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再遇見

詩/圖 陽荷 如何向你訴說 最深的秘密 就藏在紫紅花瓣裡   那輕輕搖曳的 是夢 是愛 是生命花田裡 今生與你種下的芬芳   就讓思念的顏色 繼續在四季裡綻放 直至一瓣瓣的情緣 在永生的種子裡 凋落 重生 再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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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日出的富岡漁港

文/圖 林明理 林明理畫作 這清晨,和風吹拂富岡漁港的巴沙哇力部落……吹過富岡新村街巷。這裡曾是小漁村,如今是臺東縣第二大港口,有著阿美族人的記憶,也是鄰近的討海人對家園感情的駐足點。 大海的遼闊、浩瀚,讓我的喜愛油然而生。當我從漁會樓層的高點眺望碼頭,見到防坡堤和興建中的燈塔時,一群小燕子飛來了。這一刻對於我就像是進入某種靜謐的幻景:猶如在深層的夢境中見到了幸福的片刻。 我一邊往斜坡的地質公園山邊走去,一邊四下打量著,還沒來得及按下鏡頭,數隻烏頭翁已經在晨光下逗著玩,同一對棕腹樹鵲交上了朋友,並且把歡樂傳染給了我。還有花斑鳩、八哥也自由自在地飛著、叫著,到處充滿了春天鳥雀喧鬧的活躍景象。 而大海的音韻可以用德國詩人海涅(Heinrich Heine)在詩裡說的一段話中聽到。他寫道:「我總是如此喜愛的大海,∕它常用溫柔的波濤∕使我的心地清涼;我們彼此很友好。」這是多麼優美而微妙的詩句,恰如我眼前浮現出一幅閃爍的大海圖景:畫面只有一個擺出詩人所描繪的那種情景的富岡漁港。 我開懷,是因為這很像我小時候在田野手執稻穗花束的兒時的夢,讓我在這大海面前編織一個懷舊的夢網。也許在這裡最值得回憶的,是每戶漁民背後的故事,或者是在風兒的敘述中被勾畫出一個家鄉的輪廓。 沿著富岡新村走,街巷整潔、安靜,鳥聲變得規模空前;而那些粉紅色天王星、白色的綠島之星等美麗的遊艇,都距離已遠。我忽然回想起,當風兒在船艙裡唱著自己熟悉的歌時,在港口的休憩站,我初次看到有海巡署的船艦和穿著橘色制服的巡防人員正在認真地執行任務的感動。 富岡漁港,擱淺的船和拖吊船,林明理攝 原先以為,討海人生活應該是自由的、冒險的,有艱辛,也有快樂的。但細細看去,只見漁夫們忙進忙出,有的忙著補漁網、擦洗,有的整裝待發捕魚去……露出了討海人堅強的本色。現在我明白了,這漁港不只有風情,漁民也走過風風雨雨,如今一切建設越見新奇、進步。 車經巴沙哇力高聳的地標前,海面已經泛著新的一天那東方魚肚白的光芒。「妳看,那邊有艘不慎擱淺的大船,旁邊是拖吊的船,而那最左邊正要過去的船,是海巡署的巡邏艇喔。」一位阿美族老人指著大海說。恍惚中,風從岸上來,水鳥也帶來祝禱他們能順利救援的叫聲。 我往前一步,也就看見了。但我感到這次自己在富岡港邊的風情中,體會到了生活中往往會發生著某種突如其來的變化或面臨各種險境時,我們都該為那些勇於幫助的人,向他們的精神致意。這也許就是我在旅遊中喜歡觀察理解的小小感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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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媽媽牌滷肉

