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美好的時光

文/唐潤鈿  圖/周密  我剛看到女兒周密這幅畫時覺得並不吸引人,但是仔細看好像別有風味。 三年前周密一時興起想學畫,畫了素描後,她的老師就教她學畫水彩,因為她以前畫過國畫。她的老師鼓勵學生自由發揮。她也憑她自己的喜好,畫風景、花卉,也畫人物。而她畫的人物特別多,而且還得過美國當地畫會的嘉獎。 她畫過她的兒子、同事與朋友的幼稚園女兒,畫得栩栩如生!她精益求精,為了求好心切,而喪失了一些繪畫的樂趣。不過她依然對繪畫興趣濃厚,不斷鑽研其他種繪畫技巧,並且去戶外寫生。 最近她寄給我看的這幅畫卻不是寫生的照片,而是靜物小品,我很覺奇怪。 在她所寫的信函中,得知她近來心情不是很愉快,因為她畫人物的自我要求高,在求真之外又求美,常常精力與體力都付出雙倍,卻仍不滿意。有次老師要學生們靜物寫生。她覺得輕鬆愉快,畫一幅畫不到兩小時就完成了。 一天老師選取了花與瓜果物件排列放置桌上,讓學生參考作畫。女兒的作品組合就是這花、果與裝滿了實物的一個大袋子,袋上寫著「Have A Nice Day」,內容不知,讓觀賞者猜測。 她說以前她愛畫人卻很少寫生,那天發現新鮮感!就像大袋子內不知裝的是什麼?但打開看了,才知道袋子內裝了許多用小塑膠袋包裝好一包包透明的曬乾了的香菇、黃豆、紅豆、黑豆與綠豆等各色豆類,形狀、大小、色彩不同,琳琅滿目,都是滋養身心,對我們有益的的食品。 我想到這些花卉令人賞心悅目,瓜果也於人有益,猜測她當時的心情一定非常愉快,看著所畫的花卉瓜果形狀顏色各異,享受繪畫的樂趣。瓜果不會抱怨畫得像不像,那時的她不會計較得失,應該更能入忘我之境! 那是我當時看畫時的心情變化。我很高興。女兒能隨時調正自己的心情,使自己愉快,也使我想到藝術、文藝作品與繪畫的力量。繪畫者本人,或是閱看觀賞者也都會受到影響,使人保持好心情,行走在美好喜樂的人生旅途上。

Read More

〈中華副刊〉湖

詩/曾湘綾 攝影/陳建華 夕陽正落下山的後方 一片片白雲化為 風中繽紛的蝴蝶   那是記憶剪碎的 月光,落在湖面上 好像鏡子裡頭 擦亮了一張臉 風經過就笑起來   以溫柔為食 每個夜晚,擁抱 輝煌的倒影 滋養出多少春天   總是令人期待 夢靜靜睡在這裡 最幽微之地 心中的草原,仍能 開滿明亮的花朵   湖面深處 只有湖面而已   靜止後 一切又被喚醒

