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尋找紫丁香

 ■楊秋生 麗清過世後,一些摯友為她在柏克萊海邊的一個湖邊安置了一個紀念座椅。前年3月麗清冥誕那天,大家齊聚湖邊紀念這位才華洋溢、為華文作家盡心盡力的前輩。 紀念會之後大家見艷陽和煦、清風徐來,決定繞湖而行。才走沒多久,大家看到路邊有兩棵長在一塊兒像是一個大大的華麗的傘似的,開滿靛紫色花的樹,繁花盛開只見花不見葉,大夥兒好奇地走過去觀看。 沒有人認得出來那是什麼花?大夥兒立刻打開手機拍下照片,上傳到鑑識花草的應用程式上尋找答案。 丁香?藿香薊?什麼答案都有,可是明顯地不同的app顯示出來的花都不一樣。 帶著疑惑回家,還沒找到答案,其中一位朋友的先生幫大家解了惑,說那是紫丁香。 紫丁香?那個我們自小聽過的歌:紫丁香? 我不能說這棵紫丁香不好看,但不是我想像的紫丁香。我立刻上網仔細研究,才知道這種植物的名字叫做Ceanothus thyrsiflorus,也就是California Lilac,其實叫做加州紫丁香,和我們所認知的紫丁香是不一樣的。後來散步時忍不住多注意鄰居種的花跟樹,結果驚奇地發現,社區裡許多人家都種了加州紫丁香,但也多讓這些植物恣意蔓延生長,從不修剪,以致於每一棵不是趴在地上長,就是長成亂糟糟的樹叢。 我想像中的紫丁香呢? 我決定去尋找紫丁香,我對先生說。 於是先生陪著我穿街走巷、上山下海尋找紫丁香。 遍尋不著,好生失望,正洩氣著,忽然發現轉角鄰居家院子邊有一棵開滿了深淺紫色花的樹,真是漂亮。啊,這會是我尋它千百度的紫丁香嗎? 急忙請先生停車,走過去看那棵開滿花的樹,人尚未到,濃濃花香已撲鼻而來。趕緊拍照,回家上網比對——果真是紫丁香! 其實紫丁香即是丁香,除了紫色還有白色的丁香,沁人心肺的芳香如此純淨清香,而那由無數小花朵形成的一團團、一簇簇的花朵盛開,幾乎只見花不見葉,難怪白色紫丁香盛開時似雪壓枝美到極致;而紫色紫丁香滿樹淺紫、粉紫燦笑如紫霞,嬌柔和美。 如此清雅幽香,如此柔美嬌麗,不知擄獲多少詩人、文人的心,李商隱、孔尚任皆曾為丁香賦詩。印度詩人泰戈爾於1924年4月在詩人徐志摩及林徽因、梁思成的陪同下,到法源寺欣賞丁香,數百株丁香齊放,那美讓泰戈爾坐到深夜尚不願離去,留下一首淒美之詩。美國詩人惠特曼也以象徵的手法寫了一首詩《當最後的紫丁香在門庭小院綻放》,來悼念林肯總統。 春天將至,我又要開始了我的尋找紫丁香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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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珍珠奶茶伴書香

 文/龔則韞 插圖/國泰 我人生樂事之一是讀書,「博城讀書會」每一個月讀一本書,我歡喜調好一杯珍珠奶茶陪讀。近日剛從博城社區圖書館借回《莫言短篇作品集》,一如既往,從櫥櫃裏倒出30粒彩虹大粉圓和20粒芋頭小粉圓,投進馬克杯,倒入七分滿沸水,放進微波爐高溫一分鐘,我拿著書去書房倚窗翻閱,第一篇是《透明的胡蘿蔔》,文中黑孩十歲,光著上身,下身穿一條大褲頭褲子,輕飄飄的兩根竹竿腿,瘦骨嶙峋,赤著雙足。從家裏拿了榔頭隨著村裏的小石匠一起去河灘上敲石頭賺工分。 這是誰放的杯子,裡面還有小球?大眼睛先生大叫,我聞言驚起,一邊奔進廚房,一邊回應,是我的,不要倒掉。 為了「追劇」黑孩,忘了正在做珍珠奶茶,呵呵,趕忙加入一包立頓茶包,上下搖蕩三次,順手丟棄茶包,倒入一湯匙豆漿,攪勻後深深喝一口,心滿意足地捧著它回書房。 黑孩命苦,三代貧農,家徒四壁。