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佛心稻穀

文/攝影 徐然 回老家探望,庭埕豎立著鐵架,上面掛著稻穀,不明白有何用處,恰巧叔叔從外面回來,詢問之後,叔叔以莊嚴的語氣回我:「佛心!」頓時,我心領神會。 田莊人家種稻最怕鳥類,豐收季節時,習慣在稻田插上飄揚的稻草人或是旗幟,來驅趕聞稻香而來的鳥類,防止牠們啄食,收穫稻糧之後,紮上幾捆稻穀放在庭埕,供鳥類朋友溫飽,不失為人與鳥類共處的妙方。 鳥類自食其力,偶會與人類衝突,「佛心」的萌發,在大自然之間取得善良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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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傷心探視

文/周盈君 插圖/國泰 我將探視的時間提前半小時結束,迎面而來的寒風依舊厲索,早已習慣如此浸透骨髓,然而這樣的感傷又並非全來自風,被言語刺中的傷痕好比被俯衝迴旋的變化球痛擊,我來不及閃躲你的出招。 沿街人潮洶湧,我牽搡你的手越過馬路,對向的年輕人與我們錯肩,口罩上的雙眼燦亮如星,無憂得令人嚮往,然而我被你傷及的餘孽猶在。我們經過一座久未營業的百貨、三兩人排隊候等的公車站牌前,口罩下我的面容必然是鋼鐵,幸好有口罩遮掩。 我將你安然送上你父親的車後,轉身走到機車停處狂飆遠去,心裡只想去商場要杯卡布,濃厚的奶泡可以洗滌我的困鎖。在職場上因為木訥過頭又懶惰辯解,我對言語如斯憧憬,不願它淪為刀光劍影的打手,於是按耐,想學忍功,但今日還是對你噴發怨語,好比我說:「原本計畫欣賞書法展,你突然想去台中坐捷運,我非台中人,實說自己不清楚路線圖,你卻轟我:『妳什麼都不懂,妳不用心』。」我的言語化身為機關槍,可我自問能否不要,能否抑制脾氣?別像潑婦、別像隻暴怒的母象。 我記得早上接你時,你的鼻涕直流,但那只是輕微感冒,不礙於我們的見面。偌大卻無人的書店,我們慣常席地而坐,我要你自選書籍,你取了本繪本,它訴說世界各地的孩童如何上學。我們於是到了不丹,發現女孩得走三小時方可到校,突如其來的陣雨讓她枉費撐傘而鞋襪皆濕,無可奈何地還得小心水蛭的迎擊。肯亞孩子則得疑懼象群攻擊,烏克蘭的祖母送孫女到校,校方正處理身受砲擊的玻璃碎片。我們移動到寒冷冰封的地帶,看到搭雪地摩托車的祖孫,我們移動到日本,看電車上背包插有黃旗以便突發狀況隨時求助的孩童。 我猶記早上的美好,且原本我想帶你到社區的圖書館,結束後一同閒晃鑲有湖泊的公園。   但變調。當我們從支線回到市區,你要我出站買鐵路便當,而後在那十分鐘的間隙裡我倆迅速轉搭已訂好的南下自強號列車,抵達台中圓你的捷運夢。我勉為其難的答應,甚至原本想改為兩張坐票,那麼我們就能在列車上享受鐵路便當。可惜座位早被搶訂殆盡,那時我內心酸楚,好似讓你的期盼落空,那時我還有熱情,且不曾懷疑我對你的包容以及充分愛你的心。 直到你問我電車、捷運時刻與種種,我都繳交白卷,我確實知之為知之,不知則曰不知,況且大千世界遼闊如此,知識系統與瑣碎的常識縱橫交織,我能掌握的有多少?我無從承接你那句自視灑脫的責備—妳不用心,最終像在我的體內填塞炸彈,我瞬間四分五裂。 恐怕確實擊中我心,在人際上再度斫我。職場上我處於邊緣地帶,如今已然習慣。過往成為孤獨美食家,而一旦他人邀約我便如同久旱望雲霓,感覺聖恩降臨,餐桌上溫情互動,總帶給異鄉的我如一株養在土缽瓶中的曇花綻開,然而至今我已不再企求朋友邀約,甚至,已妥帖擺好獨自用餐而不感寂寞的姿勢,電鍋備妥,窩居靜食不遠。