,理性孕育成句以先,便已遭自身否決,霧靄般的思緒若有似無,一次次聚攏再打散,凝結不出第一個字。 就是,寫不出來了。   疲憊地閉上眼,想起那位自稱發條鳥的男人。為了走失的綿谷昇,結識了古怪的笠原May,再慢慢爬下一口乾掉的井……為什麼別人的故事,總能如此輕易地開始,並如此從容地延展下去。 儘管也忍不住在想,真有人需要這個故事嗎? 這段日子,下筆時益發踟躕,一方面渴望朝更純粹的文學性靠攏,一方面又唯恐走得太遠拋棄群眾──那上面和那下面,哪一邊比較好呢──常常,我一邊刪去初生不久的字,一邊跟男人的提問較著勁。 陽春白雪再唯美,終究不比下里巴人親切,雞湯文固然油膩,至少讓人嚥了下去,其所發揮的價值,難道不及小說家艱澀的故事?然而,身為創作者,誰不想成為陽春白雪,誰又不想攀上天梯,抬起詩意的手指攬下彩絲,將龐雜的意象梳理成織錦緞的精緻?但,真的太難了。每篇文字,直到投稿前一刻,依然存在各種可能。空白的螢幕是無邊際的恐怖,渺小的我,面對龐大的排列組合,經常對自己失去信心,唯一能確定的,是此刻拼湊出的版本,絕對不是最好的那個。即使最終按下傳送鍵,與其說是認可成品,更像是一個人跟自己比腕力,折騰到最後筋疲力竭,只好狠心壯士斷腕,讓自己再也無法跟自己作戰。但往往,隨之而來的退稿與落選,讓人不得不承認,根本沒有哪一邊更好的問題── 而是我上不去。   那份對待讀者的體貼,到底是欠缺才華的遮掩。我像隻笨拙的小胖貓,扯著紊亂的毛線球磕絆在人間,並在一雙雙琥珀色眼瞳的俯瞰下,殘酷地體會,或許,我永遠都碰觸不到理型的邊沿。 不甘平庸卻終將平庸,發條鳥,沒為我上發條,失去動力的女孩,後仰往下往下墜跌,墜入厭棄的深淵,跌成一座自囚的孔洞。曾經篤定的方向感碎裂一地,灑落為兩道橫亙心口的十字,交會之處沒有救贖,只有茫然四顧的井,發不出聲音。 就在此時,和室的凹洞爐桌前,本田先生說話了:「不是那種哪一邊好哪一邊不好的問題。而是不要逆著流向走,該往上走就往上走,該往下走就往下走……沒有流的時候,安靜不動就行了。」 從書中抬起頭,原來,是我需要這個故事。   有些焦慮和破碎,暫時沒解方也無所謂。自覺乾涸的時刻,就是留在原地安靜不動,在光陰的流逝中感受著停滯,哪怕這樣的姿態,在旁人眼中顯得駑鈍。 「其他人都把什麼人看起來都明白似的傻瓜一樣的地方輕易地跳過了,想要早一點往前進。不過我不是這樣。我在看來像傻瓜一樣的地方花最長的時間……」故事另一頭,男人的舅舅放下酒杯,微醺地叨唸: 「不可以害怕花時間喏。好好地花很多時間,在某種意義上是形式最洗練的復仇噢。」   既然已摔成了井,不如便拉攏時間為盟友,對世界進行報復性躺平。嘴角漾開一抹笑,我闔上書,伸了個純粹的懶腰──果然啊,人生必須活久見,年輕的時候,怎會想到孤傲的小說家,竟也可以是雞湯文寫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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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夢想的堅持註定有個孤魂野鬼

詩/圖 侯思平 我們耕種的區塊 發光的世界全面失控 跏趺在疲憊的視窗 太多蟬鳴有被誤解的嘶吼   都是螻蟻般的柴米醬醋 扶疏漣漪一寸寸草長 每個迴圈種下因果 或只能釀酒五月 化身青石的苔   我與春光爭暉 取經,撈月或為守株待兔 我予草莽和合 排山倒海或為一切風平浪靜   或我嚴謹看待我的身體 矛盾在筆尖寫盡戰國煙硝某些鳳毛麟角 語言跟隨塵埃的洪流壓力緊張 危機風險被隨興取代 輕靈散落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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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傳承