父親去外鄉打工,家裏有一個喝醉會咬人、打人、扭耳朵的後母和一個流鼻涕的小弟。黑孩性善,想幫助家用。隨小石匠敲石頭,不幸第一天就敲碎指甲,被好心的劉主任調進橋洞為鐵匠生火爐拉風箱修鋼鑽頭,可惜碰到一個粗暴小鐵匠,天天語言施虐,加重工作,黑孩都默默承受。 我喝一口珍珠奶茶,撈了幾粒杯底的珍珠咀嚼回味。 小時候,媽媽每天上市場買菜,都會帶回一袋粉圓湯,有琥珀色小西米粒漂在很甜的湯水裏,夏天是冰鎮的,冬天是熱滾滾的,小孩一人一碗,很甜,既是甜嘴,也是點心。後來我旅美讀書工作,只有夢中回憶媽媽粉圓湯,直到去加州探親,在「85度C」店購得頗負盛名的「波霸奶茶」,恍然大悟就是變大的粉圓湯。甜得發膩,不利健康。 原以為莫言會讓黑孩的命否極泰來,嘗到糖水流彩,但是就像茶底的黑珍珠,亮晶晶,卻莫測高深,循著莫言筆調,我的心情隨著黑孩際遇沈浮,嘀咕莫言好殘酷,對比城裏孩子有一個快樂無憂無慮的童年,農村孩子卻成了被剝削的童工,該上學的年紀換成討生活的淬煉。黑孩有橘子姑娘、小石匠、老鐵匠的關照,但是莫言的魔幻記實小說苦過膽水,讓我聯想寫《百年孤寂》的馬爾奎斯,都寫生活困頓,留下時代的貧窮紀實。 篇名〈透明的胡蘿蔔〉,是黑孩黑洞洞的眼睛捕捉到的剎那鋼鑽頭上的極光,他想盡辦法再現,以為那極光是從隔壁偷來的胡蘿蔔的精靈,他去那裏拔了半壟胡蘿蔔,就被管胡蘿蔔的老頭抓去見隊長,給扒光了衣服,一絲不掛地走進黃蔴地,這樣的結局極令人於心不忍,比黃連還苦。 我心被撕碎,十分憐惜黑孩處境,心頭湧出漣漪般的盼望,為黑孩狗尾續貂,黑孩拉風箱漸漸體會出訣竅,不費吹灰之力,風箱即可呼呼作響,博得劉主任的青睞,推薦他去鋼鐵廠做燒爐工,進入編制,終於出人頭地,鑽出窮苦,數年後創造小康的滋味。 三年前回台北參加海外華文女作協雙年會,在漢口街偶遇一家賣店叫「此情可待」,名字已由「波霸」換成「珍珠」奶茶,我要了一杯無糖的,店主以為聽錯,反問一遍。我笑答,是。她不作聲,卻流溢出惋惜之況味。她很年輕,還可以享受糖之幸福!我活在無糖時光中,痛苦也是水光瀲灩,像觀世音瓶中朝露,洗滌──心、靈;擺渡──是、非。 夜裏,深黑的布幔,撩出銀河,綴滿璀璨星光。赫爾賽黑塞有詩:「既然白天已使我疲倦,但願星光中的夜晚,親切地包容我深深的渴念。」書就是星光,載著我的渴念,搭橋過去和未來,等那隻青春小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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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河邊草徑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或許我們太在意彼此關係的距離,在小小的玻璃罐裡要擠進過多的小黃瓜,終於溢出一些酸水。還是在蛋糕的海綿體上抹了過多的奶油,又在奶油上面擺滿過多的草莓,於是軟軟的奶油承載不起草莓的重量便逐一崩塌。 關係崩塌,是因為距離太遠或太近? 帶著畫具往河邊走,就像往常一樣,我們都在尋找凡常日子裡引人目光的事物,像那一個冬夜在河邊,颯颯的風吹過河面,以致對岸住家倒映河面的燈光粼粼如鬼火,彼此的眼睛裡也閃閃爍爍,這是草叢裡的螢光了,是哪一個孤魂野鬼的枯骨化作一點微弱的光,回到河邊欲要重尋舊夢,殊不知日月星辰都已墜落萬丈夢窟,你只能注定灑下入夜露的淚。 架好畫架,梵谷和高更,同一個景色,兩人用彼此不懂的語言和表情交換默契。法國南部的陽光無法用高彩度的薑黃色和金盞花的橘表現,只能用熱情。都已近仲秋,這處河畔依然綠意盎然,藍色混合黃色,兩色必須等比例才能得出。