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僑居

文/樂馬 插圖/國泰 剛退伍時賃租於台南火車站附近的一處四樓加蓋鐵皮,冬冷夏熱,牆壁門板薄如紙片,隔壁動靜聽得一清二楚,甚至在樓下嗓門稍大些整棟樓都能聽見。但優點是租金便宜,交通便利,那時市區的大型轉運站還沒建好,沿著清幽的小磚道出去,就能看見和欣、國光、統聯的售票處,三家客運與市內公車一起擠在周末壅塞的北門路。 客運火車都是走幾步路的事,而且房子在小巷內,也不太會聽見幹道上車水馬龍,顯得格外幽靜,完美契合陶淵明說的:「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很適合悠閒穿梭巷弄之中。台南有許多深藏巷弄的好去處,我住的附近就有一個google地圖也很難指向的茶屋,常見到遊客兜轉好幾圈仍找不到位置,因此我也時常替他們指點迷津。 剛出社會,口袋跟阮孚一樣乾淨,為省錢早餐泡一杯燕麥便了事,晚上買點飯配顆蛋攪鹹又是一餐,或乾脆一包泡麵解決。一天最像樣的就是中午公司提供的工作餐,也不敢可不可口,總之盡量的塞,填滿一日能量。這樣拮据的吃法讓我想起高中很常吃的「經濟餐」,那時大家出去,身上都沒什麼錢,就去便利商店買一根最便宜的關東煮,通常是米血或黑輪,重頭戲是湯煮科學麵,如此組合便是經濟實惠的一餐。不過總是燕麥泡麵度日的日子並沒維持太久,畢竟營養不足日積月累對身體的傷害不小,後來便改自煮,省錢同時也能吃飽。 在不足六坪的開伙,窗戶必定得打開維持通風,接著就可以將放在小冰箱上的電磁爐插電熱鍋,碗盤碟筷擠在書桌上,食材則在廁所裡洗切,甩乾一齊疊在書桌,延伸一道盎然的景色。小電鍋煮飯的同時,菜肉也在鍋裡滋滋起舞,雖不比餐館好,但能飽足便足夠。在狹小空間做飯,整理跟收拾都是大工程,幾乎每開一次伙家裡就得清掃一次。 有此想法的還有樓下的黑人,有時經過樓道,便看見敞開的大門裡有一道漆黑雄壯的身影,拿著鍋鏟翻炒菜餚,一時油煙味四溢,幸好這房子沒有煙霧警報器,否則照這樣子每天屋內得下多少雨。租屋處左邊不遠有一間供奉保生大帝的廟宇,有時閑靜午後會跟朋友坐在廟前台階閒話家常,只差沒有在榕樹下擺張桌子下棋喝茶。從廟的牌樓走出去,對街就是重整後的台南文化園區,往左有著聚集不少外國人的酒吧,往右便是車站,假日晚上常能看見醉醺醺的外國人站紅綠燈前嘻笑,見到車也不閃,估計都已經喝茫。廟宇平素靜謐,最熱鬧的時候是保生大帝壽辰建醮,流水席野臺戲連著數日,特別是野臺戲日頭還亮著便敞著一對破喇叭唱花腔,直到晚上十點才下戲。 搭野臺戲的地方有道寫著《太上感應篇》的磚牆,下樓散散步時會佇足在那道牆前,開頭「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四句熟記於心,但後面的句子看了好多次都記不住,可能是我離聞道修身的日子還太遙遠。很久以前台灣各大車站便是外籍勞工的集散地,住在這裡後有了更深刻的體會。出門時最常看見的是東南亞臉孔,招牌上大多寫東南亞文字,泰語、越南語、印尼語在此交織成異國社區,身處其中恍惚間會有自己才是異鄉客的錯覺。 美國既有唐人街、韓國城、小西貢、小哈瓦那這些以移民者家鄉命名的地區,我想我住的地方可以稱為小東南亞區吧。保生大帝廟一旁就是泰國人開的餐館,餐館裡擺著幾張大圓桌,大多時候只看見員工,很少看見客人,我一直在想他們怎麼能經營這麼久。在附近悠轉,都感覺本地小吃慢慢減少,有次意外發現中華日報報社對面轉角的飯館掛起東南亞文字的橫幅,只剩巷口麵店還賣著熟悉的口味,麵店對面的越南料理總是坐滿人,每次打從店門前經過,外面洗碗的越南小哥就會熱絡地招呼我進去坐。 有次我實在忍不住好奇,找來朋友壯膽,一起進去北門路上的異國餐館,看著一桌桌不同於我們的面孔,那種感覺就像出國時撞進了只有當地人會去的小餐廳。當店員用中文介紹餐點時,我們才鬆了一口氣,由於菜單上的幾乎都沒吃過,便隨意點了幾樣順眼的,一吃調味果然很不一樣,地不地道不清楚,但開店的都是當地人,想來不會差到哪,若有機會去他們國家,便可比較一番。除了吃的用的,還有一間貨幣兌幣所,可謂面面俱全。 周末放假更熱鬧了,烤肉攤獨特的香味四溢,風格鮮明的卡拉OK傳出異國歌曲,週日一幫年輕男女坐在國稅局前的空地,彈吉他唱歌喝酒,位明日的工作做好準備。就算在小小的台灣島上,隻身前往其他城市也會有孤獨之感,何況這些飄洋過海來工作的人們。汪珠《四喜詩》有云:「萬里他鄉遇故知。」即使不是故友,離家萬里遇見同鄉肯定是極大樂事,一起唱唱歌喝喝酒,慰藉思鄉之情。 