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泰姬向右看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一整天都在印度北方邦的阿格拉紅堡及周邊逛呀逛的,說累嗎?也不是很累。在三十四度C的高溫下四處移動,熱嗎?竟也不覺得熱,可能不是南半球潮濕的熱風的緣故。 只是眼睛有點累,所謂「目不暇給」對一個好奇的追求神秘異國風的遊客而言是不足以形容的,即便行前做足功課──除了網路搜尋到印度官方旅遊網站之外,還看了將近一百部北印南印的電影──也記不住她們的名稱,尤其好些以類近粉紅色以及磚紅色的石材砌建的堡啊殿啊宮啊,十分容易讓人混淆。 隨著人群進入大拱門,猶如又一村的令人眼睛一亮:廣場上有幾列整齊的綠樹,綠樹間是一池池映著藍天白雲的池水,視線透視的消失點並未消失,反而矗立一座風華絕代、結合了印度建築和波斯建築的風格,可以說是蒙兀兒最精美建築代表的、泛著極淡的粉紅色的白色大理石圓頂陵墓,泰姬瑪哈陵。 大半天兩眼在感受過多紅色波段而假性色盲之後,望看這一幢被藍天襯得純淨潔白的建築體,益發顯得聖潔如阿拉白色的衣袍。哪顧得拍照?卻一直按著手機攝影鍵。橫著拍直著拍坐著拍甚至躺在大理石地板上拍,就是拍不到如姬蔓˙芭奴和沙迦罕的絕美愛情的意境。我是不是過於貪得無厭了? 我們脫了鞋,隨著習慣穿拖鞋而腳板粗造龜裂的印度人走上一小段台階,在旋轉門處驗了票,信步走在陵寢前的大露臺,雖然很不文明的穿著襪子,但是透過襪子,仍然可以感覺到石板的沁涼。舉起手機,鏡頭裡但件一件件撞色撞得十分巧妙又顯華麗的掐金絲紗麗像一朵朵盛放的花,開在皇后寢宮內苑的花圃。砂礫上只是印著金色緄邊和真用金絲銀線精工繡上的紗麗有什麼不同?苑裡的小花和碗口大的玫瑰又有什麼不同?那位抱著胖小子惶恐的跟在逕自前行的老公身後、臉上神情疲累身材瘦小的北印婦女,和端坐殿堂的后妃又有何差別? 在這個國度還真天差地別:我們的導遊沙利基是「吠舍」階級,雖非高階種性,但比隨車小弟(導遊連他的名字都沒介紹,整個近半個月的旅程更不曾聽過他的聲音)是最低階層的「首陀羅」,所以除非導遊吩咐他進到隔著壓克力門的我們的座位區發礦泉水,否則他不敢也無法越西元前1500年來,由雅利安人入侵印度而創立的社會制度。 魚貫進入陵寢前,經過一到門框裝飾著猶如花紋般美麗圖案的印地文,或者是伊斯蘭文?總之來不及查問或拍照以便日後研究,就被人潮一路湧進堂內,堂內異常涼爽,或許是因為觸目所見都是建築體的大理石深深淺淺的白,也或許是食材本身的特性。眾人靜默的繞著空棺細細地看著圍欄裡巨大的寧靜,往日胭脂幾許紅?據說其實姬蔓˙芭奴和沙迦罕的遺體安葬在內廳地下的墓室,而且二人遺體面朝右側,望向麥加的方向。可見宗教的安定力量勝過愛情的激越。 出了來,已是薄暮時分。金色餘暉灑在陵寢以及四座呼拜塔上,奇異的是整座建築換上類近粉紅的顏色,像是姬蔓˙芭奴換上象徵浪漫愛情的新衣裳,端坐雲上,從容優雅地看著前來覲見的子民。 她望向西方,只見清真寺(Mosque Taj Mahal)塔頂的亭子沒入玄黑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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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泰喜

