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百年滄桑盡在老道外

文/攝影 黃筱婷 位在靖宇街的老道外中華巴洛克街區。 哈爾濱是黑龍江省的省會,也是東北的第二大城,這座城市有著許多別稱,如:「冰雪之城」、「東方莫斯科」、「東方小巴黎」等,這些別稱訴說著這座城市的歐式氛圍。 許多人特別喜歡在夏季前往哈爾濱避暑,使這裡成為人氣居高不下的避暑聖地。我認為哈爾濱的冬季雖然嚴寒,動輒便是零下二十度,但其實也是頗有一番情趣。 走在哈爾濱的街道上,舉目所及幾乎都是歐式、俄式、拜占庭式等異國情調的建築,每一幢建築都有著深厚的歷史底蘊,值得放慢腳步悉心品味,哈爾濱就是這麼一個風情萬種的城市。 哈爾濱友人告訴我這樣一句話:「老道外是哈爾濱的根。」若是想要體驗最地道的哈市風情,非「老道外」莫屬。擁擠的過道、人聲鼎沸的菜市、深不見底的巷弄、木製四方的圈樓,這些平凡之處就是哈爾濱最為古老的市井氣息。 其實哈爾濱原是松花江畔一處沒沒無聞的小漁村,直到中東鐵路修建後,才一躍成為東北的交通樞紐。許多外國移民接踵而至,各國也陸續設立領事館,打開了哈爾濱國際化的大門。 約莫百年前的哈爾濱只有東西兩個區塊,中東鐵路西側多為洋人居住,東邊的道外區則因為被劃入沙俄範圍,所以最早吸引來自山東的兄弟檔傅寶山、傅寶善到此經商,老道外當時即被稱為「傅家店」或「傅家甸」。 緊接著從山東與河北兩省的一波波移民也紛紛「闖關東」到此闖蕩,老道外晉升成為哈爾濱最為繁忙的貿易要地。往來經商的人潮絡繹不絕,每日異常繁忙的老道外碼頭更是東北地區最大的內河運輸港口,這就是老道外最早的故事。 老道外的商人們藉由經商而逐漸富有,他們尋思打量已久,希望能夠打造出媲美中東鐵路西側那些瑰麗無比的外國建築。於是擁有精緻門樓、優雅花窗、羅馬圓柱的百貨商行一家接著一家設立,就此保留了最大規模的「中華巴洛克建築群」。 「中華」與「巴洛克」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原來在華美高聳的立面後方,是以木板堆砌而成的中式矩形院落,當地人稱這樣的建築形式為「圈樓」。 我沿著窄小陰暗的過道進入圈樓內,赫然看見小雞小鴨們正搖頭晃腦,在被融化雪水所注滿的小洞喝水。拾級而上,木製的樓梯嘎嘎作響並隱約搖晃,只聽到二樓的大嬸親切說著:「別慌張!沒事兒!你自個兒慢慢看唄!」接著那位身著棉襖的大嬸便從裡屋拿出看似塵封已久的被褥,就這麼大喇喇曬在前方的木頭欄杆上了。 大嬸一邊忙活著一邊和我東南西北的聊著老道外的故事,她嘆了口氣,提到圈樓裡邊有天橋、天井和迴廊,鄰居們平時守望相助,日子也就這麼湊和著過了,只是許多圈樓都將被陸續拆遷了,實在可惜。語罷大嬸還建議我可以去看看老道外的有名建築,從大嬸的話語中,我感受到一位老道外居民的驕傲與心酸。 如果說中央大街是哈爾濱絢爛華麗的一道閃光束,那我想老道外那滄桑的優雅便是至今仍在旋舞的華爾茲。那裡的街區是市井老百姓生活的痕跡,人生百態接連上演,那裡的建築就像是一位遲暮之年的老者,飽含智者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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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寶石

 文/翁淑慧 插圖/國泰 靜巷轉角的巧克力專賣店,婚前來過。她推開落地玻璃門,迎賓鈴鐺刺激嗅覺,迎來苦甜芬芳。 她用微笑婉拒了店員的禮貌招呼,店員旋即轉向甫進門的年輕情侶,女孩隔著玻璃櫃指選巧克力,每次點擊就像觸碰到聲控開關,店員立刻展開流利介紹。 兩種聽久了都會厭煩的甜膩聲音在她耳邊起落,不論店員多麼仔細解說,女孩顯然和她一樣都有選擇障礙,反覆多種排列組合,難以決定九宮格禮盒的紅心主角,而男孩始終在旁溫柔陪伴,耐心等候她的答案。 店員小心取出女孩最後選定的紅寶石巧克力,並貼心展示給年輕情侶鑑賞,倆人同時發出拉長的驚呼。那幅景象讓她有種錯覺,好像躺在托盤上的不是甜點,而是一枚嵌有閃耀光澤寶石的戒指,而她恰好見證了這對小情侶的重要時刻。 初次造訪這間店,是她和他為了尋覓未來新家的邂逅,那時她也和女孩一樣杵在玻璃櫃前,面對琳琅滿目的造型、口味與名稱,在要和不要間拉扯,是果斷的他一一幫她做出決定,就如他總是在她陷入各種猶豫狀況時,堅定幫她交付出答案,讓她不用再為掙扎所苦。 婚前她喜歡他幫她做決定時的明快,還有那種被照顧得很好的感覺,婚後她依然被他這樣照顧著。 