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天堂的邊界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一直被迷惑,如何描摹天堂的風景,天堂的風景被圈圍於哪一座疆域、與這條疆域界線相鄰的是哪一國度呢? 一個旅人不一定是研究人類學或社會學的學究,反過來說,一個研究社會學或人類學的學究並不一定看到到真正的所謂人類和社會現象。 就像端詳泰姬瑪哈陵尖塔上的一片銀盤,這天工所製的銀盤全然無鍛鑄的痕跡,聖潔無暇,她自成一個世界,與星宿無關,與垂垂穹冥無涉,她是天上的人間還是人間的天堂? 就以步行來說,在德里的街道行走,除了避開聖牛的穢物和不知何故積留成小灘的汙水之外,其實是賞心悅目的。 在北印正式名稱為「國家首都轄區」的德里,寬敞筆直的英式街道上看著巍峨建築群,那些有著繁複線條和雕工巧思構成的政府機關建築體、噴泉、印度門、紀念碑、遺跡、寺院,的確賞心悅目。但畢竟,那只是一個轄區,一個重要的轄區,而已。在三百多平方公里的國土上,居住的芸芸眾生,日常用路大多是泥土飛揚、沒有劃分幾線道的馬路,即便「高速公路」竟然無異於一般柏油道路(除非導遊沙祿吉騙我),道路旁邊可以看到到處都有黃色的牛白色的牛乾淨的牛和髒兮兮的牛已無啥子稀奇,即使遇上施施然通行的駱駝和馬、街道上空糾結如亂髮的電線上有猴子家族表演懸盪和飛越也不要大驚小怪,我卻對街面上熙熙然來攘攘然往形成華美風情的印度婦女服裝驚艷連連。 要說得上華服、說得上絢麗的,是下榻的飯店那一家富豪家族舉行的婚禮吧,飯店大廳不論建築風格、裝飾和布置都堪比宮殿,因此宴會進行中常有親友或賓客前來大廳拍照,霎時,長辮編入金片和鏡片以及串花的髮飾、做工複雜奇麗的首飾和多彩布料上的黃金配飾全都艷熾熾的,連精工刺繡的衣裙、紗麗都要用金絲銀線串上珍珠來繡花、緄邊,每一件看起來都沉甸甸的,直似行走的珠寶箱。 可是在德里、瓦拉那西、阿格拉、齋浦爾的泥街上行走的凡俗婦人,身上三件式的兩件式的和以長巾巧手摺出一件式的服裝,色彩一樣斑爛,配色邏輯更是顛覆西方角度對於色彩的理論和邏輯,不但一新旅人已被制約的視覺思考,更讓人對於色彩有更新的想法。 蓮花寺門口那位或許是首陀羅的妻子吧,體格瘦得不像一般豐潤富泰的婦人,深褐色接近暗黑的膚色搭著一套一件式的綠色紗麗,是黑色配墨綠的概念,但緄邊上裝飾了仿金箔的印花,風吹衣袂或行走起來,宛如暗夜無聲的閃電。艷菊色接鄰鈷藍,泛著珠光的石黃和青金石都細細的磨成了粉,層層印染在棉麻料的布面,當然這是一個旅人的想像,首陀羅的妻子或許沒有足夠的經濟能力購買鑲金鍍銀的服飾,她們只在大型慈善晚會的小攤位上購買在陰暗骯髒的印染工廠用雕刻的木板模印出來的廉價花色布料吧。 人由出生開始便一路勇敢、且無能回頭的朝死亡前進。相信來生和輪迴的印度人,除了婆羅門以外,那些剎帝利、吠舍以及首陀羅都寄望下輩子乘願再來時,可以是一個完整的人吧?那麼金銀華服與破陋衣衫,哪一個可以較快的速度前往佛國呢?   看著路邊一個個臉膛黧黑瘦骨如柴的婦女、老者和小孩,為了向私家車或遊覽車上的人乞討金錢或食物而沿著道旁奔走,彷彿他們正往天堂奔進,可是,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跨進鄰接天堂邊界的冥府的不歸路呢? 恆河落日燒盡一切不幸,黯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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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手中線