高更兩色混合的比例不一樣,他一直覺得這個小鎮裡那幢修道院石縫裡茁長的綠芽不是夢求的綠、民宅瓦片上的青苔也是酸腐衰敗被時光醬過的綠、即便葡萄園一畦一畦的葉子,綠裡雜著各個色度,這些這些,哪比得上心靈天堂裡強烈穠艷的色彩? 畫布上草稿尚未落筆,樹蔭已迫不及待在上面影影綽綽的渲染,一些圓形光點是枝椏間的小精靈,頑皮的捉弄人的眼睛,讓炭筆不知不覺岔出寫實的路徑,不知所以然以致變得十分固執的計較線條和空間的距離是對或錯。你甚至尚未架起畫架,只優閒的坐在草坡,閒適的吞吐煙圈,讓河面升起薄霧。腳下的草地,每一株小草活活潑潑的長著,有的彼此保持足夠生活的空間,有的則是結伴而居甚至鬚根牽連,總之他們有人類所未能知曉保持適當距離的法則,即便是叫得出名字的咸豐草、假酸醬、蒲公英、紫薊、含羞草,以及靠近河水的銅錢草都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等待這一季生命中的烈日和風暴雨和溫柔的晨露。 我們在等待什麼?等待永遠只有春天的季節、永遠無憂的情緒、永晝般無限明亮的未來。所以我們以破壞自然秩序的科技企圖達到人類愚蠢的空想。像無解的兩人關係只能以無緣來解釋。 河面吸飽西天偏移的天光,微醺的淡彩,任了然「禪寂日已固」的河水靜靜悄悄流動,那抹愛染依舊癡癡。收拾畫架,兩人並不循著來時路回去,曾經走過的路畢竟回不去,或者逆著時光重新走一遍也不見得比向前去找一條陌生的路來得新奇有趣。 對岸無垠的田地,一片片翡翠似的,無聲。她們只默默的被播種,然後無聲無息的成熟,無私的奉獻一生所有,餵養在紅塵中擁擠或疏離著彼此、愚昧但快樂著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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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日光請坐

詩/攝影 莊源鎮 時間背著影子遊行 有料的,界線,擲環 誰套了誰的料 空飄的傳單撒滿網頁,賴以及大腦 傳給熊大已讀不回 潛水悶氣是最好的迴避   地震般的事件 不要跟瘋子玩牌 他的牌永遠最大 我們玩遊戲吧   123木頭人 不要動   忽來午後雷陣雨 激情演出曲目 鼓掌,乾涸的眼角 游出了幾隻感動的蝌蚪 那是被大雨淋濕了的豔妝   整盤跳躍的水珠 金剛修羅的舞影衣袖 擊鼓的撼動 又回歸於平靜   一切有發生嗎? 或從來沒有!   枝幹冒出一葉葉新綠 一葉枯葉含著晶瑩水珠懸在蜘蛛絲 優雅擺盪鞦韆   光陰是收闔的布尺 還記得丈量過 夏艷的日光無虞曬著 燦爛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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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紅梅

川端康成/作 林水福/譯 國泰/插圖 父母相對坐在下堀式暖爐,眺望老樹的紅梅開了二三朵的花,爭吵著。 父親說,紅梅幾十年來都從下邊的樹枝開始開花,那株老樹從妳嫁過來到現在絲毫未變。母親說,我不記得了。母親對父親的感懷沒有附和,父親似乎不滿。母親說,嫁過來之後,沒有閒情逸致看什麼紅梅。父親說,你就是這樣糊塗過日子來的。父親對於人的壽命跟老梅樹相比,是多麼短暫的感慨,似乎因此而中斷了。 話題轉移到正月的菓子。父親說,正月二日在風月堂買了菓子回來。母親硬是說沒有。 「妳讓車子停在明治製菓等著,後來車子直接繞到風月堂,兩邊確實都買了呀!」 