裝潢新家時,她還在揣想不同色系壁紙帶給家的感覺,粉的溫馨、藍的愜意、白的素雅,他早已下訂黃色壁紙,她來不及告訴他因為一篇同名小說,黃色是她痛惡的選項;添購家電時,她蒐集了各家廠牌廣告單比價,心底盤算好兩人平日都要工作,大容量對開冰箱才能解決假日一次採買的需求,生鮮也才好分類貯藏,殊料未經討論,他直接圈選了雙門冰箱;就連怕冷的她念茲在茲的暖氣設備,連置喙的餘地都沒有,直接被迅速否決。 爾後,每當她提出想為這個家點綴日常的想法,崇尚簡約的他便會推出一貫結論。被沒收的不僅是那些點子,還有勾勒好家的圖景,隨著他益發獨斷的決策日漸褪色、模糊。 倘若試圖挑戰,就得做好點燃引信的準備,煙硝四起,家因此坑坑疤疤,還得花時間填補傷口,卻不能帶來改變。她終於明白,所有戰鬥都是徒勞。 婚前,再多爭吵難以打破他的原則,持久冷戰她永遠是輸家,就連嬌嗔央他陪她品嚐他不嗜吃的甜食也被斷然拒絕,這些徵象她早該警覺。 那次她充滿期待打開典雅紙盒,用八倍慢速咬開巧克力脆片外殼,獨特的三層水果內餡在她嘴裡化開,交纏出多重層次的濃郁口感,她不自覺露出幸福又滿足的笑容。她熱情邀他賞味繽紛香甜的珍珠,他卻寧可選擇不含糖分的純黑巧克力塊。 此刻,她望著玻璃櫃內的展示禮盒,各式巧克力被穩妥置放在狹小方格裡,就像他幫她決定好的一切物事,構築成不容變更的版圖。她彷彿這些巧克力,一直活在被訂製好的安排之中。 她決定這次要慢慢挑選喜歡的巧克力,就算難以俐落取捨,但在反覆推翻、重選的過程裡,她會更加清楚自己傾心的模樣,還有她其實不需要的過度包裝。 拿掉制約,她的決定變得自由,彷彿看見一個開闊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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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個美好的古老世界 恐將消失?!

 伊琳娜‧瓦耶荷/作 范湲/譯 我出生在一個書本輕易就能取得的國家和時代。在我家裡,處處都有書籍現蹤。在我密集從事研究工作的階段,當我為了做研究而從各家圖書館借回數十本書籍時,通常就把它們像一座高塔似的疊放在椅子上或地板上。有些張著大嘴的書籍則俯趴在地,彷如尋找棲身處的人字形屋頂。如今,為了避免我那兩歲的兒子抓皺書頁,我把一疊疊書本放在沙發的頭枕上,當我坐下來休息時,立刻可以感受到頸後正碰觸著書籍邊角。若將這些書籍所占的空間以我現居城市的房租價格來計算,我的藏書還真是一群很嬌貴的房客。但我總認為,所有書籍,從大部頭的攝影集,到彷彿貝殼似的總是自動闔上的古老袖珍本,它們能讓家裡變得更舒適。 那個為了填滿亞歷山卓圖書館書架的故事,他們為此付出了努力,為此經歷的旅程和苦難,迷人的程度不亞於其異國情調。那些奇特的事件和歷險,就像前往西印度群島尋找香料的神奇航行。 此時此地,書籍如此尋常,絲毫不見任何科技創新的光環,倒是經常被唱衰即將消失。每隔一段時間,我總要滿懷沮喪地讀著報上預言書籍即將消失的文章,他們認為書籍終將被電子產品取代,而面對眾多娛樂選項,書籍根本毫無招架之力。深信此一趨勢的人認為,我們正置身一個時代終結的懸崖邊,我們面臨的是書店關閉,以及圖書館空蕩無人的真實啟示錄。他們意有所指地暗示著,不久的將來,書籍將在民族學博物館史前文物旁的玻璃櫃中展出。腦中帶著這些想像的畫面,我瀏覽了家中數不清的書堆和一排排黑膠唱片,我不禁自忖,一個美好的古老世界恐將消失。 真的是這樣嗎? 書籍通過了時間的考驗,並展現了長跑健將的實力。每當我們從革命或人類災難的夢魘中清醒過來時,書籍依然伴隨著我們。如同符號學家安伯托‧艾可(Umberto Eco)所言:書籍和湯匙、榔頭、車輪或剪刀是相同的等級。一旦被創造出來之後,再也無法使之更好。 確實,科技的表現非常亮眼,並有足夠的力量擊潰舊勢力。不過,所有的人都想念已經失去的東西──照片、檔案、舊作、回憶──正迅速老化,許多產品很快就過時了。首先是卡帶裡的歌曲,接著是VHS錄製的電影。我們拚命收集的東西,卻被高科技打入過季時尚的冷宮。當DVD出現時,大家都說我們終於解決了保存檔案的老問題,沒想到,我們後來還是得購入尺寸更小的新光碟,當然也需要添購新設備。弔詭之處在於,我們依然能夠閱讀超過十個世紀前留下來的手稿,卻無法觀看才幾年前錄製的影片或光碟,除非我們在自家儲藏室裡保存過往的所有電腦和錄製設備,就像一座過期物品博物館。 我們千萬不能忘了,許多個世紀以來,在歷史手冊並未登錄的一場戰爭中,書籍一直是我們的盟友。那是我們為了保護各種珍貴發明的奮戰:文字,幾乎就像一陣清風,倏忽即過;小說,我們為了理解混亂並倖存其中而有的發明;知識,無論是真實、錯誤或暫時的,都是我們從無知這塊堅硬岩石慢慢刮下來的。 因此,我決定投入這項研究。計畫開始之初,各種問題不斷湧現:書籍是何時出現的?