文/攝影 陳雯莉  每個人心中似乎都有那一鍋滷肉,以前阿嬤滷給爸爸和姑姑們吃的那一鍋;婆婆從小滷到大餵養外子的那一鍋,而我是何其幸運地都嚐過那些味道。 回想起初為人妻的我也曾在廚房裡端著食譜,備著食材,再取一只砂鍋興沖沖地準備來滷一鍋屬於記憶中的味道,憶起當時的心情仍滿心懷念。腦海中浮現關於滷肉的記憶有時總比鍋中滾燙並冒著白煙的那鍋更加鮮明,我想起一段小學的時光,當時總在不是午餐也並非晚餐的下午三點鐘放學,而阿嬤家則成了我打發空檔的最佳去處。 放下書包,奔往阿嬤的灶跤(閩南語的廚房),我總迫不及待掀起那有如蕾絲傘狀的菜罩,裡頭經常有兩道冷掉的菜色—阿嬤的滷肉及炸得焦黃酥脆的豬油渣。兒時的我沒嚐過什麼山珍海味,卻總能吃著冷掉的滷肉而感到津津有味,若是剛滷好,熱騰騰上桌的,那更是人間極品,光是滷肉汁配飯,年幼的我就能扒下兩大碗白飯。 人對於食物的喜好使否夾雜著眾多的人情?有回我和姑姑聊起阿嬤的滷肉,我說:「妳還記得阿嬤的滷肉嗎?小時候我覺得好好吃。」姑姑露出一種詭異又思念的神情,接著說:「會嗎?妳愛吃啊?!我以前都覺得那有股豬騷味。不怎麼愛。」但終究是自己媽媽的料理,姑姑接續和我說了許多關於她與阿嬤之間的昔日往事。我想比起媽媽的菜,姑姑更記得的是自己的母親為他們七個孩子在廚房裡忙進忙出的身影。 頭一次嚐到婆婆做的滷肉時,我吃得含蓄,只是自顧自地低頭感受這美味的肉香與飯香巧妙融合,我沒大聲地說出好吃,也不敢多挾,即便當時仍不是公婆的他們都對我很好,總是喚我:「多吃一點啊!」不過,來到人家裡作客,似乎還是懷著必須留些給人探聽的心情。餐桌上的我話少,卻內心澎湃,吃著婆婆做的料理,心中時常想著外子可真是幸福,從小到大能吃著媽媽用心、用愛做出的料理,那真是我童年夢寐以求的時光。 如今我成了外子的一家人,也有了屬於自己的家庭,我寫起食譜,想把回憶裡的味道記下來,傳承下去,雖然我始終覺得自己滷的那一鍋滷肉不像阿嬤的味道,也不像婆婆的滋味,不過外子總捧場地如當年的我一樣,光是配著滷汁就能下飯。家傳食譜傳承的是一種對於食物的記憶還是滋味?我想有部分是無法取代的,當一個人甘願為誰捲起衣袖進廚房做料理,那份心意及人情則是最珍貴而絕無僅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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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青春異視界〉嗜辣

文/陽羽 插圖/國泰 「再辣一點。」啟峰囑咐。櫃台阿姨瞅了整碗通紅的紅油抄手,皺起眉頭碎念了幾句,但還是舀起一勺辣油倒入。 「養生一點啦。」阿姨提醒。啟峰連忙說好、下次注意,一如以往敷衍。 他端起餐盤,在賣場用餐區揀個位子。正值中午,附近的上班族都來用餐,然而西裝筆挺的人群中,並沒有他的同事。 「不要覺得工作難受,沒有工作更難受。」今日晨會,老闆的結語驀然兀自響起。啟峰驟然反胃噁心,他花了一個早晨想遺忘會議的內容,然而他們用整整一個半小時感激老闆帶來的成長,遺忘並不容易。 「說的真好,把心得整理下來,我要給其他部門看。」老闆離去前,拍拍啟峰的肩膀說。啟峰雖然嘴上說感激賞識,心中卻忙著計算今日被晨會拖延之後,能否準時完成工作,能否有午休溜出去吃辣。 在妻兒面前,啟峰從來是個飲食清淡的人。 他遺忘了何時開始偷偷吃辣,或許學生時代,或許就業之後。遑論哪次吃辣,沿著消化管腔的一路焚燒伴隨乾咳、鼻水、眼淚,總是令他滿足。這十分矛盾,辣即是疼,沒有人應當從疼痛中感到滿足。然而思忖後又可說合理之至,生命中比辣感折騰的處境比比皆是,一次次浸泡在辣感中而又脫身,恍若攻克各個難關,輕鬆寫意地收穫成就感。 在平日中午,在出差外地,在妻兒不在的時分,啟峰嘗過各類川系、泰式,抑或沾滿辣醬的漢堡、雞翅。