Read More

〈中華副刊〉老派的購物

文/周盈君 插圖/國泰 疫情尚未告急時曾到某濱海小鎮一遊,當時天熱極,汗流讓我臉上的隔離霜漸層浮出,一時間斑點畢露、膚色不均、塊狀分布,草原、荒漠、藍海似的。 攬鏡自照覺得醜怪,於是踱步到附近的屈臣氏,看見試用的粉餅就往臉上塗抹,竟驚覺粉末細緻、遮瑕滿分,頓時有發現新大陸的欣喜感,於是拍照分享給朋友。 相較於面對冰冷的螢幕購物,我更愛實體店面,因為可以細細挑選,選出適合自己的。然而,網路上的商品就令我有隔層之感,明星網紅所推薦的,用是他人在用,心得也是別人的,在巧笑與美目流轉之際,何為真評、何是假說呢?再者有些推薦者恐怕自己都未曾使用過,網路總給人真偽莫辨之感。 記得有回到南投旅行,露營區旁的樹蔭下有間小木屋,木屋是咖啡店,一進門老木樁的吧檯敞手歡迎,老闆正與機器周旋、煮泡咖啡。環堵皆原木削卸堆疊成層的壁面,壁上貼滿美式作風的海報,音樂搖滾。 朋友說這間是網路上齊聲為五顆星的咖啡店。我和店主閒聊,過程中不經意發現立於桌面的牌誌寫有:臉書打卡填五星,咖啡折N元。我於是明白所謂的「五星級」是行銷手法所造就,美味與否未必是真相,但我們往往被搜尋引擎的評價蒙了雙眼。 離開這間咖啡店後,我們幾位尋味者又前往另一間在營區外,需步行一段路才能到達的咖啡屋。咖啡屋的外貌是餐車的變形,只是它非鐵皮、沒有輪軸,僅剩靜立。老闆不在店內,咖啡屋外幾張玻璃圓桌、鐵椅擱置得冷清。大傘張烈,遮那狠毒的陽光惹人眼燒燙,有時風強勁,大傘隨風擺盪,成一種令人驚心的畫面。 遠方一張鐵椅上坐了個人,黑色的T恤 ,破舊垮褲,他叼著一根菸,見我們來,手指夾下菸管,大聲喚說:「有人來買咖啡囉」。餐車裡就張露出一張稚嫩、洋溢青春,鑲嵌惺忪雙眼的臉,我們點了黑咖啡、卡布,煽動著他的動能,登時一人一杯在手,較諸方才那店家,此間味蕾的幸福感盈盈充沛。 我於是喜歡這躬親相遇的感受,奇異冒險,有時資訊太多、眾說紛紜,一個人的思緒似被四分五裂,不知該何去何從,以至於在網路下足一二小時的功夫、循線探詢有如偵探,致使雙眼發酸、臀股折磨,仍然意志猶疑,不及實際體驗。 當然網路的資訊亦有參考價值。 比方有回我不知該買哪款「大眾化」口味的泡菜,擔憂偏酸偏辣皆不耐朋友挑剔的味覺,幸好得利於網友推薦。朋友打開鐵製便當盒,一見是泡菜,便驚呼「哇,是我愛的泡菜耶」,加諸魚肉撫慰,事後他傳訊告訴我「好久沒這麼感動過」。泡菜俘虜了他,也為我低劣的廚藝加分,真歸功於網路評比。 只是相較而言,我還是老派了些。   也許不依恃網路讓人備覺活成山頂洞人,但也許我不想被輕易宰制,我希望生活中能多點自我抉擇的霸氣感;很老派,於是會想買了這間的核桃,下回試試別間,有時吃慣這麵包店,有時便渴望嘗試另一家的德式蛋塔、肉鬆麵包,久了,也就知道哪種口味是店家的拿手,或者適合自己的,當然若嚐膩,我也會流轉他店、尋芳他處。 想想,網購宅配時,貨車的排煙管噗噗地排泄出增加溫室效應,不可逆的燃料從地球之心鑽取,供給資本主義以張大纛,也餵食人類的貪欲。當然,三級警戒依舊在,宅配次數激增,而我為了防疫也無可免俗地網購了好幾次。 凌晨,街燈亮得朦朧,層雲中太陽露出欲語還羞的熱度,我趁此時到便利店取貨。我把包裹、紙裝提扛回家,家裡的廊道便逐日堆置起紙箱們,有時我把它們的胸肺展開,讓欲意丟棄的紙品填裝它們的腔室,有時則以刀片割開透明膠帶,還它們成趴狀的平面。那些紙箱自三級警戒以來,陸續囤積了四五只,有回,我在電視上看見紙箱供不應求的新聞,有回又看見滿坑滿谷的紙製品堆在垃圾場,我於是想,這是疫病的過度期,人們縮減碳足跡,難免使宅配成商機,但多想回到那親身挑揀的老派,從貨架間細細挑取,即使不慎踩到難用的地雷,也當是個有趣的經驗,久了、明曉了,有些貨色便成常備品,視如知交。 於是這回的微解封,我在賣場的冷藏區發現好物。 警戒期間展書讀,發現義大利女子喜歡吃乾酪佐紅酒,於是我開始好奇這樣的搭配。前幾天,在超市買到丹麥乾酪,圓柱扁平體,打開封膜,褪去它的白衣,微黃的胴體我用湯匙挖開,乳臭味,又帶點無可名狀的新奇感,我於是愛上。這回嚐的是丹麥卡門貝爾,下次打算換布利,紙盒上說後者因脂肪豐足而口感細潤。對我而言,品啜是冒險,也滿足我聊發的想像力,雖然手邊沒有紅酒,但計畫用柏克金水晶小麥啤酒搭配,台歐混血,總覺在封閉、解封的盼望中,讓生活重新上演驚奇感,並且用食物環遊世界,足以自娛。 當然未必有人認同我在食物上的獵奇。比方我的父親,是台灣小食的鐵粉,蜜地瓜、古早味原味蛋糕、彰化小時候大餅、蔥餅,這些美味陪他生活半世紀,若說糖油過多對老人家不好,他也不會甩你的箴言,因為他吃的是回憶,他吃的也是種規律與習慣。每當我搜尋網路新奇的料理想讓他暖胃,烤過牧羊人牛肉派、貝果餐,他總瞥眄、雙腿駛離、嘴緊閉,頑強地連一口都不願品嘗,我於是從善如流了,偶爾也烹飪起他喜歡的中式菜餚,從商店買回菠羅、牛角麵包、芋頭蛋糕、紅豆餅給他解饞,像這樣捍衛記憶中的味蕾者亦復不少,是更老派的了,或許等我再癡長幾歲也將如此,畢竟食物充滿人生故事,一口一嚼間追緬流逝的往昔。 但我還是想持續徘徊貨架間,與其讀評價,不如親身體會,如交友、愛情或閱讀書籍,當你尋覓到契合自己性靈的,就會覺得電光火石從心中一閃,非得要抓住,抓住後便發現那是安然的堡壘,於是你就此進駐,自始至終只愛這調性、口味、觸感、色澤、文字、感思,便扎根似的,趕也趕不走了。