文/照片提供 阿爽 剛吃完午飯,正想收拾食具: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速敲門聲... 我從落地玻璃窗看到外面來了一男一女,認得他們是後院隔著籬笆而居的毛利裔夫婦,但因平時甚少來往;心中一陣疑惑,馬上開門迎接。 男士Michael滿臉憂傷道明來意,告知他家的狼狗「Tahi」最近不適,昨晚半夜裡因肚瀉不止;今早他們還來不及送牠就醫診治,便去世了。Michael臨走前還鄭重多謝我過去多年一直照顧著「Tahi」...   Tahi是一隻十分溫馴的雌性德國牧羊犬,完全不像一般狼狗般兇狠。牠家主人Michael給牠取名Tahi,這是毛利語「第一」的意思,我姑且將之音譯成中文「泰喜」。 說也奇怪,自從那年「泰喜」隨著主人搬來與我家鄰居後,每當我到後院澆花、除草幹活時,牠便歡天喜地跑出來與我隔著籬笆木縫互望,自此,我每天到後院的時間也不自覺增多了。只要聽到我的腳步聲,泰喜便會迫不及待直奔草坪;隔著籬笆靜靜坐下陪伴著我除草、修花,我知 道泰喜不會跑過來傷害我;就很安心幹活,而十多年來也就不知不覺地與牠漸漸建立起一段若即若離的人狗情誼。 記得去年初因新冠病毒疫情嚴重,總理下令全國封城,影響所及我也因禁足而花多了時間在園藝上。那期間,出入後院時再也不見泰喜前來歡迎,我幹活時竟提不起勁來,若有所失常喃喃自語:「泰喜啊,你躲到哪去了」? 大約七月底吧,疫情稍為穩定,政府解除禁足令後,牠才再次隱隱約約出現在籬笆那邊,當時我驚喜萬分,竟情不自禁地隔著籬笆,對坐在那邊的牠輕輕地說:「泰喜,別來無恙吧,你還好嗎?真高興又見到你啊!」如今回想起來,那情景對於從小懼狗的我而言,的確有點匪夷所思!難怪有人說過:不曾養過狗的人,很難想像與狗一起生活是甚麼樣子,而養過狗的人,則無法想像沒有狗的日子該怎麼過。 記得小時候住在香港,曾有一次在公園被一隻兇猛大狼狗嚇倒,從此對狗便敬而遠之;遇到家裏養狗的朋友更是敬謝不敏,也從不敢登門造訪。直至移居紐西蘭後,三十多年來每天晨運時總會遇見遛狗的路人。有次看到一頭虎視眈眈的大狼狗,不禁引發童年陰影的惶恐;幸虧牠由一位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漢牽著走。又有次遇見一位優雅的銀髮洋婦遛狗,走在她前面的卻是一隻嬌小玲瓏、全身白毛茸茸的日本銀狐;我不禁暗暗竊笑,果真是「狗似主人型」啊! 認識幾位朋友都為了滿足子女要求而養了寵物狗,有一位媽媽勉強答應後卻從此一發不可收拾,愛狗尤甚于愛女兒,還經常抱著小狗親嘴,甚至大被同眠;自己每天再忙也抽身為女兒代勞照顧;並以遛狗為己任。另一位朋友卻說她後悔答應兒子養了狗,令她放不下心出遠門。最近又得知一位小姑居處尚無郎的忘年交因心愛的芝娃娃早逝,傷心得如喪考妣,發誓再也不養寵物…看著這些愛狗如命的朋友,實在令我啼笑皆非! 曾讀過詩人拜倫為逝去的愛犬所寫的讚美詩:「埋在這片土地下的遺體,生前美麗卻不虛榮,強壯卻不傲慢,勇敢卻不凶殘,具備人類的一切美德,卻毫無人類的缺點」。   話說回來,我衷心銘感這對鄰居夫婦,泰喜去世後,他們鄭重其事登門相告;還那麼有禮貌向我致謝,教我好不感動啊!他們可能想到往後我到後院做園藝時不見泰喜出來相伴,一定會覺得奇怪並感到失落,因此,第一時間即時通知我,足以證明他們也十分珍惜我與泰喜這段人狗奇緣! 感傷泰喜去世,向一位有經驗的養狗朋友請教,據他說:一般狗大約只有十年到十五年壽命;至於狼狗,因多年近親繁殖, 故壽命更短。他還說狗的智商約兩歲的兒童呢!如今,隨著歲月增長,我對狗的恐懼感日漸遞減,也不抗拒造訪家有寵物狗的好朋友;對於那些溫馴狗兒「嗅足舔手」的見面禮也慢慢適應了! 