 文/圖 夕陽 6、7坪的小單位,是兄姊們結婚遷出後,政府重新分配的。 開門直望,盡頭處,是一陽台。方形,不足一坪,卻是以前的大單位所缺的。 遇到下雨或潮濕天,衣物床單掛得密密麻麻、高高低低,儼如一座衣服森林。爸、三姊與我,帶點取笑的口吻,直呼它「森林」,媽不在乎。爸個子高,要低頭走過,更不願進去。一方淨土,喜變媽的小天地。森林中,除了衣物,有雜物,還有勝家縫紉機─總是靜悄悄的陪著候著,大概是孩子上學時才大派用場吧。只有一兩次瞧見媽,架著金絲老花鏡,引線,穿針,踩著腳踏、針針落下之際,雙手又靈活地挪動布塊。 那花布兒,時而凌波微步,時而去如疾風。一連串的節奏性動作,彷彿眼、手、腳的韻律操。 老來還能保持好的視力和身體,對於這一點,媽一向自豪。 移居新加坡時,四季皆炎夏,孩子兩歲多。媽一向知曉我的小孩汗多怕熱,有一次我提及孩子的皮膚很敏感,除了衣服上的牌子和洗滌標籤,被子的縫邊也感到扎手。所有標籤要一一剪掉;被子嘛,則暫無對策。 未幾,一份愛心禮物送至。一張涼爽夏被,底色淺粉紅,小狗圖案。最近好奇上網查看,大抵是棉裡摻了其他纖維,才會搭配得近乎完美:透氣、輕軟、順滑、快乾、不太會皺、也不起毛球。最重要是沒有縫邊!相信媽在縫合返口時下了苦功,線與線頭已銷聲匿跡,整張滑順溜手。方知何謂「天衣無縫」! 孩子升上小學三年級時,媽堅持拿回去加長,寬度則不用再加。初縫時,思慮周詳的媽,已把孩子的長高長壯計算在內,還自信地說:即使孫子夜裡翻來覆去,被子不會走掉,孫子也不會著涼。媽,當時只差沒想到被子的纖維可以撐這麼久、孫子又愛被子這麼久,所以最終長度還是要追加。 「只找到同一布料和圖案,但顏色深了些,不是百分百配…」媽呢喃著。 返港居住時,已不見縫紉機。那初縫的小狗滑被,極有可能是媽與縫紉機的最後傑作。媽的多年拍檔,不知花落誰家?媽一定很不捨吧! 至於孩子的心愛涼被,180公分乘以280公分,洋洋灑灑的面積,在室內晾晒時,頗費周章。也不管走線破洞多少次,孩子總著我一補再補。幸好,在國中的家政課和媽那裡,勉強學過一些基本功。所有針線,則全是媽當年替我準備的嫁妝之一,至今尚未用完。 孩子也帶著被子到國外工作。 孩子出國前,我已把被子畫下來。外婆當年,以70多高齡,傷神和小心翼翼地製作無縫被子。製作加長版時更將近80,雖然加長部分全是手縫上去,線與線頭兒,皆可見。想到這裡,若然我這個母親,只用照相機秒速咔嚓下來,實在說不過去…   被子終究會棄掉,希望母親的畫作,縱然粗拙,可能…會被留下。當然,每個人都有紀念的方式,應予尊重。況且,歷經密密縫、密密補的被子,已是外婆、母親、孩子之間的三角親關係中,不可替代的回憶。那手中線,源於外婆,線線牽、線線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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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定要吃螞蟻嗎?

文/張燕風 圖/雨順 晚上睡覺前,吳太太會把廚房料理檯收拾的清清爽爽,不留一點食物殘渣,以免招來螞蟻蟑螂什麼的麻煩。但是,前幾天的一個清晨,吳太太起床後去煮咖啡,一開燈,就嚇了一大跳,料理檯上竟是黑壓壓一片! 是螞蟻啊!這怎麼回事?誰請你們來的?吳太太慌忙揮手驅趕,折騰好一陣子,螞蟻才四處逃散。接下來幾天,螞蟻大軍還是不時出沒在廚房各處。吳太太上網查遍如何不用殺蟲劑,而以天然無毒的方式趕走螞蟻。她在窗台上、水槽邊、料理檯上到處都放了橘皮、檸檬皮、辣椒籽、大蒜,想用強烈的氣味,趕走這些不速之客。但是自然驅蟻秘方似乎沒起什麼作用,螞蟻雄兵依然夜夜來襲。吳太太不堪其擾,唉聲歎氣。 吳先生卻在一旁開起玩笑:我看啊,妳不如學學魔畫大師「達利」那位怪咖,養一隻「食蟻獸」當寵物吧。保證食蟻獸會把家裡所有的螞蟻舔的乾乾淨淨,一隻不留! 其實,二人知道這世界上有「食蟻獸」這種動物的存在,還是最近的事。2020年的9月,台北木柵動物園內發生了一件頗為轟動的新聞。園內一隻名叫「小紅」的食蟻獸,揹著她才六個月大的寶寶,一起游過水溝、翻過柵欄、躲過電牧線,溜出了園區,逃走啦!雖然當晚寶寶就在附近被尋回,但媽媽「小紅」卻失去了蹤影。 直到三個月後,才在台北近郊山區找到了飽受驚嚇,並且消瘦不少的「小紅」。 