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那天,我上了一個陌生叔叔的車

文/方晴君 插圖/國泰 「媽媽又忘記來載我了!」 放學的時間過了一個小時。 在國小時,學校有時只有讀半天,可是我媽常常忘記來載我。而我從小到大唸的學校,全都是跨區,沒唸過家旁邊的學校,所以學校離我家非常的遠。 媽媽沒有來,打電話家裡也沒接,我一直等都等不到她;大家都走光了,只剩下我一個坐在校門口等著,最後,我哭了…然後我決定走回家。 雖然不會算路程,但光騎機車就要半個小時了。然後我從學校離開,一邊走一邊哭,直到走到那裡的豐原交流道。   我想我應該哭的很大聲。因為有一個叔叔走過來問我。 「妹妹,你怎麼了啊?!」 「我媽媽沒有來載我,我要走回家。」我說。 「不然我載妳回家好不好?!」那個叔叔說。 「好,謝謝叔叔!」我竟然跟他說好。 結果那個叔叔把我帶到他的車子,這個車我心裡想: 「哇,怎麼跟我爸的車不一樣!」那是一個大卡車的車頭,只有車頭,而且太高了,我上不去,還是叔叔抱我上去的。 然後,他問我知道家裡怎麼走嗎? 「知道。」我回他,然後一路指路,終於回到家了。   這麼一台很奇怪的車頭,就這樣開進了我們的小住宅區,最後停在我家門口;叔叔很帥的開了車門,便來副駕抱我下車,他陪我到家門口。 「叮咚」按了電鈴,過了一陣子,有熟悉的人影來開門。 我媽醒了,看來又喝醉了。 然後我媽跟這個叔叔道謝之後,叔叔開著車回去了,而我被媽媽罵了一頓… 「不能跟陌生人一起走妳聽不懂嗎?!」(明明就妳忘記來接我…還罵我…)   N年了…我現在想到這件事,看到那個卡車的車頭,我好喜歡那個自己,相信別人的自己。   在這個世界和社會中,能這樣無私相信人的心,真的好難好難…而遇到這樣一個溫暖的叔叔,總是讓我想到熱淚盈眶。 在這樣的時代來說,跟陌生人交談,已經是一件危險的事。 當然不能跟陌生人走的,只是這故事,是不是令人感覺一股哀愁?!當時我才小二左右,不知人心險惡。   其實人有好人,有壞人,只是現在的社會很難分辨,乾脆都當作是壞人。   想一想,人與人之間的相信,蕩然無存;當我們說社會不溫暖時,我們又能給多少人溫暖呢?!就算你願意給,但互不相識的人,又為什麼要相信你? 那個叔叔的車我已經記不得,他長什麼樣子我記不得了,但在我心裡,我經過豐原交流道時,會想起,有一個那麼溫暖的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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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妹妹的一日

文/張燕風 圖/雨順 長途飛行,妺妹和我一向都戴上耳機,蓋上毯子看電影,一部接著一部。媽媽則是喜歡閉上眼睛打坐。但是這一次看起來她有很多心事的樣子。媽媽說,這次回台北時間很短,外婆會很開心看到妳們又都長高了。 到了外婆家,看到牆上掛著一張外婆畫媽媽小時候在做功課的畫像。那畫中的小女孩和現在的我長的真像。喜愛畫畫的外婆是台北附近三峽地方的人,她告訴媽媽一定要帶我們去三峽走走。那兒有一位台灣近代很有名的畫家「李梅樹」的紀念館,和被譽為「東方藝術殿堂」的三峽清水祖師廟。 祖師廟已經快有三百年歷史了,不僅外表建築美觀,裡面還有豐富的藝術作品,尤其是各式各樣的雕刻,琳琅滿目美不勝收。石雕中除了可以欣賞民間傳統信仰故事,還可以看到西方的美人魚和帶著翅膀的小仙子呢。 安徒生的美人魚傳說,是媽媽最喜歡講給妹妹聽的床邊故事。聽到清水祖師廟中居然有「美人魚」,妹妹雀躍不已,吵著馬上要去看。 