製書或滅書的努力背後有哪些不為人知的故事?這一路發展的過程中,我們失去了什麼?又拯救了什麼?為什麼有些作品變成了經典?歲月的利齒、烈火的尖舌和洪水的劇毒製造了多少損害?哪些書籍已遭怒火吞噬?哪些書籍被人滿懷熱情地抄寫下來?都是同樣的那些書嗎? 這個故事是為了延續那些尋書獵人的歷險而做的努力。我想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他們不可能的旅伴,我想窺伺那些已流失的手稿、不為人知的歷史,以及近乎被淹沒的聲音。或許,那些探險隊只是為狂妄癡迷附身的國王們服務的僕從。或許,他們並不了解自身任務的重要性,這個看似荒謬的工作,有時必須餐風露宿,當火爐裡的炭火熄滅時,他們咬牙忍受酷寒,實在受夠了為了一個瘋子的任性夢想如此賣命。他們一定情願被派任更有升遷前景的任務,例如:在努比亞沙漠平息騷亂,或在尼羅河的駁船上檢查貨物。但我猜想,當他們像是尋找失散寶藏似地搜尋所有書籍時,不知不覺中,他們已奠定了今日世界的基礎。 (本文摘自圓神文化機構究竟出版社新書《書頁中的永恆:書籍的歷史與流轉之路》之作者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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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無頭雞夜間漫步

山白朝子/著 王華懋/譯 1   祖母家在山腳下的村子裡,非常鄉下,周圍除了大片旱田和雜木林以外,什麼都沒有。也許是因為從都市搬來的時候是冬季,印象中只留下枯木、寒霜,以及天空鳥雲密布、一派荒涼的景色。 當時十二歲的我,戴著手套,圍著圍巾,走在從祖母家到小學的漫長道路上。鄉間的冬季寒冷異常,風寒刺骨。如果沒有戴手套,指頭就會凍成紅色的,最後陣陣發麻。 剛轉學進來沒多久的我,無法融入同學之間,總是獨來獨往。除了我以外,班上還有另一個孤立的同學,那就是水野風子。 風子的頭髮暗淡枯黃,臉頰凹陷。她總是穿著同一件淡粉紅色的毛衣,但處處綻線破洞。她應該只有那件冬衣可穿吧。襪子也開了好幾個洞,同學們拿這件事取笑她,她便羞慚地低下頭,扭捏不已。 我是和她要好之後,才知道她家裡的狀況的。聽說在我搬過去的幾年前,她都還過著普通的生活。但父母在交通意外喪生後,她的人生便整個天翻地覆了。她的阿姨滿代跑來,收養了唯一留下的她。滿代是個肥女人,也不工作,整天欺負風子。她不給風子像樣的東西吃,風子的氣色愈來愈差,也失去了笑容。因為風子愈來愈陰沉,同學們和她拉開了距離。 起初我不知道這些內情,把同樣從班上孤立的風子當成自己的戰友。我是在某個小雪紛飛的傍晚,第一次和水野風子說話。 當時已經放學,我揹著書包,在烏雲密布的陰暗天空下,走回祖母家。凍結的石子路,表面變得像銼刀一樣。走到雜木林旁邊時,我聽到那聲音。 「京太郎!你跑去哪裡了?京太郎!」 枯木交錯的另一頭,有條乾瘦的人影。 「京太郎!吃飯了!京太郎!」 是水野風子。她只穿了一件淡粉紅色的毛衣,顯得非常寒冷的樣子。她好像在找人,紛飛的雪珠掠過風子的嘴唇邊。透過雜木林看見的那張側臉,讓我一陣驚豔。之前我只看過她低頭垂首的樣子,因此都沒發現她居然長得這麼美。我忍不住走近雜木林,卻不小心踩到小樹枝,腳下發出一道清脆的聲響。 「京太郎?」 隔著密集的枯木隙縫,我倆四目相接。又有幾顆雪珠掠過。水野風子發現我,露出害怕的表情。她的左右手各別提著裝了水的杯子和一只破爛的小鍋子,杯子不知為何插著吸管。風子戴著工作手套禦寒。她沒有一般的手套,總是戴著工作手套上學,這也成了眾人戲弄的對象。 「呃……我聽到聲音。」 我有些尷尬地說,她後退了一步。就像在教室裡那樣,低下頭,駝起背,擺出躲避視線的姿勢。她的臉藏入陰影中,遮住了顫動的長睫毛和形狀漂亮的眼睛。 「京太郎是誰?」 風子沒有回應,好像在等我閉嘴離開。我總覺得抱歉起來。 「我要走了,不好意思打擾妳了。」 我說,準備跨步離去。這時,腳邊突然傳出聲響,是鳥類拍動翅膀的聲音。風子驚覺抬頭: 「京太郎!」 有東西在我的腳邊,一團白色的東西。那東西朝我的鼻頭高高地一跳,嘩啦啦拍打翅膀。我嚇得退後,一屁股跌坐在地,幾根白色的翅膀像雪花般飄落下來。 好像是一隻雞。風子在找的京太郎,一定就是這東西。風子丟下手中的杯子和小鍋子,衝了過來。 「不是!不是的!」 風子喊著,像要從我手中保護牠似地緊緊地抱住了那隻雞,哭了起來。我的目光無法從風子懷裡的那東西身上移開,那詭異的模樣令人駭懼。但我之所以能夠克制住尖叫,是因為我在書上讀到過,知道有這種狀態的雞。 沒錯,過去曾經有這樣的雞,也留下了學術紀錄。但日本居然也有,教人驚訝。