越活,越成為面壁洞窟的修行者,當然,難免受氣於某些人事,但只要想到那些人終有一天會離開我的生活,我於是看得輕微。 只是你,我怎可能如是想。你身上一半的精血來自我,我自無法與你斷絕關係,難道可以慍怒到某種級數,我便割肉、便剔骨來與你斷絕聯繫?那是神話,那樣的隱喻亦我無關,我喜歡你坐在我的腿上,我愛緊緊擁抱你,唯一這城市或未來,能夠讓我緊擁者,只有你。 我視你如此深意,但我在你心中的角色為何?回程的自強號上我滑動手機,你在一旁玩戲剛買的台鐵礦泉水,白、橘的瓶身上有三個深紅色的字,你問我寫的是什麼?我說普悠瑪,而後黯淡的神情上漲,淹沒我的臉容,我滑動手機,與你之間的距離稍微拉開,冷肅填補其中因著今日摩擦而生有的間隙,我成為靜謐的低頭族,悄無聲的腔室中有股熱流循環,最終上眼,後來,似乎是內裡的沙礫吐出,渾然包裹鍍成剔透淚珠,緩降,稍微好些,但非珍珠質地,我總將你先於我。 後來我在一杯熱卡布中得到救贖,店員和我的心情同等頻率,我並無怪責之意,當商場庭階的街頭藝人高歌流行經典,意欲掏出我的悲傷再度揉捏形塑,再次燒灼又迴旋於鑄陶之器械時,我順利躲開,走入賣場。店員的臉容因為週六人潮眾多成為疲憊的變奏曲,人潮腳步躁動、聲調高昂焦躁,整座賣場已然成為沸鼎,我等皆成生活之盤中飧,眾生剎那皆然,如此平等。 後來我為自己挑揀日式瓷器,想在卡布後安然進食,加熱冰箱的豆腐,順帶放上一片我最愛的莫札瑞拉起司,溫暖的焗烤感,油脂密密讓我感受食器與食物的愛護,我可以安然退到依賴器皿與食物付出的慷慨。 然而結帳時店員的語速我跟不上,她重複的聲量無法吻合我的聽力,她被週末的歡躁控制,於是結錯帳款,正巧我今日無法再吸附誰的犯錯,原諒誰的態度,於是語氣也轉趨嚴肅。也許真實的我並非脆弱,口袋總有一把刀劍,隨時出鞘。 只是我怎可能如此對你?一個月們見面四次,應當珍惜的光陰我們拿來變臉賭氣,但一大一小、中年與稚齡,我們如此不對等,父母總說你畢竟是孩子,我得擔待你的不懂事。於是你在今日補言因為沒有搭到台中捷運而感到不悅,證實與我疑慮的母子齟齬毫無相涉,但我的傷心仍舊未獲句點,憂傷不知何時可已。 後來我吃下溫煮的晚餐後,覺得電鍋待我特好,我望向新碗缽,土釉色澤,其上佈滿波卡圓點,碗中圖樣則有斜線密密縫。我吃下溫熱的豆腐起司,美味勝過外食,我愛好清淡,泯除複雜,我頭腦簡單、廚藝的放牛班,人際互動尚清淡,油漬浮面、重鹽及糖分超標我皆無法吞嚥,請你不要複雜對我,甚且曾經對我說:「如果妳不聽我的,我們就不要見面」這樣的話。 但我已屆誰也不願依賴的年紀,所以鮮少對他人訴苦,況且比起更多的苦難,我的會不會只是毛細孔大小,何況所有的悲傷都有解法。 我於是決心明天獨遊書法展,那些你不愛的,我也不勉強,就讓看似凌亂實則有序的草書自在地轉骨我,就讓白底黑字成為我明日的救世主,在懂與不懂之間我全然聾啞裝傻,我把一切心思的跌宕都交給自自然然。 而後決心從高鐵車站步行到另一座台鐵的車站,城市的身體中兩處站點,越走盡天涯海角,越將煩惱掏除,順道連身分也虛曠起來,附加我身上的——身為你的母親的角色,在那走動之中毅然拋除,獨自成為山澗空谷中的辛夷花,花開花落,就讓我暫且花開花落,如此花開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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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藏魂詩