「小紅」失蹤期間,電視裡常有搜尋報導,這引起了吳太太的好奇,她想知道「食蟻獸」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動物?查查資料,知道食蟻獸有大小兩種,「小紅」的體積和一隻普通貓的大小差不多,屬於小食蟻獸。顧名思義,食蟻獸是專門吃螞蟻的野獸,原生地是南美洲的熱帶雨林。他們的長相很奇特,臉部狹長,因為有一個管狀的長鼻子,鼻頭下有一個小小的嘴巴,裡面沒有牙齒,只有一條又細又長的舌頭,覓食時把頭靠近蟻窩,伸出長舌,用唾液去黏住一大坨螞蟻,吞而食之。聽起來這樣活吞整窩螞蟻,似乎很殘忍,但動物世界中,似乎就是要一物剋一物,才能保持住生態的平衡,是吧? 話說回到吳太太家中的螞蟻之患吧。吳太太既不願用有毒的噴劑,也沒有養什麼寵物幫忙滅蟻。眼看著螞蟻在料理台上,成行成列成陣的目中無人,吳太太恨的牙癢癢,但總不能把這些爬來爬去的眼中釘,收攏了來下鍋,當菜煮著吃吧? 吳先生又開玩笑了:嘿,老婆,妳不是喜歡吃那道名菜「螞蟻上樹」嗎?這兒有這麼多螞蟻,夠妳炒一大盤了! 吳太太用力白了他一眼,怒嗔:你說的是粉絲炒肉末,菜名「螞蟻上樹」是形容粉絲像樹幹,肉末像螞蟻。哎,你得要有點想像力才行,哪有人會當真的! 吳先生繼續爭辯:但是……真的有人吃螞蟻的。前不久看到一個紀錄片說啊,在丹麥有一家高檔餐廳,名叫「NOMA」,曾經連續多年被評為全世界第一名餐廳。他們用的食材都很獨特,什麼岩石上茸茸的苔蘚、蜜蜂六角形的蜂房、海灘上的玫瑰花……都可入菜。那家餐廳最有名的一道菜叫做「塔塔醬丹麥牛肉配黑螞蟻」,就是貨真價實的用螞蟻做的! 無獨有偶,那天晚上吳太太讀到日本作家「小川系」的一篇文章,其中寫到丹麥的NOMA餐廳曾去日本開試驗店。當時日本食客趨之若鶩,訂餐要等六個月以上。小川系受邀前往,滿懷欣喜。 但上來的第一道菜就是「活紐扣蝦配螞蟻」,作家感嘆這麼新鮮的蝦,有必要放螞蟻嗎? 呃…這……,食蟻獸吃蟻類是天性,但是身為萬物之靈的……人啊,你一定要吃螞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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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書籤

插圖/國泰 文/周盈君 今年帶領新班級,我和學生九月見面,教師節在月底,學校辦有賀卡比賽。然而度過白露、越過秋分,且隔連假,我和學生能了解彼此多少,卡片可有情感? 沒有什麼期待,我說不需耗費太多時間,材料精省,對我說些祝福的話,比方人美心美,我就開懷。 今天似乎完成了,我一看,是書籤,參賽說明則寫有:因為班導喜歡閱讀,所以我們送她書籤。 書籤不常買,我喜歡剪衣服的標籤替代,有時急迫,索性彎折書本頁角,或撕下白紙夾在其中。無聊之際購物慾總宰制我,好幾次我忖度是否要買些書籤備用,雖然常被我夾著就不知它們各自成為哪本書的永恆心腹,久之翻閱,也才驚呼「原來你在這裡」。 但最近需要,沒想到學生竟懂得。   那書籤,將學校名稱化約的四個英文字母作不同的解釋,HAPPINESS、CONFIDENCE、VIBRANCY、STUDIDUS,而這四項除了閱讀,我每日篤行,其餘皆非日日備載。 心情因俗事、情感、天氣而日有變化,那是條隱伏之線,我未必攫抓快樂。自信從青春期開始洩氣,工作以來用盡千萬種方式,如今還如廢土,只不過到了前中年期,經歷事多,稍微釋懷優勝劣敗罷了。 近日,背駝了起來,彷彿某股爆發的力道要讓全身軟爛如泥,我時常喚喊:奮起啊我的背脊,挺拔當如壯碩山木,然而無論如何殷切期待,我的坐姿、站姿竟宛若喪家之犬?是失去伴侶的孤雁,還是理想未臻的陰影拓印我身?我走在街頭迎面而來的耆老,總提醒我將來的成像,那微隆之背負載悔恨懊喪,那是年輕時交付真心後而有的地層下陷。當學生們的小跑步竟大幅將我甩落於後,我突感自己恰似包袱般地存在—活力四射令我渴望。 那手作的書籤是箭鏃,穿透我心,透得深遠。我連自己說過喜歡閱讀都已遺忘,沒料到那些耳蝸真有收音,還烙印心底,還手作而出。 