Read More

〈中華副刊〉柚皮

削去外皮的大白柚 文/攝影 湯長華 就像外婆每逢春節必定在廚房汗如雨下三日三夜蒸蘿蔔糕分送親朋好友;每年等到天氣轉涼,大白柚大出,媽媽也開始忙碌於處理柚皮,煮柚皮鴨,贈與平日提供家裡新鮮蔬菜的菜老闆還有幾位多年老友,感謝一年來的關照。 好多年前還住多倫多,一次在港人朋友Mimi家吃晚飯,桌上有碟雪白如海綿的東西,浸在不知什麼又濃又鮮的醬汁裡,兩片而已,每片如手掌大,上頭有粒粒蝦籽。我吃了一口,Mimi媽投來發問的眼神:「妳吃得出來是什麼嗎?」 仔細品嚐筷子夾的那一口雪白,除了鮮味,還有柑橘清香,我問是什麼果皮? Mimi媽媽:「這是蝦籽柚皮。」 雖然還不懂得怎麼處理,不過見到綠綠苦苦的柚皮變得白白淨淨,我立刻就明白這是道麻煩的小菜。 當下許願,有一天一定要自己做一次。   幼時頭一次在韭黃雲吞湯裡看到一點一點的小黑點,以為是什麼燒焦了,外婆說:「那是蝦籽。」也不多做解釋。 我很震驚,那麼小的蝦子怎麼吃呢?用湯匙舀起,盯著看了很久,都要鬥雞眼了,還看不出蝦頭、看不出蝦尾,更別說蝦腳了,難道大人又騙我? 等到學會寫字,才終於了解「蝦籽」非「蝦子」。 難怪湯裡有點海味,但我還是疑惑,因為跟大人出門採買,從未在雜貨店見過這東西。 後來去香港,才懂得要買蝦籽回來囤。 將抱卵蝦的卵取下乾燥,再裝成一罐罐賣給客人,很多人或許會覺得無采工吧,問過熟悉漁業的朋友,他推斷這也許是台灣不興吃蝦籽的原因。 只能說愛吃的人有顆愛惜食材且不怕麻煩的心。 過去整整十年,只要市面上出現大白柚,我多少也收集一點柚皮。削去外層青皮,劃十字,小心翼翼地把白囊退下,越厚越完整越好。 然後就讓它們擺到發霉,丟掉,年復一年。完全因為我不敢挑戰洗去白囊苦味的任務。 上個禮拜在家發現三個上好大白柚,表皮光滑顏色飽滿,飄著淡淡清香,拿起來十分重手,是年年媽媽餽贈柚皮鴨的老友之一所贈送。 「明明就是想要叫妳煮鴨子所以順便買這個當禮物。」我心裡的嘴巴在吶喊。 搜尋網路上教做蝦籽柚皮的影片,乾鑊炒香大量蝦籽,起鍋後豪氣地撒在柚皮或麵上,堆得跟沙丘一樣,毫不手軟,大器又奢侈。   想起我冰箱裡那罐膜拜用的蝦籽,幾年前私藏了幾罐,省著一點一點吃,幾年了還剩有一大罐,只不過放了這些日子,已經有點不敢吃,每回開冰箱門,望上一眼,好像已經吃到一樣。 也罷。然而今年一定要學會怎麼處理柚皮。 前幾天下午,找了個漂亮的大白柚,拿起刨刀埋頭去皮,柚子精油大噴發,香氣撲鼻,濺得滿手都是。脫去白囊,開成四片,進行到此時心情竟有點激動,總算要進階了。 處理柚皮有好多不同方法,有人煮五分鐘;有人直接在爐火上燒皮,再除去燒焦部分,我則挑了最懶的方式。   柚皮煮十五分鐘,時間到取出浸涼水一日一夜,每隔幾個鐘頭擠水換水,直到白囊呈雪白半透明狀,務必完全去除苦味,如果沒去乾淨,不管煮什麼吃起來都是苦的。擠水時記得輕手一點,不然大力一掐,就破了。 要是收到許多白柚,不妨一次處理後凍冷凍庫,吃到產季後也沒問題。 柚皮就如一塊單純無味的海綿,能吸收各種不同食材的精華,有人燜鴨掌,有的以上湯煨,有的喜歡與乾瑤柱冬菇鮑魚同煮,簡單點也能切塊墊底在上面蒸排骨。 我沒什麼新把戲,老老實實滷了很肥的五花腩、排骨跟白蘿蔔,幾乎完成後才加入柚皮,小火燜煮二十分鐘。 吸飽了肉味油脂,柚皮吃起來像一塊清爽的豬扒,還帶滿口柑橘香。 早知道就勇敢一點接受柚皮的挑戰,就不用抱怨吃不到;若是煮多點分給朋友吃,做起來更開心還不會覺得麻煩。 用便當盒裝了一些送給從沒吃過此味的朋友,她傳來一個天大的好訊息:「夭壽好呷。」

Read More

〈中華副刊〉一碗湯

 文╲熊凱弟 圖╲雨順 我家巷口有一家泰山有名的小吃店,我不吃豬血,但是常常會想去那家買一碗乾麵和豬血湯,超搭的。 這家店由幾個歐巴桑經營,她們心腸都特別好。因為我常去,她們都認識我了。 小店也賣價廉物美的便當,有一大塊爌肉加三樣小菜。通常我買便當,會請她們少給我點米飯,然後她們都會特別多給我一些青菜。店內有供給「待用餐」,有時買完餐,不要她們找錢給我,算是小小捐獻,給晚上來拿待用餐的人。 台灣處處是溫暖,我走過世界不少角落,沒有一個地方比這裡好啊!   滿滿一大碗豬血和韭菜,上面灑了油蔥和蝦米,竟引起我這麼多感慨。真是一碗湯就令人滿足了!