盧兆琦作品,複合媒材胭脂咖啡杯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不想縱容自己的口欲以奢華,一直不認為那些具有多項高性能大型機器一般的咖啡機適合我,尤其茶水檯寬不過尺許長約三尺,真小廟也。 舊餐桌四隻腳的材料是原木,尤其那個拉長的S型很美,便將之拆解舊重新組構成茶水檯。茶水檯上除了茶盤裡的茶壺茶杯,還有一個水晶盤,盤上便是四時水果。主要角色是一座美式咖啡機,坐在習慣不開燈的餐室一旁的茶水檯上,霧面的黑色機身經常融入陰暗的幽玄當中。 前天燒了一壺哥斯大黎加的日曬豆,掀開壺蓋讓它冷卻,就這樣擱著,像卸了妝的美人,準備就寢還早,正是「冷冷清清,淒悽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這種黑是一種氣味,魂魄的氣味,雖然若隱若現,出現時卻是香氣嬝然,很難不察覺。這支豆子煮出的黑汁即便徹底冷卻也留下餘韻,是那一段刻骨銘心的單相思。到了今天,取出咖啡杯,才知忘不了在哥斯大黎加中央山脈的咖啡莊園內恣意享受陽光和霧水的咖啡樹,如此這般阿娜多姿卻又嫻靜如處子的有著棕色肌膚的姑娘。 那個杯體上寫意的畫上幾片葉子和粉嫩花朵的咖啡杯組也坐在微光所及的餐桌上,略深如淺碟的托盤可不是胡亂湊合搭配的。忘記從哪裡讀來一段故事說:大約十七世紀吧,風雅仕女使用茶具時,主人會將剛煮好的咖啡或其他熱飲以淺碟子托著杯子端給客人,女客們便將正燙著的咖啡或熱飲倒進淺碟子裡面一邊增加空氣接觸面涼得快,一邊撮著小嘴啜飲,據說她們怕燙的緣故。這讓人想起東洋茶室裡的茶道行儀,滾水沖進茶碗、茶筅迅速刷涮,再燙的茶汁也涼了;當茶師遞過來釅濃抹茶時,你轉動杯體欣賞名師所制的茶碗,然後一口兩口三口喝盡,抹淨沾唇的杯緣,再將茶晚上美麗的一面轉向茶師,擱下。那些仕女或在春光明媚的花園或在光線充足的室內品茶喝咖啡,日本人卻在幽微微的四帖茶室,藉由茶道繁複且細膩微妙的外顯動作進行美學修行,在咖啡和茶之間,我尋索光與影的絕美關係,一如谷崎潤一郎所說「美不在於物體,而是在物體與物體間創造出的陰翳、明暗的交織」。   正如此時當下,我癡迷的目光眩惑於這只咖啡杯藏在香魂裡的光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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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母親與我

文/雲霞 插圖/國泰 母親離世已整整十年,但她的音容笑貌仍不時清晰地浮現我腦海。在我心中,她就像是一座港灣,每當我於大風大浪的生活中遭遇困難與挫折時,她總張開雙臂讓我全然放鬆地憩息在她溫暖的懷抱裡。一路行來,這座避風港,經過歲月的侵蝕,已顯斑駁滄桑。 當得知醫生宣佈她罹患胰臟癌第三期時,驚嚇的我,流著淚立即飛往多城照顧。三個多月的陪伴,不時進出醫院化療。心懸著,沒想到病情惡化得這麼快,最後一次,醫生留下她住院,接著從普通病房轉往康寧病房。那天,母親看來氣色不錯,我擠上病床,撒嬌地緊挨著她,想最後一次享受她溫暖的懷抱。母親笑著說:「都這個年紀了,怎麼還像個奶娃似的?」看得出母親很開心,彷彿時光倒流,她回味著年輕時為人母的滋味。愛在我們心中流淌,就這麼親密地躺著共話家常,回憶過往。 記得五歲那年,母親帶我們上街,她與年歲與她相仿的表侄女走在前面,邊走邊聊,姊姊與我跟在後頭。走到馬路中央時,姊姊邁開腳步過馬路,而腳步小的我,還在後面。她回頭看我,正好看見一輛軍車開過來,急得大喊:「車來了,快跑!」一聽車來了,以為回頭跑就會躲開,卻恰好與駛過來的吉普車撞上。駕駛員趕緊停車下來查看,地上血跡斑斑,卻不見人影,母親嚇得魂飛魄散。駕駛員發現我被掛在車子的保險桿上,馬上抱起我送醫院。他嚇壞了,擔心這一撞,小命嗚呼,誰知我命大,僅頭上縫了好幾針,其他地方都是擦傷。 