我也曾祈求某能開啟門櫳讓我走入,但某不願,我遂被山窮水惡阻隔,至今某的多樣化依舊令我不解,我撤退蟄居再不敲扣。茫茫人世,想今生能遇到的有幾人,又這幾人中,能與自己相珍惜的有多少?了解一個人對我而言需得長途跋涉,而且也未必抵境。然而學生竟懂得。 走出教室,我的手機因書籤的相片煥然一新,今日天晴、白雲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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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夏與冬

川端康成╲作 林水福╲譯 國泰╲插圖 一 盂蘭盆會今天結束,碰上星期日。 丈夫早上到棒球場看市民棒球大會,回來一下用午餐,又出去了。 加代子心想應該要想晚餐的菜的時候了,卻突然想起奇妙的事。今天穿的浴衣是娘家附近商店櫥窗人偶穿的。 出去上班,從娘家到電車車站的往返每天看到的櫥窗擺飾;玻璃窗中立著一座人偶。 身上穿的東西依季節不同,姿勢完全一樣。有郊外商店的感覺。加代子對於一直要維持同樣姿勢的人偶覺得寂寞。 不過,每天看著之間卻覺得人偶的表情每天不一樣。過了一陣子,加代子察覺到人偶的表情是那天自身的內心的表情。最後,加代子反過來從人偶的表情判斷那天自己的心情。像早晚占卜看人偶的表情走過。 加代子決定結婚時買了那人偶穿的浴衣。也當紀念。 加代子想起那時節,每日的心情有明有暗。 夕陽照射中,丈夫回來,把浴衣的下邊折起,麥桿帽子下的臉赤紅。 「啊!好熱,頭都暈了。」 「汗流好多,趕快去洗澡吧!」 「這樣子啊!」 丈夫似乎不是很想洗;加代子給了肥皂和毛巾,往澡堂出去了。 鐵絲網上烤著茄子,加代子心想還好。平常的話,丈夫一下子掀鍋子,不讓蒼蠅進來一下子又蓋上,還到加代子身旁說明烤茄子的方法。加代子不高興,丈夫似乎沒察覺。 丈夫從澡堂回來把肥皂和毛巾一丟,人往房間倒下似地躺下。臉比剛才更紅,似乎難過。加代子幫他墊枕頭,才查覺到丈夫的情況。 「頭冰敷一下好嗎?」 「嗯!」 擰了毛巾放在額頭上,把拉門拉向一邊讓通風良好,用廚房使用的大圓扇扇風。 「好了!不要扇得那麼快!」 丈夫雙手放在胸前,皺著眉頭。加代子將圓扇輕輕放下,跑去買冰。準備冰枕。 「冰嗎?會不會太冷?」 丈夫沒有拒絕,任由處置。 不久丈夫到走廊吐。像白色泡沫的液體。加代子拿了一杯鹽水來,丈夫看也沒看,又一骨碌仰臥。 「妳,去吃飯吧!肚子餓了吧!」 丈夫的臉不紅了,變得蒼白。 「剛剛吐的東西,用水桶的水沖沖吧!」丈夫吩咐之後,呼吸平穩睡著了。 加代子看了一會丈夫的睡相。獨自開始默默吃飯。鍍鋅鐵板屋頂發出滴答雨聲,不久變成稀哩嘩啦的大雨。 「喂!後邊有曬著東西不是嗎?」 丈夫被雨聲吵醒了,這麼說。加代子趕緊放下筷子,把曬著的東西收進來。回到房間,「溫酒瓶剩下的酒,拴上蓋子了嗎?」 沒拴上,丈夫露出不悅的臉,嘆了一口氣,又閉上眼睛。 壞事不單行,蚊子似乎跑進蚊帳裡,加代子癢得醒過來。打開電燈,坐在床上等蚊子靠近;就是不見蚊子的蹤影。拿來圓扇往各個角落扇看看,還是找不著。心想還是暗暗得好,關掉電燈,過了一會,蚊子停在額頭上,一掌打死了。 小心翼翼地不要吵醒丈夫。 既然醒過來了,加代子起床到走廊,輕輕打開玻璃門小縫隙。 應該是月明,卻陰而微暗。 「喂!妳不睡啊?早上起不來呀!」 丈夫在床上大吼。 加代子一進入蚊帳, 「妳哭了?」 「沒有啊!」 「哼,哭了倒好不是嗎?」 「為什麼要哭?」 丈夫翻個身背對她。 二 加代子可能是昨晚的牡蠣吃壞了肚子痛,不睡在床上,躺在火爐前,與丈夫相對。 想讓丈夫聊聊道子的事,問得有點執拗。丈夫的語調緩而平穩。 「會認為道子喜歡我的是,有一次我問她:道將!妳也到了適婚年齡,喜歡怎樣男性呢?說看看吧!我記得那是她做蛋包飯給我吃的時候。她沒回答。我說,喂!你不說可不知道耶。她面對著我,說得很快:像你這樣就行了!我說:像我這樣可以?我喝酒哦!她說:像你這樣喝沒問題。說完就登登登上二樓去了……」 加代子之前也聽說過這件事,很喜歡聽。