文/攝影 黎亘 一封不足二十克的信,載滿了我沉甸甸又飽滿的愛意,但這些不全來自於我。 她喜歡在朋友面前展示我念想著她而寫下的幾行詩句, 但比起妳當年的詩信我還是不敢當。她是不屬於我的奇蹟,而我不曾與妳定下海誓山盟,妳的文字卻嵌進我的肉裡,化作我的血肉蔓延至我的全身。妳羞怯,卻愛的熱烈。我坦蕩,卻欲言又止。 時隔多年,妳的字仍舊入口即化,有著令人陶醉的濃郁熏香。 那年妳在巴黎,這座我日夜思念的城市,寫給我的信中只有一行字: 「錦瑟無端五十絃, 一弦一柱思華年」 我一笑,我知道,即使是巴黎也會傾倒於自己在兩杯酒中的倒影。 我在學妹們的眼裡是出了名的早起,妳的信卻不曾遲到,甚至讓我開始期待每個清晨出現在我櫃子裡的詩意。我的內心如一座高大寬敞,被芬芳鮮花填滿了的宅邸,而妳的詩句正是那一朵朵盛開的花朵們。端正的,與妳英俊面容一致的筆跡蠱惑了我的心,卻未撬開我執拗的唇。 毫不氣餒,妳對我說:「願你倔強自我如我今日所知 」 如今,妳的字依舊滋潤著我,而我字裡行間也飽含了妳當年的真心。這傳達不到的念想終究來自於妳的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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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職場戰場

文/周盈君 插圖/國泰 倉促逃離辦公室,因為眼淚沾濕了睫毛,又落在口罩上,口罩身陷沼澤,我害怕他者關注的神情,此時唯獨廁所能容身。 在廁所低咽並非第一次,之前也有前例,然而走出廁所的我依舊無法道別淚痕。同事與我擦肩而過,我們彼此問候,我的頭低得很低,瀑布在臉,眼鼻皆發作,我趨步而過不願停留,我只想獨處,保留最後的尊嚴。 辦公桌桌面凌亂,我將所有控訴的、虛偽造作的、小情小愫的文字,還有一張張懲戒學生的單子隨意塞進書籍間的縫隙,我只想離開,然而淚流不止,迫得我趕緊換上新口罩,動作顯得繁亂,我總是無措。 線上請假後,我傳訊給母親:「只想回家,只想擁抱您。」   站在月台候車,我收到摯友的訊息,她告訴我所謂困境:身體的毛病可循循醫救,但心理的分崩離析最難重建。她面臨的難題是某位學生總輕言典當生命,生與死如鐘擺搖盪,病起病癒是永劫回歸,然而我們也深知那並非當事人所能控制,心理總有個機制逼迫他如此。 (然而那病症或許每個人都有,只是深淺,年輕靈魂遍體的火焚,有時會不會我也罹患?) 然而我的摯友結合眾力卻仍然無法抵擋年輕靈魂隨時而發的情緒劍刃,彷彿戰場的無人機隱隱現現,毫無規則可言。 她說她正在哭。 我吃驚,她在我心中是職場強者,很少掉淚,她用智慧陪伴我度過難關,總是忠言提醒我。後來她拍下住處的桌上,那是一杯珍珠極為豐富的奶茶,她說淚水不止,需要大量大量的療癒。 我們彼此寫訊息傾訴心底話,一南一北共振,後來,想像尚未到來的暑假旅行:金門坑道裡的酒醞釀成熟,高粱填加奶茶,我們將一飲而盡。她提醒我可別發酒瘋,我說本人不喝醉,請別忘記是誰曾在大學有過飲酒甚樂的糗事。 我們讀彼此的簡訊而大笑,笑聲突然有了力氣,同歷「江湖夜雨」而所幸沒有十年孤燈相伴,如今透過訊息而能共飲苦酒,深知這杯的真正滋味,於是把彼此的悲傷都沖得淡寡。 淡寡了些,然而我們知道傷痕還在,如果傷痕只在此事,那麼我們不致於如此。我曾經懷疑自己。