在這兒春去秋來,轉眼住了三載,後來搬到了空間較大、隔音也較好的地方,四周所見變回只有台灣的人事物,好似僑居數年又歸國,不過本就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自不會有水土不服的問題,很快便習慣了。 只是有時仍很懷念廟宇焚香與異國料理混雜的氣味,偶爾經過仍會特地鑽進小磚道瞅一眼,巷口麵攤的老闆娘依舊坐在電視機前包著手工水餃,一看見客人便放下手邊工作上前招呼,換老闆過來接手包餡;越南料理店的小哥依舊精神奕奕地招呼過路人,店內仍是鬧哄哄,似乎永遠都這麼熱鬧。而今年保生大帝壽辰又是請來同一個歌仔戲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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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啊,蘋果還在

文/張燕風 圖/雨順 西風起了。雖然美國北加州的太陽曬在頭頂上還是暖乎乎的,但包在長袖裡的兩臂已經感到絲絲涼意。院子裡大樹上茂盛的葉子悄悄變了顏色,有的紅,有的黃,但卻是越來越稀疏了。 若開車往附近的鄉間一逛,沿路會不時看到許多路邊攤,都在賣秋季豐收的各種蔬果。 疊落成一堆堆小山丘似的大小南瓜,金澄澄一片最是搶眼,連被放在攤子邊當守衛的稻草人,也被換上了咖啡色的格子絨衫,並安上了一個咧開大嘴笑的南瓜腦袋。 秋意漸濃,應該是蘋果盛產的季節。但車行數十哩,經過了各種果園:葡萄、橘子、桃李、無花果…,卻一直沒有看到蘋果園。這讓我特別懷念起三十年前,我們住在東岸麻州的時候,那些屬於秋天的快樂回憶。 那時,兒子在讀小學,放學後都是和四周鄰居的小男孩們玩在一起,互相表演滑板絕技、飆速山地腳踏車,和黃狗賽跑…精力多到用不完。當秋天來臨,麻州的樹葉都變成燦亮耀眼的紅黃斑斕,那也就是蘋果成熟的時候了。離家不遠處,有一個很大的蘋果園,由農家經營,已傳了幾代人。有時候,我帶著一車小男孩和一隻大黃狗一起去蘋果園採蘋果。孩子們喜歡爬上安放在樹邊的矮梯,伸長了手去搆那棵又紅又大的蘋果,用衣角擦一擦,就啃咬起來。自己採的蘋果在園內儘管吃,不要錢,若要帶出園區,一大籃子也只要五塊錢。 步出園區後,我們就直接過街去蘋果園附設的木屋小鋪。玩累的孩子們乖乖坐在長條木桌前,等待店裡服務的小姐姐給他們送上一人一大塊的蘋果派,和熱熱的純蘋果榨汁。那蘋果派從烤箱中取出不久,香氣四溢,感覺還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小姐姐問,「誰還要在蘋果派上加一勺香草冰淇淋?」……   從甜美的回憶中回到了現實,在這兒沒有記憶中的蘋果園,沒有溫暖的小鋪,孩子們都長大四散,黃狗也不在了。我們老倆口還想重溫舊夢,在秋風習習中找一處星巴克,喝一杯帶有南瓜肉桂香的季節咖啡,點一塊玻璃冰櫃中取出的蘋果派吧。 老頭兒吃了幾口冷派後,就把盤子推向一邊,對老伴說,「妳還記得當年美國雪佛蘭牌的車子,曾經推出過的廣告詞嗎?」 「什麼是美國的生活文化?…棒球、熱狗、蘋果派,和雪佛蘭!」 日轉星移數十載後,妳說說看,「什麼是現在的美國生活文化呢?」 「蘋果、亞馬遜、谷大神,和特斯拉!」 我不禁脫口而出。   啊,是的,蘋果還在。只是從暖心的熱派,變成了冷硬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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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海中明月罩

 文/攝影 洪金鳳 回澎湖的時候,我最喜歡去海邊看海,一坐就是一兩個小時,每次看到海,就會想起從前成長年代,生活甘苦的歲月。 以前澎湖的經濟貧困,每個家庭的收入有限,不是打零工,就是自種蔬菜,或是豢養雞鴨,自給自足,家中有漁船的家庭,生活會過得比較寬裕,因為擔任漁夫的人捕了魚,除了可為家中成員加菜外,還可以把多餘的魚獲販售,補貼家用,因此,孕育豐富海中資源的大海,是所有村民們希望之所在。 我常常到海岸邊去從事撿貝螺、撈海菜及釣魚的工作,只要適逢退潮,我會持續這項工作到夕陽西下,明月升起,然後端坐岸邊,欣賞又大又圓的明月,在天邊展現光茫,光影籠罩整個廣闊的海洋。 這樣的光景對於電力不足的過往時光,是件令人期待又安心的事,因為那時沒有路燈,漁民們出航或入港,走在往漁港或回家的路上時,都要摸黑前進,如果路上有障礙物,還可能絆倒受傷,所以只要有光的夜晚,村民們都會感到喜悅與安全感。 