道子是丈夫的表妹。 現在也因這話題多少減輕腹痛的感覺。 「那您覺得道子怎麼樣呢?」 「沒有怎麼樣。道子不是表妹嗎?」 「被那麼漂亮的人說到那份上也不動心,您真是冷漠呀!」 「身體不是很好呀!我沒有意思和她結婚。對沒有意思結婚的女人動心有什麼意義?」 「道子作的蛋包飯怎麼樣?」 「蛋包飯?不要說些無聊話。反正就吃了吧!」 說不定丈夫緊跟在道子身邊囉嗦蛋包飯的作法,所以道子上二樓去了之後,蛋包飯是丈夫作的也說不定,想到這裡,加代子覺得怪怪的。 「要是想買東西,現在快去吧!已經四點了。」丈夫說。 加代子的耳朵突然聽到寒風聲。腹痛! 明明知道她身體不好,對要她在寒風中出去買東西的丈夫,覺得好過分。丈夫談話中露出的笑容,與說到去買東西時的沒精神,丈夫分辨不出來嗎? 加代子買東西途中一陣顫抖,在狹窄的巷子蹲下一會兒。 加代子心想就是這麼冷酷,所以無視於道子的愛情拒絕了。對這樣的人,像道子那樣只有一次樸實、但笨拙的愛情表現,甚至覺得幸福。說不定哪一天丈夫會覺得愛自己的只有道子。依丈夫的個性有這樣的可能。 回到家,丈夫去了澡堂。 加代子一來到廚房,一陣惡寒像流水流竄背部,腹部疼痛。放棄準備晚餐,躺到床上。 丈夫從澡堂回來,問道: 「身體不舒服嗎?」 「放了懷爐嗎?」 加代子搖搖頭。丈夫拿了暖暖的懷爐來。加代子掛意晚餐, 「我沒關係!」丈夫關上拉門,出去了。 隔壁房間傳來茶泡飯的聲音。丈夫以往會拿出材料,讀料理的說明;這次似乎覺得太麻煩了!只傳來一般的茶泡飯聲音。 加代子心想:自己跟相簿上看到的道子相比,似乎沒什麼優點,他似乎只因為身體健康而娶了自己,所以明天能起床吧!不過,在這之中,跟不安定的心相比,咖利咖利咬著醃漬蘿蔔的聲音並非沒有安定感。 從夏天開始,丈夫的囉嗦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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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山中日月

文/圖 蔡莉莉 大小花盆擠挨著花草點綴大門一角,闃無人聲,彷彿走到世界的盡頭。 上班途中,沿著磺港溪,穿越慣常走的那座橋,湍流的溪水是溫暖的。陽光走筆飛白落在樹梢,穿透綠葉灑下一地細碎的形狀。鳥兒無聲振翅,掠過眼前這幅寧靜的畫卷。北投,有著城市邊境特有的悠緩步調,時間在山徑裡走慢了,這裡的一天,好長。 從岔路騎入一條曲折小巷,好似回到記憶的轉彎處,兩側連棟的透天厝保留了舊時代的面貌,使我幾乎要以為這是南部的老家,幾乎是。大小花盆擠挨著花草點綴大門一角,闃無人聲,彷彿走到世界的盡頭。 猶記得初來此地的第一天,像是接收命定的旨意,從此找到行走江湖的棲身處。在各種無以名之的人情世故中,逐漸釐清這個世界的內在邏輯與運作模式,慢慢對應出面向世事適切的模樣。接下來的生活,不斷循環,大量複製,如一首一再一再重複的詩。 然後,二十年的青春就過去了。   漫長的光陰,腦海疊映越來越多的青春臉龐。在永遠年輕的校園中,那些以三年為單位所留下的時間片段,足夠被託付許多快樂與憂傷。望著球場上十七歲的他們,奮力衝撞,風裡飄著汗水與嘶喊,那是人間的少年氣象,是誰也無法重來的青春。無從憶起十七歲時的我在想些什麼,但我記得十七歲時曾經全力以赴的這些與那些,以美為名,以愛為名。 在恆常緊迫的教學節奏下,短暫的空堂是一日之中難得的發光時刻。午後的陽光陪我一起坐在窗前,山仍在那裡,日曬的角度,褪色的窗簾,琉磺的氣味,每一個脈絡每一處紋理都是我所熟悉的。舉杯,與相看二十年的大山對飲,彷彿入口的是酒,彷彿掀開回憶的岩層,諸般心情,甚至一些別的,大山都懂。 時間已躡足走過,在職場生涯默默進入倒數的此刻,記起簡媜《夢遊書》寫過的:「人生的情境有時也這樣,自以為算準一條最安適的路上山築屋狩獵,年深月久,鈍了刀,朽了箭,只剩一階子枯葉隨風而逝;還不如隨時準備肉搏的莽夫,命不掛在腰身,往深山更深的獸穴去,馴或被馴,不過是一趟人生裏不同的結語,求一種粉碎於自己所抉擇的意義內之痛快。」