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村徑浪花

文/吳坤峰 圖/吳恩宇  為了走路,全家冬日清晨六點,驅車從嘉義跑到南投國姓鄉去,是不是有點荒謬。 但若將場景拉回年前,二零二一五月疫情大爆發後,宅守家中防疫的不安,一趟出走,反倒給了日子不同的意涵。似在與新冠病毒的戰疫中,生活慢慢露出回歸日常的曙光;或只是為了找回人與人一起走路的那份幸福感。而在山林行走,幸福感是會加倍的。 翻山越嶺去走路,不只我們,這場健走,吸引數百人參加。「北港溪溫泉嘉年華養身健走趣」,地點在南投國姓鄉的北港村,由泰雅渡假村至三級古蹟的糯米橋來回,距離約八公里。 北港村是群山環繞的小村落,有一條北港溪由東往西貫行其中,村子一分為二,村裡農作引此溪水灌溉,故構築了二條水圳,南岸引水渠道名為南圳,北岸則稱北圳。 十一月底,時序已冬,早上山谷陽光卻剛烈,走來有點熱。在村徑的北圳巷走了一小段後,喜遇波光粼粼的北圳,圳水深潤,清明見底,心忖此等純淨美好的流水,所育莊稼必有滿滿的友善與好味,光想能享用此等好物,覺得生活就充滿希望。接上北圳,沿圳路繼續西行,因多了水圳與綠蔭同行,乾扁的路滋潤些,路走來多了舒適,走路心情變得大好。 見白花。清徹水質,使人想親近。走在前的年輕媽媽,望著圳水分流至一畦田地的流水白花,忽往田埂走去,蹲下身,雙手掬了一窩白花,興奮莫名,抬頭呼兒喚女加入她的興奮。 有清香。香氣淡淡,似有似無,隨著步子向前,這香味更為明白淡雅,前方是一大片桂花林,樹身已一樓高,委實少見。在此時空,桂花的清香,注入了水圳的水氣與流聲,一杯冷泡桂花茶在空氣中,行路的人若放緩腳步,細啜品嚐,自有一番風味。 遇水橋。至山凹谷地,前行無路,一座水泥質地的人橋供人們跨越,但北圳走那啊?四處張望,找著奔崖的北圳,發現人橋旁不遠,有一座細腰溝渠水橋供圳水穿越。這水橋很美,與二岸景物相處融洽,二山之間一道婉約的灰泥弧線,造形樸實,充滿結構美學,高舉著水圳跨過溪谷。水橋弧線在地圖上打卡,標註此地的生活軌跡與自然考驗。   相較我的小飛舞,小兒走路的樣子就有點奇妙。返程,見他上坡時雙腳踩著一台空氣腳踏車,小腿在空中緩緩抬高,再慢慢落下,像播放一部慢動作的單人默劇影片。我看得出神,揣想這戲演什麼。 「你怎走得如此古怪。」 不喜走路的兒子,走著走著,也有了心得。 「走上坡路腳多抬些,才好走向前。」 「不停的走。」人生如戲,我戲說,「走到腳沒意識,產生慣性,自顧自移動,心中有方向就行。」 兒子不置可否,丟來一句話。 「最重要的是──不要講話。」 「為什麼?」 「我在專心走路。」 嗯,專心走,路走得遠。為抵目的地,人要不停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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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只是路過的假面騎士 ─以動漫為名的紀念館(上)

文/攝影 陳銘磻 石之森萬畫館 日本的文學家紀念館已然成為國家重要的文化資產,是保存典籍、文學、漫畫、繪本作品的重鎮,更是觀光產業力求繽紛發展的旅遊勝地;向來重視文學的日本社會,斷無疑義認為:「一座有文化歷史美學的偉大城市,必須建構一座能展現人文風情的文學館」,這一見識,確乎值得台灣執掌文學館業務、文學活動的機構作為借鏡。   我只是路過的假面騎士 宮城石卷‧石之森萬畫館   以《假面騎士》與《人造人009》等超過七百部漫畫書,獲金氏世界紀錄認證為全球獨力完成產量最多的漫畫家,讚譽為「漫畫之王」的石之森章太郎,1938年1月出生宮城縣登米郡石森町,原名小野寺章太郎。 自小時即對漫畫感興趣的石之森,12歲投稿《少年漫畫》,15歲擔任手塚治虫的助手,同年發表處女作《二級天使》;高校畢業後,與藤子不二雄等人組成「新漫畫黨」;1961年以集英社取材記者身分環遊世界兩個半月,隔年,開始從事科幻漫畫創作。1966年,以《超能沙布》《人造人009》獲第七屆講談社兒童漫畫賞;1968年,以《佐武與市甫物語》、《俊》獲第十三屆小學館漫畫賞。1972年出版《假面騎士》,系列作品大受歡迎,原作經由東映株式會社製作,朝日電視台播放的特攝電視劇,並稱日本最受歡迎的長壽節目。這齣由真人演出的戲,網羅演技派小生陸續出演,藤岡弘所、小田切讓、要潤、綾野剛、水鳩比呂、佐藤健、山本裕典、福士蒼汰、竹內涼真、赤楚衛二等人,無一不締造驚人的超高收視率。 經典台詞:「我乃行天之道,總司一切」、「老子,參上」、「我只是路過的假面騎士,給我記住了」、「我只要有點小錢,和明天能穿的內褲就行了」、「接下來這裡就是我的舞台」、「患者的命運由我來改變」、「看我一命通關吧」等,成為讀者耳熟能詳的戲劇佳句。1975、76年,臺灣也根據原著拍攝《閃電騎士V3》、《閃電五騎士》、《閃電騎士大戰地獄軍團》。 《假面騎士》盛行的1998年1月,石之森因惡性淋巴腫瘤病逝,得年60。去世後追贈日本漫畫家協會文部大臣獎、手塚治虫文化特別獎。 1998年,石卷市民連署發起建造造型好似飛碟的紀念館「石之森萬畫館」。萬畫之意,指「漫畫」具有無限可能。