他把隨處蒐集的醬包藏在抽屜或背包的角落,以防難以按耐的瞬間。他可以選擇跟妻子坦誠,然而畏懼一旦揭露了秘密,是否會引來妻子沒必要的、放大的疑心,惶恐於啟峰還隱瞞她更多事情。 「哪來這麼多辣油?」一次過年大掃除時,妻子打開廚櫃底層問道。啟峰連忙敷衍說是蒐集給同事,接著爽朗地通通丟棄。妻子半信半疑,便轉移話題討論起孩子的教育、房貸還有她想要的生日禮物。 啟峰望著一袋袋辣油的艷紅,發覺在家中沒有吃辣,卻同樣氣血上湧有著火辣辣的燒灼感。不同於吃辣只要多喝水就能退除,聆聽妻子問題的同時,他恍若感受到燃燒,燒盡自己換得照耀家庭的光。 「交給我就好。」啟峰笑著回應妻子,以他想維持的、可靠的丈夫形象。 「胃藥有幫助嗎?」診間的醫生問道,啟峰搖頭。 「胃鏡有看到潰瘍,切片了再等等報告。」醫生快速點過各項數值、影像,輕輕地說。 「沒問題吧?」啟峰鼓起勇氣詢問。 「先改善飲食,吃太辣了。」醫生停下動作,直直盯著他說,氣氛尷尬。 「對,太辣了。」吃完抄手,啟峰愧疚地端詳一整碗的紅油。辣感帶來的滿足消退很快,總是迅速為一陣空虛替代。他厭棄這種空虛,也曾對自己許過承諾要戒除,然而他很清楚空虛帶來的不是戒除,而是迫使他尋求更多、更強的刺激,沒有盡頭。 收拾完餐盤,啟峰匆匆趕回崗位,他還有幾份報表外加給老闆的心得,下了班還要接小孩放學、看切片報告。只是踏進公司的門走了幾步,胃中一陣翻滾猛然襲來,他拿起手帕嘔了幾下,幾口不似辣油的鮮紅印在上頭。   「該戒了。」啟峰想到胃潰瘍,隨口嚷嚷,隨意找個洗手台把手帕洗淨,還未擔憂起稍晚回診要看的切片報告。此時的他依舊踏往辦公室,打算工工整整地寫下一番「工作的幸福」呈給老闆,讓老闆多記得他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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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這大廚

文/圖 陳亞南 買魚回來,晚餐桌上有了一道魚料理。 香鮮美味。家人喜滋滋地誇我會買魚,便宜、好吃、新鮮,而且是一般很少吃到的魚種。所以可以冠頂大廚帽子給我。 大廚,我問阿孫這尊榮得來這麼簡單噢。阿孫比了讚。 我回想早晨市場: 「印仔魚,加蒜和醬油,少油乾煎後,魚肉可以一絲絲地挑起來慢慢咀嚼。」魚老闆教我。 為什麼叫印仔魚? 「魚身上有一個圓形印記。你看,圓印章。」 早有先人說吾不如老農,今兒我也要嘆我不如魚阿伯。 雖然我不會挑魚、不識魚,但是我會相信賣魚的那個阿伯呀!因為我買魚,總向熟識的攤子買,也很少動手挑,遇上老闆很忙,我就站在一旁靜觀,看顧客挑魚,看老闆秤魚、清理魚。輪到我的時候,我總是先說看你生意這麼好,真替你開心,辛苦了。然後才問道今天有什麼平常的魚。 我的大廚尊榮這樣來的。 兩天後,慣例再上市場。 我對賣魚的阿伯這樣說:謝謝你,上次你介紹的印仔魚非常好吃,家人第一次吃讚不絕口。 「帶魚吧,這些時日海象平穩,夜釣的人多。現流帶魚便宜味美。買回去乾煎、烤兩分鐘。」 買魚又買了常識買了烹調技巧。 我不擅煮食,所以一定要先問問幾句烹煮的祕笈,因為魚老闆他們才是專家,熟悉食材。 盛夏,尤其八月,漁獲很少。 「吶,海綿好了。」 什麼,海綿也能當魚吃? 「深海綿魚,肉質細,刺少。不輸黃魚。黃魚的一半價。」「洗淨擦乾、抹一點鹽,拍一點麵粉。油少就可。」 從買魚到烹調,我自覺是聽話的小學生,每一基本功都十分到位,幸好評審諸口也不吝獎賞。好吃、好吃,還有沒有,明天再買好嗎? 跑了好幾趟,沒有魚啦! 