以前弟弟也曾在明月高掛的夜晚,和村里的船老大一起出海捕魚去,弟弟說每當月夜時分,當漁船行至海中央,看到許多漁船一起出動,就有種海上繽紛嘉年華的感覺,而且大家還可以用對講機對話,撒網等待魚兒入網的時間,都可以聆聽船老大講古,覺得新奇又有趣。 我們家距離海邊不遠,在屋頂上都可以望見遠處的大海,漁船燈火通明,和天上的月光相輝映,我還聽到他們對講機斷斷續續的對話聲,好像我也一起參與了他們捕魚的盛事一樣,令人跟著開心。 一晃眼,四十年就過去了,現今已船去人空,海洋生物減量,捕魚盛況不再,每當我回到澎湖,偶爾跟弟弟提起這段往事時,都有同樣的溫馨與懷念浮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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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斯德哥爾摩歷險

斯德哥爾摩舊城速寫 文/圖 余致毅 揹著沉重的行李,從丹麥的哥本哈根搭上X2000高速火車,準備一路北上前往瑞典首都,原本大約五個小時就能抵達瑞典斯德哥爾摩中央車站的車程,居然在瑞典的某個小站(Rävsjö)火車就故障停駛了!原先就停停走走的列車,在臨時停靠了約莫半小時後,才聽到列車長廣播,宣布因為火車故障,請所有乘客收拾好隨身行李下車。搞不清楚發生什麼狀況的我,聽了旁邊的瑞典美女說明後,十分憂慮的揹著行李跟著人群下車。 舊城廣場 列車上所有的乘客都一臉錯愕的將大包小包的行李拿下車,簡單的月台上沒有什麼遮蔽物,所有旅客曝曬在下午兩點的烈日下,熱得滿身大汗。列車上的車長與服務人員也是汗水浹背的跟大家解釋目前的狀況,不一會兒,故障的列車就駛離了這個荒涼小站,留下一堆被滯留的旅客。服務人員連忙連絡協調巴士到這小站接駁,在等待的過程中,又見一班X2000列車高速呼嘯而過。 在艷陽下,一顆心懸在半空中漫無止盡的等待,讓人非常焦慮不安。在這一群乘客當中,看見一對沉默的日本夫婦,太太坐在輪椅上,先生靜靜地守在一旁,他們和我一樣,是旅客中少見的亞洲臉孔。 我在心裡設想各種情境的可能性,言語不通加上不安與恐懼,讓旅途添加更多的未知數,內心的小劇場不斷輪播上演各種開放式劇情。等了大約兩個多小時,總算看到接駁的巴士駛進這個幾乎被世界遺忘的偏僻小站。服務人員引導老弱婦孺先行搭乘,眼見一班又一班的巴士載著焦急的旅客離開,還沒有機會搭上車的我,更顯焦慮,深怕會落單,被獨自遺留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涼小站。幸好,那位好心的瑞典美女也是一樣要前往斯德哥爾摩,我便緊跟在她身旁。經過一番折騰後,總算和這位小美女都順利的搭上最後一班巴士離開這小站。當順利的坐上巴士,卸下肩上的行李,能夠有點前進的跡象,讓我安心不少,不過迎接而來的又是令人不安的未知前方。原先已經預約好的旅館不知道會不會有變化,不知何時才會抵達斯德哥爾摩,能不能順利找到旅館入住? 接駁巴士的司機大哥十分親切幽默,用英語及瑞典語說明解釋了一下情況,化解許多緊張和憂慮。前往斯德哥爾摩的巴士便在無垠廣闊的斯堪地那維亞大地奔馳,起伏的原野茂密的森林疏落的房舍,幅員廣大的瑞典鄉村景色暫時轉移了焦慮的心情。我們無法預測或改變旅程中的變數,但是隨遇而安的信念幫助我旅行的腳步走得更遠。 晚上七點時,巴士在休息站稍作停留,此刻金色的夕陽閃閃發亮,雖然我的行程有了許多變化,但是大自然依舊,世界運轉依舊。在休息站裡碰到一些年輕男女,打扮時髦新潮,女孩身上刺滿了各種五花八門的刺青,除了臉之外,大概身上的每吋肌膚都爬滿彩色可愛的刺青,還有飛天小女警呢。 身處在北歐,對時間也有不同的感受,夏日有漫長的白天,已經晚上七八點了,還可以享受夕陽的溫暖與餘光。稍事活動筋骨後,趕緊回到巴士上。巴士繼續行駛在未知的陸地上,直到周邊景色開始有了變化,連綿的城鎮改變了視野,已經進入了斯德哥爾摩市區。經歷了五個小時的巴士車程,總算平安順利抵達了斯德哥爾摩中央車站,在瑞典美女的幫忙下,也順利買到了七日券。從丹麥哥本哈根到斯德哥爾摩原本只需五個小時的車程,在一番波折下,花費了十一個多小時才抵達。搭乘地鐵,循著手中的地址,大約二十二點半找到了位在Zinkensdamm的青年旅館。 沒料到波折的一日尚未告一段落,正在思考如何操作使用旅館大門的密碼鍵盤,幸好有幾個年輕人正好回來,讓我也順利的進入旅館大門。