「您在明治製菓買了東西……;可是,我到這個家來之後,從未見過您在風月堂買過什麼東西呀!」 「說得太誇張了!」 「可是,我從來沒吃過呀!」 「不要裝不知呀!正月時妳不是吃過嗎?我的確買了呀!」 「討厭哪!說像夢話的事兒。您不覺得不舒服嗎?」 「哎呀……」 女兒在廚房做午餐,邊聽著。女兒知道真相,可是不想說出口。微笑,站在煮湯的旁邊。 「您真的有帶回家來嗎?」 母親對父親在風月堂買了東西這件事,似乎想承認了; 「我沒看到呀!」 「我帶回來了……;還是放在車上忘了。」 父親的記憶似乎也有些動搖了。 「這個嘛,要是忘了,放在車上,司機送回呀!大概不會不吭聲拿走吧!因為車子是公司的呀!」 「是哪!」 女兒稍微覺得不安。 母親完全忘記,是奇怪,父親被母親一說變得沒信心也奇怪。 父親正月二日開車去散步,買了許多風月堂的菓子餅乾回來。母親也吃了。 沉默了一陣子;母親突然想起來似地,非常乾脆直截了地當說。 「啊,那菓子,您有買回來。」 「對嘛!」 「對了,我想起來了。好像是給了誰呀!用紙包起來,是我給的呀!耶,是誰呀?」 「對吧!給了人哪!」 父親的聲音像是肩膀痠痛好了的聲音,馬上接著說。 「給了房枝不是嗎?」 「對哦!是給了房枝嘛?沒錯,我說不要讓小孩子看到,用紙包起來給她。」 「是呀!是房枝。」 「嗯,真的是這樣。是房枝哪!」 父親和母親的對話告一段落。父母都覺得話題一致,似乎各自感到滿意。 其實,這與事實不符。菓子不是給女傭房枝,而是隔壁的男孩子。   女兒等著母親會不會像剛才那樣想起來呢?然而,只聽到茶間一片寂靜,只聽到鐵壺的聲音。 女兒準備午餐,把東西擺在暖爐板上。 「好子!剛才的話你聽到了嗎?」父親說。 「聽到了。」 「媽媽老邁也是麻煩呀!因此越來越固執呀,好子!你要幫媽媽記東西呀!」 「怎麼樣?父親也是的……,今天風月堂這件事我輸了。」母親說。 女兒對房枝這件事,話都已經到喉嚨了,不過,沒說出口。 父親逝世的二年前,父親患輕微的腦溢血之後,幾乎不到公司了。 老樹的紅梅,那之後固定從下邊的樹枝開花。女兒常想起父母關於風月堂的話題。但從未對母親說起,因為母親似乎也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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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家有鳥事

文/蘇佳欣 插圖/國泰 由於商場開發,住家附近的綠地變購物中心,向南的窗戶幾乎全被野鳥佔據。我不算是愛鳥人士,在禽流感期間,或想到什麼鳥傳人的疾病時,曾多次起心動念希望鳥們消失。雖說一般骨肉一般皮,可是鳥們借住人家,去住別人家就好,為什麼偏偏來住我家呢?抱怨歸抱怨,十幾年來有如一晃眼的時間飛過,鳥們登窗踏戶已族繁不及備載,從來沒有在客氣的,也沒有在拜託的,總是愛來就來,想走就走。 起初,黑嘴筆仔率先來築巢,每天嘰嘰喳喳忙得不亦樂乎。比麻雀還小的他們活力十足,生育率堪稱本戶最高,連我也望塵莫及。尤其等親鳥回巢餵養雛鳥期間,總害得我戰戰兢兢不敢開窗澆花,深怕子在巢中望母歸。久而久之,那個窗戶就變成黑嘴筆仔世世代代的祖厝,前前後後又蓋了四合院,遮風避雨,動線流暢。透過窗戶偷窺,簡直豪宅等級,我(家)也自歎不如。 多年後心血來潮的某一天,我想要看窗前的沙漠玫瑰跟蘆薈長得如何,趁鳥去巢空之際,仔細端詳鳥們蓋在盆栽周圍的鳥家,看起來的確蠻「舒適」的,果然是適合生兒育女的好厝居。 後來,斑鳩也來另一個窗戶下蛋,他們實在對設計鳥巢沒啥天分,更不算用心,就算我沒親身住過,看了也只能搖頭。親鳥輪流孵蛋約莫二周,就讓幾顆光溜溜的鳥蛋留在原處,再也沒回來看過。 