有這麼一個晨間,我的機車停妥車棚,走進辦公室前,我叩問自己奉行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利己利人的價值觀為何卻處處受挫?如果信仰崩盤,還要緊緊握住初衷嗎? 我也思考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我沒有解答。也許應該像孫子兵法所言,將寶貴的時間善用投資自己的強項。開始思索人生的重心:當時間有限而無常跟隨,餘生如何安妥與計畫。 而瞬息百變的世間,我為何心仍浮沉。叩問自己,是什麼在撓動自信,我為何自責? 我在月台站著,大家都是低頭族,各懷心事、各尋樹洞傾訴、像是一顆顆軌道分歧於他者的冥王星。   返家後我抱緊母親,她對我突奔回家感到吃驚,我說一天往返,用完晚餐就北返,她默不作聲地望著我,只任憑我用暴飲暴食解決心底的疑惑,她必然深知我有不能躍過的隔柵,所以如此。 我含淚傾訴,然而母親的建議很本格派,我一句也無以遵從,時代變動得迅猛,觀念我守不住,守不住自己的以及母親的,也無法順服青年人的,我突然畏懼起眷戀過往的美好將會換來冷齒,這一切,是我的腳步太慢而跟不上,還是新舊之間總有些誤解,未能解釋通透,於是如此。 又或者,本就沒有真理,變動不居就是真理。 我找到中心價值了嗎?原本是有的,但若帶兵作戰,以我現在的帶班方式,我是必輸。詭譎的風雲恰似春季,我得靠著自己如樹善處。江湖秋水多,江湖多風波。張愛玲曾有情場如戰場,或許職場亦如是。 但我多是人際關係上的傭兵。   後來我寄出阿育吠陀經按摩油給摯友,寫信箋,正好前幾天與王羲之的《何如帖》偶遇,於是書了「中冷無賴」幾字,又前幾日偶看佛教義理,於是一併記下「轉識成智」,我的情緒大約在這兩者間擺盪不止,擺盪不已,然而同處困境,我希望給摯友與自己的,是接受自己的情緒,善加撫順後,在每次的逆境中都能更進步。 又後來我的腦海佔滿同事對我說的話:「你辛苦了」、「發生這樣的事情不能抹滅你是位盡責的人」、「如果需要幫忙,我願意協助」,我銘感在心。 然而逆境的出入還是得靠自己找,我總是在班級經營的暗黑中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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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健身房流浪記

文/鄭秋琪 插圖/國泰 教練坐在圓桌對面問我,為什麼健身?我腦海轉動許多句子與畫面,為了增加身體抵抗力、增肌減脂、減肥?還是為了那蜜蜂腰、蜜桃臀?人老,身材崩塌,人生從此了無希望,是為了給自己生活添薪加柴嗎? 第一次聽到朋友上健身房,是在我畢業後第一個工作,坐我對面的金髮碧眼美女,剛從美國來台工作,問我台北可有健身房?我瞠目結舌,心想我面前這個model身材的美女,還需要上健身房嗎?人跟人可真是生活在鉅大的差距裡啊! 生女兒時,我拿到人生第一張健身房會員卡,是先生贈我的。二十四年前,這家坐落在信義區專攻女性族群的健身房,以西元前一個龐大王國為名。我第一次去,不知道健身規定要穿運動服,在入門口簡單買了一件運動短褲,勉強合於進場規定。戶外八月陽光潑灑,室內冷氣噴送像大型冷凍庫,我眼睛起濃霧,光影裡美女如雲,個個香汗淋漓,身影苗條,就像電影裡的畫面,個個快踩腳踏車,或跑步舉重游泳,或從蒸氣氤氳小木屋出來,頭髮臉上滴落小小水珠。那天我隨便踩幾下腳踏車,就趕緊奔回家,因為給女兒餵奶的時間快到了。 之後,無論家人如何勸說,即使白白浪費年費,我都不肯再去。就在一年會員即將到期時,我接到健身房來電,一個聲音甜美的女孩,問我要不要續約。我想見鬼了,我一年才去一次,誰跟妳續約。 女孩說,「妳的卡是XX先生幫妳辦的吧?