出院那天,上洗手間,個子小,母親抱起我洗手,從洗手台上方的鏡子裡,看見臉上塗了滿滿的紅藥水,我嚇一跳。小時候許多生活中的影像已模糊,但這個鏡頭卻一直深印腦海。母親曾擔心不知日後我臉上是否會留下疤痕,幸好沒有,倒是縫了幾針的頭皮沒能長出頭髮來。失而復得的驚喜,讓一向疼愛我的母親從此更加寶愛我。 讀小學二年級時,家從鳳山遷往台南,與在台南公園經營茶座生意的堂伯巧遇。應堂伯之請,母親成了堂伯的最佳幫手。她勤勞能幹,由於外公早逝,外婆得幹農活,母親善體親心,小小年紀就幫外婆打理家務。外婆因家境清寒,不能送每個孩子上學,於是留下母親在家幫忙,沒機會受教育成了母親終生的痛與遺憾。 母親看我貼心乖巧,囑我幫她記帳。或許不識字,訓練出母親超強的記憶力。晚上臨睡前,她一筆一筆唸給我聽,菜錢多少、向茶行購買茶葉的錢多少、發放工人的工資多少等等,帳目清清楚楚。她絕沒料到,當初要我幫她記帳,竟記成了習慣!從離家唸大學、婚後、直到現在,一記幾十年,從沒間斷過。「記帳」這二字已成了母親與我之間緊密連繫的通關密碼。   母親在公園從早忙到晚,一早就來回走上一個多鐘頭的路去買菜。工人幹活能吃,加上自家人,還有不時來訪的親友,總要張羅十來個人吃飯。滿滿一籃子,好重,得不時換個手提,另一手也掛著裝了菜的塑膠袋,袋子的提手把母親手腕勒出紅紅的印子,可惜瘦小的我只能提一兩樣輕便的。母親除了負責煮飯,看工人忙不過來時,也去幫個手。大太陽底下,她每天走來走去,腳都磨破了。待政府收回茶座經營權後,母親並沒閒著,在家中接些手工活來做,繼續貼補家用,手也因此磨起了厚厚的繭。母親的辛苦,我看在眼裡,疼在心底,除了乖順,不知如何才能報答她這份恩情。 大專聯考完,姊姊於放榜日緊守在收音機旁聽放榜名單,直至最後都沒聽到她的名字,她傷心大哭,母親雖安慰她,卻也陪著她一起哭。已睡下的我,聽到母親的哭聲,從不捨得讓母親難過的我,心好痛,當時就發誓,輪到我考時,一定要考上,絕不讓母親為我掉一滴眼淚。平時沒那麼用功,成績總在十五名左右,為聯考我訂下讀書計劃,邊忙高三正在教的功課,邊自行複習高一與高二的功課,算算一共有多少頁書要讀,離聯考還有多少天,並空出最後再做總複習的時間,這樣計算出一天得唸多少頁,然後開始確實執行。每當看過一頁書,就闔上,回憶一下,剛剛讀的是什麼,如沒記住,趕緊打開書多看幾遍,直至記住為止。高三學期結束,成績竟意外地從十五名躍居第一名。大專聯考,考上了第一志願台大外文系,母親臉上笑開了花,我也好開心!我做到了,沒讓她掉一滴眼淚。 為了籌措學費,母親除了多接手工活外,還找朋友做會搭子起個會。尚未開學,我也在一旁幫忙做手工。開學後,離家北上,於課餘身兼兩個家教,好減輕母親的負擔。大學畢業,沒能像班上多數同學「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我回台南,在一所私立中學教英文,從初一教到高一,晚上還到YMCA執教,一整天課排得滿滿的,所得薪資全交給母親,想到她曾為撐起這個家辛苦付出,現能孝敬她,我滿心歡喜與感恩。 這些年,父親工作一直不如意,在不同城市換了一個又一個,後來在北部一經濟部所屬的煤礦公司任職。有一天,他於電話中告知,煤礦公司從聯合國請來一位德籍工程顧問做技術指導,需特聘英文秘書。待遇及職位等級甚高。父親覺得我很合適,要我去應徵。徵詢母親意見,想想可以陪伴父親,她贊成我去,就這樣與父親在台北租屋而居,每天搭乘公司交通車一起上下班。心裡惦念著母親,她也掛念著我們,一年後,搬到了台北,闔家團聚。 有一天陪母親去銀行辦事,她看工作環境很不錯,隨意說了句:女孩子在銀行工作看來挺好的,只要是母親喜歡的,我都默記在心。回家後,立即寫封自薦信給一外商銀行。面試時,我說我雖不是學商的,但會努力工作學習。