星期天一大早,我們就搭車先到三峽李梅樹紀念館參觀。導覽告訴大家,有一幅畫上面的年輕女士,就是現在坐在那櫃台後面的阿嬤。導覽又說李大師認為女性身體最美的部位就是手,也就是他最認真去畫的重點。我在一個角落坐了下來,掏出隨身帶的速寫本,伸出自己的手,我隱約感覺到媽媽嘴角帶笑,正在朝我看著。 在紀念館的展示中,也瞭解到原來李梅樹先生曾經是三峽清水祖師廟重建的主持人。這更引起了我想趕快去看那些藝術品的興趣。 導覽說,出去穿過馬路沿著對面的小巷,在第二個路口右轉,有很多可以吃午餐的選擇。 我們看到一家河南麵館人很多,就進去了。媽媽和我點了蕃茄蛋麵,妹妹點了招牌的砂鍋手工扯麵,好大的一碗,她居然一口一口的都吃光了,摸著小肚子,很滿足的樣子。 從麵館出來我們要走過一座橋,橋的那一端就可以看到清水祖師廟。橋上有很多賣工藝品的小攤販。媽媽指給我們看,在橋下的沿岸有許多志工,也有大人帶著小朋友,他們拿著大型的垃圾袋,一路撿起遊客扔下去的飲料瓶,塑膠袋,為的是要保護著河水不要被汙染,星期天下午來做環保工作,是多麼有意義的活動。妹妹好像沒聽見,只是嚷著還要吃牛角包。 走到了清水祖師廟廣場一帶遊人很多,鄰近就是三峽老街。 下午太陽很大,一路走來妹妹熱的滿頭是汗,又吵著要找個可以吹冷氣的地方涼快一下。 在不遠處,我們看到了一家叫做「禾乃川國產豆制所」的大廠房。好了,媽媽對我說,「看起來那裡很舒適,又有好吃的。妳們吃完之後,就可以先去清水祖師廟找美人魚了。我想去三峽老街買些東西帶回家給外婆,然後我會去廟裡找妳們。」 「禾乃川」是一個由原本的醫療中心改造成的豆制品工廠和門市,吸引了好多遊客。我和妹妹坐在中庭,大口舔著黑豆冰淇淋。冰淇淋上有一塊餅乾還夾著一小塊豆腐。我們又喝了一杯濃濃的冰豆漿。 終於回到了祖師廟的廣場門口。我對妹妹說,現在要開始我們的東方藝術宮殿遊覽了。 妹妹忽然坐在地上,撒賴的說「姐,我走不動了,妳背著我吧!」 哎呀,我們真是吃的太多了,媽媽呀!現在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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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公園遇見貓頭鷹

文/攝影 張健常  「貓頭鷹大眼睛,高高掛在大樹頂,勾鼻子尖耳朵,長長爪子彎又利,白天睡覺呼呼呼,晚上最神氣,當牠低頭看見你,拍拍翅膀說,咕咕~」。以前聽妻子常哼的兒歌,不知曾歡樂了多少小朋友。大約兩個月前,朋友問要不要去看貓頭鷹?據說某公園附近的樹林裏,最近孵出一窩領角鴞幼雛哩!約好了時間地點,揹上相機來到路口轉角那棵苦楝下,會合後直往小徑裏走去,轉兩個彎來到一叢密林下,已有位早起運動的大嬸驚喜的說:「這裏有三隻暗光叫喔」、「來來來,這邊還有兩隻……」順著她手指方向尋找,果然見到隱藏在樹葉中,幾球毛茸茸的小鳥煞是可愛,只是把名字叫成小溪邊抓魚的夜鷺了。  在城市公園的邊陲地帶能發現夜行性猛禽繁殖棲息,還真是難得的景像,雖然低調默默地觀察,但熱心分享者總不乏其人,消息走漏後各方聞風而至的民眾漸增,沒過幾天這幾隻鳥兒還上了報,記者竟然詳細標註位置,這下可好了,平常人跡罕至的雜木林搖身變成「砲陣地」了。 爾後每隔幾天就過來巡一下,通常都有鳥友守在樹下,所以不難找,運氣好時四隻排排站,多半還是分散四處,看著牠們一瞑大一吋,羽毛輪廓逐漸清晰,想必夜幕低垂時親鳥獵捕食物無虞,白天方可棲息枝頭高枕無憂。 只有清風吹徐擾動了樹枝,歲月靜好現世度咕的鳥兒才會微睜惺忪睡眼扭扭脖子,或伸出腳爪歪頭騷個癢繼續假寐,有次忽然張嘴打了個哈欠,剛好被我捕捉到精采瞬間。