被稱為京太郎的雞拍打翅膀,踢動著兩隻腳,撒出白色的羽毛。然而卻看不到應該要有的東西。雞冠、鳥喙、眼睛,也就是脖子以上應該要有的東西,全部沒有。 我曾在蒐集全世界神秘事件的書上看到過「無頭雞麥克」。 一九四五年九月十日,美國科羅拉多州的農家,有一隻雞被砍頭了。然而原本預定成為晚餐盤中飧的那隻雞,卻在失去頭部的狀態下不停地繼續行走,一點都沒有要斷氣的樣子。由於過了一晚牠還活著,農家決定留牠一命,以滴管從斬首後的洞口餵食水和飼料。兩天、三天過去,雞依然沒有死,被取名為麥克,送到大學去接受研究。科學家檢查之後,推測可能是頸動脈被凝固的血液堵塞,而避免了失血。同時,由於留下了腦幹及一邊大半的耳朵,因此可以在無頭的狀態下四處走動。 以無頭的狀態活下來的雞,立刻引發了轟動,還登上《生活》及《時代》等雜誌及報紙。我讀的那本書,也刊登了麥克的幾張黑白照。被白色羽毛覆蓋的身體上,有兩條帶爪的腳,略微渾圓的胸部,上面是泛黑的肉的斷面。連用滴管將水滴入斷面洞口的照片都有。結果麥克以無頭的狀態活了十八個月。聽說最後是因為被飼料噎住喉嚨,造成窒息死亡。   聽說水野風子取名為京太郎的雞以前也是有頭的,但是被阿姨滿代給砍掉了。 「她會做出我絕對不願意的事,她都會把我珍惜的東西搶走。因為我很疼京太郎,所以有一天阿姨在我面前按住京太郎,用斧頭砍下了牠的頭。」 然而,在淚流滿面的風子面前,失去腦袋的京太郎卻依然活蹦亂跳。 「阿姨以為京太郎死掉了。因為她馬上就抓起砍下來的頭,不知道去哪裡了。」 風子躲起來飼養無頭雞。萬一被阿姨發現,不知道會有什麼下場。好不容易維繫下來的京太郎的生命,這次或許真的會被斧頭徹底根絕。風子非常害怕這樣。 小雪紛飛的那天,被我發現秘密時,風子之所以哭泣,也是這個緣故。她一定是認為我會把無頭雞的事到處宣傳。 我等她收住眼淚,對她說: 「我會保密的,我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 雖然花了一點時間,但是冬天還沒有過去,我們便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我們把自己的過去告訴彼此,說出無法向別人傾吐的煩惱。不久後,我開始把無頭雞和風子的身影重疊在一起了。頭被砍掉,只剩下身體的存在。風子努力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看,僅僅只是活著。   (本文摘自皇冠文化新書《如果我的腦袋正常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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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重逢維也納

霍夫堡速寫 文/圖 余致毅 在上一次的旅程當中,短暫地停留在維也納,揹著沉重的行李行走,對維也納只有匆匆地驚鴻一瞥。當時剛離開溫暖的義大利,初抵維也納就感受到特有的濕冷空氣,以及截然不同的語言環境。乘著地鐵到友人介紹的聖史蒂芬教堂參觀,教堂被四周的建築包圍,矗立其中。冷風夾雜著細雨讓人直打哆嗦,一群由老師帶領來校外教學的小學生,嘰哩呱啦的聽著老師的解說,魚貫地進入尚在整修的聖史蒂芬教堂。周遭還有穿著長尾服的男士駕駛著中世紀的馬車,噠噠而過,走在細雨中更感受到一種奇妙的氛圍,彷彿誤闖中世紀。 不同於上一回的濕冷體驗,這次坐著長途夜車,一路從羅馬尼亞行經匈牙利,最後抵達奧地利維也納車站,轉換了手錶的時差,踏進車站的大廳。維也納的火車站乾淨高挑,整體感覺明亮先進,人群也都十分有秩序地排隊購票,明亮有序的感覺,讓心裡稍微安定下來並充滿期待。月台位於車站的二樓,出了月台後,有幾間賣著漢堡三明治的餐廳,對於阮囊羞澀的我來說,價格十分昂貴,感覺坐了一晚的夜車之後,睜開眼,所有物價都上漲了。在一樓大廳排隊預定之後行程的車票,和善的櫃台先生告訴我,奧地利到波蘭這段車程不能使用國鐵券,只好另外購票,真是昂貴的車票呀! 在車站附近的超市買了義大利方餃和雞肉麵包,著實感受到奧地利物價與羅馬尼亞、保加利亞的差距。地鐵站的票價也不便宜,買了車票,搭乘U3線,先去找尋住宿的旅館。看著手中抄寫的簡單說明與路線圖,花了一點功夫才看到青年旅館小小不起眼的門面。一位長髮的老闆娘守在櫃台,因為入住的時間尚未到,只好先寄放行李,暫時待在行李間將相機充滿電。有一些客人拿著床單等東西來退房,令人有種奇異的感覺,這裡的空間很狹小,感覺不像是旅館。老闆娘和工作人員在櫃檯看電視,聽到老闆娘講著俄文,更讓人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由於尚無法入住,只好先離開旅館,到處逛逛。