「天候不穩,海面風浪翻來偏去,漁船不能出海,即便出海,一下網沉不入海底,反捲上來糾纏一團,危險又去財,深海魚沒有,一般漁獲也少了。」 好吧,只好如實公告周知。人家說治國如烹小鮮,我倒過來說烹小鮮恰如治國,要注意生計,要體察民情,要經濟第一,寧可大才小用,也不可無才亂用。 上市場,我習慣熟悉的攤販,也習慣快速的結案,符合我直來直往的個性和做事原則。商人重利,我相信生意人都很計較盈餘,但是計利之外仍有情意在。魚阿伯常說你相信我,我就不計較了。我則是買了鮮好的東西,這一天裡就都開心了。往往生命中讓我感覺費心的、就是這每日的菜米油鹽魚肉蝦;尊重,相信,和氣、謙虛,往往生命中的諸多美好,讓我感覺幸福的、也是這些美好成為生活中不需刻意去強調的一部份。 阿孫還是封我為大廚,我且歡喜接下這大廚的冠頂,因為這大冠頂代表名師出高徒,謝謝每日教我有信心處理生活基本的人,我也感覺到最直接影響我生活的人就是在我身邊這些平凡平常、因緣深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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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偽出國 摩艾石像

文/攝影 伊蓮小姐 疫情看不到盡頭,讓人想出走的心蠢蠢欲動。畢竟國內國外疫情還是持續增加中,還有捲土重來的趨勢,讓人擔憂。 有天前往花店,店家門口有著幾尊大型的智利復活島的摩艾石像(Moai)。想到了流行的「偽出國」,內心暗暗偷笑,這幾尊石像,讓我有置身在智利的感覺,現實生活中沒拜訪過智利,如今感覺到了摩艾石像群面前。 復活島的摩艾石像,距智利西海岸3.750公里,獨自孤立在南太平洋中,1722年,被荷蘭艦隊司令Rogge Ween無意中發現,大多數為一體成形,從一塊大石頭刻出來的,全復活島上已知Moai大約有887尊摩艾石像。多半摩艾石像只有頭,也有不少石像有肩膀,手臂還有軀幹和下半身,有一整排排列的,或是散亂隨機分布於島上,但考古專家陸續發現摩艾石像不只是顆頭,它底下還連結身體的,連考古學家都看傻了眼!紐約賓漢頓大學人類學家利波(Carl Lipo)指出,其實石像位置和水源分布息息相關。 一個大約有20~90噸重,當初怎麼搬運、或是雕刻、還是外星人所為?可能還需要仰賴考古家、科學家、跟高科技給答案了,我們平凡人就享受著這種「偽出國」,假裝搭乘哆啦A夢的時光機,飛到智利復活島的摩艾石像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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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緣份地帶─井仔腳鹽田

詩/攝影 栩玖 魚乾上晾著你的氣息, 蒸發,夢的原味   鹹風徐徐拋網,溫存 一畦畦迷途的海 炙陽目光灼灼,呼喚 飄雲緩緩留步   「夏雪何以為誓?」 可我積愛已如墳 拈針線縫補 跌 碎 一地的碑 穿過手心深淵 濺出了 眼底的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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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最南的回憶