上山的路,總是爬坡,總是傾斜,一次次真心真意的往赴,一次次更靠近期待中的抵達。行過青春的道路,快意有時,失落有時,所有的跋涉與追求,或有憾,但無浪。   遠遠的觀音山,溫柔的夕陽隔著平原,隔著河,像一日之沉澱,彷彿能聽見時間的回音穿過暮色的顏彩。美好的黃昏,不知不覺看了二十年,時光在地平線接近記憶的那端,不斷變形,最初的心情已如流失的情節,難以讀取。而今,我不再年輕,心卻輕了。此時此地,站在下一條街口回頭張望,開始有了覺悟,所有的事都是過去的事,所有的發生遲早都會結束。最後,終究會走到熄燈,落鎖,將所有交還給歲月,反身離去的那一天。 長久以來許許多多的發生,只是為了成為此刻的自己,有一部分的我隱形在時光的纖維裡,有一部分的我停留在原地,像遺失的行李。歸來的路徑,已經尋不到來時的足印了。 不多細想往後自己人生的下落,不見得要端起涼去的一杯茶,也不確定是否會留下更永恆的什麼。只知道來日,今日,尋常的每一日,皆當珍惜。倘若到最後,一切都是一樣的,也是青春的延續。那些從容還原為生活的沉靜的一切,溫暖的一切,朦朧的一切,何嘗不是一首詩的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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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北京的世外桃源

文/圖 劉惠芳 美術之外再添以蠟染工藝之美,就想表達漢人靜中有動的千里馬。 住北京多年,老公與我愈老愈愛到郊外小山村,種菜或種花,看書或畫畫,在園裡營山造水,吐吐廢氣吸吸原氣,疫情期更給生活之燈添添油。 與吳叔叔夫婦及吳姑姑仳鄰多年,他們家的山楂總在我們家採,我們家的南瓜總爬到他們家結,都種有小蔥,也種有香菜,風調雨順小民安樂,俺們兩莊家真快活。鄰居往來,竭誠相待親如家人,我已過耳順他們近八十,大家熟悉彼此興趣和收成,享受人生至高的晴耕雨讀;我做畫多年吳叔叔夫人當年總是陪看,絕無巧言令色:「一輩子若只做一件事,即使只會這件事,也認真做好。」帶有鼓舞與支持,後來叔叔鼓勵阿姨也拿起毛筆,她便與我一起細數筆墨風流了,後來阿姨生病了。 有一天,我家門口杏花被冰雹打落一地,我站在落花上無端想構圖一匹馬,它不是靠近的,不是真實的,我只想傳達一種最直覺的感覺,沒來由一瞬間所感覺的「奔馬」;思想人類的腿腳怎麼這麼短不如馬長呢?思想人類天天穿衣打扮也沒有裸馬好看?那天畫畫只用墨汁,直到月亮掛枝頭也沒完稿……卻聽吳叔叔說阿姨正在醫院熬著苦頭,再沒幾個日頭了。像我畫的「古漢馬」雕像無法奔跑的雄偉?也像大城小調的美麗與哀愁?她最後苦苦、靜靜離去,再也無法搭我家便車了。 叔叔阿姨都愛我「古漢馬」的極限之美道貌岸然之美,愛它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雄偉;叔叔阿姨長我近廿歲算是兩代人,聽叔叔說他顏伯龍之女顏家寶老師教導的工筆,我們曾在後花園修剪心上的文藝燈芯,享受自己的世外桃源夢。 杏花流水杳然去,阿姨走後我家杏花仍年年開,年年謝,吳家姑姑更常住鄉下照顧哥哥,兄妹情深。總看叔叔與姑姑生活十足興頭,種菜常拿鋤頭,隨時樂觀帶頭;世相本就複雜,這世界也不是絕對的好,因為總有離別有衰老。我總對他們的生活態度豎起大拇指頭。唐時風,宋時雨,千百年來山還是山水還是水,《聖經》詩篇不也:「我們一生的年日是七十歲,若是強壯可到八十歲;但其中所矜誇的不過是勞苦愁煩,轉眼成空,我們便如飛而去。」 陽光天天曬心頭,尤其一早聽到吳叔叔一句洪亮的問好,就像搖滾時髦的「安可」。生活,誰不快馬加鞭認真奔跑?吳姑姑總給好吃分享,誰會百無聊賴?「今天北京霧霾嚴重,在鄉下挺幸福哩,惠芳別總是宅著呀!」真率狂逸的北京人,他們大半生都在大城生活,幾句話立刻讓人想到王維的詩:「田夫荷鋤立,相見語依依。即此羨閒逸,悵然吟式微」惠芳幾次跟著姑姑出門去遊山玩水了。 