沒想到揹著沉重行李的我行動較不敏捷,在穿過窄門時,冷不防地,右手小指頭被自動快速關閉的大門夾住,當下只有一個念頭,擔心小指頭會不會因此被截斷。幸好左手趕緊擋下大門,把右手快速抽出,右手小指頭已整隻變色發紫發腫,痛麻到有些沒知覺。腳步緩慢的爬上樓梯,自助式的旅館並沒有設置櫃檯,自己尋找到自己的房間,門上貼有寫上名字的鑰匙袋,費力的掏出鑰匙插入鑰匙孔,右手完全無力無法轉動鑰匙,使用左手也很難轉動。幸好隔壁房間一個女孩看到我的困境,連忙出來幫我開門,後來才知到隔壁房是旅館的管理室。 接下來的許多日子,就在這間小小的沒有窗戶的密閉式房間與斯德哥爾摩的許多小地方來回,在有著美麗彩繪如洞穴般的地鐵站穿梭;和新朋友在夜色迷人的舊城區吃冰淇淋閒逛;在海港邊畫著郵輪曬著暖陽吹海風與海鷗們作伴。手指頭痛了好幾天,加上三番兩次的肚子痛拉肚子,彷彿我也成了那班莫名故障的X2000,在旅程的軌道上走走停停,以自己緩慢的速度,記憶斯德哥爾摩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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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天堂的邊界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一直被迷惑,如何描摹天堂的風景,天堂的風景被圈圍於哪一座疆域、與這條疆域界線相鄰的是哪一國度呢? 一個旅人不一定是研究人類學或社會學的學究,反過來說,一個研究社會學或人類學的學究並不一定看到到真正的所謂人類和社會現象。 就像端詳泰姬瑪哈陵尖塔上的一片銀盤,這天工所製的銀盤全然無鍛鑄的痕跡,聖潔無暇,她自成一個世界,與星宿無關,與垂垂穹冥無涉,她是天上的人間還是人間的天堂? 就以步行來說,在德里的街道行走,除了避開聖牛的穢物和不知何故積留成小灘的汙水之外,其實是賞心悅目的。 在北印正式名稱為「國家首都轄區」的德里,寬敞筆直的英式街道上看著巍峨建築群,那些有著繁複線條和雕工巧思構成的政府機關建築體、噴泉、印度門、紀念碑、遺跡、寺院,的確賞心悅目。但畢竟,那只是一個轄區,一個重要的轄區,而已。在三百多平方公里的國土上,居住的芸芸眾生,日常用路大多是泥土飛揚、沒有劃分幾線道的馬路,即便「高速公路」竟然無異於一般柏油道路(除非導遊沙祿吉騙我),道路旁邊可以看到到處都有黃色的牛白色的牛乾淨的牛和髒兮兮的牛已無啥子稀奇,即使遇上施施然通行的駱駝和馬、街道上空糾結如亂髮的電線上有猴子家族表演懸盪和飛越也不要大驚小怪,我卻對街面上熙熙然來攘攘然往形成華美風情的印度婦女服裝驚艷連連。 要說得上華服、說得上絢麗的,是下榻的飯店那一家富豪家族舉行的婚禮吧,飯店大廳不論建築風格、裝飾和布置都堪比宮殿,因此宴會進行中常有親友或賓客前來大廳拍照,霎時,長辮編入金片和鏡片以及串花的髮飾、做工複雜奇麗的首飾和多彩布料上的黃金配飾全都艷熾熾的,連精工刺繡的衣裙、紗麗都要用金絲銀線串上珍珠來繡花、緄邊,每一件看起來都沉甸甸的,直似行走的珠寶箱。 可是在德里、瓦拉那西、阿格拉、齋浦爾的泥街上行走的凡俗婦人,身上三件式的兩件式的和以長巾巧手摺出一件式的服裝,色彩一樣斑爛,配色邏輯更是顛覆西方角度對於色彩的理論和邏輯,不但一新旅人已被制約的視覺思考,更讓人對於色彩有更新的想法。 蓮花寺門口那位或許是首陀羅的妻子吧,體格瘦得不像一般豐潤富泰的婦人,深褐色接近暗黑的膚色搭著一套一件式的綠色紗麗,是黑色配墨綠的概念,但緄邊上裝飾了仿金箔的印花,風吹衣袂或行走起來,宛如暗夜無聲的閃電。艷菊色接鄰鈷藍,泛著珠光的石黃和青金石都細細的磨成了粉,層層印染在棉麻料的布面,當然這是一個旅人的想像,首陀羅的妻子或許沒有足夠的經濟能力購買鑲金鍍銀的服飾,她們只在大型慈善晚會的小攤位上購買在陰暗骯髒的印染工廠用雕刻的木板模印出來的廉價花色布料吧。 人由出生開始便一路勇敢、且無能回頭的朝死亡前進。相信來生和輪迴的印度人,除了婆羅門以外,那些剎帝利、吠舍以及首陀羅都寄望下輩子乘願再來時,可以是一個完整的人吧?那麼金銀華服與破陋衣衫,哪一個可以較快的速度前往佛國呢?   看著路邊一個個臉膛黧黑瘦骨如柴的婦女、老者和小孩,為了向私家車或遊覽車上的人乞討金錢或食物而沿著道旁奔走,彷彿他們正往天堂奔進,可是,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跨進鄰接天堂邊界的冥府的不歸路呢? 恆河落日燒盡一切不幸,黯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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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手中線