館內展出石之森的漫畫原作初稿、以立體塑像重現漫畫人物、歷代假面騎士面具、可變身為假面騎士的遊樂設施、放映原版動畫片。 從石卷站到萬畫館的「漫畫之路」,人孔蓋、郵筒、休閒椅,矗立不少漫畫角色圖像,入館口,飛在半空的超人格外引人矚目。二樓付費展覽區,展示《人造人009》、《假面騎士》栩栩如生的英姿,是會動、說話、發光的模型戰士,以及昭和、平成與令和三個時期的騎士面具。三樓有免費「學習體驗區」,挑戰動畫製作,書櫃存放約六千冊漫畫書供閱覽。一樓販賣部,三百多種琳琅滿目的周邊商品:裝滿金平糖的假面騎士、人造人009、小露寶三種糖罐;繪製三種圖案的原子筆、調味料、綢緞扇等。 如此壯觀的漫畫館,無如匯集日本漫畫、動漫、影劇於一體的大型展覽廳,滿足喜歡閱讀漫畫書的讀者、影迷大開眼界,增長見識。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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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O的異想

詩/圖 紅紅 Orbit 壓克力畫 Open 你開口說話的嘴形 輕輕撕開我的早晨   Or 思慮的眼珠左右靈活滾動 圓睜的眼定神 陽光撒下雲層散去   Orbit 有時沉默的氣流在我們之間運行 像公路上一輛獨行的紅色 車子,緊挨著懸崖與峭壁   O2 我和你 少一個O快樂就缺氧了 過多的O群聚風險   Omicron 有時猜疑飄散在空氣中 我們以文字快篩 房間與世界的距離   Oasis 無風。紗窗上趴著一群白蟻 等待一場雨   Ocean 氣流從海岬的硬顎擦過窗帘 吹進夜的靜謐 說出這個字的瞬刻彷彿聽見遠方呼喚 我想是因為c發ʃ的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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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不一樣, 也都一樣

文/林綠斐 插圖/國泰 小時候我常做一個夢,夢見被大象追,一頭黑色的身形圓滾滾的大象。後來不知怎麼變成我追那頭大象。怕被大象追上和努力想追上大象卻永遠都追不上的分水嶺,發生在人生哪個階段?我好像總想不起來。 上學前的記憶彷彿隔著一層霧在看,整體回憶皆稍嫌片段,似夢一般跳躍模糊卻又往往能引人心緒飄浮。印象裡,在一片宛如潑墨山水畫般的記憶長河中,母親和我曾有過的幾句對話,像開在黑白之間鮮豔的斑斑紅點。這些圓形的紅,像開在嚴冬中的紅梅,也似不小心劃破指尖從肌膚裡冒湧而出的血珠。「媽,那個人是誰?」「那是我母親。」一個問號,換來一個句號,和心頭冒出的小小驚嘆號。那時候我猛然意識到並非天下的母親都是一樣的。 清晨的陽光尚未高掛天空發散熱力,睡夢中的我已被一把烈火焚燒的大火熱醒。這是第幾次?夾帶鋒刀利箭的烈火從客廳經過我與母親同住的房燒到後面的餐廳,再從後面的餐廳經過房間又一路燒回客廳。熱戰靶心,是我母親。 對台語一知半解的腦,像包裹著層層厚布的豆腐團,利刃和箭尖順著親情關係線的渠道精準射中目標,語言攻擊力道幸能減弱幾分。可惜人的耳朵雖不一定聽得懂各種語言,卻聽得進各種情緒。語言是冷的,情緒是熱的。插著各種冷暴力武器的豆腐團自體進化為鋼彈刺蝟,利用插在自己身上的冰冷堡壘與逐漸結痂變硬的傷口城牆,抵禦更多更新源源不絕的尖銳攻勢。……烈火如紅霧轉眼散退無蹤,一陣一陣清涼響脆的圓潤涓滴入耳。幸好開始了……起身梳洗更衣外出,踏出房門,屋內走道上烽火已停,一顆顆珠圓玉潤的單音像滾地而來的透明珠子,從腳底慢慢淹上來,直至滅頂。   客廳沙發,一名老婦端坐在上,雙手鬆鬆握住一串長佛珠,佛珠下垂到她腿上形成一個類似三角形的形狀,兩手忙不停從左快速拉扯到右,直到遇上整串珠子中唯一不同的葫蘆形狀珠子。一圈。反過來,再把珠子從一邊快速拉扯到另一邊。兩圈。每天早上老婦都要念一百零八圈佛珠。別人念佛珠習慣一次一顆一顆按壓推動,每顆都顯得慎重。老婦不同,喜歡一次扯一小段、一小段,大約是三到四顆左右的佛珠。老婦念佛,水流聲似的佛珠扯動聲響。佛號聲聲,一波波淹沒我,澆熄火躁。 以前最喜歡看人燒香拜佛,打火機或火柴上的光和熱傳遞給一根細細的線香,這方火滅了,那方亮起了火苗。水滴形的火閃動幾下,火沒了,一條或數條裊裊白煙冉冉向上昇飄。我盯著看,覺得驚奇,剛替外婆拿的香是有重量的,只是把打火機上頭皇冠般的火傳給了香,香化作縷縷輕煙,重量彷彿就此消失。到底是什麼讓褐色的香變成雪白的煙?又是什麼讓重量消失?身高不及外婆胸部時年幼的我,覺得一定是菩薩的緣故,否則外婆幹嘛要拜菩薩念佛號?只有很厲害的神佛,才能擁有讓東西變來變去最後變不見的法術。 外婆除了喜歡拉扯很長的佛珠很多圈,還喜歡在傍晚用一種很神奇的杯子泡茶供佛拜觀音。外婆說一百零八圈是早課,那時我理解為早上的功課。看著被高高供奉在客廳牆面最好位置的觀音菩薩──體積龐大的舊式電視機以斜角方式委屈窩縮在客廳前方最右邊的角落。我很快想起,臥室內有張外婆年輕時的照片,上頭笑臉迎人的面容和觀音一樣令人看著便喜歡。