我仍畫鍾愛的「古漢馬」,畫它的凝固與承重,不怕風雨飄搖,顏色甚至塗抹中黃色,因為泛黃的東西看來豈不更溫暖?「古」讓人聯想「舊」,舊就是破、老、壞、臭?不然,即使在不相干的人眼裡看來一文不值的玩意兒,在收藏家眼裡可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花非花,馬非馬;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好的時代,因為畫而一無所有,因為畫而無所不有。老鄰居教我解讀那落花就像化做春泥護花,那是理想人生的總結,也是傑出的謝幕。 中秋節過了我們又來山村踏月,剛買了一罐果農新釀的花蜜,蜜很濃價不高,皆大歡喜,就像我的生活小Hon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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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葡萄牙仙達皇宮可愛典故

兩根如倒立冰淇淋的巨型白煙囪,已成仙達皇宮標誌。 文/攝影 陳得勝 1.溫馨父女情「天鵝廳」 葡萄牙里斯本西北方三十公里處的仙達(Sintra)皇宮,是若昂一世體貼來自濕冷英國的皇后難以適應燠熱的里斯本,才在這林木葳蕤涼爽的山上建此夏宮,兩根如倒立冰淇淋的巨型白煙囪已成標誌,乃因若昂一世熱愛「巴比Q」,才建這兩根巨大煙囪以排煙。皇宮外觀雖樸實簡約,皇宮內則以摩爾人稱「會發光的石頭」——藍瓷鑲嵌,融合阿拉伯、歐洲璀璨風華風格引人入勝,素有『伊甸園』美譽,足可感受葡萄牙海權時代的尊榮與華貴。 「天鵝」、「喜鵲」二廳尤為溫馨幽默,「天鵝廳」是國王若昂一世為想念二十七歲才出嫁的女兒依莎貝爾公主,延請畫師於天花板繪滿二十七隻女兒最喜愛的白天鵝,以解思女之苦,父女情深,令人動容。此廳兩旁櫃子上放置牛、豬、雞…動物頭型器皿,以盛放所屬各類肉食,亦可想像當年佳餚美饌華宴盛況。   仙達皇宮「天鵝廳」天花板繪滿27隻天鵝,是國王思念女兒之廳。 2.幽默、可愛「喜鵲廳」   「喜鵲廳」乃因菲立帕皇后撞見若昂一世偷吻一名侍女,惟恐熱中傳播緋聞的宮女將國王風流韻事傳開,有損君王威嚴,遂命畫師於天花板繪製一百三十六隻以絲帶綁住鳥喙的喜鵲,警示宮內一百三十六名宮女,切勿如喜鵲吱吱喳喳談論此事,統統給我閉嘴! 其實國王、皇后鶼鰈情深,對偶而調情的國王(古代國王又不是吃素的,要不然當國王幹嘛?),皇后高EQ、富幽默、有容乃大…教人折服,娶妻如此,夫復何求。 參觀這兩廳的觀光客也個個都薰染了溫馨、幽默的神采。可愛啊!仙達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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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大稻埕歷史一隅

一樓現為咖啡館 文/攝影 黃筱婷 大稻埕在日治時期為「三市街」之一,另外兩處則是艋舺及臺北城,三市街是當時臺北地區最為鬧熱的地方。我搭乘公車來到寧夏路,為的可不是寧夏夜市的美食,而是新開幕不久的「新文化運動紀念館」。 從外觀看來,這幢建築物和紀念館好像沒有太大關係,請教紀念館內的導覽員,才知曉這座外觀呈流線型的日式建築是在昭和八年時竣工,雖然紀念館僅有兩層,不過因為它就位在寧夏路和錦西街的路口處,視覺看來顯得寬闊許多。在紀念館的外圍還立有圓形的立柱,牆面也貼有由北投窯廠所出產的褐色磁磚,建築多是半圓拱形的窗戶,可以說是一幢折衷主義風格的建築。 新文化運動紀念館在日治時期曾經作為臺北北警察署所使用,許多知識分子鼓吹反殖民之民主意識,被捕後即監禁於紀念館對面的舊北警署,可惜舊北警署已被拆除改為大買場。 走在紀念館一樓,我聞到了溫潤的咖啡香氣,原來目前一樓作為咖啡館使用,能夠在如此有歷史意義的場所中品一杯溫潤的咖啡,想必也是特別讓人羨慕的吧!