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舊時光的情調

 文/攝影 Rulin 散步,是一種運動,但散步時隨意多繞一點陌生的路,則是一種發現。 我就喜歡隨意多繞一點路,走不尋常的大街小巷,也總會有發現小驚喜。 那一天路過老街的小巷,一轉臉,老牆間的老窗子映入眼簾…… 這戶人家應該跟我一樣,沒有養貓,但卻在老式的木頭玻璃窗內,養了一隻老式的木雕小貓,外加老式的蕾絲燈罩,老式的木窗,和老式的水藍色鐵窗欄杆,吼,都是老式的,還帶著一點點風雅的寂靜,怎麼看都流露出一種懷舊的情懷,這到底是怎樣的一戶令人好奇的人家啊?好像歲月就一直停留在那戶人家的窗內一樣。 但老式,並不意味古舊的消失,那只是一種時光的積累,和沉澱,是一種叫人微微在心中泛起漣漪的動感,即便是那鐵窗欄杆看似是新漆上的,卻是驚豔於不高調的時尚的水藍色,在視覺中儘管有點驚動,卻有點睛之妙,淡淡的水藍更不失沉靜的低調,這很像一個老式的藝術家在鄉下布置生活的一種情調。 只是一扇老窗戶,怎就那麼叫人懷念起舊時光的家庭氛圍了呢,也叫我無端端回憶起南部老家的況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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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希望的風箏

文/張燕風 圖/雨順 受到疫情的影響,大家已經有一年多沒有機會聚集在一起吃吃喝喝。這回見了面,雖然很興奮,但是絕對不會來個擁抱、就連握個手也免了。彼此互相用手肘碰一下,在每個人都戴著口罩的面容上,還是能夠感受到見面開心的笑容。 餐廳不能內用,坐在一個大圓桌共享美食的場景沒有了。朋友們選擇西式的三明治和飲料,這樣一起坐在戶外,但各吃各的。有陽光,也有微風,雖然是夏天但並不感覺到熱。 這年頭老朋友們難得相聚,見了面話題八九不離十都圍繞在健康、防疫針、什麼地方可以買到好吃的外賣。如今總統也選過了、巨富們都先後上了太空、北加州的大火依然燒個沒完、遠方的阿富汗被塔利班佔領,人民正陷於巨大的恐懼中── 一個朋友喝著咖啡,說:「還記得當年我們在讀書會中一起讀過的那本書《追風箏的孩子》(The Kite Runner)嗎?一眨眼,二十年過去啦,阿富汗這個國家,仍然沒有脫離外侵內亂的噩夢。」 另一位說:「怎麼不記得那本書,還拍成了轟動一時的電影呢。那位美籍阿富汗裔的作者Khaled Hosseini不就住在我們這個鎮上嗎?他當年多麼幸運的逃出處處危機的阿富汗,來到了美國。完成學業後,實現了他想成為一個作家的夢想。前兩天有電視台對他做專訪,問他對於阿富汗局勢的看法。他非常的傷心,恨自己的能力太有限,幫助不了更多的同胞。 又有一位朋友接著說:「還記得我們在讀過Kite Runner以後,曾一起去參加那年夏天舉行的風箏節嗎?在柏克萊海邊公園的山坡上,望著美麗的舊金山遠景,我們都成了追著風箏跑的小孩子。」 坐在角落的那位終於說話了,「現在公園是不開放的。你們看,我剛剛在iPad上畫了一個大風箏,大家幫忙把我們對阿富汗人民的關懷,用這個風箏給飛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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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第4段人生