 文/圖 夕陽 6、7坪的小單位,是兄姊們結婚遷出後,政府重新分配的。 開門直望,盡頭處,是一陽台。方形,不足一坪,卻是以前的大單位所缺的。 遇到下雨或潮濕天,衣物床單掛得密密麻麻、高高低低,儼如一座衣服森林。爸、三姊與我,帶點取笑的口吻,直呼它「森林」,媽不在乎。爸個子高,要低頭走過,更不願進去。一方淨土,喜變媽的小天地。森林中,除了衣物,有雜物,還有勝家縫紉機─總是靜悄悄的陪著候著,大概是孩子上學時才大派用場吧。只有一兩次瞧見媽,架著金絲老花鏡,引線,穿針,踩著腳踏、針針落下之際,雙手又靈活地挪動布塊。 那花布兒,時而凌波微步,時而去如疾風。一連串的節奏性動作,彷彿眼、手、腳的韻律操。 老來還能保持好的視力和身體,對於這一點,媽一向自豪。 移居新加坡時,四季皆炎夏,孩子兩歲多。媽一向知曉我的小孩汗多怕熱,有一次我提及孩子的皮膚很敏感,除了衣服上的牌子和洗滌標籤,被子的縫邊也感到扎手。所有標籤要一一剪掉;被子嘛,則暫無對策。 未幾,一份愛心禮物送至。一張涼爽夏被,底色淺粉紅,小狗圖案。最近好奇上網查看,大抵是棉裡摻了其他纖維,才會搭配得近乎完美:透氣、輕軟、順滑、快乾、不太會皺、也不起毛球。最重要是沒有縫邊!相信媽在縫合返口時下了苦功,線與線頭已銷聲匿跡,整張滑順溜手。方知何謂「天衣無縫」! 孩子升上小學三年級時,媽堅持拿回去加長,寬度則不用再加。初縫時,思慮周詳的媽,已把孩子的長高長壯計算在內,還自信地說:即使孫子夜裡翻來覆去,被子不會走掉,孫子也不會著涼。媽,當時只差沒想到被子的纖維可以撐這麼久、孫子又愛被子這麼久,所以最終長度還是要追加。 「只找到同一布料和圖案,但顏色深了些,不是百分百配…」媽呢喃著。 返港居住時,已不見縫紉機。那初縫的小狗滑被,極有可能是媽與縫紉機的最後傑作。媽的多年拍檔,不知花落誰家?媽一定很不捨吧! 至於孩子的心愛涼被,180公分乘以280公分,洋洋灑灑的面積,在室內晾晒時,頗費周章。也不管走線破洞多少次,孩子總著我一補再補。幸好,在國中的家政課和媽那裡,勉強學過一些基本功。所有針線,則全是媽當年替我準備的嫁妝之一,至今尚未用完。 孩子也帶著被子到國外工作。 孩子出國前,我已把被子畫下來。外婆當年,以70多高齡,傷神和小心翼翼地製作無縫被子。製作加長版時更將近80,雖然加長部分全是手縫上去,線與線頭兒,皆可見。想到這裡,若然我這個母親,只用照相機秒速咔嚓下來,實在說不過去…   被子終究會棄掉,希望母親的畫作,縱然粗拙,可能…會被留下。當然,每個人都有紀念的方式,應予尊重。況且,歷經密密縫、密密補的被子,已是外婆、母親、孩子之間的三角親關係中,不可替代的回憶。那手中線,源於外婆,線線牽、線線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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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定要吃螞蟻嗎?

文/張燕風 圖/雨順 晚上睡覺前,吳太太會把廚房料理檯收拾的清清爽爽,不留一點食物殘渣,以免招來螞蟻蟑螂什麼的麻煩。但是,前幾天的一個清晨,吳太太起床後去煮咖啡,一開燈,就嚇了一大跳,料理檯上竟是黑壓壓一片! 是螞蟻啊!這怎麼回事?誰請你們來的?吳太太慌忙揮手驅趕,折騰好一陣子,螞蟻才四處逃散。接下來幾天,螞蟻大軍還是不時出沒在廚房各處。吳太太上網查遍如何不用殺蟲劑,而以天然無毒的方式趕走螞蟻。她在窗台上、水槽邊、料理檯上到處都放了橘皮、檸檬皮、辣椒籽、大蒜,想用強烈的氣味,趕走這些不速之客。但是自然驅蟻秘方似乎沒起什麼作用,螞蟻雄兵依然夜夜來襲。吳太太不堪其擾,唉聲歎氣。 吳先生卻在一旁開起玩笑:我看啊,妳不如學學魔畫大師「達利」那位怪咖,養一隻「食蟻獸」當寵物吧。保證食蟻獸會把家裡所有的螞蟻舔的乾乾淨淨,一隻不留! 其實,二人知道這世界上有「食蟻獸」這種動物的存在,還是最近的事。2020年的9月,台北木柵動物園內發生了一件頗為轟動的新聞。園內一隻名叫「小紅」的食蟻獸,揹著她才六個月大的寶寶,一起游過水溝、翻過柵欄、躲過電牧線,溜出了園區,逃走啦!雖然當晚寶寶就在附近被尋回,但媽媽「小紅」卻失去了蹤影。 