霍夫堡皇宮有許多觀光團體,遊人如織,我覓尋到一個階梯處休息,順便畫圖。附近有一個中國團導遊正在解說騎馬雕像的由來,整團遊客利用有限的自由時間四處拍拍照片,一對夫婦好奇地跑來我身邊,看看我在畫什麼東西。在外頭速寫的機會多,膽量與臉皮也慢慢鍛鍊起來,有了更多的機會與好奇的人接觸。 陽光漸弱,再次來到聖史蒂芬教堂,很幸運剛好遇上教堂在做彌撒。進入教堂裡,光線昏暗,感到一陣涼意。前方站著穿白袍的主教,一旁是燭光搖曳的蠟燭台,還有許多起立唱誦詩歌的信徒們在其中,自然而然的神聖莊嚴氣氛在教堂間蔓延。一門之隔的教堂外廣場,接連著精品街,大街上被洶湧的人潮擠滿,不時還有馬車行經。一面欣賞精品店的櫥窗展示,一面跟著人群湊熱鬧觀看街頭藝人表演,漫步在維也納的歡愉街頭,晚間快九點的夕陽,金色光芒舒服的照在身上,愜意的感受這漫長夏日的日照。 回到旅館,戴著眼鏡的男工作人員冷漠的為我辦理入住手續,給了我一張地圖,告訴我旅館的房間位在街道的另一邊。我去領取稍早寄放的行李和他給的被單及枕頭套,便去大街上尋找住宿處。還好,在另一條街上找到了掛有15號門牌的大門,然而沒有任何標誌顯示它是青年旅館,令人感覺有些不安。一打開大門,就見到房間,有點像大禮堂,兩邊擺放了許多上下舖床位,很奇怪的空間配置。 開放的空間分為A、B、C三區,廚房和廁所位在中段,一面疑惑地往裡頭走,一面和這些陌生的房客打照面。這三區的床位都是開放空間,大家進出都會經過這些區域,等於睡在一個開放式的禮堂內,有些不自在沒有安全感。我走到最盡頭的D區,因為設有一個房門,所以床位價格稍微貴了一些。房間裡已經入住了兩個年輕的法國女大生,他們結伴一起出來旅行,已經去了布拉格,預計在維也納待個六天,歐洲的大學生很幸福,可以輕易地跨國界旅行,也許只要短短的一個週末就能到鄰國渡個小假。 到廚房準備簡單的晚餐時,碰到來自美國猶他州23歲的貝卡,高個子的貝卡很早婚,和先生及父母一起來德國、奧地利旅行。有趣的是,父母去住飯店,他們兩夫妻則省錢跑來住青年旅館。貝卡說她的哥哥約五年前曾經到臺北當傳教士兩年,所以聽到我從臺北來感到很開心。貝卡夫妻倆去過上海、北京、西安、合肥、桂林等地方,一邊教英文一邊旅行,喜歡中國、臺灣、日本、泰國和亞洲文化,是個開朗的大女生。在旅途中,總可以聽到許多來自四面八方的小故事。 我的床位在下鋪有盞床頭燈,房內的大窗戶敞開著,夜風徐徐,深夜裡望出窗外,一片寂靜闃黑。總算可以躺下來,好好的睡一覺,期待在音樂之都維也納的短暫時光有美好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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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那之後的楊貴妃

文/吳守鋼 插圖/國泰 從成田機場坐車前往東京的市中心,有一個地名不知是否引起過您的注意。 初到這塊人地生疏、語言不通的地方,說新鮮也新鮮,說無聊也無聊。坐在車上只能看看窗外的風景,數數經過的車站聊以解悶。 途中一個站名躍入眼簾: 「我孫子」。 嚯!孤陋寡聞的吾輩,驚訝之後下了個大賭注,與自己打起賭來:「下個站名肯定是『你大爺』」。 沒中。心有不甘之餘,竟擔心起這地方會不會有人住。一查,有。 近代文學史上連知堂兄弟都得對他們鞠上一躬的「白樺派」志賀直哉、武者小路實篤,以及思想家柳宗悅等都有故居在此,不表。 中原和島國都使用漢字。而身為異鄉人覺得有些地名頗有不解:關西的滋賀縣有個「朽木村」,讓俺聯想到久已未讀的《論語》裡那「朽木不可雕也」之句,無非那村里盡是……不成?失敬失敬。 又一次,坐友人的車去他老家福島縣。看見高速公路上赫然標著「勿來」兩字,俺不覺抖索起來,一定是來自交通警並不溫馨的警告吧,便趕快提醒友人:既然人家明寫著勿來、勿來,咱們還是勿去、勿去吧,勿來勿往是禮也。他沒聽懂,隨口告俺:快了,快了。過了「勿來」,就到家了。哦,原來「勿來」是地名啊,嚇俺出的不止是一身汗。 從此便開始留心起各地地名來。 不過,至今都沒弄清的是,有些地名忽略了漢字的原意,譬如:吾妻,秩父,保母,休息,接待,途中之類。而有些地名很久之後才知所含之意:一直喜歡加藤登紀子唱的《知床勁旅》,不過,每次聽都奇怪為啥叫「知床」,而不叫「起床」或「賴床」? 「知床」,阿伊努語,含天涯海角之意。那地方本來是原住民的地盤,即如今蟄居北海道、僅剩萬把人的阿伊努族,北海道的地名幾乎都用那些不明不白的漢字來表示:                    札幌(乾燥廣袤的大地),函館(灣岸的盡頭),小樽(沙灘上的河流)等。 