妳最好注意一下,他是我們公司的廠商,都交機了,還常常在下班後來找我們公司的美編聊天。」 這重磅炸彈,把我的人生青春夢和初初成立的小家庭炸得分崩離析。眼睛大雨成災,當晚窗外颱風大做,景美河水倒灌社區汪洋一片,淹沒住處公寓半層樓高。先生借故不回家,我知道自己的婚姻路,唉,走到了盡頭。   我如孢子隨風落在城郊邊緣處,暫住的地方靠近水田池塘,背陰土地濕潤,卻意外適合我,生活漸漸穩定。一天,同事推薦我一家健身房,週年慶打折,10張券1000元。我一口氣買了三本。那是一個社區健身中心,位在靠人工照明的大樓地下室。第一次去,人不多。我正努力踩踏滑步機,陶醉在自己編織的身姿妖嬈的夢境裡。慢慢張開眼,突然看到一個男性友人笑瞇瞇走到我身邊,說我姿勢錯誤,大手伸過來,按我肩膀,另一手扶我腰,說,「踩踏時,妳大腿臀部用力,但是不要往後翹。」 我一陣反胃,馬上借故離開。回到家,身上仍感到他巨掌在我皮膚上觸壓的怪異。那剩下的29張健身券,被我丟進抽屜深處,幾年後全數過期發黃蟲蛀,一次大掃除,全倒入垃圾桶。   再次勇闖健身房大門,是因為開刀後體力嚴重衰退。那是一處城市運動中心,一小時50元。人多,但是器材也不少,來運動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漸漸地,我發現中老年人、女人多選擇跑步機、腳踏車、滑步機之類,年輕男性偏好肌力訓練。我觀察肌力訓練區數日,好不容易覷準一檯胸部推舉機剛好無人的空檔,迅速小跑過去,坐上,不到兩分鐘,就有年輕男人走過來等在一旁,其它人經過,看我的眼神,仿佛見到千年活化石端坐在上。那些不經意流轉的眼神,灼傷一個痴想將腹部三層肉鍛鍊成六塊肌的歐巴桑。 我沉寂一段日子後,一天,朋友在FB文圖並茂呈現健身成果,再度挑動我對健身的痴心妄想,我想,不妨再試試吧。這是一家女性健身房,我總在中午12點前後報到,這段時間,來健身房的女人多是操持家事後,來鍛鍊身體。日日我一邊努力突破自己身體極限,一邊聽著婦女們閒聊。 「妳好像都很晚才來。」 「我來之前,會先泡腳。我水腫很嚴重。身體會癢,背部抓得又紅又腫。很難過。」 「有效嗎?」 「還不錯,我容易緊張,有壓力。」 「妳不是沒工作嗎?」 「我先生回家總板著臉,常對我大吼大叫。我也是很好強的人啦,天天面對他,心情很不好。」 「他會打妳嗎?」 「不會,但是他會扔東西。」 「這樣很嚴重欸!有去諮商嗎?」 「最近我試著改變自己,後來他也跟著慢慢改。現在我們很好。」 在這裡,除了健身,婦女三五成群就築起一個心靈聊天室,釋放生活的壓力。我一邊聽,也在心中感嘆自己生活的卑微與不易,有時眼睛起霧,一滴淚珠凝聚眼角。流汗流淚後,心想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離開時,教練喊我,「秋琪姐,這禮拜很棒喔,已經鍛鍊三次了,加油。明天會不會來?」 我大聲說:「教練,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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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艾草

詩/攝影 林清雄 春雨潑灑著午後 整季被黏滯圍捕 無處 竄 躲 相約菖蒲 到端午敘舊 那段沉滯的戀情   丹寧酸活化 翻動久鬱時光 泛黃的年少 一掌嫩綠搧出暗香 點燃「三年之艾」 熏灸,心頭 這陳年的失調   酸澀鞣質已發酵 溫經 通 絡 活血 氣 行   醇濃的艷夏,醞釀出 愛,再 回傳中   註: 《孟子‧離婁上》: 「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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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克雷的獨白