都說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以前我不太相信,但這次泰喜不幸離世,我深有感觸;心中更難免一陣傷感,特撰漢俳哀悼: 悲泰喜折夭 難忘多年慰寂聊 人狗情未了   作者註:本應慰寂「寥」,但我常與泰喜隔著離笆私「聊」,因此故意用此「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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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孩子不愛的爸

文/夕陽 插圖/國泰 少骨的草魚魚腩,他先夾。 大頭魚那又嫩又肥的面頰肉,他獨享。 正因為大頭魚的魚頭夠大,魚腮附近的軟組織,長得豐腴,兼且口感脆滑。這貌肖風琴、別號「魚雲」的珍品,也是他的囊中物。 雞腿,不管是白切灼或豉油煮,會毫不遲疑地送進自己嘴裡。媽的相應對策是趕緊把剩下一隻,夾到孩子碗裡。 愛亂翻冰箱找吃的。吃太撐後,就揉著肚子,在屋外走完一圈又一圈。無效的話,便狂擦藥油或急吞中成藥「保濟丸」。有好一陣子,不出兩星期,就因為壞肚子或痰多咳嗽,要光顧醫生。 搖著二郎腿,邊聽黑膠唱片、邊唱和粵曲。無視與他同齡、在旁忙著一堆家務的媽。 我與三姊唸中學時,年長的兄姊們已結婚搬離。好幾個半夜,被爸媽的口角聲吵醒,喊殺中驚聞「菜刀」二字。接著,兩姊妹一骨碌下床,一個勸架、一個撲向電話。不曉得大哥通過電話筒向爸唸了甚麼咒,出柙的猛虎突變小貓咪,乖乖地鑽回被窩,牽被子蒙著半個頭,尋夢去。 爸「奉」媽之嚴命,負責帶孩子看西醫,但對病中的孩子,從無半句關懷之語。長大後,有一回與同事們吃過晚飯返家時,赫然發現爸奉命在樓下苦候。才11點,但已遠遠超過爸的就寢時間。所以,邊走邊嘀咕,還瘋扯「若然發生不幸,我不知應否要妳這個女兒。」 這些都是爸給我留下的最深刻印象。   我出生前的他…媽隻字未提,全是我長大後,靠年長的兄姊們告知。媽帶著他們,萬水千山從大陸到香港與爸團聚,卻發現爸與一女子同居,小娃已有幾歲大。在大哥逼迫爸作出最後抉擇前,大家要擠著同住。爸的薪水微薄,大哥和二哥無奈輟學,打工養家,媽則穿膠花幫補家計。 如今我已步入黃昏,不希望在若干年後,跟媽一樣,帶著埋怨離開。人總有優點,心想。於是,閒來就在大腦裡挖掘被忽略的記憶,加上有幾幀泛黃的照片為證,又嘗試以不同的角度分析,終於拼湊出一個比較「平衡」的畫面。 小時候,爸幾次帶我和三姊「出遊」。照片裡的我…在不知名的展館前,微仰著東菇頭,得意地笑…在動植物公園門前,不像三姊好好地站著,卻翻起一對腳掌,淘氣地踩著腳掌的外側。至於記憶裡…有維園─當時面積最大的公園,在入口處停泊的雪糕車,那逗人的鈴聲,以及必須與它作時間競賽的軟雪糕…偌大的荔園遊樂場內,那看上去狀甚危險的鞦韆,膽小的我死也不肯坐上去…還有嘉年華似的工展會裡,小攤販舞動魔術棒,在小圓鍋內,瞬間轉出,膨脹再膨脹的棉花糖。 爸從未打過孩子。話不多,也沒聽他說過別人一句壞話,包括他的剋星(我們的大哥)。   爸當公車售票員。白天的工作尚算輕鬆,但傍晚回到公車總站後,卻要雙手捧著盛滿硬幣的大筲箕,使勁地左右旋轉並上下拋動,把輕小的假硬幣篩走,俗稱「篩大餅」。身體的勞損可想而知,二哥透露。也是他建議爸提前退休。 我婚後隨夫到國外工作,返港短住時,爸媽已年近八十。爸摔了一跤,要靠助行架走路,已住進安老院。院內晦暗,又瀰漫著漂白水的氣味。每天看報、聽收音機、用隨身聽低吟粵曲。美中不足是只提供易嚼易吞的粥品,爸語帶輕鬆地說。但爸的咀嚼功能沒事啊!這才明白為何媽堅持每天坐電車,送來爸愛吃的酒樓點心。心中不忍,翌日,與外子沿著電車路線,走了快兩小時後,終於找到合適的安老院。