偶而會張開骨碌碌的大眼睛歪頭盯著妳打探,模樣俏皮可愛,彷彿正無聲的溝通,牠們可能也頗好奇,樹下這些「人類」怎麼不睡覺啊? 公園裏走走,樹稍上還有鳳頭蒼鷹築巢,不時上演疊疊樂交配戲碼,湖邊一窩黑冠麻鷺最近孵出幾隻小鳥來了,媽媽辛苦地來回補食蚯蚓餵食,一對翠鳥在水道旁枝枒穿梭來去,不時會像箭矢般射入水中旋即叼回一尾小魚,甩個三兩下便生吞下肚,這裏渾然是生態盎然的露天餐廳。 隔著一條馬路,卻見怪手重機具正在大興土木飛沙走石,這幾年來,原本大片的台糖農地漸漸變成了建地或馬路,連棟大樓正悄悄的拔地而起,改變了地貌和天際線。那一家六口貓頭鷹賴以維生的樹林子愈發覺得稀罕珍貴,就像沙漠中的一方綠洲,庇護著有限生機的無窮希望。 望著枝頭小鳥內心不禁思索著,會不會哪天怪手也開進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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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遠方的聲音

文/徐絹單 插圖/國泰  有一段聲音甜美如蜜的時光。常常接到電話的對方,總不吝稱讚我的聲音好聽,那是讓人耳朵懷孕的軟甜清亮,夾著三分嗲。也許和林美照的娃娃音有幾分相似,而我的聲音則顯得婉約淡雅些。 跟著母親皈依佛門,法號「妙音」,不曾問過緣由,猜想是來自於好聲音。如果有人問我聲音甜美的秘訣,我會告訴他,那是童年時幫媽媽養雞,撿拾雞蛋,我總會偷偷敲破一顆蛋,囫圇的吞進肚子裡,那常常是母雞剛下的蛋,還帶著微熱的溫度。 我總羨慕宋朝以後盛行的說書人,長衫翩翩,搖著一支摺扇,醒木拍桌,聚攏耳音,以妙語演繹歷史,把幾頁寫滿繁華與辛酸的故事,付諸聲線播送,挑起聽者心底深處的共鳴。就像把一顆石頭丟入深井,回聲極細,卻極動人。 年輕時,夢想成為一個播音員,把聲音裡的情感如魚線拋出,釣出有情聽者,談一場三千秒的戀愛。而夢想的起源是家中的第一台收音機。有一天父親帶回收音機,扭開旋鈕,樂音如溪水流淌,動人的故事從銀色的長盒子,跑出來,卻不見人影。我盯著盒子上翻下瞧,左翻右轉的研究,探索聲源來自何方。那時,世界之於我,充滿新奇與未知。 再長大一點,聽到李季準的廣播,那獨特的嗓音與腔調,感性與知性交融,低沉,溫暖,寧人。像醇厚的老酒,要慢慢的啜飲,喝多了,會醉人。我總為之傾倒,亦想仿效,肖想能讓更多人沉醉屬於我的聲音。 最終卻是錯過了,像歧路的小羊,錯過成為一個播音員的可能,沒有找到入口,勾勒出那條以聲音謀生的職涯。這一生,我們是不是也常常錯過成為其他種種人的可能,或許是成為一介畫家,揮灑一整個天空的雲彩;或是成為一名歌者,吟唱一整個森林的鳥囀;或者是更遠大的夢想,像貝佐斯搭乘藍色起源登上太空,探索浩瀚的宇宙。 而事實上,有的人遺失了夢想的翅膀,不曾飛翔。更多的人只是平凡的認真的活著,我們走向平實的馬路,踩著堅硬的意志,越過泥濘的土路或是破碎的柏油路,到達終點。幸福或者不幸福,這一生都帶著一點遺憾。 青春流逝,臉上深淺的細紋變成一紙風霜的證明。我知道會變老,從沒想到的是聲音也會變老,有一天它會愈來愈粗糙,逐漸失去清韻,就像遺失山谷的黃鶯,不再悅耳動聽。 多年前在一個小工廠上班,新設置的總機系統,需要一段接待語。我和同事在車庫完成錄音作業,就像賈柏斯在車庫手工組裝最早的蘋果電腦。記得那次錄音一次就完成,沒有NG。我彷彿是準備了一輩子,就為了這一次完美的演出。 離開小工廠多年了,再次撥通電話,總機系統傳出:「謝謝來電,這是xxx公司……」,那是我的聲音。軟甜清亮的聲音,被留在十多年前的夏天,像一隻出谷的新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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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季節的容顏