 文/攝影 施佩姍 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在我最後一段人生裡。   早晨,日陽透入落地窗,光影篩動,露臺株植間隙淌下萊姆黃光點,隨著光線拖曳整間屋子甦醒了。 床褥還留殘著黎明未散的餘溫,屋內所有的物件像是披上一層霧膜以迷濛的眼瞳與我對視;落地窗畔亞麻帘幔,白粉牆,杏色木質地板,野薑花瓶沁出甜稠的香氣,露餐桌上還遺有昨夜吃食的指痕,臺株植紛紛伸長觸鬚吸吮晨光。掀開書房窗紗,大片雲絮傾瀉而下,歪斜的書冊在書櫃內嘰嘰喳喳說話。我聽見九重葛葉片孤獨地掉落。 融化在這樣安靜的早晨。扭開廚房爐台就能鳴出亢躍的音符,平底鍋滋滋作響,烤箱一直在發燙,白瓷盤盛著麵包蔬果培根太陽蛋,咖啡奶泡差點溢出杯緣。微風搧來模糊鳥囀滑過,狗兒前掌交疊伏在座椅下淌涎,餐具泛出清脆交錯聲,二人對坐吃食不語。 午後,隻身於狹長的廚房清洗杯盤,泡泡如甜膩糖霜隨著水流螺旋貝殼般沒入落水孔。廚房玻璃門在日光浸浴下映出稀薄的斜影,洗衣機隆隆作響,我仰頭晾曬織花被單。隨著白日慢慢焚盡,焰黃青紫的暮色次第淋下,像一杯魅異妖麗的雞尾酒,底層積澱著繼起的黑夜。最後一道餘光閃逝而過即跨躍墨黑的臨界。夜裡,窗外燈火將櫛次鱗比的樓宇鑲上邊框,像幽冥遼闊的耶誕銀河星串,高亢壯麗。 這樣地擁有私生活,彷彿深陷於綿軟的夢境裡。棲居高樓如在懸涯頂端寫作;置身露臺焦慮於如何懸吊盆栽的高度;發想一道菜;洗滌他心愛的領帶;安靜凝睇一支漸層琥珀色花瓶;與丈夫徹夜喃喃日常細瑣;斜倚老沙發看戲聽音樂;梳理狗兒微捲的短毛;睡前吞服幾顆藥片。 宛如翻閱詩篇的每一日。   是的,這是我的第四段人生。 回望過往的自己;那個取悅他者的自己;成為他者的自己。丟棄了畫筆文學詩稿,褪下美學設計的浪漫長袍,換上白襯衫黑窄裙高跟鞋,妝扮為一位商業人士,我也逐漸遺忘了自己真實的貌廓。 在那段磕磕絆絆的三十年光景,我終日淹沒於業績報表裡。數字,之於我僅是個乖戾的圖騰,不具備任何意義,無論它高低起伏變化,它只是一個烙於各種質地載體的符號;它依序列示在厚重的紙張上,吶罵爭辯的對話中,在闇黑的會議室投影機熱燙光束下與空氣裡的浮塵共舞。而掀開數字的背面有一套套難以拆解的商業方程式,業績成長圖是一條條舞袖拋出的弧線,市佔率是一塊可口的彩色圓餅。我恍惚地活著。我怎麼樣都無以解開這些氾濫如洪流的市場策略與謎題,也永遠猜不透別人匿藏的暗語。但在家業丕變父母罹病後,我無以返回自己,我扛負著經濟的重擔踉蹌地行步於這條煉火般冗長邐迤的旅程。我是隻著火的飛蛾。 在父母相繼離世後,兄弟姊妹四散,我離開那座譬若圍城的家。 我行經了一段又一段的人生,每一段人生演化成另一段人生。因生而滅,因滅再生;富裕的幼年,迷失的少年,闇黑的成年,而當我顫顫巍巍踏出洞口後已是二鬢泛白的的中歲者。在我第四段人生起始時,我自職場出走,結婚,歷經了一場重大手術,彷如掏盡體腔臟腑成為一個脫卸甲殼真正的人。 「我真的能夠擁有這樣自由平靜的生活嗎?」龐大的回音一遍又一遍地向我襲來;沒有過去,沒有傷害,沒有撕裂撞擊,沒有刀刃般擦劃,什麼都有沒有的空白的奢侈的一天。就算只有一天。   這僅是間座落於都市邊陲山上的仄窄老屋,沒有過往的富貴繁華,沒有血脈連動牽繫的家人,沒有雜沓的信息干擾。那些漆黑的烙痕將日漸粉碎剝落,葬禮一樣地被掩埋。 我將繼續邁向千萬個空白的來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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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摯友