或許看我畢業自全台最好的大學,也或許被我的真誠打動,經理竟大膽錄用了毫無金融銀行專業背景的我。被錄取後才告知母親,給了她份意外驚喜。 白天努力工作,晚上去進修銀行、會計等金融商業方面的課程,深受上司賞識,待移居加拿大時,經理給我寫了封推薦信。拿著推薦信拜會多城分行經理時,他說:「我們其實不需要請人,不過衝著信上這句:她的離去,是我們的損失,卻是你們的獲益。我決定任用妳。」 在全新的環境,我牢記母親的身教~努力,一步一腳印,勤奮謹慎,沒出過半點差錯,職位一路上升。努力這二字,成為我一生的座右銘。 與仍在台的雙親分別後,我日夜思念。雙親雖十分捨不得鄰里鄉親,但為了我們子女卻連根拔起,大膽地來到語言不通的陌生國度。於多城團聚時,緊擁著年餘不見的母親,我喜極而泣。以為母親有了我們就有了全世界,殊不知她內心也會感到淒惶。多年後她才告知,有一天走在街上,聽到前面有人說國語,即使不認識,她激動地跟在這陌生人身後,聽著鄉音,邊走邊掉淚,我才知道我疏忽了母親心底的感受。歲月如流,雙親在多城一住三十多年,豈止把異鄉住成了故鄉,竟還終老埋骨於此!而我卻因先生工作調遷離開多城搬至美國。 母親不僅容貌端莊嫻麗,言行舉止合度,善心的她還處處以助人為先,親友間贏得「人間菩薩」的稱譽,但我感受得到,再多的讚美都抹不去她內心深處的遺憾。為她的不識字、不擅言辭,不像別人讀了那麼多書或出身名門的母親能學養俱佳地侃侃而談,她常深感羞怯自卑。其實,在我心中,母親親切真摯的笑容就是人與人之間溝通的最好橋樑,且母親所具有的品德之美勝於那些有學問卻無品德之人。能擁有這樣的母親,我深深引以為榮! 母親終不敵病魔襲擊離我們而去,我哭斷肝腸,那是囓心之痛啊。除了疫情期間困於家中外,年年飛去多城松岡墓園祭拜,想不到一轉眼竟已過了十年,真是「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人不能永生,早晚我們總會再相見。母親啊,屆時我要再次憩息在您如港灣般的溫暖懷抱裡,傾訴我那翻江倒海、刻骨銘心的無盡思念。 (寄自新墨西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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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積木上架了

文/攝影 默子 春日暖陽,百花盛開,賞花追花的好時節,當然也是農民春耕的季節,放眼望去,秧苗場的綠秧苗都已出清,偌大的苗圃園堆積了滿滿的空盒,一個個一堆堆,像是放大版的積木,上架的積木天天享受滿滿的日光浴,等到下一期插秧時,又有新綠秧苗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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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寫給明天的歌

詩/圖 侯思平 一些時間作畫,一些時間打詩 一些時間矇混與莊周 另外一些的什麼 雷同與列車行進的方向   倘若途經沿海空曠地區 請你讀我動盪的小調,枯竭的靈魂 彰顯心之所繫單一而純粹 只因習慣了距離 早在白化的珊瑚叢林 卵生了自己的後半輩子   又是何人的使命感敲擊穹窿的眼界 當你還沒有很多朋友的時候 那些落下的行李就像一本脫水詩集 沿星體公轉數十光年 以細密的針眼誘捕夜襲的潮音 擲以無可名狀的繁星計畫 偶然,也拋空了想像   只為明日顛簸的途經預設立場 但我並不急於表白 那裡的一顆心 倒臥的月台中央 還有預言聯結的災殃 樹敵在一場夏日的雨水中   凡事滑落在月台出走以前 冶煉出時間的味覺 那麼動輒得咎搜刮出一身嶙峋 就在淺眠與睏眠之間 陽春守候 一床滾滾紅塵 卻也足夠了旅行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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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讀母親的臉