島國山多,故圍繞著「山」的地名也多,同時又是孤立在海上的島嶼,無論從哪兒都可以鑽進來。開頭提及的「我孫子」,當年就是半島來的人起的名,也是半島人聚集之地,誰先搶到山頭誰就是老大。因為是一個沒有柵欄的地方,生於斯、逝於斯的人們好像也沒有什麼地理概念。雖然是在島國國內,卻散見著如下的地名: 外國山(岡山縣),日本國(新潟和山形之間),兩國(東京),國境(滋賀縣),海上(千葉縣),海中(愛知縣),海底、海外(均在神奈川縣內)…… 這現象在古代中原也常見:春秋七國,五胡十國,吳國、蜀國、魏國的「國」字也如此,不過是同一個朋友圈裡亂立的山頭而已。由此感慨,自豪能探查火星、上月球、互聯網的現代人,實在都是把碗蓋在臉上在吃飯。 不是嗎?《史記》裡有記載,連統一中原大業都沒怎麼費過神的始皇帝,有一天突然想再活個上萬年,料想神仙也不敢不答應。於是派了一個叫徐福的算命先生往島國去採摘不老不死的神仙藥。受命後,徐福也沒去哪大使館申請、或者在家等啥簽證,說走就走地帶著幾十條大船,載上三千人馬從瑯琊出發了。其實哪有長壽仙藥可採,只是八卦老先生的嘴厲害罷了。他知道空著手回去腦袋一定會被摘下來,便一不做二不休地留了下來,並且還撒下了無數情種。 所以,如今地名、人名里有的福岡、福島、福山、福田等,傳說不是他涉足過的地方,就是他涉獵後的子孫所在。和歌山縣感恩,還為老先生塑了一尊像擺在那裡呢。而早已失傳,卻收藏在京都東福寺的中原宋刊本《義楚六貼》竟玄乎地透漏,老先生就定居在富士山腳下。 總之,不管始皇帝、徐福,還是此後白樂天等都知道那遙遠的海上有個仙人住的地方,甚至「安史之亂」後楊貴妃也一度在那裡住過。 可信?可疑? 哈哈,島國人太色迷心竅了,想當年,玄宗口水直下三千尺,好容易才從兒子那裡搶到手的貴妃,怎麼會從長安跑到隔著山、隔著水的島國來? 但是,九州熊本縣天草龍洞山有個「楊貴妃」的地名是確確實實的。 當地的傳說如下: 很久很久以前,龍洞山附近蓋起了一棟新房,住進了一個美麗得讓村里人覺得可怕的姑娘。 有年夏天,流行病疫,村民們急得走投無路。美人得知後,就把從中原帶來的草藥分給眾人,解救了苦難。美人自稱姓楊,名貴妃,正在等著皇上派人來接她回去。 一天,天上烏雲滾滾、電閃雷鳴中,一條巨龍降臨山頭,攜著美人消失了。留下一隻香袋掉落在山澗裡。 為感謝美人在疫情中的無私相助,村民們就把村名改成了「楊貴妃」。 迴轉來再長話短說一下《新唐書》上的記載:安史之亂時,為了安撫官兵,得殺楊貴妃。不過,若是真殺,玄宗第一個不願舉手。所以,他派了最最最的親信高力士一人在梨花樹下監督讓楊貴妃自縊。而一年後揭開荒塚時,遺骨皆無,僅香袋一個而已。 您說是否貓膩? 五十年後,詩人白樂天肯定也聽到了一些風聲傳聞,《長恨歌》裡那句怪怪的無法理喻的詩句就是一切的說明: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 而今的學者也從實測的海潮流向中證明:從中原往九州漂流,時速四海哩的帆船五天即可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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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老歌新唱

文/圖 李民安 那天畫完了國父銅像附近的景緻,太陽已經曬到眼睛了,回頭一看,反倒是之前在艷陽下的中山堂廣場成了一片蔭涼之地,於是我趕緊收拾好畫具過來「避日」。 坐在廣場的邊緣,我一邊喝水,一邊打量這棟沉穩大器的建築,腦子裡許多關於它的回憶自動慢慢翻騰起來;我在這裡接受過全市模範生的表揚;小時候爸爸時常帶我們來這裡看公教單位放的免費電影;而每年父親工作單位頒發員工子女獎學金,也都選在中山堂舉行,有好幾年家裡三姐妹同時獲獎,還被主辦者特別當眾表揚,讓父親臉上十分有光,也讓我模糊的了解「揚名聲,顯父母」是什麼意思;後來就連高中畢業典禮也是在這裡舉行。 中山堂的前身是「台北公會堂」,是日據時代的台灣總督府,為了紀念昭和天皇登基興建的,由營繕課的建築師井手薰設計,1932年開工興建,歷時四年完成。1945年二次大戰結束,各地日軍向同盟國投降,這裡被選為中國戰區受降儀式第十五受降區的地點;十月二十五日受委派為首相代表的陳儀,就是在這裡接受最後一任台灣總督安藤利呈遞的降書,至此台北公會堂也正式更名為「中山堂」,而受降儀式舉行的大廳被命名為「光復廳」,十月也增加了一個「台灣光復節」。 國民政府遷台後,中山堂成為召開國民大會,正副總統就職典禮,以及政府接待重要外賓、舉辦國宴的主要場所,也幾乎是全台灣重要集會的首選之地。