烏桕樹脫去黑色外殼的種仁,恰似美麗的小白花。 文/攝影 蔡碧航 朋友送給我一把烏桕的果實,用彩紙包紮還繫了緞帶,像一捧美麗的花束。 這捧花很令我驚艷。 原來她每年十月都會去採集成熟的烏桕果實,連枝帶葉。然後花費好幾天的時間,仔細的剝去黑色的硬殼,梳理枝條,再紮成花束,或插瓶,或掛牆上裝飾,可以美麗一整年。 收到花束的朋友都很驚奇,在LINE群組裡引起了不小的討論。都說認識烏桕樹,但從未見過它開花結果。   有朋友家中庭院就種了烏桕樹,十多年了,長得高大粗壯,但除了綠蓋如傘和偶見的紅葉,什麼都沒見過。大夥兒調侃她一定是種到了公樹吧。烏桕樹有公有母嗎?一陣嘻哈之後沒有結論。 我從前居住的小區也種了一整排的烏桕,年年長高,由一樓直上三樓,枝椏伸張,很多住戶嫌它遮擋了陽光,每到入冬都要找人修剪,剪得光禿瘦稜,來年再發新芽。所以一年四季大概都只見新芽綠葉,以及秋天轉紅飄落的小小紅葉。從沒見過它開花結果。 那幾年我大概太忙吧?日子過得潦草不經心,像旅途匆匆,隨團東奔西走的行程。人生有許多的不得不,每天早出晚歸,沒有閒情抬頭望天望樹,更不記得烏桕長成了什麼樣子。   收到烏桕花束,我分了一小把拿去給老鄰居,問她: 「妳看過這巷子的烏桕開花結果嗎?」 她說有啊,在最高的修剪不到的枝椏上,現正開著花呢。指給我看地上細小如米粒淡綠色的落花,一隻鴿子正咕咕咕咕的啄食。 她細看手中的小花束,驚嘆烏桕瘦黑的果實怎會變成這般美麗,脫去黑色的外殼,微微開啟的種仁,恰似潔白的群聚的小花兒,微笑著,歡欣著。 送我烏桕花束的好友慧心巧手,腦海裡有自己的時序節奏。她知道什麼時候種瓜什麼時候種豆,什麼時候水養一瓶蒲葵,什麼時候去郊野採集烏桕果實,或野山芥,或做清明粿的艾草。春天的潤餅端午的粽子中秋的麻糬冬至的湯圓,也都歡歡喜喜親力親為。 她的小園更精采,藏著許多驚喜,種些奇奇怪怪的花草,鹿角蕨、捕蟲的豬籠草、許願藤、瀑布蘭、紫鳶尾……。   最讓我驚訝的莫過於一盆曼殊沙華,彼岸花。生生世世花葉不相見,一步一花相接到天涯的曼殊沙華,在我心中是神祕幽冥而且魅惑的,每一想起就覺花與葉天上人間遙遙相望,彷彿有怨、有恨,綿綿相思無絕期。一陣寒涼油然襲上心頭。 朋友種的曼殊沙華年年來報到,只開一支聊表心意,而且花葉相依相扶,看著就感覺心中舒坦溫暖許多。曼殊沙華,不再那麼冷寂憂傷拒人於千里。 跟著節氣生活是幸福的。   春花夏綠秋楓冬雪,季節的容顏依約輪替,一期一會,值得萬般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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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寄了一朵風景給你

詩/攝影 莊源鎮 寄了一朵風景給你 收到了嗎? 有繽紛色彩 和 想念的滋味   而青春如此迷人 跳著婆娑舞步 風, 卻從來 都沒有網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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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後間深處