Read More

〈中華副刊〉京都一遇,雪金閣──一隻不打招呼的鳳蝶,輕巧飛入古都

 文/攝影 陳銘磻 二十九歲旅行日本,那是台灣尚未開啟國外旅遊的封閉年代,積存了些旅費,獨自搭機前往成田空港,與從韓國考察轉機飛抵東京的父親會晤,父子同遊名勝近一個月,隨後四十餘年,前後往返多回,成為執意奔赴旅途的人。 好比閱讀川端康成的《古都》,讀到主角孿生姊妹在祇園祭典相會,住在京都北山杉里的姊姊苗子哀愁地說:「妳是被拋棄的,過得十分幸福;我是被留下的,過得十分辛苦。」很想經歷作者描繪的京都美景、北山杉如畫山景,體會兩姊妹來自不同環境,遭受命運捉弄的苦楚經歷。 回顧旅行初期的寫作,大都記錄和父親為尋找景點而爭執等無關緊要的小事,例如,為什麼盡是走神社、看寺院、參與祭典,難道沒別樣吸引人的景點? 父親卻說,旅行時光不要板著一張撲克臉,怎麼都不笑?不想笑、不愛笑,是因想去的地方多,搭錯車,走錯路,浪費時間,當然笑不出來。我不是心急而是萬分焦慮。 為行程爭辯真會讓旅遊的心情虛弱,這不是沒道理,其結果就是不斷流露我的愚昧,殊不知日本的歷史、文學、人文,大都寄寓寺院、神社,為何我獨愛以無知偏見傷害殷勤帶我體認異國文化,脾性良善的父親? 為了不讓生命僅剩一具只會呼吸的身軀,得有機緣,便獨自前往日本找尋文學家筆下人物、角色和情節背景地,不僅浸沉文豪作品的意象,還領受自在旅行的悠然自得。 直到女兒長大成人,協助進行父親對我的寄望,伴隨尋索名家名著地景,京都《羅生門》、松山道後溫泉《少爺》、京都知恩院《美麗與哀愁》、大阪道修町《春琴抄》、下關巖流島《宮本武藏》、嵐山《源氏物語》、關門海峽《平家物語》、東京大學《三四郎》、神戶西宮夙川《細雪》,自北海道至九州鹿兒島,舉凡閱讀過的作品,非要把相關地景紀錄完成。 有意義的旅行是實現心中的理想,有意思的旅行是遍尋文學地景成為我中年時期的任務。 我在京都東寺鄰近,見到芥川龍之介《羅生門》的羅城門遺跡而興奮,在長野縣上高地梓川遇到《河童》的河童橋而雀躍,因走進鎌倉長谷川端康成舊居、熊本夏目漱石故居而感動。 坂本龍馬說:「旅行教導我們世事」,我是受父親帶領跋涉千山萬水影響,多年後,換我帶著長大後的孩子,依循昔時舊路而行的傳承,一錘定音的找尋到嚮往的文學地景。 旅行是人生最美的風景,明白旅行的路要自己抉擇自己走,旅途中會遇見誰?看到什麼?或根本不會遇見什麼,都不是我著眼的目標,我信賴能讓旅行變得美好,在於誠摯的尋覓態度。 旅行像禮物,用期待心情慢慢打開才有驚奇;無論走到哪裡,不怕孤單,有人陪伴更好,好比我那腦子靈敏、身手伶俐的女兒,伴隨走過每一段艱辛路程,摸索地圖、搜集資料、行吟勝景,讓我不覺文學旅行有何不妥,恍然領悟當年父親帶領踏遍著名寺院,其來有自。 用四十年時間完成單一任務的日本文學地景之旅,面對歷史,面對司馬遼太郎說:「1935年之前,我們是和台灣的人民同屬一個國家。」 我用報導文學精隨,以文學旅行之姿,報導「文學」,寫作日治時期「同屬一個國家」的日本文學家的文學地景,想著,寫著,就湧現自創的地景書寫方式,從而在十年間陸續出版十二冊「日本文學地景紀行」。 那是實踐理想的成就,我從旅行經驗見證單薄生命的尊貴與不可逆的態度,或許這些經驗正好也能用來改變人對生活品質的影響,我絕對不會忘記自己是怎麼用心從尋找地景中,發現不易獲得的驚喜,並因感動而更加相信,只要用心,沒有無法完成的使命。 歷經艱難,總會遇到好事,旅行到後來,憧憬成真,當時協助我尋找文學地景的女兒,因緣際會留在日本就職,持續傳遞資訊。