文/周盈君 插圖/國泰 摯友拍下自家農田上的木瓜樹照片,傳送給我,碩大的果實纍纍成串,有如婦女飽脹垂墜的雙乳。 每回我看她傳來照片都百般欣喜。 她拎起四種芒果的滋味回婆家:金黃、土、愛文、玉文,還有青椒地瓜等,一大落一大落地用紅白塑膠袋裝著置於地上。 這就是農家日常,地母孕育豐沛的能量,源源不絕地灌進作物,吃不盡的無花果、蔬菜都送予鄰人朋友,三級警戒的當下總覺得好似某處的日常依然不變。 也有幾回她傳來的是在租屋處用不沾鍋炒出鮮脆高麗菜,看著照片,總讓我的胃飽受北宋流民之苦,後來又說會煮紫米紅豆,打算隔日當早餐,又說釀得青梅汁。我突然覺得摯友有我不知曉的一面,或許一直以來我對她吐露的太多,傾聽得太少。 然而當我說享用不盡的果糧,我買下,妳宅配到超商時。她回說:這些都只送不賣,要吃,自己來。   她家的田我是去過的。那時剛走進社會,走進一段坎坷的戀情,當然多少也是自己的雙腿蹇跛,致使一路顛躓,又受惑於日劇戀愛世代那名言:「Ture love never runs smooth」,深信戀愛不就是時有漩渦令人心驚,又時有奇景可供賞玩。總之那是鐵了心腸的執著,簡直如樹根緊緊抓攫某處不適合生長的土壤,硬要把自己拉得茁壯。 我去找她,那時她帶我到附近的小吃店,日常的夏季,緩步的流光,我們成為底片中永恆的身影,對坐於竹編的矮凳上。老闆端來兩碗淨白的乾麵,我們一人一碗,我吃燙了口,但仍邊訴說情愛的波濤洶湧,她聽著。那時的曲折離奇與惶惑,都在她的善良裡被一一燙得平整,她告訴我勇敢走下去,如果妳真的放不下這份情感。 年輕的我們總是對情愛的長途跋涉抱有強烈的意志力,但痴長幾歲後,才發現那些山巒的縱走到最後只帶來更多傷痕,終點站未必有希望的日出。但我們那時不知道命運的篇章是怎麼撰寫的,甚至即便是前中年期的現在,也無法掐指一算,而算出祂將牽引我們走向何方。即便如此,後來,我發現歲月磨她成熟,而她的成熟帶給我的,是苛責中更多的關切與憐憫,像刀斧,替畏縮而躑躅的我,切斷所有的不該如此。火車的軌道,她是轉轍器,使我駛向日出燦然。 但不論後來的命運拉扯我們成為如何,我深知她的陪伴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能量,直如氧氣,甚至有回我戲謔地說:「妳問問妳先生,我可不可以做妳的小老婆?」她大笑。   猶記那頓中餐後,我們離開,她帶我去她家的農田,我坐在榕樹下的一塊大石上,風搖曳徜徉,樹葉婆娑起舞,我的耳膜振起天籟,放眼望去,那時田間有幾株新生的葉菜類,而更多是休耕的土,朝向遠方,一畦畦地駛去。 那時她的母親彎腰收攏作物,我向農忙的她打聲招呼,然後就把心靈託付給這片土地了。靜默。無語。甚且那時她去了哪,我渾然不知,此刻回憶起來也模糊不清。只是那趟在我心靈中沉澱有如神秘魔法般的情景,至今猶記,每回都說,還想再去妳家的農田旁,坐坐,純粹聽風阿,遠離多變的塵世萬花筒。 後來,她邀約我疫情稍緩時去找她,她將煮一桌饗宴慶祝我的「重生」,然而我至今疑惑何謂重生,而我重生了嗎?但她讓我想起「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的溫馨,也就讓遠在他方的我,在失手某些情感時,備感窩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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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林邊手記〉 不老小火車站