文/萬羚 插圖/國泰 拜科技之賜,藉著line和zoom,疫情期間我雖人在美國,姊姊在泰國,我們卻能經常與在台灣的母親閒話家常。2019年年底,我母親的雙眼因老年黃斑病變而逐漸失明,但她頭腦清晰,話語幽默。我們與母親對話,笑談間彷彿回到往日時光。 談起日前台灣缺蛋,她說:「我教你們煮一道蛋花湯,湯裡多放一盒豆腐,青蔥、芹菜、海帶隨意加,打進一顆蛋再勾芡,就算十口之家也能人人吃到蛋。遇到問題別全推給政府或怪超市進貨慢,有些事我們自己動腦筋就能解決。」聽到我們哈哈大笑,她嘴角上揚,安靜和煦如一道暖陽照進我們心窩。 前幾日,母親背部長了一個疔瘡,每次換藥就非常疼痛。有時與我們視訊時,她才剛換過藥,但面對鏡頭,她依然笑容滿面,我問:「你那麼痛,怎麼還笑得出來呀?」她說:「聽到你們的聲音,我已經忘了疼痛,哎呀!人就這麼一張臉,面對困境,不論笑著、哭著都仍是這張臉,與其整日哭喪,何不選擇以笑容來面對?」 母親講這話時,我卻清楚的記得她的面龐也曾流過淚。以前她送我一本聖經,她將聖經交給我時,眼眶含著淚水。她說她沒什麼東西可以給我,如果有一天她走了,這本聖經就是她留給我的紀念,希望我好好讀它。我勉強接受這份禮物,將它擺在書櫃當裝飾品。某日,當我從電視上看完影片「十誡」,拿出老媽送我的舊聖經,把「出埃及記」仔細閱讀。看著母親劃下的圈圈點點及娟秀的字跡寫下的註記,我才深刻感受到老媽對我的愛,也逐漸明瞭她送我這本聖經的意義。 母親說她很多事都忘了,越來越沒煩惱。我覺得她是在安慰我們,免得我們掛念她。有些事,她其實記得很清楚,她提起有一次問大弟:「你老爸說他要跟我離婚,你的看法?」大弟回:「很好,那我們四個都會跟著你姓廖。」母親當時笑得好燦爛,面龐像朵盛開的紅玫瑰,很欣慰孩子們都護著她。曾經,母親為了老爸的不體貼而默默流淚,但她把失意痛苦的表情,在孩子面前隱藏,讓我們過得無憂無慮。這些陳年往事她都不記得了嗎?還是選擇性的遺忘?我想起父母結婚六十周年那天,我們兄弟姊妹四人齊聚泰國慶賀他倆的鑽石婚,大姊請廚師來家中院子烤乳豬,我們唱著父母喜愛的聖詩和民謠為他倆祝福,這些歌曲都是我們童年時父親教我們唱的。直到父親離世,母親卸下楊太太的職責,恢復廖小姐的身分,我們四個都仍姓楊,沒有人改姓廖。 父親於2015年3月於羅永家中離世,當時母親被診斷出直腸癌,正在曼谷治療,羅永距離曼谷約二小時車程,父親走時,母親不在他身旁。父親晚年,母親時時刻刻都親自陪伴。照顧一個像嬰兒似的老病人,所花的心思,絕非筆墨能形容。所幸母親有信心,凡事禱告求主,以愛包容。當她自己也病倒了,她心中卻仍有一個負擔,放心不下父親。上帝先把父親帶回身邊,應該是不捨母親心中的擔憂與顧慮,讓母親可以好好地接受治療吧! 母親病癒後回到台灣,仍得定時到醫院追蹤複診。鏡頭面前,她侃侃而談:「台灣的復康巴士真方便,會到家中來接我。司機也非常友善,有時我想到要上醫院,白袍恐懼症就在心中爆發,搭車時,跟司機閒聊幾句,就不那麼畏懼與排斥了,真好!」看著母親讚美司機的表情,好像一朵池畔蓮花,隨風在清晨的霧嵐中擺盪,的確真好! 有時聊著聊著,看到母親緊閉雙眼,頭低低漸漸往下垂,一臉倦容。「媽!你累了嗎?該休息了!我們斷線了!」「不累!不累!