外婆往生後,我常盯著觀音菩薩看。 那幅觀音菩薩像背景陰陰暗暗,通體雪白的觀音赤腳踏滾滾白浪而來,晶瑩水珠彷彿即將躍出畫紙,手持楊枝淨水,畫面中的一點綠意及翠綠中綻放開的點點水珠,裡頭轉著光與熱。陰暗透出不祥的背景看似分毫不動,卻隱隱射散出張牙舞爪的逼勢,畫中央的白衣觀音雖看似即將走出畫紙般靈動,反倒成為整幅畫作中最平靜祥和的處境。往前飛灑的淨水似動未動,未動似動。 外婆傍晚供茶的杯有三個,全都一樣。杯,原本是黑的,倒入蒸騰熱茶後,黑色盡退,彷彿隱身在底下的觀音圖像顯現出來。外婆說這是菩薩顯靈,我覺得是魔術,母親說只是一種科學原理。 高三那年,從睡夢中被烈火焚燒至醒的頻率越來越高,我學到母親口中所謂的科學原理,逼著母親搬家逃離從人口噴出的火海地獄。搬入新家確實讓人鬆了口氣,以為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但預期中的生活沒有來敲門拜訪。考完大學聯考,母親又扯著我搬回外婆家。這次沒有同住三樓。外婆住三樓,我們住二樓,按月付房租。轉了一圈,翻個面,一切好像又回到原點。母親的不願拆離和我的急欲逃離,像一條道上,兩個往反方向奔馳的力。母親留守原地,我盡可能住校。 大學離家距離不夠遠,住不進學校宿舍,只能短暫窩居在學校邊上的小租屋裡頭,寧靜而孤獨。一顆不起眼的小石,在懸崖邊上,不經意的一腳或一場急雨都能讓石子翻滾落入谷底。 念研究所時,考上礁溪的佛光大學,名正言順住進山頭裡,有一名室友相伴。上課時偶有雲霧飄進教室內,一時間竟有踏入太虛幻境之感。一切虛幻到像真的,又真實到似虛空。   外婆過世前,我曾到醫院。病房內只有我跟她,像撐起一個圓底下的兩根柱。為了方便大舅二舅處理銀行事宜,外婆躺在病床上,身邊各種機器強力運作,身上插滿各種管子,隨著機器的節奏呼吸。人已無法自主。那瞬間,有什麼東西在我體內一點一點崩塌,但尚未完全土崩瓦解。 畢業後努力賺錢買房安頓肉身壓抑精神。早上在公司做全職工作,下了班連趕帶跑衝回住家附近的漫畫店繼續打工賺錢。喜歡看每一格排滿工作和聚會的行事曆,工作開會聚餐婚宴同學會考試採訪購物約會……以為忙,就是充實。把時間塞好塞滿,卻餵不飽滿足。有段時間就像宮崎駿動畫裡的無臉男,總是覺得餓,吃什麼都不能飽,於是吃得更多更辣更油,成就了體重,支解了自信。 這是種病嗎?有天工作完回家,母親遞過來一杯木瓜牛奶,順勢接過喝下一口。怎麼是苦的?我問母親是不是加了苦瓜。那陣子母親特別喜歡我去士林夜市給她買胡蘿蔔榨汁,另外加點檸檬或苦瓜。聽見問題,母親一臉雲裡霧裡看著我,回答沒有啊這個很甜我還不敢喝太多。 我不死心,避開母親的眼神假裝沒事也說沒事,轉頭拿出一包平常愛吃的方形豆乾片,拆開包裝往嘴裡塞入一塊不完整的嚼了嚼。還是苦的?再往嘴裡塞一大塊豆干片,咀嚼再咀嚼。這回終於吃出原本的味道,但也不完全是原本的味道,而是原本豆乾的味道被包裹在一層苦味裡。 這件事除了我知以外,只有天知地知。 那段時間吃什麼都是苦的。如果吃東西一直有苦味,接受得了嗎?喝過甜滋滋木瓜牛奶苦味版,吃過豐盛素食餐廳苦味版,咀嚼掉好幾包美味豆乾苦味版,大口大口吞食進好幾碗雜菜麵苦味版……吃到後來,覺得好像也沒那麼苦。   到底什麼時候恢復正常味覺?我忘了。忘這個字很有趣,跟忙這個字一樣,都有顆心,再配上一個死亡。 苦味悄悄地來,正如它悄悄地走。心理上接受了苦味在舌頭上駐紮,苦味便離開肉身。也許苦味會再回來,也許永遠不會。就算它再回到體內,也會清楚知道我已接受了它,不再害怕,不再驚慌,不再多想。它在我體內,真實存在,如此而已。 小時候不懂的事太多,現在仍有許多事想不明白。好不容易想破腦袋弄懂一件事,又有另一件事纏得人想不透。其實在外婆過世前的短暫碰面後,我開始反反覆覆想一件事,那件事的盡頭是個死胡同。年幼的我為什麼要把自己緊緊死守?守什麼?要守到什麼時候才能出獄?那時以為離開一個地方,就是出獄。後來才發現這是對世界的一個誤解。 我逃過,離開過,直到多年後才發現出獄原來不是離開一個地方。大地上的植物開花結果,初初時果子大多是綠的澀的苦的,果子們沒有離開這片令它們結出苦澀之果的土壤,一樣的土壤,經過時間緩緩流淌,用眼淚和痛苦掙扎澆灌,當有天果子變成各種紅的紫的黃的橙的顏色時,便成熟了。成熟的果,有的甜,有的酸,有的苦,有的辣,或許這便是它們存在的意義。 每個人都從生裡來,都往死裡去。人生的意義或許並不在於生與死。你我皆凡人,你我皆相同,你我也皆不同。我們長著一樣的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兩個耳朵,但我們長得不一樣。後來我才想起,外婆把屋子裡有陽光的前房讓給我和母親住,她睡在沒有光的後房。一如我和母親現在的房間分配。 念大學時,看了張愛玲的紅白玫瑰,白玫瑰可能是飯黏子也可能是床前明月光,紅玫瑰可能是牆上的一抹蚊子血也可能是心頭上的一顆硃砂痣。可是她沒說,飯黏子和牆上的蚊子血,會隨著時間不斷往前流動可能慢慢轉化為床前那輪明月光和心頭上的硃砂痣。 外婆,我很認真的討厭過妳,討厭到不想再見到妳,可是妳往生後,我常夢到妳,每年清明節總會想到妳。 我想念妳。   母親投了幾枚歐元硬幣在教堂的功德箱裡。我們正在旅行,一步一步實現母親旅行歐洲九十天的夢想。或許離開,從來就不是為了真正斷離。 我看見母親雙手合掌,腰一彎,朝耶穌基督做出問訊的動作,身邊的法國人在胸前比完十字架手勢,轉身離開的模樣,和母親一模一樣。 看母親神情滿足,忍不住提醒她這裡是教堂不是寺廟,大家都比十字架,不是拜拜喔。母親露出「糟糕我忘了」的表情,回我一句。都一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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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重機與隨身聽