文/攝影 花千樹 齊邦媛教授在2009出版的巨著「巨河流」,是回憶錄也紀錄她個人的奮鬥史,在書本事之前,序的文章以比喻方式敘述,她的家族從繁盛到落盡,猶似從家鄉長城外經渤海出海的洋流,歷經漫長的險阻,一路流到台灣最南端的啞口海,從容終至平靜無聲。 這是對大時代悲憤的傾訴,也是撤離大陸顛沛流離人們的辛酸史。 若將恆春半島粗略畫成四宮格,以北為方向,左上是車城鄉,左下是範圍較大的恆春鎮,包含了幾乎全半島以它為名的墾丁,兩鄉鎮西瀕風浪較為平靜的台灣海峽;右上是香格里拉美境的原住民牡丹鄉,左下是滿洲鄉,此兩鄉和宜花東同屬台灣島的東部了,所以面對的是波瀾壯闊的太平洋。 洋流止於國境最南半島啞口海的敘述,現實是不存在的,如此超越時空的描述,正是文學魅力之所在,而當地人稱之為啞巴海,真的沒有聲音? 位於最寂靜的26號公路,興海漁港旁一個向內陸彎曲幅度大的海灣,半弧形倚靠著中央山脈的餘脈,日夜承受太平洋湧來的風浪,即使水波不興浪時花也翻騰,驚濤駭浪拍岸時則捲起白色的雲霧,或因環抱的地形阻絕了浪潮聲傳遞,遂感覺聲小,沙灘鋪陳於山和海之間,添得浪漫海灘景緻。 以此為景點觀賞的人似不多,倒是拍婚紗的熱門,新娘不論是鉛華淡淡或濃豔照人,在鬆軟的沙灘上,或淺笑或蹙眉擺出各種最美的姿態、最嬌羞的模樣,留下這妖嬈的倩影,是一生美麗的最高潮。 然從車城鄉往南至鵝鑾鼻迤邐的沿岸,有多少潔白的沙灘,怎獨鍾於此?我想,這無聲勝有聲的海灣,或許是命定安身立命及天長地久的應許之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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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林邊手記〉每個晨讀都是簡樸的邀請

文/攝影 翁少非 華爾騰湖畔樹林裡的亨利·梭羅塑像和他的小屋。 晨起,攤開《湖濱散記》扉頁,字裡行間散發的都是簡樸的邀請。 西元二千年的夏天,你到華爾騰湖拜訪《湖濱散記》作者亨利·梭羅,半蹲著與他的塑像合影。會半蹲著,是來自內心的尊崇,也是想同框他的小屋。 一八四五年,二十八歲的梭羅在華爾騰湖畔樹林中建造小屋,闢地農耕獨居兩年兩個月。後來,小屋贈給地主愛默生,幾次轉售,一八六八年拆除。百年後,有學者發現煙囪的基石,在此立碑,列為國家文物標誌,一九八0年依梭羅書中描述和其妹蘇菲亞的手繪圖,在原址重建小屋的原貌。 那年參加張老師基金會的「美東家族治療研習」,波士頓麻州大學課程結束後順道參訪,這行程似乎與研習主題無關,但拉遠看,梭羅二十本著作均富含生態或社會議題,其中「公民不服從」就大大啟發印度聖雄甘地、俄國文豪托爾斯泰的思想,並勇於付諸行動去改造社會。梭羅早托爾斯泰十一年出生、早甘地半個世紀,卻能透過作品連結心靈,文字穿越時空的魔力無遠弗屆。 華爾騰湖位於波士頓西北方,離梭羅的家鄉康科特不遠,湖不大,約六十餘畝,進出湖區也很方便,梭羅四歲時來過,一直懷有美好的感覺。在他的筆下這座湖深邃純淨,湖光山色風姿綽約,任他泛舟吹笛、賞魚聽鳥,怡然自得。 行旅文學地景,向來你都很興奮,就像去西班牙的龍達,為捕捉海明威《戰地鐘聲》裡的戰役場景,懸崖上的那座新橋被你走了好幾趟;來到華爾騰湖畔的小屋,更是繃緊每一條感覺神經,好想重現梭羅當年在《湖濱散記》裡的樣貌。 人字屋頂、紅磚煙囪,小小的木屋掩映在樹林間,幽靜典雅得宛如歇息於湖泊的天鵝。室內的家具擺設簡單,靠窗的圓桌最吸引你。梭羅的門從沒上鎖,任誰都可以進來翻看桌上的書。那麼,桌上會擺哪些書呢? 梭羅曾跟好友愛默生借閱大批藏書,包括希臘古典著作、東方經典名著,這些都會帶到小屋吧。