貝爾格雷夫車站的售票員 文/攝影 翁少非 這趟返鄉舊地重遊,油然興起你對五分仔車的懷念,心靈深處那兩座不老小火車站,也就冒氣鳴笛的忙碌起來。 上星期偕同妻子回家鄉麻豆,在龍泉里舅舅家果園採文旦後,沿嘉南大圳往東走,不消幾分鐘就到達南瀛總爺藝文中心。這兒原是台糖的總爺糖廠園區,除了大型製糖工廠和倉庫外,亦建有員工宿舍、郵局、醫務室、集會所、俱樂部、福利社、小學等七十多棟建築。 在糖業興盛時期,能在豐饒的園區生活,可是讓人羨慕的。而你,因於父親在糖廠任職保警,得以有機會在此就讀「總爺代用國校」,並在小四時全家搬來員工宿舍住上兩三年。雖然事隔四五十年,對目前留存的紅樓辦公大樓、紅磚員工餐廳、廠長典雅寓所、日式庭園造景、主道路蓊鬱的百年樟樹,這一草一木,以及在福利社買紅茶配枝仔冰吃的諸多往事,都還記憶猶新、歷歷在目。 「何其幸運,家鄉得天獨厚擁有一季的香甜:每年農曆二三月間不僅柚花飄香,製糖期的空氣中總瀰漫一股甜味。」你指著大門口馬路對面的空地,說:「這裡原本有一個小火車站,糖廠隆田線的總爺車站。」你比手劃腳的描述位置及模樣,試圖讓妻子聽懂:木造的土灰色外觀,設有售票間、行李間、候車室、辦公室、閘門出入口。每當甘蔗收成期,你喜歡倚在欄柵,看著一節節飽滿的白甘蔗車箱,從遠方被火車頭拉來,轉進鋪設許多軌道的廠房裡,工廠的機器忙碌著轟隆、巨大的煙囪忙碌著吞吐、鐵路人員也忙碌著工作,整個世界變得生龍活虎的。 平常,你也喜歡來候車室坐著等父親下班,父親總會從車站旁的防空洞裡拿出水果給你吃,有時是香蕉,有時是葡萄、蘋果,好像那裡是阿里巴巴的寶藏庫似的;有一位長得很像諸葛四郎義弟真平的站務員,常瞇起他的細眼睛逗你玩,說些「喂,林小弟,來玩大戰魔鬼黨」之類的話,而後舞起劍式直到父親來接你時才罷手。 而今,糖業沒落已久,這兒沒了製糖工場,沒了運送原料的五分車;隨著公路的開發,少了旅客的光顧,小火車失去了軌道、失去了停駐的火車站,若不是自己曾在此生活過,眼前不留痕跡的一片,在豔陽下仍只是稀鬆平常的空地。 妻子發現你有點感傷,安慰說:「雖然不見了,但它鏤刻在你的心版。」說得好,的確,這座小火車站裝載你的童年和父親年輕時的身影,早就棲在心田未曾消失,也不曾老過。 或許也因如此,到國外行旅總喜歡搭乘當地的小火車回味,如:日本京都嵯峨野觀光小火車,沿保津川峽谷欣賞風光,或春櫻花、夏青楓,或秋紅楓、冬雪林;紅橘色車廂和阿里山小火車的紅白,韻味感覺相當,約半小時旅程倘佯山林溪澗水間,拾得閒適。 又如,北疆烏爾禾風城遊園車,蒸汽小火車造型車頭掛著兩節車廂,行駛在準葛爾盆地的雅丹地貌上,白堊紀時代這裡原是水草豐美的湖泊,歷經地殼大變動已成戈壁,陡壁小丘被風蝕形,或像船艦、或像城堡、雄鷹展翅,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引人遐思。 最有感的,就是澳洲墨爾本普芬比利鐵路的小火車。