文/周盈君 插圖/國泰 通過大學甄試後,我遠離高中日讀夜讀的生活,那被課業壓力壓扁的人生在解封後猶如衝出牢籠的自在飛鳥,我於是竄進網路世界。 當時不知何來勇氣上了某個網站,也不管會遇到什麼牛鬼蛇神的網友,也不管網路是否夾帶病毒或詐騙手段,真真有些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懵懂無知。且此事一定要背著雙親偷偷來,因為他們想像的世界裡充滿邪惡的荊棘,是我這未見過世面的,幾顆碗豆埋藏枕下就覺得難以入睡的女孩所難以想像的。我所構築的世界未必如雙親繁複,但世事難料,現在想來,很幸運遇見了金牛座的W。 那時對台北的描繪多來自想像,生活在中部尚未品嘗繁華,總揣測人聲雜沓的地下購物街、捷運潮來潮往、夜市煎炒的精華摩娑人們的食慾流盪,還有很多大型書店候我蒞臨,如永晝的誠品、可供戀愛想像的文青書店,沿梯而下穿越迴腸,那幽光是二手書的封疆,帶點霉味的,抑或是縱橫五年級生命註解的搖滾樂。對我而言這些種種如若異國,我渴望掬一瓢感受驚詫,即使僅是純水,也能喝出不凡之味。 而他為我開啟,是我青春歲月中,從規律的求學生活一跨步踏進繁華街衢、燈紅酒綠的旅程。   我們朝聖了西門町的阿宗麵線,見捧碗立食的榮景,他告訴我,老闆從小本生意繁衍到如今生意興盛,他問我要不要來一碗,可我放棄在燥熱的天候中還得人攪和著人、油光伴汗珠地吸吮麵線,想來我的青春歲月還在父母的玻璃罩中,渴望的是冷氣吹拂、侍者端上桌的佳餚。 那次是我第一回搭乘捷運,夜涼如水,然而鑽迫到地下後捷運黑壓壓一片,大家有各自的夜間精彩,也有那時的我還不清楚北上游子打拚的辛酸,苦勞中強勁的生存意志每每在林強的〈向前走〉中申說人世的無奈與奮起,但我無感。 我們穿擠人群,我尾隨他迅捷如豹的身軀,躲閃前方重重的人形障礙,後來在某處該下站的月台他遲疑了一會,我於是險些被捷運門夾傷,好在那時年輕、反應靈敏,便如鰻魚縱身跳出車廂順心地緊隨,他回頭看我,雙眼露笑出難以捕捉的歉意,而我的驚險中則含雜不多不少的怨尤。 在捷運站外他指指附近的士林夜市,當時還不知此夜市風靡全台,招攬過許多外國遊客的目光。而多年後遊逛時則因為琳瑯便宜的的蛋塔、甜點,我曾駐足買過一二,那時便常見新聞播報此處水果哄抬的高價,然而螢幕前的老闆則多有辯解,其實那就是一副要買不買隨便你的意思。 但那日我們未曾走入這異幻的夜市,彼此都興致缺缺,可能如他所說會有更大的驚喜在後頭—他說自己是重機社的,要我在捷運口等他,不一會我就看見戴著全罩安全帽的騎士前來,當時恍惚以為是從電影衝出來的阿湯哥,罩下的人是他或不是他?直到他拿下頭盔要我上車,我於是懷揣恐懼如一隻初生野貓。那重機後頭缺扶手,我一上車變為了手扶何處而驚惶不已,視自己如海上竹筏漂流,會不會在疾駛的車陣中我的不慎跌墜便碎屍萬段,成為一坨骨節絞爛?他要別怕,說:「妳身體朝前傾,對,傾向我,對,然後雙手放在重機前端,對,油箱。」 我如他所言一一照做,突然發現這比坐在光陽機車後座更顯得靠近彼此。不,我的胸口太近他了,不,我必須力避載行間加速乍停的衝撞,我必須抗衡牛頓的第一定律,否則我與他將陷入友情的尷尬。然而一切純屬想像,在我焦躁中所開啟的只是馳躍的爽朗、微風的輕盈、喧囂的車流與喇叭吼造,仰頭一望,明月如此燦爛、青春的吼度將揚聲器開到滿點。我似乎在迷離中感受此人身體流散而出的熱度,而他的重機就是天方夜譚的魔毯、仙杜瑞拉的馬車、觔斗雲或封神榜中的神獸坐騎。那樣的時光是一根力砭在我枯燥生活的銀針,噴湧出難以想像的,一種,原來這世上可有這種生活。 他告訴我車隊時常集結,法律系的他們和台大的護理系時常聯誼,他們各有自己的寶馬,那時青春的戀曲如情思流光待人捕捉,所有的交會都有可能剎那點燃焰火,當然也可能是樂曲終章,他提起一名女孩,我說我好奇那人的容顏,他拿出照片給我看,我一看,心想,這不是類徐若瑄嗎?細白無垢的膚質,雙眼秋波含水之氤氳,難言的青春羞澀,注定要成為眾花的焦點,好似真善美裡的薄雪草。 他暗示我們正處在或為朋友或為情侶的十字路口,他要我盡快下注離手,他畢竟有籌碼。   我不懂,也不太確定醋意是否被燃起,於是噤口無聲,用無數的話題掩覆他的粉紅日記。日久,他便沒再說起這女子,不過我猜他的重機後座從來不缺異性的髮香,那青春歲月總有奇芳異草與真菌互動磨擦出的好感。 事後他有天來看我。從台北南下先返回他二林的老家,而後到我就讀的學校門口,我們約在那兒。我離開宿舍與他見面,這分明是有朋自遠方來該當珍惜,我即便疏於待客之禮也該留人家在附近的飲料店喝杯珍珠奶茶好好款待;但我什麼也沒做,在他那台剉傷多處的灰白車體外,他將一台sony的WALKMAN遞給我,他說這個隨身聽是現在流行的尖端。 