你們繼續聊,我偷偷打個盹,你們也看到了嗎?」「看到!看到!你面對著鏡頭,聲音、影像都播放到全世界了!」母親慢慢抬起頭,一抹無力的笑像棉絮輕飄飄掛在臉上。母親年輕時,總為柴米油鹽汗流浹背,經常早出晚歸精力充沛,未曾聽過她喊累。螢幕前母親偷偷打瞌睡,此刻,她像個任性的孩子,硬要霸佔電腦不肯斷線。歲月、疾病是無情的劊子手,一刀一刀如利刃,在母親的臉上慢慢刻劃出線條。仔細端詳,這線條搭配她額頭上的白髮,並沒有違和感,有一股被時光洗鍊的沉靜,感覺也很美,一種充滿智慧的美。 母親的臉,像一本厚重的書,讓我百讀不厭。我從出生就開始讀她,直到現在也還在翻閱。書中有立春的繁花、盛夏的綠葉、暮秋的楓紅、寒冬的白雪,書中記述著她的喜、怒、哀、樂,書寫著她的堅毅、能幹、果斷與樂觀,描繪出我們的成長過程與她放手讓我們離她而去時的不捨。母親的話語如經典,值得我日夜思索,經常在我的腦際縈迴。 居家避疫,閒來無事,螢光幕前與母親閒嗑牙聊八卦,我反覆翻閱、仔細研讀母親的臉,覺得這本書最是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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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天台廣場

文/王景新 插圖/國泰 車過天台廣場,一樣的唏噓,開出兩樣凋萎的花。日光中,清楚可見大樓牆面交錯懸掛新建案廣告布幕,本該流麗霸氣的金色窗玻璃有難掩兼難洗的墨色污漬,說不出的違和;夜空下,三三兩兩的點點霓虹吃力撚亮重新路二段與正義南路口,何其美人遲暮感。 想當時,天台廣場風光正盛,十幾層的賣場,逐樓滿招商,三蘆區的在地大百貨,眼轉萬花筒般的目不暇給,甚至能磁吸周邊的上新莊、五股來客。白天,戲院早場伊始,從一樓售票口排隊的購票人龍,週末三四五六路的觀影人潮,帶動廣場一樓儼然小型夜市,童年我與少年繼兄總是左閃右避,才能安然擠進大門,搭新穎的手扶電梯,上五樓快活。 有時兄弟倆也先搭天台的透明電梯,大膽胡摁至16樓商旅,居高貪看眼下絡繹不絕的三重埔人車愈來愈小,一股無以名狀的快感繼之由腹部升起。再按回五樓歸隊。 我與繼兄何止親眼見證天台廣場曾是天生尤物,一樓比一樓更千嬌百媚,那兒更藏著另一度的時空入口。一進入裏頭五光十色的電動間,只消投幣,即可自由進出另一個平行世界,扮演《快打旋風》、《侍魂》,乃至年年出編年新作《格鬥天王》裡武功蓋世的角色,彼此對戰,也與現場玩家單挑;也屢屢沉溺於《雙截龍》、《吞食天地》、《戰斧》等街機,聯手打怪,樂不思蜀。遊戲裡的一分鐘,像似人間的一小時,常給暗中莫名快轉了的時間追著跑,以致每每催著家慈不辭遠程從文化北路外婆家徒步尋來,走過少說兩段長的正義北路,沿著我與繼兄的來時路徑,只為了將流連忘返的兄弟倆,一手一人地逮回來。 約莫我升小五、繼兄升國三那年,被隔一橋北市掃蕩大型電玩的颱風尾掃到,天台五樓遭斷水電,任其荒廢。 那一天,火苗就從荒蕪的天台五樓竄出,向上延燒,釀成49人輕重傷。我與繼兄就此少了可以培養革命情感的所在,加之常日裡來的爭寵心結,默契有減無增,那並肩走長路、互請還是路邊攤五燈獎小吃的舊感情,日漸泛黃沉底。   送繼兄上路那天,我吶喊:「格,火來了,快跑!」黏他臉上的口癌包紮,難堪地令大體化妝師束手,總算一併燒成乾淨白灰。   又車經天台廣場。不遠處的兄弟曾街邊共桌的五燈獎豬腳早有店面多年,而今茹素的我,卻無有重溫可能。趁等紅燈,散淡地往五樓的電動間所在位置注目禮,綠燈一亮,掉頭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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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降下來的擁抱