文/圖 雨順 我們在成長的過程中,多少會困惑過長大後究竟要選擇從事什麼行業?青少年放學後的模樣,在好來塢的電影裏可出現的多了。青澀酸甜的愛情故事、酷哥正妹的青春歲月,真是百看不厭,因此想過當明星。 明星就像天空中的星星吧?一閃一閃的,亮一下又都淹沒在閃呀閃中間了。我長大以後真的要當星星嗎?但我好像被先天給鎖定了,我的老爸是昔日籃球健將,曾經幫助過美國洛杉磯湖人隊拿下兩次NBA冠軍。我的老媽是排球好手,中學、大學校隊。爸媽非常開明,對我們三個兄弟運動喜好的選擇,完全不會給予壓力。當然,有如此好的運動基因,未來會選擇當什麼樣的星星,是可想而知的。我們兄弟中有兩個打籃球的,和一個打棒球的,是一個體育家庭。 大學畢業之後,我被選入了年輕的金州勇士隊 (Golden State Warriors) ,扮演得分後衛的 角色。在兩年的磨練後,我和另一控球後衛Curry開始被稱為一對「浪花兄弟」(Splash Brothers),是籃球界最受矚目的後衛組合。在過去由長人掌控的籃球世界中,金州勇士的「死亡五小」(Death Five) 異軍突起,以無私合作的球風,精彩的重新定義了籃球比賽應該是怎麼回事。 過去兩年我的日子並不好過。 因為接連發生兩次腳傷,只能坐在場邊著急,也不能上場幫助球隊。這段時間,我的狗─洛克,陪伴我的時間最多,連我去做復健,他也在旁等候著。今年春天歸隊,我有著太多的期待,隊友對我的期待、球迷對我的期待、我對自己單腳神射的期待。上周我們要面對一場關鍵性的第六戰。我臨時決定由家中自己騎腳踏車到比賽場館。我想藉著在馬路上騎車的方式來放鬆緊張的心情。這個動作讓很多人嚇出一身冷汗,但有球迷說這就是我與別人不同的魅力所在。老天終於不負有心人,我在第六戰中的表現贏得了滿場球迷的喝彩,也幫球隊贏得勝利。浪花兄弟重出江湖,是全世界球迷期盼已久的大事。現在,距離球隊重新登上王座的那一天,已經不遠了。 對了,我的名字叫克雷(Klay Thompson),金州勇士隊。 幫我們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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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台灣南迴線鐵道系列──知本的黑冠麻鷺

文/攝影 張居隱 那年初夏的下午搭火車到台東旅行,從台鐵南迴線知本車站出站後,經過廣大的站前廣場,沒看到來泡溫泉的人潮,卻看到草皮上的黑冠麻鷺。 黑冠麻鷺這時轉過頭,問:「我新綁的辮子頭好看嗎?」我說:「很潮喔!你去哪剪的?是最新流行的髮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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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塔位

詩/攝影 林清雄 輕拉玻璃門 午睡的清明 合掌 捻心香 默禱那頭的永生 庇佑這頭的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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