我在刻苦的求學生涯中很少聽流行音樂,僅只國中多次欣賞學校音樂班舉辦的免費演奏會,我不若高中同學聽任賢齊的〈心太軟〉直到入睡獲得一夜安穩,所以不太明白他送給我隨身聽、耳機的命題何在?我微笑接收這泛起我疑問泡沫的禮物,是不是在什麼情況下我曾提及,使得他不以千里之遠,為的是送我一只先進科技。 道別後,我接獲一位同學的邀約去到了他外宿的房間,那時候還不清楚禮儀的分界,反正如同一張白紙對於男女情事皆懵懂無知,恐是熊心豹子膽發作,於是乖順地坐在他為我拉開的椅上,盯著電腦螢幕看了他覺得好看的港劇片段,且竟在孤男寡女的斗室中感覺坦然自在。 至今我早已忘懷那港劇的內容,但當數學系的同學知道我竟隨意收受了異性的隨身聽時,便用尖酸的口吻說:這樣你也敢收。當時的我還真不知道為什麼不能收?又為什麼他要特別挑起爭釁,難道隨身聽是婚戒,好像我早已許了人似的。月亮變臉,人事巧妙更迭,我悖於覺察,後來我們形同風馬牛般地陌路。 然而我和W未斷聯繫,有回和大學同學在租屋處狂歡過節,他突然打電話給我,迫使我在所有的歡笑中按下暫停鍵,而轉入與他私人對話的副歌。   我推門而出,坐在悶熱的樓梯間聽電話,他著力抱怨,內容多為游移在他世界令他情感過敏的粉塵,我把時間交付他,耳朵交給逐漸發燙的手機,卻始終無心化身為他的抵抗力。我那時真是自私的過分,果然還轉著青春的霓虹而不知暗黑角落受窘的靈魂。 我匆匆掛下電話,他又回撥了三兩回,我不知道有什麼事得如此迫切地處理,但他個性太敏感恰如一張網罟,篩得我的耐性有限,青春在等我,我分身乏術,無法給一尊噴吐怨言、快要腐爛的綠色靈魂太多的時間,即使我收了他餽贈的隨身聽。 後來他去當兵,據說只要稿件被留用就可以延長假期。他問我願不願意撰寫一篇讓他可以多些自由的積分,我那時不知放風的可貴,況且他要我做的事情會不會涉及不法,於是直接婉拒(當然也可能是擠不出什麼文字串珠)。如果我的不羈用在此處,會否成為彼此友情上的平衡?我總得要回贈些什麼,所謂投桃報李。 後來,他結束兵役順利地找到工作,從一個容易感傷的人變成穿盔戴甲的強者。有回他來信告訴我即將要出差,我心生羨慕,然而在那飛往異國的旅途上我作自己是根植土壤的植物,在層層雲雨中遙望機翼,而在心底說幾句再見與祝福的私語,其餘空白,我總在獲知他的生活時無動於衷,時差與海洋間隔我們,他那異國的日記我無從爬梳,我非他的追隨者。 又幾年後,有回我的文字被他任職的那間公司每月輕薄的雜誌所留用,那時興奮地致電給他,切斷他工作上的專注,但他拿起電話撥了通電話到編輯部為我確認刊載的日期與細節。他的雙眉粗黑,想必談吐間也帶有鷹隼翱翔的翩翩高度與喜悅。他回覆我,我們短暫分述各自的生活,電話掛下後我們各忙各的,實則大可用電子郵件通信,那時MSN隆重登場,但我們的蚊子語言如同雞騖啄食而剩的米粒總少得可憐。 切割再切割的人生,四分音符之後的八分音符,越來越細緻地岔開彼此,直到某天我在接到他的電話,他說昨晚開車載一位同事夜遊,她美麗婉約、披垂長捲髮,兩人話匣子一開便有了滿天奔放的星雲。我問那人的學歷、那人的個性與星座,我單純的探查只是好奇心驅使,渴望故事的終局。 我聽著他的羅曼史,覺得這人對慾望的追索,最終在種種挫敗中走出了幽微,那女人像天使棲身在他臂膀,讓他的眠裡生發溫暖的馨香。他說完後,我突然意識到他給我的電話恐怕要逐漸減少了,果然在那之後曾經飽滿的寂寞咻地一聲化為浮塵,消失在北地的天空中,也幾乎退出我的手機鈴響。   此後,總有人走入我的生命,也總有人離席,有些則離境後又自臉書上追繹到我,並且成功地降落,遂使散佚的情誼有了新航道,有些情緣還真像受迫於命運的洪水,人與人久了,便各自離散。幾年後W與那個她成為夫妻,而我則有自己的光譜,恰若一台火車行駛過繁華的都城,如今漆身藍皮在悠悠的鄉徑賞覽海岸線的蜿蜒、碎浪的追逐,並試圖載滿車廂之笑語。而當我的個性走至中年,探奇之心收攝不少,慢慢地在通訊軟體上有個人彷彿是他,我都不敢傳訊確認。而每當生命中出現突發的爆炸,足以割斷我身心健朗之際,我便慨然肅淨與人的牽扯,多年未聯繫的頭貼們常被我一一丟入不可回收的垃圾桶中。   後來我收到他的新婚照片,優雅的新娘穿著俐落白紗,胸前開岔引逗雙峰企欲騰越,白紗上繡紋羅列如銀河垂蕤,那新娘的前衛真讓我大開眼界。沿那水蛇腰而下的開高岔、露纖腿,多年過去,W揮別夢幻純愛的薄雪草,他如今選擇的近似火鶴花了。 至於他送我的隨身聽早已退休,收在老家的抽屜,現在大家都聽串流音樂,誰還買CD呢,CD一時頓減,然而他的幸福卻是倍增的了。就像倘若閱讀他的日記,必然看見滿滿的都是他那三個嬰孩的誕生與成長互動,並以成為孩子的騎士為榮傲。至於重機、載滿戀情的過往,也像隨身聽一樣都被收進我的記憶的深處了。   然而記憶如文字,於是我寫下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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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line