詩╲圖 猴子貓 是風箏自己回來找我 他降下來 將那條線纏在我手中   為了你眼睛裡  有夏天 一抹從影子裡映出來熱烈的微笑 倔強起來起風時 像魚鰭 大手揮動游泳的姿態 是你給了我  而我 迷失的線   你會像我一樣想念嗎 那緊貼的臂膀 赤紅的唇 透風  夠明亮 是汗水滲出在你黝黑的皮膚上 不情願離去   一如我們從未分離 隨時可以看到 浪漫追逐時  你的擁抱 依舊 你還是降了下來 而我 始終依附在你盛年的光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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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遊玉里札記

 文/圖 林明理 大年初一,車過玉里鎮卓溪鄉一個以布農族居多的中平部落(Nakahila)。在大都會到處熱鬧滾滾或閃爍的霓虹燈,在這兒都看不見;但是蒼翠的山巒、清幽的小村,蜿蜒的清溪或剛剛播種的田野,卻到處都是。 歇息片刻,便來到一個源自百年前秀姑巒阿美群的部落,它坐落在一個山谷台地之上,地勢優美,群山環繞。下車的時候,天空的顏色,是最美麗的淺藍;苓子溪橋畔一隅,有些菜圃,還有一座昔日阿美族勇士牽著牛車上坡的塑像。 風來回飛奔,一面深情地迎接我,接著又往村裡飛跑,把我的腳步也引進了部落。它告訴了我,因早期這地區長滿月桃,族人以此植物命名為苓雅仔部落(Lingacay)。這是個公認母語講得最好的阿美族部落,年祭舉行前,族人會先釀製七罈酒,做為犒賞有功的壯士或耆老。 每當八、九月舉辦豐年祭,便由阿美族少女將盛滿酒釀的酒甕,頂在頭頂上,帶進會場,充滿了原鄉風情。而花蓮農改場研究團隊也推展有機產業在這裡落地生根,部落的農友極盡能事,曾勇奪全台優良產銷班殊榮。 我不顧天氣有點兒冷,站在橋的兩岸觀望,細流涓涓的模樣……然後跟著遐想,現在山區溪溝的小魚,稻田的青蛙,空中的燕鳥、還有蜻蜓應該都飛回來了吧。 從這一村看到另一村,每時每刻,都讓我想起故鄉新春前,家家戶戶也是這般悠閒自在的那種氣味。而鄰近的織羅部落(Ceroh),就在春日社區內,沿途還可看到阿美族勇士、客家婦女醃菜等各具特色的壁畫。 忽然,有幾個孩童正在迎春放鞭炮,有一群族人坐成一個大圓圈,在高唱卡拉OK,歡聲笑語,煞是熱鬧。附帶一提,「看見台灣」導演齊柏林曾在此部落拍攝「大腳印」時,因雨過大,攝影隊就在此地一棵老樹下祈禱,果然天就放晴了,也順利完成空拍美麗田野的紀錄片。而社區內有全台唯一的行動郵車,也是鄉野中最溫馨的一景。 這一天黃昏,終於來到下德武部落(Satefo),其祖先大多從馬太鞍拔仔社遷徙而來。而德武里稻米等農產豐饒,當地阿美族老人大多擅長用月桃葉編織籮筐或結繩綁紮物品,手藝靈巧。走進德武國小時,校園清幽,除了鳥聲,一片靜寂。比起許多鄉野來,玉里鎮的莊稼和稻田,對於喜歡遐想的我來說,這一天旅遊所遇見的景色,是純樸寧靜的。 記得夏爾‧波特萊爾在其名作《巴黎的憂鬱》裡這樣寫過:「大自然的通透力,委實無遠弗屆。」是啊,而今,在記憶中逐漸抹去的,不是玉里鄉野的身影,而是小小的思愁……忽遠,又靠近了。是啊,當我接觸大自然,心的饗宴已儘夠我流連忘返、捨不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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