隨著中山樓的落成、老國代去職、台灣逐漸被世界孤立,不再頻繁有世界友人到訪,如今成了二級古蹟的中山堂,雖然光環褪去,但也發展出別樣風情,樓上開了餐廳,大廳成為演藝界的重要表演場所之一,也是台北書屋的所在,不時推出各種展覽及課程,進出的人們,也從昔日的達官顯貴變為今朝的平頭百姓,沒有過去的衛兵和便衣特勤,我這個小老百姓才能優哉游哉的在這裡畫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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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風颱回南

詩/楊子澗 攝影/張薈茗 風颱閃過島嶼 沿著海峽的西爿北上 不時斡彎轉踅;回頭看 若親像足濟波烏色的海湧 攏總匯集鬥做伙,佔領 所有的海面佮天頂 雄雄徛起來閣摔落去 雷公聲拍破空氣 爍爁拆開烏雲 大雨若天頂破空倒落來 人像狗蟻、汽車若尪仔物 街路變溪流;空氣中 含著不安佮沉重的情緒   人心浮浮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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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五號公路的遭遇

 文/湯長華 插圖/國泰 眨眼十月。 如果沒有如此嚴重的溫室效應,或許我們現在還能感受到比較分明的季節變化,早晚開始有點涼,雖然秋老虎偶爾還展現他的熱情;若住在高緯度的地方,入夜氣溫降到攝氏七八度,樹葉由綠轉黃轉紅,像著了火一樣。紅葉翩翩飄落,停在肩頭,很快,公園樹下出現黃黃紅紅落葉堆,腦海響起Yves Montand的枯葉(Les feuilles mortes)。 每年此時,就有點想念在北美的日子。秋天的來到表示一年很快要過完,百貨公司用南瓜、楓葉佈置櫥窗;大賣場從九月下旬便擠滿大量橘色與黑色的裝飾品。洋人的鬼節是一連串假期的開端,再來是感恩節、聖誕節、新年,而萬聖節像小學遠足的前一晚,整理隔天要吃的零食飲料,興奮得無法入睡。 頭一次過這個節,倒沒有做什麼神奇的打扮,大家都上「college」了,討糖吃是小孩子的活動,我們「college students」要從宿舍溜去學校旁的墓園試膽。 出發時大家都很興奮,好幾個人共用一兩支亮度很弱的手電筒,嘻嘻哈哈互相驚嚇,輕浮又聒噪。 簡直是恐怖電影裡年輕人即將遭遇殺人魔的場景。 墓園沒有圍牆,靜靜處在校園一角的外圍,微弱亮光下我勉強讀到個墓碑,上面刻著小天使的圖案,一九四幾年出生,兩三歲過世,是個孩子的墳墓,才意識到這裡真的是人家永眠之地。 深夜的墓園安靜得令人不安,手電筒怎麼照也照不太遠,盡頭永遠一片黑,偏偏人類天性懼怕眼前的未知,也愛自己嚇自己,最後這群變得很驚慌的年輕人在墓碑間狹窄的泥土路上擠成一團。我一路不停地踩到不知是誰的墳頭,同學在一旁歇斯底里地抱頭,指著我說:「天啊!有人一直在跟墳墓鞠躬說對不起。」 另一年的萬聖節,跟朋友約在三藩市Market Street見識一下扮裝大遊行。 顯然很多人跟我一樣,都擠在市中心想目睹一年一度最華麗的夜晚。戴消防安全帽著消防褲卻打赤膊的四個男人,上身因為塗了油而閃閃發亮,握著同一條消防水管在人群裡奔跑,高喊大家讓路,他們要去救火。人潮自動摩西分海,夾雜笑聲,順便欣賞他們精壯的身材。精心打扮的變裝皇后高大優雅,妝容精緻,穿著不知道幾吋的高跟鞋,像選美一樣,搖曳生姿,一路與人們揮手致意。我也頭一次見識到褲子屁股處挖空的皮衣族,有點不知道眼睛該擺哪裡,但他們根本不以為意。 然後我碰到另一個朋友,他扮成貓女,裝了假胸,舉手投足十足像貓一樣,風情萬種,當下我知道,他終於能做自己,難怪那麼開心。 萬聖節當然也可以非常商業化。 連續好幾年,我付門票錢去夜晚變身成鬼城的史奴比樂園,給一堆身上潑滿血漿拿著電鋸的臨時演員嚇;或是排長龍買票進入鬧鬼的瑪麗皇后號,卻沒有看到傳說中一直找人陪她玩的小女孩。 搬離北美前十月下旬的深夜,我開著二手小跑車,在5號州際公路上,由洛杉磯前往三藩市找朋友,大概也是要過萬聖節。   與海線101號公路不同,5號走內陸,沒有壯麗的海景,路程較短,至於經過哪些地方,印象不深刻,因為我總是開夜車,避開陽光與車潮,只能從車燈掃過處看到草、丘陵、大卡車、大塊岩石,可能還有仙人掌。印象最深的一個路段,大概是經過牧場,黑暗中只聞到一股濃濃牛糞味,久久不散。 過了那段之後,大老遠就望見路旁有團在動的光,也不以為意,只當是什麼深夜緊急維修,便繼續往前開,越開越覺得怪,因為我的眼角一直感受到那團光的存在。 