文/陳祖媛 插圖/國泰  父親第一次撥通了line和我通上話,電話那頭他笑得像個孩子,電話這頭的我眼眶有些濕潤。時光荏苒我彷彿看見父親開心的眼角泛著淚光就在我學會騎車,他放開扶著車的手的那刻。 疫情期間居隔兩地的我們,透過手機視訊大概是我和父親最近的距離。新科技對於近九十的老人家而言是很有挑戰性的,忙碌的哥哥教了幾回基本功能,總是隔天就忘。父親習慣按電話號碼盤,打電話沒有問題,但要使用切換頁面功能滑過來滑過去的方式,挫折感極重。這完全是個新觀念,我們就放慢速度從「滑」這個動作開始。每天,我手持著電話教學,另一手要他跟著滑螢幕一點一點累積他的信心,頁面常常不見,掛了電話他得琢磨好久,才回到熟悉的開機頁面,就當是玩遊戲找出回家的路唄!一回生二回熟,他開始放膽的亂滑一通,手機開始需要隔三岔五的充電了。 記不記得是怎麼學會騎腳車的?我總是驕傲的說沒摔過,不是我的平衡感奇佳,是我有個溫暖的老爸。小學時,無數個傍晚,父親扶著我車的座椅,在家後面的大路上,兩路燈間練習。不知跑了多少個來回,他才敢放手。嘴裏總是重覆嚷嚷著,「我不會放手,專心專心!」他應該是放手跟著跑了好一陣子,只是我未察。直到覺得聲音越來越遠,我回頭看著他在一邊的路燈下,而我已騎到了另一頭。那時還不會轉彎跳下車,看著他站在原地開心地笑著,映著路燈兩眼特別地亮。我只好下來推車轉彎,再上車,衝向父親。我一直記得那個瞬間,像是剛學會跑步的寶貝奔向父母,然後被高高舉起,那個久違的興奮。 距離父親買的這支艾鳳手機已經一個月了,從點入賴,看留言,撥打賴,這條路我們走了一個多月。對於老先生而言,還有學習的動力,我很感恩了。一通百通,期待不久會收到他上傳的照片。也許那天他還能戴上虛擬實境的眼罩,感受一下新世代的元宇宙。再回頭看著這條學習的漫漫長路,辛苦但有趣,其實多給老人家一些時間和鼓勵,他們不知不覺的也走上了改變的道路。 「叮咚!」我電話的賴響了,是父親一早傳來的早安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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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咖啡˙色˙物語〉暗黑儀式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一枝筆說不完一季春花,石蒜花才剛盛放在眼瞳,黃花風鈴木馬上以黃金的顏色塗抹河堤,調色盤正琢磨著木蓮的玉色,石斑木撒下一層細雪。 書桌的疆域是一堵離世小島,書和筆在領土上不斷繁殖擴張,備忘的小紙頭如祭典的旌幡,在時而濃重時而輕飄的呼吸中輕輕飄顫,只好先將桌上型畫架撤去、再將筆電撤去、接著下令一群老兵新兵的新舊書冊歸建回制。終於看到土壤的顏色,結節的實心松木桌板。 桌板上一如祭祀神佛的儀式:一池清水、幾支彩筆、一叢黃花、濕潤口感的餅乾和一杯咖啡,背景音樂是拉維˙香卡的古西塔琴演奏。 沙漏的盡頭也是開始,尋索與執戀永遠伴隨惆悵和失戀,這是他情人節後一天開始至第二年情人節前一天為止教我懂得的一件事,冷眼看著白色情人節的禮物,希望盒子裡面空無一物,像失血的心臟。他說想去哥斯大黎加。 他去了哥斯大黎加的時候,我正坐在山林裡一間簡單的工寮延伸搭出的棚屋下,四周只有一群一群的針葉林和間雜幾棵恣意生長的福爾摩沙櫻和早開的杜鵑。那一夥鳥聲噪得令人從高山美景中分心,無法專注在寮主手上那把不鏽鋼主水壺注水入杯,他看我有點不以為意的眼神,笑笑地對我說,你們山下的人都用手沖壺吧?我是用手沖壺沒錯,可即便是用手沖壺,我也沒能控制出水是一絲水線啊;他卻能穩穩地從壺嘴拉出一絲涓涓。所有的儀式道具都是日常什物:一支粗陶窄口深杯。杯口架了幾經洗滌過後的布口袋,袋內裝了自家栽種自家烘焙石臼研磨的咖啡粉;沒有淺碟子盛裝的提拉米蘇、沒有銀製小食叉、沒有糖和奶,沒有儀軌進行時的繁文縟節,只有在四周結界的風帶來的甜味和老友間的愛語,看著中深烘焙淬出的汁液,白色的煙霧中有靈媒一樣的香氣,以及巫師緩慢的舞姿,絲絲入扣的引人進入暗黑的譫妄臆想之中。 春雷乍響似的手機來電聲傳來他在哥斯大黎加中央山脈的咖啡莊園裡拍攝地的照片,他把興奮悸動的話語摘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文字,嘮嘮說著被稱為黑靈魂的紅果,種在什麼樣的土壤、如何人工採摘(我倒也不知咖啡豆要如何機器採摘)、如何清洗日曬、鋪曬在庭園是如何的一個壯觀、並又要盡量減少翻動次數、蓋在塑膠布裡進行日曬,曬到傍晚。即便黑靈魂色澤迷人,即便味調又是花香又是果香像發酵過程的繁複多變,但,遠在天邊,無法一親芳澤。有的人就是冷了才香。 與其渴盼舊時的香氣重回鼻腔和舌尖,不如踩在自己的中央山脈,喝著自1927年來便靜靜的在森林一隅歲月靜好的生著長著踏實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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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重遊史前館