除了整個夏季他放在桌上抽空閱讀的荷馬《伊利亞德》外,他經常引用的《希臘神話》、柏拉圖《對話錄》,以及載有孔夫子名言,諸如「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的《論語》都有吧。 坐在他不想裝窗簾的大窗子邊,望向通往湖邊的小徑,想著他到湖裡沐浴後,回到書桌的晨讀,他喜歡在頭腦最清新的時刻把晨光獻給書頁,認為閱卷是通行心靈王國的護照。猶記得他曾說:要讀就讀最好的經典,人類思想最高貴的紀錄,許多人終其一生只讀過教科書、坊間那種風花雪月的小說。想到這,你笑起來,呵呵,有點說到你了。 屋外水泥樁圈住的區塊,是當年梭羅的豆田吧。他用簡單的農具、原始的耕法,種植豌豆、玉米、馬鈴薯等農作物自食其力。他把豆田闢成介於荒野與耕作之間的「半開發田」,以便讓豌豆能享有野生狀態的愉悅;又說豌豆不單是為他結果,有部分也是為了土撥鼠;末後還說「我所鋤的田不再是豆田,而鋤田的我不再是我」。這些話很莊周夢蝶難懂,卻藏有民胞物與的溫度。這一天站在豆田上,你彷彿看見梭羅和土撥鼠、豌豆歡聚,眉開眼笑的跟你說哈囉。 梭羅並非厭世離群索居,有事仍會沿著鐵道走回村落、農餘打打零工;他沒有全然食素,偶而也打打牙祭。在林中建屋是為了實驗簡樸生活理念,想認真過活,免得臨終時才發現自己白活一場。《湖濱散記》裡「I went to the woods because I wished to live deliberately…」這段發人深省的話,被鐫刻豎牌在林間小徑旁,你走過去又走回來,總是投下深沉的一瞥。 臨別,你想著該送梭羅什麼禮物。當年來造訪他的人不少,有人留下名片,有人編織柳條當桂冠,還有人把英國詩人斯賓塞的幾行詩,寫在栗樹黃葉上當訪問卡,這敬意的傳達不僅貼切又詩情畫意,最讓你稱羨了。 一時你想不出詩寫。語錄牌旁有半人高的石頭堆,類似西藏的「瑪尼堆」,你找來巴掌大的石頭,放上之前貼在胸口默念:梭羅先生,您四十五個歲月的人生,如此的豐富精彩,是心理學家馬斯洛所稱自我實現(Self-actualization)的典範,亦是道地的簡樸生活實踐者,向您敬禮。 從華爾騰湖歸來,你就把《湖濱散記》擺在床頭,將小木屋的印象像書籤般夾在書裡,於是,每個晨讀都是簡樸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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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憶北窗下的張秀亞

文/照片提供 龔則韞 張秀亞和作者夫婦合影(1998年12月31日) 自從二0二0年三月疫情加劇後,居家上班每天看著新冠病毒不斷突變造成人心惶惶,我內心也感到恐慌不安,像尋不到花的蝴蝶或覓不著水的蜻蜓。我書桌靠著北窗,圈出一窗陽光和藍天及飄浮的雲朵,像秀色可餐的棉花糖,給前院草坪裁出片片雲影。抽出書架上的《北窗下》,就著陽光慢讀,作者張秀亞的文字沉靜,特別能撫慰驚慌的靈魂,翻到第五十一頁,作者說:「在大地上,在陽光下,它是最懂得『謙德』的生物了,不像樹般的昂揚,花般的炫弄,它向我們解釋的是一種清寂的美……多少人在小草的影子裡看到自己,樸素、無華、謙遜、忍耐。一陣風雨過去後,多少樹木摧折了,多少花朵搖落了,唯有默默無言的小草,變得更為美麗了……」。著有八十二本書的她,就在書桌上的盆缽裡,種著青草,它裝飾了案頭,也裝飾了她的心靈,那一株鮮碧使她聯想到大海、草原。字裏行間流露出典雅謙卑,像太極拳的四兩撥千斤,掃除了我的煩躁與惶惑,沉浸於文字背後的愛與無悔。 