這條鐵路原是丹頓農山脈運送木材用,後來因為伐木業蕭條,加上路基坍方而停駛,七十年代在地方人士奔波下,由一群志工投入營運工作,轉型成觀光列車。 它和台糖小火車一樣都是窄軌的五分仔車,車廂裡的設備簡單,兩旁各有一排長條的木質座椅,觀光客都流行臉朝外坐在窗台上賞景,沿途的山林風光爽目,但最讓你驚豔的是它的貝爾格雷夫車站了。 美鬍子logo 白鬍子站長目送旅客離開 貝爾格雷夫車站是營運管理中心,除了辦公室、候車亭、售票窗口,還有紀念品展售室,琳瑯滿目的商品中,蓄著濃密長鬍子的尪仔布偶最吸睛,攀談之下才知道是他們的logo,在這兒服務的幾位老叟都是志工。啊,真是不老騎士呢! 望著他們梳理整潔的白鬍鬚、熱情煥發的神態、彬彬有禮的態度,驀然你有個奇特的聯想,這條百年歷史的骨董蒸汽火車路,他們彷彿是童話裡的聖誕老公公,正忙著把慈祥與希望遞送給全世界每個人。 火車頭噴出蒸氣鳴笛要出發了,月台上的白鬍子站長咧開嘴朝你們揮揮手,把他的微笑用目送傳到車廂,在車輪滾動節奏聲中,這座不老小火車站就逐漸縮進你的心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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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甜灌木

文/攝影 久彌 春暮,清蔭漸密,花事闌珊的時候,就會有一種若有若無,似蘋果切開了的香甜,浮動在林中,甜灌木開花了。 本地人也叫它木玫瑰,想是因它的香,它不起眼的花是不能和玫瑰相題並論的,全無一點玫瑰的嬌豔形色,「木」倒是恰當的形容,它花瓣的顏色和質感是很像木片削出來的。如果把它當雕飾品來看,那真也還得有一番巧手功夫才作得到。可是像我這樣欣賞它的人並不多。 它不挑剔,只要有一些別的花樹不去的空隙地方,它就安適的在那裡欣欣向榮,為樹林彌補一些缺漏,且自在的,開得高高興興,把香甜毫不吝惜的任風隨意撒送,頻頻給我這山中客很多不取自來的享受。 我覺得它有些像社會中的藍領階級,不管你是否在意,他們總是在那裡不為人知的,為社會默默貢獻一己所能,這對普羅大眾的我來說,倒是感到很親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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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初離別

文/安老師 插圖/國泰 每個人最早的記憶,或早或晚都不一樣,我最早的記憶是五歲,第一次離家,踏進惠華幼稚園時,五歲的孩子踏出自己舒適的窩,走向外界的第一步,走的艱辛痛苦 那段記憶,刻骨銘心,至今難忘。 「妳走吧!孩子交給我們,妳放心。」修女連說帶哄的把媽請出大門,厚實的大門慢慢闔上。媽媽拉著我的手一起走進這大門,媽媽磨磨蹭蹭往外走,我已覺不對,等媽媽身影消失門外,孤零零留下我、看不到媽媽時,我頓失所依,面對大門,開始大哭。 嚎啕大哭,是我那時唯一的表達方式。 那是1952年,我踏出家門走進幼稚園的第一天。天主教辦的的惠華幼稚園,在台中市中華路邊,離我住的五廊巷步行不到半小時。懵懵懂懂的童年,日子過得平靜安適,怎知小孩子長大後,有一天要離開家門。上課鈴響了,笑鬧嘻戲的小孩子陸續進了教室,庭院中,榕樹下,只有我在放聲大哭。 「別哭啦!進去吧!」穿白色長袍,頭上圍著白色頭罩的修女,蹲下身子,拉著我的手,對我說。 