文/圖 林明理 林明理油畫作品 午後,恬靜的風,從海面吹來,掠過史前館噴泉的兩側,泊在波紋盪漾的水面上。 我想起兩年多前,在這裡有一場以卑南族傳統服飾十字繡工藝技法與斯洛伐克民俗藝術的交流,強烈地展現兩地特殊的人文風情。在館前牆壁上高高掛起「穿上彩虹衣」的圖騰,也突顯出那些百年服飾與傳統編織的風華。 風兒在乍暖還寒的亮光中,帶有淡淡的木香,飄拂在館外週遭的樹林,飄過嬌艷的百鈴花、桃金孃,飄過杜鵑花叢和厚葉石斑木……從大廳前後的步道、花草間出來,在鳥聲的路徑上徘徊徜徉。 風也跟著烏頭翁雀躍地唱著不知名的曲調,歌聲流向廣場……在裝置藝術的沿路上,從海上到東岸,從東岸到太平洋。它吹過福爾摩沙山林,吹過臺灣原民祖先滴下的汗水,讓我意識到:感恩和歡喜。 是啊,在我記憶裡,所有讚嘆都源自於島嶼美麗的傳說與編織歷史,那些匯聚的展示文物精品,現在回想起來,確實是一樁具有意義的盛事。 黑冠麻鷺,林明理攝 展覽區的燈光映著柔和的氣氛,工作人員也努力打造成一個難忘的觀感體驗。當外邊的日影逐漸明亮起來,史前館蘊藏的古文物則充滿奇特而神秘的迷人色彩與當代藝術的交融,似乎召喚出原始文物的歷史脈絡。它讓我看得見各種藝術在時間的洪流中,睿智隨時間,終將蛻變成真理,也將呈現出人類活動中的不同面貌。 這次前來,雖然園區內正在進行整修工程,但絲毫不影響我遊玩的興致。恰如綠光裡的小羊,我雀躍地登上了一座觀景小丘,全是為了從仿復活節島的巨石人像眺望臺東市區和更遠的卑南山、都蘭山、肯杜爾山等群山秀色。 站在這裡,眼光正好可以逐漸由山丘的樹叢移向最高的山巒……還可以看到白鷺鷥群冉冉飛過。歸途的落羽松樹叢下,每一隻花斑鳩、紅嘴黑鵯、黑冠麻鷺都飛在自己的活動區域,或棲息在枝頭閑聊。 我常在這兒觀察牠們的生活與習性,連同那一片山,那一抹斜輝,或晨光,都像古詩人在歌詠它,讓我不禁聯想起連方譯印度詩人泰戈爾《漂鳥集》中一段詩句的文字來:「當我離去時,讓我的思念伴著你,像星空沉寂的邊際,那一抹落日的餘暉。」心裡不覺愉悅了起來。 遠遠地再看一次史前館,色調調和而鮮明,在水池中倒映出油畫般的精緻感。從開館以來迄今二十年,它由名建築師葛瑞夫(Michael Graves,1934-2015)的設計概念,結合陳哲生建築師事務所團隊的努力打造下,已成為東臺灣以史前文化保存與展出為核心的重要建築,也是個美麗的旅遊景點。 我將滿心的感動對停車場前那隻枝上的烏頭翁傾訴,而牠回應的歌聲,在四方散開,讓我心中洋溢著滿滿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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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咖啡時光

市裡,人們一邊推購物車,一邊喝咖啡,飄溢的咖啡香和閒適的氛圍,使人體會到咖啡為生活注入的是什麼。超市咖啡座 蔡莉莉 速寫 20x25公分 2017 文/圖 蔡莉莉 早晨,夢遊般的煮著咖啡,覺得自己像是沒有喝咖啡一天就無法開始的池波正太郎。已經想不起來從什麼時候開始,咖啡深深潛入我的生活。   大學時期,喝的是三合一即溶咖啡。旋開瓶蓋,舀一匙土粒般的咖啡粉沖上熱水,微甜微苦,說是提神其實只算安慰劑。準備托福時,常到南陽街的肯德基點一杯冰咖啡,背著厚厚的A到Z必考單字。是以初抵美國,看到肯德基就像見到熟悉的爺爺,開心地衝進去點冰咖啡,店員一臉茫然地說:「我可以給妳一杯冰塊讓妳自己加嗎?」 異國寂寞的日子裡,喝咖啡不知不覺成了身心安頓的生活儀式。即使一日酗四杯,也不會有睡不著的問題。早餐在學校冷冽無人的餐廳,吃一塊塗滿糖霜的甜甜圈配黑咖啡,暖胃暖心。下課,在系館走道的販賣機按一杯香草咖啡,提升續航力。下午茶,溼潤的布朗尼和熱美式是絕配。坐在灑滿陽光的戶外傘下邊吃邊看閒步的鴿子,或是順手畫人物速寫當成繪畫日記。晚餐後啟動美式咖啡壺,現磨現煮,消磨沒有夜生活的異鄉夜晚。 當時磨的是香氣誘惑如鴉片的榛果(hazelnuts)咖啡豆,購自較遠處高級社區的一家超市,那裡的咖啡豆販賣區隨時煮著一壺熱騰騰的咖啡,提供試喝。走道之間,經常見到人們一邊推購物車,一邊喝咖啡。飄溢的咖啡香和閒適的氛圍,使得出國前習慣踩著傳統市場的溼黑地板在上班和生活的縫隙間高速衝刺的我,體會到咖啡為生活注入的是什麼。 想都沒想過,從未打工的我有一天會因為對咖啡的喜愛而開啟打工模式。那是位於LA市中心商業大廈裡的一間外帶咖啡店,年輕的老闆夫婦來自台灣,急著找工讀生。家境優渥的音樂系同學得知,便興沖沖地邀我和她一起去,主要為了學煮咖啡。 一開始,我們只負責結帳,老闆還不敢讓我們操作磨豆機和咖啡機,以免影響咖啡品質的穩定。櫃檯外,男男女女上班族邊喝邊聊,看起來忙碌又放鬆。每天賣剩的麵包,老闆全讓我們帶走,經常開開心心地提了滿滿一袋分送同學。 有一回,老闆有事外出,交代我們不必賣咖啡,守著店就好。音樂系的同學想趁機操作觀摩多時的咖啡機,硬是煮了一杯吉力馬札羅咖啡給客人。客人接過咖啡,好脾氣的笑著說:「這杯咖啡連熱都不熱呢!」沒想到,她不慌不忙的說:「沒關係!我幫妳微波。」最後還補上一句:「這杯免費。」站在一旁阻止不了這一切的我,簡直不敢相信到底看到了什麼。 