能夠義無反顧而漂亮轉身的離開父母的照護,在我看來,是一種能力,有生之年,接觸大不同的世界,別無壞處。 眼見的小小世界明明就還有其他不同世界,這種事誰都知道,愛拉麵的人,充分了解喜歡拉麵的心情,但對喜歡蒐集動漫公仔的人的狂熱心情,就不一定能深切通曉。 旅行時間久了,沉澱思慮縝密多了,深刻明白,協助孩子保有離開的退路是大人的任務。留在遠方的孩子會不會孤單?不,我想像的孤獨,不一定是她的孤獨,但她感受快樂的事,一定也會是我的快樂。 就像我對文學旅行寫作的感情一樣,好似最初邂逅金閣寺的那一場雪,一直留在心中,沒有融化,不論時間流逝多遠,那些點滴都是特別的存在。 某年十二月,女兒帶引雙親去到京都,以為寒冬前往川端康成《美麗與哀愁》的地景知恩院朝聖,並聆聽除夕鐘聲,預期遇上雪花紛飛。 人在山門前齊整列隊進入,只見庭苑花色沉鬱空寂,一片冷清。才入冬不久,期待白雪飛揚的景致,不知隱身何處? 寒風冷冽,寺院枯澀的櫻木枝椏,縱橫交錯盤結在人行緩緩的步道,兩側不時傳來聒噪烏啼,穿透樹梢,流進耳裡。 冷鋒未歇的寒夜,108響除夕鐘聲聽到了,靈魂被重重撞擊,猶未見著涼野白雪,不免失望。 數日後,計畫前往大德寺的紫野雲林院紫式部墓所,車窗外遽然吹襲一陣小水滴,斜披玻璃,耳際傳來一位女性低聲說道:「雪降」,真是降雪了,這時公車正巧行駛金閣寺附近,心意不做二想,趕忙下車。 時光悄然眼前過,旅行京都無數回,從未遇上飄雪。這一天,真是降雪了,神妙奇特,心情意外開朗,肅肅奕奕走進初雪紛飛不絕的迷濛之中。 被認定是室町時代北山文化建築的金閣寺,三層閣樓,主建築「舍利殿」緊鄰鏡湖池,一樓為藤原時代樣貌的「法水院」,屬寢殿造,亦即平安王朝貴族的建築流風;二樓為鎌倉時期的「潮音洞」,為武家造,意指武士建築風格;三樓為唐朝風貌的「究竟頂」,屬禪宗佛殿建築。二、三層飾以金箔,映入鏡湖池,耀眼幻影,無比風尚。 旅行京都,見識過春日晴空、秋楓紅豔、夏日燎灼的金閣,而今所見雪金閣,肅穆、沉靜,任人相見,無不驚呼:美若幻境!卻又擔憂憨乎乎發出聲響,吵醒沉睡的金閣,擊破被三島由紀夫描摹「就像沉落在裡頭一艘巨大而黑鏽的金船」的美麗畫景。 「金閣遙遠可見,她在樹叢搖曳的包圍下,一動也不動的矗立,但絕不是在酣睡中,好像是夜的守護神。」圖謀焚燒金閣的僧侶一再掙扎:「不要被金閣的幻象欺騙。」金閣之美,不容置疑。這是閱讀《金閣寺》,親近實景,唯一的共鳴。 這天午後,金閣寺氣溫冰冷,行路人越來越多的狹窄小徑,皚皚白雪紛飛,一下子光景就急忙迴旋飄浮,待折返眼前,已是紛紛茫茫一大片雪白。未嘗見識「雪金閣」,不易見著「雪金閣」,誠如三島描繪「金閣已不是不動的建築物,而是現象界虛幻無常的象徵」。 青年探雪花,老年看金閣,我來聆聽經典文學作品裡的雪金閣。「這立體的金閣,在雪地烘托下,更顯得像是與世無爭的畫中景物。兩岸楓樹枯枝,掛不住雪片,使得這一片楓樹比往常更顯光禿。」三島如是描述。 彼時,金閣寺雪落無聲,眾生靜穆。冰雪籠罩金閣,鏡湖池墜入水心,斜坡夕佳亭、漱清亭的積雪延伸。不覺想起作者敘述:「漱清亭旁邊,蓮花塘的水注入鏡湖池,形成一帶小瀑布,周圍有一半圓形的柵欄圍著。附近燕子花叢生。最近幾天,花朵綻開得格外美麗。夜風吹來,燕子花下的草叢,沙沙作響。懸掛莖上的紫色花瓣,在靜靜的水聲中瑟瑟顫抖。」 啊,記憶是一條長河,有時隱晦不明,能觸動人心記住的事情越來越少,即使勉強想起也感覺模糊,如今回想,記憶中的金閣盛景仍似往昔。京都鹿苑寺,鮮明的金閣寺,風雅的雪金閣,眼前一片飛雪縹緲的文學奇景。