新開的,多窗採光好,無難聞氣味,公用客廳裡又置放了電視機。最重要的是有家常飯菜可供選擇。爸遞過新一周的菜單給我。兩菜一湯裡有薑蔥蒸魚、白切雞、豉油雞、梅菜蒸肉餅、馬蹄蒸肉餅、番茄炒蛋、老火湯…盡是媽的拿手菜式,媽又隔日送來至愛點心,爸娓娓道來。看他笑得合不攏嘴的樣子,彷彿世界又回復美好,能否再自行走路,已經不是最重要…爸晚年的樂天安命,確是我等望塵莫及! 煙、酒、賭,皆不沾。衣櫥裡,他的衣履最少、最寒傖。爸辭世後,媽把他戶口剩餘的一丁點兒儲蓄,訂製六枚小戒指,分給孩子們留念。這,大概是爸沒買過一份禮物給媽的謎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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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仙杜瑞拉

 文/賴琬蓉 插圖/國泰 正午十二點鐘聲敲響,與視窗中每張臉龐揮手道別後,轉過身卸妝更衣,不消一刻鐘,我就變回了灰姑娘。端坐床沿,四周靜寂,方才的熱鬧彷彿是一場綺麗幻夢。 五月十九號,教育史上的大日子,全台視訊教學的第一天,然而我的遠距紀年卻始於更前一日。任教區位於北城,儘管是大都市,不過今春在教室外就可聽聞台灣藍鵲求偶的叫聲與舞姿,也能一飽各色杜鵑於眼前燦爛怒放的壯觀美景。而比風景更美的是人,十二、三歲孩子利用短暫下課縱情玩鬧,或者賞花看鳥,稚嫩笑語迴盪整座校園,讓人錯覺世界好像永遠不會老。可是這些日常被疫情按下暫停鍵,說好兩周後繼續播放,然後延宕至一個月,最後被宣告再也回不去昔日教室了。 教室被分解成一串classroom代碼,前期,學生陷入得到意外假期的欣喜之中。便服等於放假,等於玩樂,所見皆為新奇,大家開麥發言、於留話區打字、用電子白版塗鴉,求學這件事被撒上糖粉,變得可口。可是時日一久,愈來愈多人闔上鏡頭,連帶關閉學習動力。有那麼幾次,我面對一格又一格黑洞熱情問早,換來的徒有靜默。人影聲俱寂,我懷疑每扇刻有名字的窗框後,是否均安妥待住一個人。直到指名探問,才聽到:老師,我一直都在。 對有些人來說,網路是海,輕易便失足陷溺。對我來說,它有時更像淤塞的河,鏡頭、背景、分享畫面等都是佔據頻寬,讓課程無法順利流動的原因。於是我接受了部分學生隱身,然後讓這些人獻聲回答問題。其後穿插倒數計時器、各種抽籤程式、加分搶答等方式,募得了一群班底,藉以活絡課堂氣氛。 然而相較大部分的自律學生,少數人卻放任惰性被遠距放大,不是未上傳作業,就是按了繳交的各科檔案,打開後除了空白,還是空白。若是平日便可緊迫盯人,可是如今只能於線上稍作輔導或不斷發送私訊。起初尚有回音,過陣子索性不讀不回。嘗試約定課後談,但一到下課對方瞬間離線,徹底恩斷義絕的態勢。教師遠在天邊,無法提供實際督導,是以連其家長在幾次聯繫後都顯露不耐。 終於,酸甜苦辣,一切進入倒數。我提議最後一堂課換穿制服進行合影,紀念這段特別的學習經驗。 結業式到來,回顧、總結、勉勵後,時間已近下課,有人留言詢問是否仍要拍照,有人雖告假去AIT辦事,此際卻默默上線。在我指示開鏡頭後,不必如往常聲聲呼喚,一格格黑幕迅速迸發彩光,隱藏其後的學生一一現蹤。影框中的他們,橫排直排整齊羅列,大家身著制服,端正坐姿,就像在課室時那樣。 這一刻,場面熱切激動,因為我們彷彿重回疫情尚未侵襲前的時光。空氣中蒸散著男生運動後的汗臭體味,有些女孩則偷空窸窣交談,亦或是某個同學又犯了傻,引起一陣歡鬧。習以為常,甚至略微抱怨的這些那些,忽然都變形成舞會中的一首歌或一支舞,激起所有人的渴望。