某天,老闆提起他移民的原因,那是一個悲傷的故事。結婚前,他開車帶朋友出遊,遇到車禍,忍著傷回頭一看,坐在中央的朋友,頭竟然不見了……他講到這裡,眼眶泛淚,聲音都哽咽了。這個駭人的畫面如影隨形跟著他,使他不得不選擇轉換環境。年輕的我不知如何安慰人,只能在心裡默默祝福他每述說一次,創傷就更癒合一些。 後來,課業繁忙,我們兩人只學會按收銀機,還沒碰過咖啡機就辭職了,我的打工生涯只維持短短一個月。   畢業之後,星巴克成了我的早餐之地,慣常推著娃娃車,曬著暖和的加州陽光,以杏仁可頌和熱摩卡開啟無所事事的一天。回台灣定居不久,星巴克沿著捷運站一家一家展店,那像是異鄉城市記憶座標的延伸。上班前,我總會到捷運口的星巴克,坐在固定的位子吃早餐。推門進入,店員便知我吃司康配摩卡。幾年下來,從未細讀這司康的熱量竟是店內排行第一名。 這幾年,台北巷弄充滿個性和歷史感的獨立咖啡店逐漸消失,不具稀有性和尋覓感的連鎖咖啡店隨處可見,咖啡已然不是外來文化,而是全球化了。咖啡一直和文青畫上等號,某次畫展,雜誌編輯約我在誠品咖啡進行採訪。放眼望去,像海明威那樣在咖啡香氣中伏案書寫穿梭字裡行間的畫面,已被盯著筆電十指飛舞的現象所取代。這世界的推移,從來不是過去的想像所能抵達。 我與咖啡的交往從美式、法式、義式、土耳其式咖啡,到虹吸式、冰滴式、手沖式煮法。現在的我只喝黑咖啡,任何一家便利商店皆可。早餐,吃魚吃菜吃飯,就是不吃麵包和甜點。改變飲食之後,困擾多年的胃痛竟自動消失了。 近日,家中添購一台半自動咖啡機,看著家人神情專注地練習打奶泡拉花,才明白三十年前與咖啡相遇的那段時光,是難得的人生際遇。我彷彿看到三十年不散的咖啡香,緩緩滴成一杯人間特調,有點暖,有點酸,還有點將醒未醒意猶未盡的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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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咖啡館的獨飲詠嘆調

  小閣樓中閱讀老舍先生 文/攝影 黃筱婷 ˙鍋煮奶茶之音 鍋煮奶茶是將茶葉和鮮乳放入鍋中以慢火熬煮,約莫數分鐘後,開展的茶葉和濃純的鮮乳便會呈現最為完美的結合;微微小啜一口,鮮奶裡面將微香的茶葉香氣層層包裹著,那醇厚滋味和以前在尼泊爾自助旅行時,接頭小販以錫杯裝取販售的masala tea(香料茶)還真是有些相似,只是少了幾許辛香料的嗆辣。 奶茶的氣味讓我陷入了彼時在喜馬拉雅山麓下眾神國度中旅行的美好回憶,還好咖啡館內的小胖貓緩慢而傲嬌地走到我的大腿旁端坐著,這才將我給拉回現實。   ˙康寶藍咖啡佐老舍先生 復古的老宅,幾許的綠意,斑駁的牆面,小小的閣樓,舊式的傢俱,硬卡的皮箱,前述種種交織而成這家包容力極強,容納被遺忘老舊物品的咖啡館。 蜷曲在小閣樓裡讀著老舍先生的《駱駝祥子》,那狹小幽微的空間彷彿讓我能夠更加體會祥子的壓抑之心,不忘佐以濃苦的康寶藍咖啡,即便上頭淋有厚厚的純白鮮奶油,還是苦得讓人皺眉,不知嚐到的苦澀是祥子的人生亦或是滿杯的咖啡,只好想像自個兒此刻正在北京城的某個胡同裡漫無目的地兜轉晃悠著。   ˙老屋咖啡館的哭泣聲 西西里美式咖啡配上店家自製酥脆檸檬塔,那酸到恰到好處的滋味的確絕妙。   老屋改建的咖啡館比比皆是,從無人聞問蛻變為網紅打卡拍照的聖地、遊客到此一遊的憑證,相比之下卻鮮少能有讓人安靜閱讀的空間,我覺得咖啡館也許正默默地蹲據在角落哭泣。   ˙詩歌的華爾滋 靜靜閱讀,事事發懶,慢慢放空,好好睡覺。 今天不讀厚重的經典著作,我要改讀輕巧的詩歌,希望在圓舞曲般的曼妙旋律裡嗅得一絲對充實生活的輕聲吟唱,這真是個名副其實的放空時光。   ˙拿鐵組曲 隨意踏入一家咖啡館,小小咖啡館內僅販售拿鐵咖啡,單純的咖啡與牛奶,裝飾以店家自豪的拉花。 對於有著淡雅拉花的拿鐵總是不知如何「下口」,深怕一個不小心便破壞了拉花的美感與和諧,轉了轉杯子,想著應該到底從哪處下口才好,腦中念頭一閃而過:「反正都是要喝下肚的,就大膽的飲下吧!」任由咖啡與牛奶在腹內旋轉。 店內正播放著巴哈的無伴奏大提琴組曲,剛好是我最喜歡的樂曲之一,我放下手中的書籍,靜靜在筆記本內寫下「陽光緩緩,拿鐵溫純,無人叨擾,只有烘烤咖啡豆的弦音陪伴。」   ˙避世好所在 叮噹一聲,拉響咖啡館的玻璃大門,邁向熟悉的座位,一樣是熱拿鐵加上一塊起士蛋糕,這樣的組合總能讓我煩惱全消,忘卻那些看不見確真實存在於週遭的人性黑暗與陰影。   唯有此時,閑靜的咖啡館是避開世間叨擾外加想躲入自個兒殼中的好去處。   ˙滌塵的茶香 誰說來到咖啡館一定要喝咖啡呢?今天我要循著自己的想望喝杯熱茶,琥珀色的茶汁恍若能洗滌世間的塵埃,突然想到了顏真卿在〈月夜啜茶聯句〉所說的「流華淨肌骨,疏瀹滌心原。素瓷傳靜夜,芳氣清閒軒。」好個高雅的品茗境界。 我在咖啡館獨飲一盞清茶,淡然以對世間乾坤與聚散浮沉,唯願上善若水、雅如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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