以上這些鳥們以及鳥事,可說是人鳥相處融恰的範例,我僅透過窗戶觀察鳥們生活,聽鳥唱歌,如此而已。 再者,說到八哥越挫越勇的能耐,真是讓人刮目相看。鳥巢蓋在廚房抽油煙機出風口的排風管,任憑我開強風拚命吹,他們不屈不饒,夾縫中求生存,度過鳥輩數代的春夏秋冬。 有幾次,我心生嫌隙,不知道生啥鳥氣,趁親鳥準備回巢前會先在附近張望,故意開窗探頭打個招呼,他們怒目而視嘎然開罵,有什麼鳥髒話都喊出來了,略等個幾分鐘後仍舊回巢餵雛鳥。不管我做什麼,甚至搞破壞,八哥根本不鳥我。其實我又何嘗想跟鳥們一般見識,嗟哉斯徒輩,我的所做所為的確是蠻無聊的,只好隨便他們了。 不得不由衷佩服身邊有些愛鳥友人,網路上大大小小的鳥友社團也不知凡幾。我經常瀏覽鳥友用大砲拍出來的鳥照片,鳥友總是在畫面中後製加添一些名言佳句,搭配鳥們的動作表情,實在相得益彰,令人嘖嘖稱奇。但我認為自己還是與鳥們保持距離為妙,野鳥雖然就住在我家,卻不曾讓我好好地拍照留念,我也從未想要強鳥所難。 總結來說,無論是愛屋及烏或愛屋及鳥,目前我尚且心有餘而力不足,充其量來當個芳鄰好厝邊就好了。仰望天空的飛鳥,既不種也不收,你們應該不記得我,我也認不出你們,只是偶爾投影在我的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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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遺世之屋

幾株櫻木舒展至牆外,一到春天,轉角小徑總浸染著一種粉紅色的芬芳。  山城小徑 蔡莉莉 速寫 10x15公分 2018 文/圖 蔡莉莉 在城市邊緣最荒廢的角落,也可能有華麗的遇見。 走在瀰散硫磺氣味的山中陡坡,有幢曾經富麗照眼的別墅,以空屋的形式兀立著,丟失線索般停格在時間之外,形成一種荒誕的嘲諷。 自二樓美術教室往窗外俯視,隔著巷道便是這幢三層樓的別墅。幾株櫻木舒展至牆外,一到春天,轉角小徑總浸染著一種粉紅色的芬芳。每當站在窗前洗掉滿手的粉筆灰時,總是好奇地望向這座廢棄的宅院。一樓大門斑鏽,玄關豎著希臘列柱,二樓露台是成排的巴洛克酒瓶狀欄杆,三樓的風格切換成羅馬圓拱,整座建築呈現模仿洋派的講究。所有窗皆無玻璃,像張口缺牙般寒愴,偌大的房間顯得空蕩又粗糙。 日日對望如此氣派的宅邸,那空屋於我慢慢建立了一種連結,我經常在腦海為它勾勒關於家的素描:「走進大門,迴旋梯入眼,客廳擺放雕工繁複的維多利亞風格家具,開放式的廚房有著嵌壁式烤箱,正溢出一陣陣的蛋糕香。二樓是臥室,浴室窗外一片綠光。三樓採光明亮,正適合當成畫室。」在重複又重複的上班時光裡,這樣即興的擺設搬演,大大滿足了我對家的美好盼想。 幾年之後,擁有自己的房子,也布置成夢想的模樣,漸漸忘記教室外這幢充滿想像空間的別墅。直到有一天,無意間望向窗外,發現空屋的窗邊晾了幾件衣服,這一瞬間,我便栽入了各種讀過的小說情節。 一整天,每隔一段時間我便朝窗外張望。近午時分,終於,終於自屋內走出一位面目模糊的中年男子,蹲在地上,憊懶地抽著菸,與整棟氣派的建築體十分不搭軋,心想,他是流浪漢吧? 男子如果不抬頭,永遠不會發現有一雙好奇的眼睛正從高處打量他。我的內心冒出無數臆測,也許他是遭房東驅趕的失業男子,有過一段無人能解的人生。也許他是像電影裡避走江湖的亡命大哥,藏匿無人廢宅。也許他是自我放逐的孤鳥,正以貧窮旅行的方式,咀嚼生命中的停頓時光。也許,也許他就是一身傳奇的屋主,在終結前半場的戲夢人生之後,悄悄綢繆未竟的輝煌。 接下來,只要走近窗邊,我的眼光便不由自主地望向別墅,好似印象派畫家卡莎特《包廂中》畫裡那位持望遠鏡眺望舞台的女人,偵探一般,試圖破解男子的身世密碼。 