直到三個月後,才在台北近郊山區找到了飽受驚嚇,並且消瘦不少的「小紅」。 「小紅」失蹤期間,電視裡常有搜尋報導,這引起了吳太太的好奇,她想知道「食蟻獸」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動物?查查資料,知道食蟻獸有大小兩種,「小紅」的體積和一隻普通貓的大小差不多,屬於小食蟻獸。顧名思義,食蟻獸是專門吃螞蟻的野獸,原生地是南美洲的熱帶雨林。他們的長相很奇特,臉部狹長,因為有一個管狀的長鼻子,鼻頭下有一個小小的嘴巴,裡面沒有牙齒,只有一條又細又長的舌頭,覓食時把頭靠近蟻窩,伸出長舌,用唾液去黏住一大坨螞蟻,吞而食之。聽起來這樣活吞整窩螞蟻,似乎很殘忍,但動物世界中,似乎就是要一物剋一物,才能保持住生態的平衡,是吧? 話說回到吳太太家中的螞蟻之患吧。吳太太既不願用有毒的噴劑,也沒有養什麼寵物幫忙滅蟻。眼看著螞蟻在料理台上,成行成列成陣的目中無人,吳太太恨的牙癢癢,但總不能把這些爬來爬去的眼中釘,收攏了來下鍋,當菜煮著吃吧? 吳先生又開玩笑了:嘿,老婆,妳不是喜歡吃那道名菜「螞蟻上樹」嗎?這兒有這麼多螞蟻,夠妳炒一大盤了! 吳太太用力白了他一眼,怒嗔:你說的是粉絲炒肉末,菜名「螞蟻上樹」是形容粉絲像樹幹,肉末像螞蟻。哎,你得要有點想像力才行,哪有人會當真的! 吳先生繼續爭辯:但是……真的有人吃螞蟻的。前不久看到一個紀錄片說啊,在丹麥有一家高檔餐廳,名叫「NOMA」,曾經連續多年被評為全世界第一名餐廳。他們用的食材都很獨特,什麼岩石上茸茸的苔蘚、蜜蜂六角形的蜂房、海灘上的玫瑰花……都可入菜。那家餐廳最有名的一道菜叫做「塔塔醬丹麥牛肉配黑螞蟻」,就是貨真價實的用螞蟻做的! 無獨有偶,那天晚上吳太太讀到日本作家「小川系」的一篇文章,其中寫到丹麥的NOMA餐廳曾去日本開試驗店。當時日本食客趨之若鶩,訂餐要等六個月以上。小川系受邀前往,滿懷欣喜。 但上來的第一道菜就是「活紐扣蝦配螞蟻」,作家感嘆這麼新鮮的蝦,有必要放螞蟻嗎? 呃…這……,食蟻獸吃蟻類是天性,但是身為萬物之靈的……人啊,你一定要吃螞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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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書籤

插圖/國泰 文/周盈君 今年帶領新班級,我和學生九月見面,教師節在月底,學校辦有賀卡比賽。然而度過白露、越過秋分,且隔連假,我和學生能了解彼此多少,卡片可有情感? 沒有什麼期待,我說不需耗費太多時間,材料精省,對我說些祝福的話,比方人美心美,我就開懷。 今天似乎完成了,我一看,是書籤,參賽說明則寫有:因為班導喜歡閱讀,所以我們送她書籤。 書籤不常買,我喜歡剪衣服的標籤替代,有時急迫,索性彎折書本頁角,或撕下白紙夾在其中。無聊之際購物慾總宰制我,好幾次我忖度是否要買些書籤備用,雖然常被我夾著就不知它們各自成為哪本書的永恆心腹,久之翻閱,也才驚呼「原來你在這裡」。 但最近需要,沒想到學生竟懂得。   那書籤,將學校名稱化約的四個英文字母作不同的解釋,HAPPINESS、CONFIDENCE、VIBRANCY、STUDIDUS,而這四項除了閱讀,我每日篤行,其餘皆非日日備載。 心情因俗事、情感、天氣而日有變化,那是條隱伏之線,我未必攫抓快樂。自信從青春期開始洩氣,工作以來用盡千萬種方式,如今還如廢土,只不過到了前中年期,經歷事多,稍微釋懷優勝劣敗罷了。 近日,背駝了起來,彷彿某股爆發的力道要讓全身軟爛如泥,我時常喚喊:奮起啊我的背脊,挺拔當如壯碩山木,然而無論如何殷切期待,我的坐姿、站姿竟宛若喪家之犬?是失去伴侶的孤雁,還是理想未臻的陰影拓印我身?我走在街頭迎面而來的耆老,總提醒我將來的成像,那微隆之背負載悔恨懊喪,那是年輕時交付真心後而有的地層下陷。當學生們的小跑步竟大幅將我甩落於後,我突感自己恰似包袱般地存在—活力四射令我渴望。 那手作的書籤是箭鏃,穿透我心,透得深遠。我連自己說過喜歡閱讀都已遺忘,沒料到那些耳蝸真有收音,還烙印心底,還手作而出。 我也曾祈求某能開啟門櫳讓我走入,但某不願,我遂被山窮水惡阻隔,至今某的多樣化依舊令我不解,我撤退蟄居再不敲扣。茫茫人世,想今生能遇到的有幾人,又這幾人中,能與自己相珍惜的有多少?了解一個人對我而言需得長途跋涉,而且也未必抵境。然而學生竟懂得。 走出教室,我的手機因書籤的相片煥然一新,今日天晴、白雲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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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夏與冬