這兩年來,我特別懷念秀亞師的芬芳德澤,讀著《北窗下》,重新梳理一遍她的青春紅顏、成熟睿智、大度寬容,一九一九年出生的她,七十年寫作的文學結晶今日仍然發光發熱,代代傳薪,讓我回味美的精髓,眼前常會流轉一個景象,她穿著秋香色的上衣,一邊哼著《托賽里小夜曲》,一邊在料理台上切小白菜,水槽裏還有洗淨的魚等著下鍋。兩個稚齡孩子,哥哥金山和妹妹德蘭在餐桌邊寫功課。溫馨的氛圍交織飯香。那時候他們才從北平(今北京)搬到台灣沒幾年。 我讀輔仁大學時已是七十年代了,在理學院上課,國文老師王怡之(「藍與黑」作者王藍的姊姊)上課時提了一句:張秀亞在中文系研究所授課,倏然在我的心湖掀起千層浪,引發澎湃心潮,於是百般琢磨去文學院旁聽。張老師穿著旗袍,坐在椅上,黑板寫了許多字,一口漂亮的京片子,脆亮的蹦躍,帶著銀鈴的笑聲,十分悅耳。已邁入知天命的她,仍有少婦的綽約與少女的羞怯,那是一幅優雅的畫面,一段〈玫瑰園〉的文字浮上心頭,「人們說,她的微笑如一片晨光,言語如一支歌頌,她的心中,有著愛的玫瑰在開放。」(《北窗下》第四十三頁),因為她心中熱愛玫瑰,故發出玫瑰的芬芳,撒下玫瑰花雨,滋潤莘莘學子的內心。每一次去旁聽,讀理科的我都帶著滿心感性離去,暖洋洋地讓理性暫且隱退。 左起:劉咸思、張秀亞、琦君、林海音(1970年代在輔仁大學) 大學畢業後,我就遠來美國讀研究所,與老師相隔一個太平洋。回臺北新店探望爸媽時,爸爸天天帶我四周散步,走過農田、調查局、中央新村、崇光女中、傳統菜市場、爬過一座大橋,才回到家裏。那時的我當然不知道連排的中央新村小樓中巷裏有毗鄰的張秀亞和孫如陵(中央日報副刊主編,他那時已登過數篇拙作),所以每過其門而未入,失去了請教大師的機會而不自知,如今回想,為自己的冥頑不靈而汗顏不已。 不過天神厚愛我,竟在多年後,與老師重逢相見歡。那是一九九八年的最後一天,我們閤家在洛杉磯大姑子(先生的姊姊)家和姆媽(先生的媽媽)共度聖誕節,我在桌上報章看到一篇于德蘭的文章,獲知老師和她同住,連忙找到德蘭的電話號碼,鼓起勇氣致電于府,趕巧是德蘭接電話,聽得出來她有些遲疑,可能是慕名而來的讀者太多了吧,不過她還是答應了,她說:「到時不知媽媽是不是在休息,所以不敢保證媽媽是否能出來見妳。」先生立刻帶我上車出發,抵達于府時已是黃昏,冬日短,滿街華燈已上,路上如脈脈含情的氛圍。德蘭迎我們進入客廳就座,剛剛端起桌上的茶杯溫暖雙手,恩師就扶著助行器出來了,我歡呼起立,握住她軟綿綿的手,那是一隻寫了八千多萬字的手啊!充滿幸福感的我,趕忙奉上我的第一本散文集《荷花夢》,她握著書拉我坐她身旁,我說剛由九歌出版,裏面有歸人(德蘭稱他為舅舅)寫的序。當時她已是七十九歲,臉上白皙潔淨,聲音洪亮,似乎中間從未失聯過,我們不停歡笑,空氣裏縈繞著快樂的小精靈。 她在書中一百五十九頁寫了一首詩,中間有「小牧女,你有兩隻深邃的黑眼睛,比世間任何的池塘都美。」恩師的眼睛(心靈之窗)還是明亮如池水,反映她的心地多麼美善無比。書中有一篇短文〈母親的孩子〉 (第二百一十三頁)說:「……天下的孩子們不盡相同,而母親們則都是一樣的,她們都有著同樣熾燃著的、愛你們的心靈……我是母親的孩子!多這樣的唸誦一遍,自會更加珍愛你自己,同時,更會仁愛的對待他人!」讀著讀著我心顫抖,那時家母已去天家十年,我在恩師這裏重感到慈母的摯愛。在愛中,我們與她合照留念,並獲贈一本著作《月依依》,內頁有她的簽名。 爾後或是魚雁往返,或是電話致意,她自稱秀亞師或大朋友,叫我小女孩、賢女棣、小師妹,次次叮嚀我好好寫作,她對我的殷切鼓勵成為我的座右銘。「北窗下」的張秀亞自此永遠定格在我腦海裏,成為我銘感五內悠悠思念的人。 (寄自馬里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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