多半時候,男子在室內散晃盤桓,宛如慢速攝影模糊的軌跡。不哀不樂的面孔,像是認命地接受過去和未來降臨身上的所有不幸。好天氣時,他的身影定著在庭院角落,手中打磨著無意義的什麼,像是要拋光那無人知曉的喑啞昨日。晾曬窗邊的衣服,是唯一可讀取的生活痕跡,未見任何生火起炊的畫面,只有那人那屋進行著這一場無任何情節無悲無喜的默劇。 時日久遠,這座擱淺的樓依舊灰澹著一張臉,緩緩浮出廢墟的表情。我依然風裡來雨裡最去,日日穿行於飄著硫磺味的山城。這棟樓於我,不再是長鏡頭特寫聚焦之所在,而成了一種關於廢棄的意象。偶爾不經意俯視窗外,那個蟄伏空屋的謎樣男子已蒸發如記憶的幻覺,只剩下這幢凋蔽的、孤伶伶的、日漸崩壞的空屋,彷彿是靜止夢境裡一個遺忘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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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好久不見

一個秋老虎持續發威的午後,我決定出門走訪久違了的城中區。坐公車到衡陽路,穿過一條小巷子,艷陽下中山堂就出現在眼前。  文/圖 李民安 九月還沒有過完,但島上的居民絕大多數都已經淡忘歷史上,曾經屬於九月的輝煌與恥辱,如果時尚的西門町有如活力無限的青少年,那麼這個中山堂和她前面這一大片廣場,就彷彿是暮氣沈沈的老人,雖然身段依舊,但人人避道而行,所以此處反而成了鬧市中的清靜之地。 偌大的廣場幾乎空無一人,周邊的巷弄,偶有汽車穿行,三三兩兩的行人,一邊大聲講著手機,一邊用目光搜尋另一端就在附近的友人,接上頭後便攜手歡欣而去,根本來不及打量一下這個嫻靜優雅的地方,想來他們約在這裡只不過是因為人煙稀少,便於發現對方而已。 我沿著廣場邊緣信步走著,在一個榕樹環繞的角落,發現這座造型獨特的國父銅像,是雕塑大師蕭添生的作品,以國父在日本長崎演講時的照片為藍本,只見他右手插在褲袋中,左手下垂握著講稿,姿態雍容線條流暢。 日據時代的中山堂本是「台北公會堂」,1944年12月25日中國戰區台灣省的受降儀式在這裡舉行,才更名為中山堂,也才有了台灣光復節。1949年雙十節銅像揭幕,這也是全台灣第一座戶外國父立姿銅像。 把畫好的圖傳給在美國的朋友,她說:「妳的畫讓我想家了,不過知道國父銅像還在那裡,也讓我心安。」 革命血如花,一生辛勞,半生奔走,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國父,好久不見,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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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時間膠囊

文/攝影 王克崇 夜深、睡夢中被劇烈搖動驚醒,在一片漆黑的夜裡,以為又是個再平常不過的地震,復又沉沉睡去。隔日醒來,電源缺乏,只能找出乾電池放進收音機裡,從斷斷續續的廣播裡了解過去的這一夜發生的什麼,一場讓台灣人迄今仍無法遺忘的921大地震。 隨著時間流逝,倒塌的大樓被夷平重建,逝者也在親友心中常存,台灣的人們在年復一年大大小小的地震中,過著如常的生活。 走進台中霧峰的921地震園區,原本應是學生們奔馳的操場不再,地震壟起的斷層,高低了原本平坦的校園,訴說著大自然力量的巨大。地震遺址結合了特色藝術的建築,在來訪的遊客前訴說著那驚悚一夜的故事,也教育人們地震科學與震災教育。 