Read More

〈中華副刊〉威爾斯古堡晚宴

威爾斯路辛堡的中世紀晚宴古意盎然。 文/攝影 王源錕 2020年歐洲國家盃足球賽因疫情影響延到今年六、七月間舉行,參加比賽的隊伍當中,有一支「紅龍軍團」格外引起我的關注,那就是威爾斯國家足球隊。蛤!你不知道有威爾斯這個國家?他們的足球厲害嗎?且讓我為大家「科普」一下。 首先,威爾斯的確是一個國家,全稱為「威爾斯公國」,是「大不列顛與北愛爾蘭聯合王國」當中的一個小王國,人口三百多萬人,首都卡地夫,掛名君主就是等了大半輩子還未能接班的英國查理斯王子。其次,威爾斯的足球隊「曾經」很強。 西元1882年,英國的英格蘭、蘇格蘭、愛爾蘭、威爾斯等四個本土球會,成立國際足球總會理事會踢起了國際賽(其實就是這四支球隊自己踢),在一百多年的歷史當中,威爾斯隊曾經贏得十二次冠軍,到現在他仍然是國際足總的當然理事國。 1958年,威爾斯有史以來頭一回(也是僅此一回)踢進世界盃足球賽會內賽,一路過關斬將,可惜在半準決賽遇到巴西,以零比一飲恨,最後巴西捧回那一屆雷米金盃,所以說威爾斯輸得十分光榮。2016年,威爾斯闖進歐洲國家杯準決賽,以零比二見負於葡萄牙,結果葡萄牙奪冠,讓威爾斯大大的有面子。 在這次歐洲國家杯比賽中,經常會看到威爾斯的國旗—「紅龍旗」,一般人對這面國旗可能比較陌生。英國國旗「米字旗」當中,包含英格蘭的「聖喬治十字」、蘇格蘭的「聖安德魯十字」跟愛爾蘭的「聖派翠克十字」,唯獨沒有代表威爾斯的元素,因為這面上半部為白色、下半部為綠色,中間有一條紅色噴火龍的旗幟,是1959年才啟用的。 宮廷樂手為嘉賓表演助興,背景就是威爾斯的「紅龍旗」。 英國國王愛德華一世1284年征服威爾斯時,接受威爾斯人請求,以「一位在威爾斯出生,開口第一句話說威爾斯語的親王」作為他們的領袖,因此把即將分娩的王后接到威爾斯,王子出世就被封為威爾斯親王,此後英國王儲被封為威爾斯親王,成為王室慣例。 威爾斯在被英格蘭征服前,境內貴族豪強各立山頭彼此爭戰,留下了許多要塞古堡,我們住宿的路辛堡位於英國北威爾斯,是一座洋溢都鐸王朝風格的古城,後來改成古堡旅館。要開車穿越狹窄城門進入旅館區,是遊覽車司機的噩夢,我們的「運將」搞得滿頭大汗,好不容易把車子開進門洞,贏得如雷掌聲。 到英國旅遊,旅館房間越舊價錢越貴,因為你住的可能是不折不扣的古蹟。進入路辛堡的客房,可以看到窗外的野兔、白鴿和孔雀,充滿野趣。房裡木頭地板窸窸窣窣,孤燈一盞忽明忽滅,偌大的衣櫥好像幾百年都沒打開過,散發濃濃的「古早味」,如果再加點「阿飄」傳說,那就更有想像空間啦。 不是我亂蓋,這座城堡在十六世紀時曾經用來監禁和拷打威爾斯吟遊詩人雷古森和教育家理查.格溫,後來格溫被處死,1970年被教皇保祿六世封為「烈士」。英國內戰期間,路辛堡曾遭圍攻長達十一週,因敵軍揚言要炸毀城牆才豎白旗投降,這場戰爭應該也增添不少亡魂。1923年這座古堡成為全英國第一家負責收治「晦澀難懂疾病」的專責醫院。有這麼多輝煌的過去,還去收購並經營旅館的人真勇敢!會去這家旅館住的人更勇敢! 到古堡出席古色古香的中世紀晚宴,每位尊貴的老爺、夫人都盛裝打扮,衣香鬢影煞有介事,首先選舉「國王、王后」,一對瑞典來的老夫婦因為年高德劭,被戴上王冠拱上王座。接著簧管豎琴齊鳴,有點漏風的老風琴奏起威爾斯國歌《父輩的土地》,美食相繼端上來,厚重木桌上燭光搖曳,烤羊肉和烤雞香噴噴引人垂涎。中世紀還沒發明叉子和湯匙,美食當前全靠刀子和萬能的雙手,吃完吮指回味無窮。圓圓胖胖的錫杯,注滿醉人醇酒,喝完這杯再說吧! 剛剛上菜的服務生,搖身一變成了古代宮廷樂手,表演原汁原味的威爾斯歌舞,古典曲調繚繞在樑柱間,彷彿時光倒流。那個留著一把花白鬍子,長得很像史恩康納萊的爵爺說:「不論你來自何方,你都會記得威爾斯。」是的,我永遠記得威爾斯的「紅龍旗」、傳說中有「阿飄」的古堡、過足老爺夫人乾癮的中世紀晚宴,以及載歌載舞的宮廷樂手們。