在我眼裡,這個無法隨意涉入的空間,散發著一種隱而不顯卻深不可測的故事性。 後間 蔡莉莉 水彩速寫 20x15公分 2018 文/圖 蔡莉莉 從小,店舖的後間於我有著無窮的吸引力。在我眼裡,這個無法隨意涉入的空間,散發著一種隱而不顯卻深不可測的故事性。 成長於號稱全台古城「一府二鹿三艋舺四月津」排名第四的鹽水,儘管繁華已逝,街屋格局既深且長的小鎮,仍有一種華麗姿態的堅持,流露一股時光也抹不去的傲氣。 小時候,鹽水最熱鬧的地方是市中心的點心城,大門入口的左右兩側各有一家書局。彼時,無有網路,城鄉差距大,書局對小鎮居民來說扮演著重要的文化補給角色。然而,所謂的書局,其實沒有提供什麼足以餵養靈魂的書,架上填充的多半是國中小學的參考書,走道角落蹲著一個個翻著發黃漫畫書的小孩。與其說是書局,倒不如說是文具店來得貼切。店內陳列各種顏色的原子筆、各式香味的橡皮擦、各類材質的壁報紙、不同顏色的廣告顏料、散發香氣的信紙和附有小鎖的日記……當然少不了彼時學生們爭相收藏的王祖賢、劉德華等明星照片小卡片。 我對書局最深刻的印象不在於店內花花綠綠的一切,而是店舖的後間。偶爾我會隨媽媽走入那個燦亮的舶來品展售間,彷彿穿越隱微的縫隙,走入世界的另一面。屋裡每個角落擺滿老闆從日本批回來的衣服、包包和各式配件。長大一點,才知那是一種叫做跑單幫的行業。媽媽學校裡的同事、小鎮的醫生娘、各店家的老闆娘很自然地形成了陣容堅強的後援會。在那個出國不易的年代,走一趟書局後間,總能滿足既可變美又能與眾不同的華貴想像。 一般印象中,住商混合的店家是店舖在前,生活場域在後。然而,我家對面那戶人家正好相反。他們家是老街上放眼成列低矮平房中唯一的兩層樓洋房,大門永遠敞開,進門就是客廳,不見任何營生的跡象。在電話不普及的年代,他們家的電話號碼,就是左鄰右舍所有人共同的電話號碼。男主人挺著大肚腩長年嚼檳榔,女主人明眸皓齒高挑美麗。每當有我家的電話時,她便差遣女兒來喊:「電話喔!」那小孩的名字到現在我還記得,好好一個飽含「幸福花香」寓意的名字,硬是被繡學號的人繡成「信箱」。 每逢過年,這戶人家總是人潮不斷,徹夜不絕。從大人遮掩的神色中,我明白那是必須躲著警察的神秘禁區。越是大人不准去的地方,越能勾起我的好奇心。趁大人不注意,偷偷躡足至透出朦朧黃光的後間,耳畔傳來嘩嘩的麻將聲,眼前幾個男人圍著幾張方桌聚賭,各個面露嚴肅的神色。猜想,這樣的賭局,賭注恐怕不小。幾年後,這戶人家突然人去樓空,隱約聽說女主人違反票據法,代夫入監服刑。那時候,家家戶戶已都有自己的電話了。 昔日商業興盛的港口老城,民間信仰極其虔誠,鹽水鎮上大小廟宇旁,圍繞著一間間瀰散著濃重氣味的香燭金紙店。其中,有家香燭金紙店可不一般,唯有熟門熟路的在地人才知道此店深處有著像暗號一樣低調的後間。穿過天井,沿著黑暗的甬道,不見光的房間牀板上各式煙火鞭炮堆成小山,規模直逼火藥庫。鹽水蜂炮已有百年歷史,煙火的陣仗自不在話下,從往上直衝的七彩空中美人、金色噴濺的水蓮花、飛碟般盤旋而上的小蜜蜂、單支的沖天炮,到最低階無害的仙女棒,應有盡有。每回過年返鄉,總會趁機補足火力,帶回台北。 台北地小人稠,除了河濱,找不到適合施放的地點。女兒上小學那年,有一回同學來家裡玩,突發奇想在社區門口空地讓台北小孩體驗放沖天炮的感覺。引信嘶嘶作響,只見沖天炮隨著尖銳的「咻」聲射入天空,一轉彎便消失無蹤。三秒鐘後,對面公寓突然傳來女人尖聲大罵:「要嚇死人啊!放什麼炮啦!」這才意識到闖禍了,沖天炮的落點嚇著了正在後陽台洗衣服的大媽。 我的婆家離娘家僅一橋之隔,卻分屬不同縣市,兩家的生活型態亦截然不同。公公務農,婆婆經營一家祖傳的雜貨店,位於街市最熱鬧的三角窗。這棟極為窄仄的老平房,店面上方侷促的閣樓是公婆的臥室,必須架上竹梯,攀爬而上。