而純白制服是華美禮服,穿上它,就算前一秒被現實弄得灰頭土臉,但這一刻師生共同進入一則繽紛童話。 我們都做了一回仙杜瑞拉,即便只那麼一瞬,當下便成永恆。而童話中的美好結局終將落實成日常,當那天來臨,或許大家將會更珍惜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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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墜落在小鎮的那些日子(上)

 文/殷謙 插圖/國泰 在德令哈這個彈丸大的小城市我堅持到了冬至。而在這之前,我應該是在首都的一座摩天大樓裏做我想要做的事。而現在正是與往常一樣的一個普通的早上,佇立在冷冽的樓房的第六層,我有點兒神迷意奪了,窗外飄著如煙絮一般的雪花,被寒風席捲著、交織著漫向田壟,很快就為眼前這片蕭索之地蓋好了皚皚的被子。 陽台的檐梠上垂下如簾的冰錐,晶瑩剔透,就像深藏在我某個記憶中的那一滴心痛的美麗。   三歲的兒子滿眼期冀地在我身後耐心等待,他希望在雪停之後帶他出去套麻雀。這是我很小的時候經常玩的遊戲,而此時我卻毫無興致。我想兒子這此時應該在幼兒園溫暖的大教室裏津津有味地聽白雪公主的故事。妻子在沙發上專心地打毛衣,這是她的第三件要織的毛衣了,對我來說這簡直就是玩物喪志,而在她看來,這樣可以省下一袋米。我不想讓手術後痊癒不久的兒子失望,他幼小消瘦的身軀讓我時刻感到揪心的沈痛。我轉身為兒子折疊紙飛機,然後蹲下身來將它鄭重地放在兒子的手中,他顯然很高興。我咬牙抑制著不讓眼淚湧出來,確切地說,我是不想讓孺弱的兒子以及賢淑的妻子看到我脆弱的一面。 我在想這時候應該去哪裏,因為物業告訴我們不必再指望供暖了。起身的時候,我遇到了妻子無奈的目光,我尷尬地笑笑,低下頭去。我已經習慣了用這種方式回避現實,但我無法知道妻子此時在想什麼,也不想知道。我怕那種長期侵擾我的恐懼淹沒我,伴隨我的只有無奈和歉疚。 下午的時候,聯繫好的貨運卡車準時到了。我開始討厭那個滿身油漬的卡車司機,就因為三百元貨運費,我與他發生了不快。我像抱木柴那樣把我們所有的財產裝進了卡車。兒子在我身邊糾纏,要求我去尋找他的鐵甲勇士,就在我們收拾家當的時候他似乎已經察覺到要離開這裏了,因此整整一天他都在為玩具擔憂。妻子默默地看著我,其實她真正想做的是和我一起搬東西,但我拒絕了她,我堅持說這是我的事情,我要自己把它幹完。我只希望她能安靜地坐在那裏。當我決定了要搬家並且聯繫卡車的時候,我就沒想過她和兒子參與進來。但是我心裏是後悔的,因為我希望有家的感覺,並且它應該是完整的,就算我要拋卻由這次遷居所造成的全部悲傷,但妻子應該陪我一起清點物品,兒子也應該能夠拎起一些小的東西。   我和妻子擠在卡車的副駕駛座位上,妻子抱著兒子。車正在往一個靠山的小鎮駛去,在靠車窗的鏡子中我看到輪胎在雪地上碾過的痕跡。我不知道我在期望些什麼,每當在生活沿途遇到阻礙,我就會重複問自己這個問題,但似乎確實沒有時間來做出回答。是期望獲得美好的希望和前途嗎?是期望受到人們足夠的重視和尊敬嗎?當卡車行駛到可以遠遠地眺到我們新租的農舍時,我似乎全都看到了,我正要前往的生活和我曾經逃離的生活,一種時常從我身上爆發的忿躁、不安與氣憤的情緒,以及一種無奈、平靜與迫切的心情。我想一個男人只有在具備了理智的調節能力和判斷力,才能在這兩個極其極端的某個敏感點上准確地找到他的位置。而我思索著這些能力是不是我所不具備的,或者是我在不斷向前衝的某個地方已經失落了,或者是我在努力於討人喜歡並奮勇前行時隨時準備放棄的能力。 