原來它趕上來了,有時超過我,很亮,卻不刺眼,有時在雜草間上下穿梭,時不時停頓,再一溜煙竄走。我一直問自己那到底是什麼,可是沒有答案。放慢車速嘗試看清楚那團光到底有多少盞燈,卻數不出來。那些小光束並不射往同一方向,而是射向四面八方,到處亂飄,感覺很忙,極似六零年代迪斯可舞廳天花板裝的鏡球。 觀察前面幾台車,他們也許覺得詭異,踩了油門拼命向前衝。 不久,那團光從路邊急促拉上夜空,用轟炸機丟炸彈的姿勢,掉頭衝往我們這排車子。從車頂低空掠過時,大放光明有如白晝,比之前的它亮一百倍。 我無法不聯想到科幻電影裡連人帶車被UFO吸走的畫面。 望一望照後鏡,小飛行器跟了上來,漸漸與我平行。 趕緊搖下車窗,一心以為會聽到很大的引擎聲,但除了自己的車子和呼呼的風聲,什麼也沒有。像蜂鳥一樣它忽地快速前進,下一秒急煞靜止懸浮著,彷彿在等我跟上,又像在窺探著什麼。 實在想不出什麼飛行器會那樣飛,耐不住好奇,索性停到路肩熄火閃燈開窗盯著看。 它也停下了,徘徊在車窗旁的雜草堆裡,帶點頑皮。 那個年代沒有手機,沒有直播,也沒帶相機!我想好好記住那團光的樣子,卻連它是圓是扁也看不出。此刻吹起大風,它定格於如越戰電影直升機降落時騰湧的綠野波浪,我默默看了幾分鐘,並未感受到威脅,也不覺害怕,但總不能看一整晚。 搖上車窗離開,一碰到交流道就下,轉進加油站,站在禮品區假裝挑明信片,想觀察一下有沒有人正討論著跟我一樣的奇遇。 終究還是沒有。   說不定其他人嚇得直踩油門老早不知飆到哪一州;說不定他們被吸去外太空了只是我沒看見。說不定我渾然不覺被吸走做實驗的是我。 進三藩市時天已微亮,開在Bay Bridge上遙望清晨的海,現實感才一點一點滲入我的腦袋,心想以後講這個故事一定沒人要信。 我常常想起發生「奇遇」的那晚,往返三藩市那麼多次,從不擔心半路拋錨也不害怕在荒郊野外碰到什麼奇怪的人。兩千零幾年的時候,我還跟朋友提過希望能去美國來趟66號公路之旅,一路自駕,現在恐怕不敢;可能世界已不若以往單純,或許該這麼講,我失去了年輕時才有的「憨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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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時間老人

 文/圖 周靜芝 由於網購漸自普及,我住的附近好幾個商場愈來愈清淡,從前我喜歡逛走的文具店、五金行、小食店…皆關門息業,且店面一旦停歇即閑置不動,未有他店替代,還傳染似的一家連著一家的扯下招牌,人跡之寥落顯得商場空曠許多。 Covid之後更不堪設想,好像過不多久就有商家落幕謝場,過去嫌吵鬧的人聲鼎沸,如今思之猶如久遠以前的事了。 我想到一種被叫稱saudade的情緒,像吃甜酸菓,一方面沉湎在實體店裡挖金掘銀的心情:一支不意間買到的狼毫毛筆、一罐鮮遇的果綠油漆、一味店家家傳秘製湯;另方面卻見人去樓空。 然而,有一家年事挺高的越南華僑開的鐘錶店,自我搬來這兒的二十多年裡,始終挺立,不亢不卑的。顧客不多,貨色一般,那兒於我所需的僅止汰舊換新手錶電池,後來用了手機不戴手錶,只開車經過時,晃眼瞧見櫥窗裡列陳的金光閃閃。 去年小兒回家暫住月餘,他習用手錶,有天,我們母子一起光顧錶店換裝新電池。老先生看來仍是那樣,似乎不費力的老,就不覺更老,不過走路或動作間是較遲緩了。他慢慢地選找電池,慢慢地戴放大鏡,慢慢地拆裝電池,我們便慢慢地等待。裝完了新電池,他又慢慢地拭淨錶面,微笑地如為孫輩戴手錶,仔細將手錶扣在兒子的手腕上。 一連串慢慢地、慢慢地,時間在老先生那兒永遠用不壞,換了電池,時間又開始走動,走成了圓形似的。 「長高了好多!」老先生抬頭眯眼望住六呎寬肩的兒子。 兒子靦腆牽起嘴角,掏出皮夾,問道:「多少錢?」 「免費。」老先生還一直望著兒子,「長大了,是個大人了。」 「您還記得我哪,我第一次戴手錶就在您這兒換電池的。」兒子以為老先生開玩笑,繼續掏錢,「我不是說了免費嘛。」老先生伸出手掌推開錢夾,這時我看到老先生的手指關節有些腫脹彎曲。 「出去好多年了吧?」老先生沒停過笑臉的問。「十多年了,去東部讀書工作。」 老先生邊笑邊點頭,「好,好,好,回來好。」 對年輕人來說,去,去,去,方是好的,但回來生長的地方能遇見舊情。舊情綿綿,貴在加長了時間。老先生的人情,讓我們母子倆滿心覺得溫暖,如同他店裡櫥窗的金光,閃閃在我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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