他們放著一公里外的三合院不住,只為了就近看管店內財物。店面的後間僅容旋身,卻同時涵蓋廚房、衛浴、晾衣、儲物等所有起居功能,呈現一種將就的姿態。我終於深入店舖的後間,近身體會住商融合互相滲透的方便與不便。 不久,公公將這十足拼湊感的老店舖改建成三層樓的透天厝,我自小深深著迷的店舖後間也跟著走入歷史,成為過往時光裡根深的記憶,以懷舊的形式存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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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仲夏夜之三色堇

 文/攝影 李佳靜 三色堇亮眼的花容,是由那年的走春揭開序幕的。就在街角一隅,忽然瞥見,由紫、白、黃三色花瓣構成的一朵朵小花,像吮吸了霞光般明媚動人,宛如穿薄紗的舞孃,在早春時亮麗登場。我向三色堇挨近一看,發現她也有一張臉譜,似神話裡的妖精或鬼魅,也正在凝視我。後來,才知道三色堇原有鬼臉花和貓兒臉的別稱。 三色堇最初寫在我記憶篇章的,應該是來自莎士比亞的《仲夏夜之夢》。《仲夏夜之夢》裡仙王的手下帕克趁幾個主角睡著,就惡作劇地亂點鴛鴦譜,把三色堇的這具有魔力的汁液擠在了他們的眼皮上,這樣等他們醒來之後就會愛上第一眼看到的人。於是仙后愛上了有驢頭的織工波頓,拉山德和狄米特律斯醒來時見到的第一個人都是海麗娜,兩人為了追求海麗娜而決鬥……。三色堇在《仲夏夜之夢》裡稱為閒愛花(love-in-idleness),它的汁液如果滴在沉睡著的眼皮,無論男女,醒來第一眼看見任何生物,都會瘋狂地愛上。這具有魔力的花朵,有種童話般的詼諧感。 再次見到三色堇的確是夏天,而那個夏天的三色堇呈現了「花海」意象,讓我又想起莎翁底下那浪漫又詼諧的喜劇。那是湖北一個著名的風景區,有紫羅蘭色和杏桃黃「單色」的三色堇,也有藕紫、白底斑紋、杏黃三色交織的三色堇,無論是單色還是三色的三色堇,在陽光下演繹著異彩紛呈的短劇。 我忽然想起了那個神話傳說:三色堇原叫堇菜花,其顏色本來也是單色,後來由於女神維納斯嫉妒堇菜花的亮麗,於是便舉起了她手中的鞭子,很狠地抽打堇菜花。堇菜花被打得汁液流竄,而它的花瓣也因此被染成了三種顏色變,成了今日的三色堇。 三色堇(pansies)的名字來自法語pensées(思索或思念)。被思念的所思念,三色堇原來的意涵還是帶點浪漫色彩的。她有著蝶舞翩翩的風采,也有著逗趣的神話視角,說是一種很卡通的花草,那清麗雍容的外貌,卻又有股脫俗的靈氣。就說三色堇是種魔力花吧!用魔法燦爛了每一個仲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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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記憶中的白樺樹

白樺樹林成就了美麗的蒼穹雪景 文/攝影 黃筱婷 自助旅行東北之際,適逢隆冬大雪紛飛的時節,在臺灣幾乎不可能見著的漫天雪景,不想竟然一躍成為我每天每日一定會看到的風景;記得在小而美的民宿一待便是十數天的光景,每天最為期待的一件事,便是寂靜黑夜過去等待天明的時刻,大約早晨六點半鐘,我總習慣地撥開遮光性質優良的厚重窗戶簾子,看看今兒個外頭的世界是否已被塵封積雪所淹沒,當積雪厚重的像是一大團羊毛球時,也不知道是何原因,心情便顯得激動莫名,忘記自己其實是個超級懼怕寒冷,非得要穿上厚實長大衣與數層保暖內搭褲,方可放心出門的人,這便是環繞在我身邊那至今依然念茲在茲的冰雪魅力。 