「哇!哇!」我仍在無休無止的大哭。修女放開了拉著我的手,淚眼婆娑中,我看見修女轉過身,走進教室,她知道我正驚慌失措,要讓我哭一陣子再說。片段的記憶中,偌大的庭院,高大的榕樹,空無一人的寂靜中,只有孤單又絕望的我,和庭院中四面迴盪的哭聲。時間像凍結了,不知哭了多久,只覺得口乾舌燥,精疲力竭,聲音漸消沉,大哭變斷續抽泣。 上課了,抽泣聲中依稀聽到一陣陣傳來、教室裡小朋友唸聖詩歌唱的聲音。這期間,一雙修女關切的眼睛,從教室一直關注著我。她知道,蛹化蝶要有掙扎陣痛,還要有完整過程。估計時間夠了,她從教室走出,到我身邊蹲下,用潔白手絹細心抹乾了我滿面淚痕,拉著我的手。我哭得冰涼的手,感覺到她手心的柔軟和溫暖。 「乖!不哭了,進教室 上課去。」哭聲已歇,修女溫柔的說。我已全身乏力,只能任由她拉著,亦步亦趨的跟進了教室。教室裡有十多位小朋友,我被安頓在後頭,和一位乾淨的小女孩同坐。   「媽!妳好殘忍,就那樣把我丟在陌生的幼稚園裡。」大學畢業後,進入社會,回家的時候少了,每次回去都會和老媽說些往事。有次我憶起那段過程,笑著對老媽說。 「你說的我都知道。我都親眼看到。門闔上後,我關在外頭,沒有走。我從門縫裡看見你說的經過,一直看到你走進教室,聽到你的哭聲,我心如刀割,悲痛不比你少。你進去後,我在外面蹉跎好久才走。」那麼多年後,我才知道,那時,我在門內,老媽在門外,隔著門,臉上都掛著淚痕,心裡都懷著悲傷。一樣悲傷,兩種心情,我悲傷於踏出熟悉的家,老媽悲傷於要忍心放手。 第二天,老媽一早把我送進惠華幼稚園,進了教室,跟老師學唱歌、聽老師說故事,和小朋友玩,吃點心,過得其樂融融。經過踏出的痛苦的第一步後,我一下子長大了。 幾年前我由美返台,路過台中市中華路,又見惠華幼稚園,我啟蒙之處當年高大的榕樹,寬廣的庭院,厚重的木門都不見了,變成三層樓高的新式建築 小朋友下課從敞著的閘門蜂湧而出,等在門外的母親,迫不急待的背上孩子小背包,拎著孩子手提袋,牽著孩子的小手。這情景和我們當年一樣。 歲月匆匆,轉瞬間已髮蒼蒼視茫茫,人生多少悲歡離合,都在記憶中淡去,唯獨孩童時,第一次踏出家門,進幼稚園的情境,歷歷在目,難以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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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他們的海海人生

文/攝影 洪金鳳 每次回澎湖,不分季節,只要得空,我就會開車到風櫃海岸,探訪特殊海岸地型與岩石,風大的時候,還可以聽到風櫃洞裡的浪鼓聲,不管是帶朋友來,還是我獨自前往,每一次都會有不同的歡喜感受。 每回探訪風櫃海岸,風大風小的季節都一樣,岸上都會有零星的漁人在釣魚,但是岸上佈滿人潮釣魚的景象,今年農曆春節還是第一次見證到,這樣海海人生的畫面,讓人不禁期盼,今年能夠牛轉乾坤,豐厚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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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愛人同志