Read More

〈中華副刊〉那年,伴隨父親去釣魚

1956年爸爸參加南投糖廠釣魚比賽 文/圖 任安蓀 兩人在芹坪步道上走路,走近右一株梨子樹、左一株蘋果樹,兩樹樹頂交叉成蔭時,一顆未成熟、約莫小半個拳頭大的青梨,忽然墜下,砸地鏗然有聲。「小心,可別被敲中!」身旁的先生特意叮嚀,我循鏗咚聲望向零落地上的兩樹落果,隨口說著的話題,自然就轉向小時候,伴隨父親去南投糖廠的工場蓄水池釣魚,擲拾池旁龍眼樹落果的往事。 那時,上小學一年級,半大不小,喜歡跟班,正是順服也聽話的年紀。周末寫完簡單課題,被爸爸挑中,跟隨他去糖廠釣魚,在台灣光復初期,物質不豐、娛樂不多的年代,那可是極為興奮的出遊,能暫時不用和分別小我兩歲及三歲的弟弟妹妹伴玩,而被選去探遊需先被廠方批准,才進得去的「樂園」,就像中獎似的開心。 我跨坐在爸爸腳踏車的後座上,手拉座墊下的雙環,方格子載物鐵架已預先鋪好摺疊的毛巾,坐得四平八穩,隨著爸爸快速有力踩腳踏板,我愜意地聽風聲、看風景,也閉眼享受身體忽忽滑飛向前的快感。 工場的蓄水池,孳生有大大小小的吳郭魚、鯽魚、草魚、土虱魚…,池面漂著細碎浮萍,還雜生少許野荷、布袋蓮、水草,有時肉眼都能看見魚兒搖首擺尾的漫游草葉間。不少釣魚客都已分據在池畔垂釣,爸爸選個陰涼處,先撒點細碎魚食,做好誘魚布局再甩竿,有時也會讓我用一隻小魚竿坐他旁邊垂釣,多半時候,是囑咐我就在池邊坐看他釣魚或去龍眼樹下玩,不可跑遠。 每當爸爸釣竿的浮標抖動滑行時,他露喜,我歡欣,見釣上的魚兒躺地還活蹦亂跳,我早早閃向一邊,只敢靜看爸爸助魚脫鉤,放入竹篾簍,再把竹簍垂懸下魚池喘息;半天魚竿沒動靜時,我常呆望天上浮雲,掉落水池的倒影,感覺四下安靜得不生波紋的無趣,便隨手拾起身旁幾顆未熟龍眼落果,投向水池雲影,叮咚落水,將一池寧靜打碎。 「嘿,把魚都嚇跑啦!」遭爸爸半呵半斥,我起身去看鄰近的釣魚客,每人都那麼全神貫注,用的魚餌,五花八門,又以肥蚯蚓最是普遍,難怪爸爸在廚房旁的香蕉樹下,設置有木板箱,裡面裝腐植土拌熟爛香蕉、剁碎的水果皮,養殖了許多蠕動鑽土的蚯蚓。而後,糖廠發起員工釣魚比賽,老照片裡的爸爸,還是挑那個他特喜歡的定點,悠然叼根菸,老練的甩竿,雖沒得獎,至少偷得半日閒,回家還挽袖把釣得的魚,去鱗剖肚,加蔥薑酒,煎煮成一大鍋乳白色的鮮魚湯,從魚池到餐桌,全程包辦了一貫的流程,然而,我最喜歡的,是爸爸樂此不疲的笑容,應該肇基於他對釣魚的濃厚興趣所致吧。 後來,爸爸退休,開始迷上「海釣」,那時我已入職場教書,也還記得周末大清早,他和友人天沒亮,就騎車兩個多小時到海邊釣魚,用的是細心揉製的甜心番薯加花生粉、澱粉等當魚餌,據說是釣大魚需用的「香餌」。 四十多年前,尚未離台來美,戒菸後的爸爸,始終保持對釣魚的癡迷,我非漁翁,「釣魚之樂」自然不會是我所能識透的深趣,至於何年何故爸爸不再垂釣,已淹沒在難尋的久遠記憶中,坐上那輛老式腳踏車,伴隨爸爸去釣魚的印象,至今未忘,也祈願天家的父親,常能隨心所欲,一竿在手,悠然享受「釣魚樂」。