川端康成╲作 林水福╲譯 國泰╲插圖 一 盂蘭盆會今天結束,碰上星期日。 丈夫早上到棒球場看市民棒球大會,回來一下用午餐,又出去了。 加代子心想應該要想晚餐的菜的時候了,卻突然想起奇妙的事。今天穿的浴衣是娘家附近商店櫥窗人偶穿的。 出去上班,從娘家到電車車站的往返每天看到的櫥窗擺飾;玻璃窗中立著一座人偶。 身上穿的東西依季節不同,姿勢完全一樣。有郊外商店的感覺。加代子對於一直要維持同樣姿勢的人偶覺得寂寞。 不過,每天看著之間卻覺得人偶的表情每天不一樣。過了一陣子,加代子察覺到人偶的表情是那天自身的內心的表情。最後,加代子反過來從人偶的表情判斷那天自己的心情。像早晚占卜看人偶的表情走過。 加代子決定結婚時買了那人偶穿的浴衣。也當紀念。 加代子想起那時節,每日的心情有明有暗。 夕陽照射中,丈夫回來,把浴衣的下邊折起,麥桿帽子下的臉赤紅。 「啊!好熱,頭都暈了。」 「汗流好多,趕快去洗澡吧!」 「這樣子啊!」 丈夫似乎不是很想洗;加代子給了肥皂和毛巾,往澡堂出去了。 鐵絲網上烤著茄子,加代子心想還好。平常的話,丈夫一下子掀鍋子,不讓蒼蠅進來一下子又蓋上,還到加代子身旁說明烤茄子的方法。加代子不高興,丈夫似乎沒察覺。 丈夫從澡堂回來把肥皂和毛巾一丟,人往房間倒下似地躺下。臉比剛才更紅,似乎難過。加代子幫他墊枕頭,才查覺到丈夫的情況。 「頭冰敷一下好嗎?」 「嗯!」 擰了毛巾放在額頭上,把拉門拉向一邊讓通風良好,用廚房使用的大圓扇扇風。 「好了!不要扇得那麼快!」 丈夫雙手放在胸前,皺著眉頭。加代子將圓扇輕輕放下,跑去買冰。準備冰枕。 「冰嗎?會不會太冷?」 丈夫沒有拒絕,任由處置。 不久丈夫到走廊吐。像白色泡沫的液體。加代子拿了一杯鹽水來,丈夫看也沒看,又一骨碌仰臥。 「妳,去吃飯吧!肚子餓了吧!」 丈夫的臉不紅了,變得蒼白。 「剛剛吐的東西,用水桶的水沖沖吧!」丈夫吩咐之後,呼吸平穩睡著了。 加代子看了一會丈夫的睡相。獨自開始默默吃飯。鍍鋅鐵板屋頂發出滴答雨聲,不久變成稀哩嘩啦的大雨。 「喂!後邊有曬著東西不是嗎?」 丈夫被雨聲吵醒了,這麼說。加代子趕緊放下筷子,把曬著的東西收進來。回到房間,「溫酒瓶剩下的酒,拴上蓋子了嗎?」 沒拴上,丈夫露出不悅的臉,嘆了一口氣,又閉上眼睛。 壞事不單行,蚊子似乎跑進蚊帳裡,加代子癢得醒過來。打開電燈,坐在床上等蚊子靠近;就是不見蚊子的蹤影。拿來圓扇往各個角落扇看看,還是找不著。心想還是暗暗得好,關掉電燈,過了一會,蚊子停在額頭上,一掌打死了。 小心翼翼地不要吵醒丈夫。 既然醒過來了,加代子起床到走廊,輕輕打開玻璃門小縫隙。 應該是月明,卻陰而微暗。 「喂!妳不睡啊?早上起不來呀!」 丈夫在床上大吼。 加代子一進入蚊帳, 「妳哭了?」 「沒有啊!」 「哼,哭了倒好不是嗎?」 「為什麼要哭?」 丈夫翻個身背對她。 二 加代子可能是昨晚的牡蠣吃壞了肚子痛,不睡在床上,躺在火爐前,與丈夫相對。 想讓丈夫聊聊道子的事,問得有點執拗。丈夫的語調緩而平穩。 「會認為道子喜歡我的是,有一次我問她:道將!妳也到了適婚年齡,喜歡怎樣男性呢?說看看吧!我記得那是她做蛋包飯給我吃的時候。她沒回答。我說,喂!你不說可不知道耶。她面對著我,說得很快:像你這樣就行了!我說:像我這樣可以?我喝酒哦!她說:像你這樣喝沒問題。說完就登登登上二樓去了……」 加代子之前也聽說過這件事,很喜歡聽。道子是丈夫的表妹。 現在也因這話題多少減輕腹痛的感覺。 「那您覺得道子怎麼樣呢?」 「沒有怎麼樣。道子不是表妹嗎?」 「被那麼漂亮的人說到那份上也不動心,您真是冷漠呀!」 「身體不是很好呀!我沒有意思和她結婚。對沒有意思結婚的女人動心有什麼意義?」 「道子作的蛋包飯怎麼樣?」 「蛋包飯?不要說些無聊話。反正就吃了吧!」 說不定丈夫緊跟在道子身邊囉嗦蛋包飯的作法,所以道子上二樓去了之後,蛋包飯是丈夫作的也說不定,想到這裡,加代子覺得怪怪的。 「要是想買東西,現在快去吧!已經四點了。」丈夫說。 加代子的耳朵突然聽到寒風聲。腹痛! 明明知道她身體不好,對要她在寒風中出去買東西的丈夫,覺得好過分。丈夫談話中露出的笑容,與說到去買東西時的沒精神,丈夫分辨不出來嗎? 加代子買東西途中一陣顫抖,在狹窄的巷子蹲下一會兒。 