站在園區天橋上,遠眺那因地震損毀而尚未倒塌的教室旁,憑藉著幾根柱子支撐著建物,震撼感亦是難以言喻。頂樓水塔上「時間膠囊」四個大字訴說著時間彷彿停留在921地震那夜的最後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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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再會了,布蘭珈

卡洛斯.魯依斯.薩豐/作 范湲/譯 我一直很忌妒某些人具備遺忘的能力,他們能輕易忘記往事,彷彿那只是季節變化,或是被塞在鞋櫃角落再也派不上用場的舊鞋。我的悲哀就在於記得一切,更糟的是,我同時還記起了我自己。我記得寒冷和孤獨交織的童年初期,天天望著死灰般的天空發呆的日子,還有父親宛若陰暗黑鏡的眼神。我幾乎沒有關於朋友的任何記憶。但我倒還記得港口區那些曾經和我在街上玩耍或打架的小孩兒們長什麼樣子,不過,其中沒有任何一個是我想從冷漠國度中解救出來的人。只有布蘭珈是個例外。 布蘭珈比我年長好幾歲。四月的某一天,我湊巧認識了她,就在我家大門口對面,當時,她由女僕牽著手,剛從施工中的音樂廳對面那家老書店取回幾本書。在命運安排之下,那家書店直到正午才開門,而女僕十一點半即來到此地,而在這半個鐘頭的等待空檔之間,無庸置疑,我的生命將留下恆久印記。若是依循我的本性,我無論如何也不敢貿然跟她搭話。她的服裝,她的氣味,以及她那高貴如絲綢薄紗似的富家女孩特有的貴族氣質,顯然不屬於我的世界,我當然也不是她的同路人。我們在街上相隔不到數公尺,卻因無形的制約相距千里。我只能盯著她看,彷彿正欣賞著收藏在櫥櫃裡的珍品,或那些看似店門大開的商店櫥窗精品,但你有自知之明,你的生命和它們永遠不會有交集。 我常想,若不是因為父親對我的個人衛生有嚴格規範,布蘭珈恐怕看都不會看我一眼。根據我父親的看法,他在戰爭期間看過太多汙垢,投胎九次還綽綽有餘,因此,就算我們比圖書館裡的老鼠更窮,但他從我年幼起就時時告誡我,務必要經常用冰冷的自來水洗手,如果水龍頭打開還有水的話……抹上那聞起來像消毒水的肥皂,用力搓洗,直到連一身悔恨都搓得一乾二淨。就這樣,今年才八歲的大衛.馬汀,一個小奴僕,整潔的窮光蛋,未來的三流作家,當那位出身豪門世家的洋娃娃將視線定格在我身上,並露出靦腆微笑時,我用盡所有心力不讓自己迴避她的目光。父親常告訴我,在生活中,別人對你出手時,必須以同樣的方式還以顏色。他指的是肢體暴力和狂妄言行,不過,我決定遵循他的教誨,禮貌性地回應女孩的微笑,外加輕輕點頭示意,作為附贈小禮。她緩緩走近,並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接著,她伸出手來,這是個從來沒有人對我做過的動作,然後,她開口說道:「我是布蘭珈。」   布蘭珈像歌劇裡的富家千金那樣伸出了手,手心朝下,修長的手指彷彿巴黎上流社會的閨女。我並不知道正確的回應方式應該是傾身向前並輕吻她的手,過了半晌,布蘭珈只好把手縮回去,沒好氣地皺著眉頭。 「我是大衛。」 「你一直都這麼沒禮貌啊?」 為了彌補我粗魯無禮的應對,我竭盡腦汁找尋最好的詞藻為自己編織託辭,但就在這時候,女僕一臉不悅地走了過來,她睥睨我的眼神,彷彿我是街上一隻暴走的流浪犬。女僕是個面容嚴肅的年輕女性,那雙暗黑深沉的眼瞳,容不下對我的一絲好感。她抓起了布蘭珈的手臂,把她從我身邊拉走。 「您在跟誰說話啊?布蘭珈小姐……您也知道的,您的父親不喜歡您和陌生人交談。」 「他不是陌生人啊!安東妮亞。他是我的朋友大衛,我父親也認識他。」 我一聽,目瞪口呆愣住了,女僕在一旁斜著眼角打量我。 「你叫大衛,姓什麼?」 