如果說咖啡館是天堂一般的存在,我想在紀念館另一側關押犯人的拘留所及水牢便是讓人聞之色變的恐怖所在了。 沒有想到這座已經有八十年歷史的建築物,竟然保存了全臺灣唯一的扇形拘留所。日本政府當時便是把知識分子關押在此,包括蔣渭水等人也曾經被監禁在這裡。負責監看犯人的日警會站在拘留所中間高高凸起的監視臺,前方還有供犯人使用的自來水,扇形的設計讓左右兩方被關押者的一言一行都無所遁形,無遮蔽的廁所就在拘留所的其中一角落,被關押者連上廁所都沒有隱私權,終日只能在狹窄陰暗的牢房中活動,呼吸著自由空氣的我突然感覺有些喘不過氣。 在監視臺的後方便是最為神秘的「水牢」所在地,這座水牢比起一般的拘留所要小得多,在日治時期是為整治人犯所用的特殊空間。這座水牢高約一百二十公分,人犯在裡面完全無法直立起身體,只能彎曲膝蓋勉強半蹲站著,將水牢注滿水後,人犯便長期禁閉於水牢內,巨大水壓與被禁閉的恐懼,對人犯造成身體與心靈的雙重傷害。 目前水牢內已經沒有水,往地底下數個階梯的水牢也被封閉無法進入,僅能夠從放置於水牢內的攝影機觀察水牢內部的構造。不過光是用看的,便已經夠讓人心驚肉跳了。 我在大稻埕街區,懷想著當時文人墨客曾經走過的路途,一幢又一幢的歷史古宅成就著大稻埕悠久的人文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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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通勤時光

文/Mike 插圖/國泰 我發現通勤的時間經常是一種心情的轉換。早上掙扎著起床、刷牙、換衣,與不想上班的心情格鬥一番,之後不論是何種方式,那段往公司路上的緩衝時間,都有一種儀式感一在恍惚精神薄霧中喚起內在支架,把自己撐起來成為一名上班族。 不只出門,返家亦然,像戰士卸甲,一塊塊剝落社交表象回到本我。之前因為疫情,我有一段時間居家上班,因為少了通勤返家的儀式,就算時間到了,也還是沒有下班的感覺。總還是得出門走個一圈,買買東西,閒晃一番讓心情轉變了再返回家中。少了通勤過渡的時光,就好像哪裡不對勁,變不回自己似的。 說起來人的一生中好像有許多時間在通勤,本來以為那是零碎的浪費時間,其實卻是跟自己對話的最佳時機嗎?   好幾次,我喜歡在火車和客運上放空發呆,尤其是夜行車程,周圍被一股黑暗包圍,輕微瑣碎的晃動,車窗光影色彩飛逝,互相交織,有一種超現實的魔幻感,讓人陷入沉思。有人說車上那種輕微晃動、黑暗的環境,就像是母親的子宮,許多人一上車即進入夢鄉,可能是類似返回母體的安心感所致,通勤時光竟也可能超現時的跳躍聯結到,心中久遠的史前記憶嗎? 回想學生時期,很常想起的就是搭公車往返學校的記憶。在擁擠的車廂,從人頭、身體、手臂的間隙找到一個吊環或欄杆,隨著煞車節奏紮馬步改變重心;有時眼睛望穿秋水,某一站固定上車的制服馬尾女孩,今天是否出現?或是明明空車,卻坐在最遙遠的後排靠窗,心中伴隨一股無緣無故、莫名奇妙出現的煩躁感。那些零零星星的記憶碎片綜合起來,就像是青春期的印記了。 買車之後,已經許久不曾搭公車,如今那段公車通勤時光,更像學生時期專屬。而開車通勤,常會讓人想起吳爾芙的「自己的房間」,選一張喜歡的CD,用金屬車殼和音樂,把自己與外在世界隔離,進入自我領域般隨意開一段路,是在家庭與工作之外,縫隙般的自由。 或許,通勤時光不只是抵達某個目的地之前的零碎時間,人生的方向也可能不見得就在自己以為的前方。有時是逸出去的一段記憶,有時是魔幻的超連結,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到達目的不一定就到達,虛幻的意識說不定離本我更接近。這麼一想的話,看待那個通勤中的自己,好像又有了一點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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