加代子心想就是這麼冷酷,所以無視於道子的愛情拒絕了。對這樣的人,像道子那樣只有一次樸實、但笨拙的愛情表現,甚至覺得幸福。說不定哪一天丈夫會覺得愛自己的只有道子。依丈夫的個性有這樣的可能。 回到家,丈夫去了澡堂。 加代子一來到廚房,一陣惡寒像流水流竄背部,腹部疼痛。放棄準備晚餐,躺到床上。 丈夫從澡堂回來,問道: 「身體不舒服嗎?」 「放了懷爐嗎?」 加代子搖搖頭。丈夫拿了暖暖的懷爐來。加代子掛意晚餐, 「我沒關係!」丈夫關上拉門,出去了。 隔壁房間傳來茶泡飯的聲音。丈夫以往會拿出材料,讀料理的說明;這次似乎覺得太麻煩了!只傳來一般的茶泡飯聲音。 加代子心想:自己跟相簿上看到的道子相比,似乎沒什麼優點,他似乎只因為身體健康而娶了自己,所以明天能起床吧!不過,在這之中,跟不安定的心相比,咖利咖利咬著醃漬蘿蔔的聲音並非沒有安定感。 從夏天開始,丈夫的囉嗦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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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山中日月

文/圖 蔡莉莉 大小花盆擠挨著花草點綴大門一角,闃無人聲,彷彿走到世界的盡頭。 上班途中,沿著磺港溪,穿越慣常走的那座橋,湍流的溪水是溫暖的。陽光走筆飛白落在樹梢,穿透綠葉灑下一地細碎的形狀。鳥兒無聲振翅,掠過眼前這幅寧靜的畫卷。北投,有著城市邊境特有的悠緩步調,時間在山徑裡走慢了,這裡的一天,好長。 從岔路騎入一條曲折小巷,好似回到記憶的轉彎處,兩側連棟的透天厝保留了舊時代的面貌,使我幾乎要以為這是南部的老家,幾乎是。大小花盆擠挨著花草點綴大門一角,闃無人聲,彷彿走到世界的盡頭。 猶記得初來此地的第一天,像是接收命定的旨意,從此找到行走江湖的棲身處。在各種無以名之的人情世故中,逐漸釐清這個世界的內在邏輯與運作模式,慢慢對應出面向世事適切的模樣。接下來的生活,不斷循環,大量複製,如一首一再一再重複的詩。 然後,二十年的青春就過去了。   漫長的光陰,腦海疊映越來越多的青春臉龐。在永遠年輕的校園中,那些以三年為單位所留下的時間片段,足夠被託付許多快樂與憂傷。望著球場上十七歲的他們,奮力衝撞,風裡飄著汗水與嘶喊,那是人間的少年氣象,是誰也無法重來的青春。無從憶起十七歲時的我在想些什麼,但我記得十七歲時曾經全力以赴的這些與那些,以美為名,以愛為名。 在恆常緊迫的教學節奏下,短暫的空堂是一日之中難得的發光時刻。午後的陽光陪我一起坐在窗前,山仍在那裡,日曬的角度,褪色的窗簾,琉磺的氣味,每一個脈絡每一處紋理都是我所熟悉的。舉杯,與相看二十年的大山對飲,彷彿入口的是酒,彷彿掀開回憶的岩層,諸般心情,甚至一些別的,大山都懂。 時間已躡足走過,在職場生涯默默進入倒數的此刻,記起簡媜《夢遊書》寫過的:「人生的情境有時也這樣,自以為算準一條最安適的路上山築屋狩獵,年深月久,鈍了刀,朽了箭,只剩一階子枯葉隨風而逝;還不如隨時準備肉搏的莽夫,命不掛在腰身,往深山更深的獸穴去,馴或被馴,不過是一趟人生裏不同的結語,求一種粉碎於自己所抉擇的意義內之痛快。」上山的路,總是爬坡,總是傾斜,一次次真心真意的往赴,一次次更靠近期待中的抵達。行過青春的道路,快意有時,失落有時,所有的跋涉與追求,或有憾,但無浪。   遠遠的觀音山,溫柔的夕陽隔著平原,隔著河,像一日之沉澱,彷彿能聽見時間的回音穿過暮色的顏彩。美好的黃昏,不知不覺看了二十年,時光在地平線接近記憶的那端,不斷變形,最初的心情已如流失的情節,難以讀取。而今,我不再年輕,心卻輕了。此時此地,站在下一條街口回頭張望,開始有了覺悟,所有的事都是過去的事,所有的發生遲早都會結束。最後,終究會走到熄燈,落鎖,將所有交還給歲月,反身離去的那一天。 長久以來許許多多的發生,只是為了成為此刻的自己,有一部分的我隱形在時光的纖維裡,有一部分的我停留在原地,像遺失的行李。歸來的路徑,已經尋不到來時的足印了。 不多細想往後自己人生的下落,不見得要端起涼去的一杯茶,也不確定是否會留下更永恆的什麼。只知道來日,今日,尋常的每一日,皆當珍惜。倘若到最後,一切都是一樣的,也是青春的延續。那些從容還原為生活的沉靜的一切,溫暖的一切,朦朧的一切,何嘗不是一首詩的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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