「大衛.馬汀,夫人。我隨時聽候您的指教。」 「安東妮亞不會指教任何人的,大衛,倒是她要聽候我們的指教。對不對啊,安東妮亞?」 就在那一瞬間,一個沒有任何人察覺的神情浮現了,只有正緊盯著女孩的我除外。安東妮亞陰沉的目光瞥了布蘭珈一眼,眼神裡透露的恨意嚇得我直打寒顫,但隨即轉換成順從的微笑,一邊緩緩搖頭,刻意淡化此事。 「這些小鬼……」她咬牙切齒低聲咕噥,同時走回已經開了店門的書店。 這時候,布蘭珈作勢要在大門口台階坐下來。就算是我這樣的鄉巴佬也知道,她那件洋裝可不能和任何不夠高尚的東西有所接觸,何況地上還鋪了一層我家常見的煤屑。我趕緊脫下身上那件一補再補的外套,並把它鋪在地上,就像一張小地毯一樣。布蘭珈坐在我最稱頭的衣服上,然後嘆了口氣,直望著街上來來去去的人潮。在書店門口的安東妮亞緊盯著我們不放,但我反應如常,逕自裝傻。 「你住在這裡嗎?」布蘭珈問我。 我指了指隔壁的建築物,並點了點頭。 「妳也是嗎?」 布蘭珈看了我一眼,彷彿那是她小小年紀的一生聽過最愚蠢的問題。 「當然不是!」 「妳不喜歡這裡嗎?」 「這裡聞起來很臭,又暗,又冷,而且這裡的人都很醜,又很吵。」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所知的世界讓人得出這樣的結論,不過,我也找不出任何有力的說詞反駁她。 「那妳為什麼來這裡?」 「我父親在波恩市場附近有一棟房子。安東妮亞幾乎天天都帶我來找他。」 「那麼……妳住在哪裡呢?」 「薩利亞區。我和媽媽住在一起。」 薩利亞區那個地方,就算是我這種不幸的窮人也聽過,但從來沒去過就是了。我可以想像那是個處處是豪宅大院的地方,筆直的大道,氣派的高級轎車,還有茂密的樹林,在那個世界裡,住著和那個女孩一樣的人們,只是長得比她高大罷了。毫無疑問,她的世界裡芳香瀰漫,明亮宜人,清風吹拂,居民都很類似,也很安靜。 「為什麼妳父親住在這裡,卻沒跟妳們住在一起?」 布蘭珈聳聳肩,並挪開了視線。這個話題似乎讓她很不自在,所以我就不再追問了。 「這只是暫時的。」她補充說道。「他很快就會回家了。」 「當然!」我順勢回應她,雖然並不清楚我們究竟在談些什麼,不過,對於一個生來就矮人一截的人來說,具有同理心的語氣也是屈從的表現。 「港口區其實沒那麼糟啦!妳慢慢就知道了。以後妳會習慣的。」 「我才不要習慣!我不喜歡這一區,也不喜歡我父親買的房子。我在這裡也沒有朋友。」 我先嚥了口水。 「我可以做妳的朋友,如果妳願意的話……」 「你到底是誰?」 「大衛.馬汀。」 「這個你剛才已經說過了。」 「我想……我也是一個沒有朋友的人。」   布蘭珈轉過頭來,望著我的眼神裡夾雜著好奇和保留。 「我不喜歡玩捉迷藏,也不喜歡玩球。」她說。 「我也不喜歡。」 布蘭珈燦然一笑,並再度對我伸出手來。這一次,我盡了最大的努力吻了她的手。 「你喜歡故事嗎?」她問。 「這個世界上,我最喜歡的就是故事了!」 「我知道一些只有少數人才聽過的故事喔!」她說道。「我父親特別為我寫的呢!」 「我也會寫故事呢!嗯……其實,都是我自己編的,然後牢記在腦子裡。」 布蘭珈皺起了眉頭。 「是嗎?你說給我聽聽!」 「現在?」 布蘭珈點頭回應,一臉挑釁的神情。 「我希望你寫的不是什麼可愛小公主的故事啊!」她語帶威脅。「我最討厭的就是可愛的小公主。」 「這個嘛……故事裡會出現一個公主啦……但是,她是個邪惡的壞公主。」 她的神情頓時爽朗。 「什麼樣的壞公主?」 (未完)(本文摘自圓神出版社新書《氤氳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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