在看似浪漫無害的雪天之際裡步行其實極為辛苦,所以我總習慣坐著公交車往下一個目的地前進,漫無目的乘坐當然也是挺不錯的,等待公交車將我帶至一處嶄新未知的市井巷弄處,窗外的風景當然是一塵不染的雪白色,但讓我心心念念的便是那一整片無邊際的白樺樹林了;在蒼茫的雪天大地裡,眼前的白樺樹林枝幹分明地挺立著,那般傲然於霜雪的模樣,讓我這位尤愛冰雪勝景的旅人感到印象深刻。 黑龍江地區地處邊陲地區,自古便與北方俄羅斯有著極為密切的關係,不論是音樂、文學、美術等,方方面面都受到俄羅斯的薰陶頗深;我在中央大街的書店裡尋得了俄國著名田園詩人葉賽寧的詩集,僅是翻閱數頁便被其浪漫輕巧的文字所吸引,對於詩人所書寫的〈白樺〉更是印象滿分:「在我的窗前,有一棵白樺,彷彿裹上銀裝,披著一身雪花。雪繡的花邊,綴滿毛茸茸的枝杈,一串串花穗,如潔白的流蘇垂掛。在朦朧的寂靜中,佇立著這棵白樺,在燦燦的金輝裡,閃著晶亮的雪花。徜徉在白樺四周的,是姍姍來遲的朝霞。它向白雪皚皚的樹枝,又抹一層銀色的光華。」詩歌裡的文字們便是每日於我的窗外輕盈流動的一抹風景,也是陪伴我隻身一人在漫天飛雪中前進的朋友。 葉賽寧書寫白樺樹的文字柔美中帶有著一絲俊朗,他筆下的白樺樹有著性格溫婉的女性特質,在前行一步都備感孤寂甚或受挫的霜雪之中,白樺樹依舊能夠保持其嬌柔而不扭捏做作的姿態,以最為優雅的姿態,典雅挺立於白茫茫的蒼穹大地,這便是白樺樹在雪之國度中所寫下的絕妙景緻;天知道我多麼想摘下一枝白樺樹杈,將它帶回家植於窗邊,不求雪花助陣,只希望在皎潔月光之下,我也能窺得葉賽寧詩中那白樺樹上銀白色的光華,但我也明白,若是白樺樹離開了霜雪,可能就難以重現詩歌中那動人的光芒了,罷了吧…還是在心頭留待個念想,等待來年冬季的霜雪飄降而下,我定要再次探看那白樺樹林之光華萬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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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建中精神

 文/黃詣 攝影/陳玉姑 在心底深處,藏著一些不受拘束的原始瘋狂,在所謂的規範、禮樂、教化之下層層壓抑著的,我們喚之為「獸」。 而在《建中》,這堪比愛麗絲曾夢遊仙境的百無禁忌之地,心底的「獸」,不但甩落了一身枷鎖,還得以自在奔跑噑叫;也許,就是代代校友口中的「建中精神」。 那怪獸吃了我們廢怯的心,以一身驕傲的亮毛,去承受他人的異樣目光,進而昂首闊步,把眼前的路,走成只屬於我們自己的康莊大道。我們正是一頭又一頭的怪獸,在這金色的歲月裡或振翅、或漫遊、或飲水、或奔馳,不求同亦不刻意為異,不彼此疏離也不同時呼朋引伴,正因為這個世界是如此之大,又有許多事令我們欣喜或生怨,所以,我們心中的「獸」,從不安份,總是衝撞著那些習以為常的成見,所謂,無事生非者,大抵若是。 然而,怪獸並非狂犬,能夠抽離的冷眼觀察,從不代表著,怪獸會憤世的將所有現存體制破壞殆盡,《建中》學生的心中怪獸,是一種自由思想下,對於自己深信的真、善、美的實踐。 而如今,怪獸們或高翔、或長奔了數年,爪牙更堅利了,羽膀更豐實了,而眼前的路也更寬闊了,是時候各自遠颺了。 獸,也許會疲倦會受傷,但永不離去。   在未來,還有未來的未來,我們心中的怪獸,都會與我們一起傲然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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