Read More

〈中華副刊〉永遠的約翰·藍儂

■程奇逢 中央公園來過無數次了,而且經常有意去探索新的景點,但時不時在一些文章裡看到一些地名,比如「哈雷特自然保護區」,「貝爾維德城堡」,仍很陌生。每到這個時候,就不自在,好像你到處跟人家說你在熱戀一個姑娘,卻連對方的面貌都說不清楚,這令人尷尬。 於是,有一天,我走進了公園西南角的遊客服務中心。一位60多歲的女士笑容滿面走向我,一看就知道是位志願者,來這裡做義工倒是蠻不錯的。先遞給我一張地圖,然後問我有什麼需要幫助的。我說想知道一些很有意思,卻不是大多數遊客都常去的地方。她立刻問我,你去過約翰·藍儂的紀念碑嗎?我還真沒去過,披頭四風靡西方世界的那會兒,我們還被封在罐子裡,密不透風,對外面的世界所知甚少。來美國後,Beatles早就解散,約翰·藍儂也遭槍殺。我聽過他們的幾首歌,但從來不是他們的粉絲。這位女士向我介紹約翰·藍儂時激情四溢,很明顯,她就是藍儂的歌迷。 約翰·藍儂紀念碑位於草莓園一個三角地,不是大家想像的那種高聳的石碑,而是在地面上用馬賽克石板鑲嵌成的圓形的圖案,中間是他那首著名的歌曲的名字:Imagine。四周灰白相間,迷亂又有些抽象風格的圖案,就像他無限風光的那個時代。馬賽克石板上有遊客放上的一朵快要凋謝的玫瑰花。那是歷經40年不間斷的紀念。 我去的時候,這個小廣場上有很多遊客在拍照,四周的長凳上坐滿了人,我猜他們是常客,或是願意坐在這裡思念些什麼的人,有一些人白髮蒼蒼,但也有很多年輕人,這是一種延綿不絕的承傳。一個中年男子帶著吉他和音箱,正在帶勁地唱著Beatles的歌曲。他剛剛要收起樂器,對面一位女士又開始唱,還是Beatles的歌曲,這是歷經40年不間斷的紀念。 我旁邊出現一點騷動,原來一個人在椅子上放了一大盒兒甜圈圈餅,並且邀請周圍的人享用。他認為這些人是他當然的朋友,與他心氣相通的,就是對約翰·藍儂的喜愛。遊客也不客氣,紛紛去拿,一會兒就拿空了。繼續聽樂手演唱披頭四的歌曲,一首接著一首,我也沉浸其中,沒注意時,那個人又拿來一盒新的點心。 很難想像這個地方40年來每天都是這樣子的,每天有人來獻花,有人來聽歌,有人來唱歌。每年12月8日,約翰·藍儂的忌日,Imagine馬賽克之上,擺滿了鮮花、藍儂的像片、唱片,藍儂的歌又一次響徹天空。 我在想是什麼引起我對藍儂的興趣,應該不只是他們的音樂,而是他恰巧出現的那個時代,在那個動亂又狂躁的60年代,他正年輕,他執著的理想主義,被他用歌曲唱了出來,唱進千千萬萬的人心中。和平與博愛是藍儂成為夢想家的「雙重夢幻」。Imagine中唱到:「你可以說我是個夢想家,但我不是唯一的一個。」

Read More

〈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台南鹹酸甜

文/李妍潔 插圖/國泰 台南是苦的,在中學的時候。像那時吃的中藥一樣,是三餐飯後服用完就想丟棄的回憶。在矗立高牆的囹圄裡,掙扎著想擺脫身上的枷鎖。天才剛亮,晨起便是一陣令人作嘔的暈眩,隨著車子兜兜轉轉,迷迷糊糊地從路的一段,乘車到三段的盡頭,初春總是遲到不開的風鈴木,一到夏天易燃盛放的阿勃勒。都在車窗外開了又謝,就這樣走了十二年的林森路。 離開台南,就像得了失憶症。只記得家鄉這個陌生的詞,一夕之間突然變得立體又強烈。離開需要用藥的日子,像迎來徘徊太久,遲來的回甘。台南變成青澀的回憶。忘卻所有令我痛心的細節,青春像一張薄薄的畢業證書,只容我用美好的形容詞去回想。   異鄉的食物太鹹,台南因此像顆糖。在外人眼中,變成一個浸滿糖水的城市。 潛移默化之中,一切好像都是甜的。像晚餐常吃的鱔魚意麵,是濃稠又甜膩的羹湯。像路邊的白糖粿小販賣著幸福,空氣中被那片雪白的糖粉揚起覆蓋。總忘了買回程的車票,直到逗留在台南的最後一刻才又想起。然而停留的時間總太過短暫,來不及把家人再一次刻在心底,就又匆忙被火車外迅速的景物汰換。   回來好幾次後,才終於去看了我最喜歡的,那片安平的海。那麼多次丟失又撿回的自己,都是在那個海灘。想起高三那年,因病請了長假去看海。在當時那個傾斜的世界裡,我看不見海的顏色。相機濾鏡所套上的顏色總太過濃烈,而我卻不得不透過照片去看海。   那年離開了海,等紅燈的風景換成了山景。遠處的群山好似一堵牆,殘忍地拉長回家的距離。 以為自己離不開海,卻還是這樣被現實推著走。當心與海的距離變得遙遠,那片觀夕平台的海,就只剩下鹹鹹的海味,取代了童年那些畫糖的滋味。海是鹹的,海浪是,風也是。而那刻骨的味道,則在日常中的某個片刻,隨著心底的潰堤,湧出眼角。行經唇邊時,也是鹹的。就像台南的海一樣。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