詩/圖 侯思平 到最後我們還是要習慣 電影散場,那一盞打亮的光 它照不到心裡,不到 匪夷所思 卻能看清眼前一片空無   而你就在我的前方 整座花園 沙漠的中心 等一顆嶄新的太陽爆漿那些 溢於言表的乾渴   我穿著白紗 我走錯房門 感情的事就像一首詩那樣 喜歡 癱在陽光底下 執拗與疲軟   倘若我能 將生命之前 一刀一刀切出期望   抓住這把聲音,光影之所在 為撫順一闋詩情畫意 一個名姓筆劃 從流浪開始 一半擱淺,一半流亡   在你始終嫻熟的凝望 成為八月,慍火重生的來龍去脈 燒著生命的藍調 朝天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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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金剛大道的隨想

 文/圖 林明理 在溫婉的風和夢寐在長濱鄉的光亮之中,我將串起的驚嘆變成反覆吟唱的情歌,延伸到臺東縣最北方的一個鄉內居民以阿美族為主的故鄉。 在那裡,我走向它,有寬闊的梯田,風光俊朗清逸。那湛藍、詩意極濃的海洋重覆著歡快的音節,一遍遍吟唱……好似母親溫柔的眼眸。在那裡,白鷺鷥凌空飛翔,金剛大道兩旁的稻穗隨風搖曳,還有溝渠流動的聲音──它的美是奪目的。而東臺灣「米倉」之一的長濱鄉,當地人情味淳厚,永遠在前進的風雨中,迎向光明的世界;比想像更美好,比松柏更繁茂。 鄉內約七千餘人,雖然人口逐年遞減,但我愛這些古樸的村落。愛上位於長光梯田附近的一片片山高林密,遠看像一隻猩猩卻絕美夢幻的金剛山;長年雲霧繚繞的山泉、溪流也像一首小詩那樣歌著。恍惚中,我看見古老的聚落住在海邊的洞穴內及岩蔭下,沉浸在靜謐的星夜裡。這裡也是長濱文化的發祥地,古老的風訴說著舊時代的故事;而那些岩峭壁或鬼斧神工的海蝕洞穴,也提供了美的感動。 再次漫步金剛大道,是在結穗的時節;而我以一種海燕之姿,輕輕越過一片浩瀚稻浪,聽大海聲聲招喚,相思如飛雪。多美的黃金稻田啊!它一直向海延伸,風中傳來樂音,有散漫不羈的味道。徐風吹拂我的臉,轉身回望,便已忘情,隔絕了外界所有的煩囂和瑣碎。 當萬物領受陽光奔放的熱情之際,金剛山卻被雲霧遮掩著。天空中的鳥雀跟在我身邊飛馳,雲朵也微笑了。我察覺到蜻蜓在溝渠旁飛舞,也傾聽到烏頭翁、蟬的歡鳴。歸程,在長濱鄉一個舊稱「加走灣」──阿美族語意指「守望台」的地方,我看到海面上有漁民正在小舟上忙著捕魚。站在高處看到這畫面時,忽然覺得,努力過生活的人是這樣可敬!眼看晚霞片片,我的心也徜徉於山海之中。 路經重安部落時,好奇地跟著下車。沿路走到一個小溪畔,有族人在家屋前閒話家常,有戴眼鏡讀報的老人家,還有一個老農提著農具正要回家,看起來也是一處很純樸的阿美族部落。風兒笑著說:「這裡的青年近年致力於部落的傳統歌謠,包含搗米歌、採藤、豐年祭典及迎賓等。」它的話語音韻優美,如大地亮閃的雪花……讓我隨著風聲,彷彿也都聽見了──聽見那原始的風的合唱,變成了我們之間崇高的交流與最美麗的感動。 夜色越來越濃,我依舊做著旅人的夢。只在夢中,我的影子帶我游動,直到日落金剛大道綠稻展揚前,再把時間折疊。夢裡,用眼睛隨著飛逝的小船,海洋撩起億萬年來的寥寂,聲音卻美妙無比……我感到莫名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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