以往的那幾年,我在同代人中間屬於那種高級的管理雇傭階級,為了安逸和金錢,我可以攜妻帶子到達我想去的任何地方,並且把這些地方當作自己的家,那時候至少是滿足的快樂的。雖然我並不依戀這些地方和這些地方的人,但是這些地方卻有很多能夠讓我飛黃騰達或暫勞永逸的機會。而現在我正走向不顧親人感受的冒險之路,不知道一路上等待我們的是艱瘁還是美好,但我必須倔強地走下去,直到這條長路的盡頭。   實際上這正是我一直曾經期望的那種房子,盡管它的租價是我剛剛搬離的那套樓房的兩倍。當我和妻子在找到它時,我就發現了它的與眾不同,我甚至興奮地告訴嬌小的妻子,它更像是那種應該由世外高人來居住的房子。它坐落在高聳的山崖下,像我這樣的成功的人可以在這裏把我們的家庭安頓得妥妥當當、舒舒服服的,並且能夠像模像樣地度過冬天,然後就會尋找到一份我們的嶄新的未來。在遷居的前兩天我買回六百元的煤,我考慮到每晚要熬夜創作,這些煤還不足以讓我們應對漫長的嚴寒。我托朋友去十里以外的木材廠買回一堆廢棄的木材,有了它們我就能勉強解決煮飯和取暖的問題了。這座小院非常謐靜,站在柵欄外抬頭就可以看到白雪皚皚的山頭,山下有幾棵凋戚的老榆樹,偶爾還可以看到成群的麻雀抖落枯枝上的素雪。離它們不遠處有一條細長的雪瓴,有一些絞車的某個部位的生鏽物件散落在那裏。在宛若戴著一頂白帽子的山頭上,我看到有一只雀鷹翱翔盤旋于空,眨眼間就振翅直刺蒼穹,我仿佛感覺到它拍起的冰霰飄落下來,又隨風掠過我的臉頰。 這是三間土坯和木材建造的房子,房門上的木栓已經被積雪覆蓋了。我抱兒子走進去。院子周圍除了我買回來的木材,還有一些七零八落的絕緣體、幾個廢棄的汽車輪胎。我想這些東西都可以用來燒火,而且一定是那種熊熊大火,可以讓整個房間熱起來,並且我伸手就可以摸到兒子滾燙的臉蛋。我和妻子大體規劃了一下房子,帶土炕的那個房間作為我們的臥室,我可以弄一些木屑與煤渣來讓土炕足夠溫暖。另一間作為我的書房,有五六把沒有椅面的藤條椅並起來,置一塊木板就可以放下所有書籍了。中間的一間房子就是廚房,兒子正在擺弄著灶台旁邊的一個呼啦圈,小手上沾滿了黑色的灰塵。 兩位在市政府供職的朋友來幫忙,為我打掃著房間,忙得灰頭土臉,他們所表現出的樂觀讓我心情平靜很多。而我站在旁邊搭不上手,一無用處,朋友說什麼也不願讓我沾手這些粗活。我只能對他們熱心的幫助感到無比的心慰。處於決定和痛苦中的妻子冷漠而美麗,就像夜空中皎潔的月亮。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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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黑森林幸福華爾滋〉你女兒「有身」了

雖然疫情改變了我們原有的生活方式,湖邊靜賞風景,仍盼世界能與疫情和平共存。 文/攝影 李燕瓊 把它當作禮物送出去,那麼,它就是禮物。 德國和台灣距離約一萬公里路,疫情中關懷祈禱家鄉的心卻如此接近。 五、六月正是端午團聚的佳節,一個小破口,就讓全球抗疫模範生的台灣陷入驚滔駭浪中;還好全國齊心抗疫下,不愧是模範生,短短二個月就控制住了疫情,雖然「疫苗乞丐」等諸多口水滿天飛,倒也還有幾筆溫馨事宜值得一書。 因為「乞丐」說,我回到了童年的時空……50、60年代的鄉下,大環境不好,很多家庭甚至顧不上溫飽,常有乞丐沿門扥缽,曾當選「好人好事」代表的媽媽是以款待客人般善待上門的乞丐,除了豐盛的飯食,臨走還會給上一包紅包,而不是放在缽內,年幼的我不甚了解,媽媽說:把它當作禮物送出去,那麼,它就是禮物。 今時再看「乞丐」說,特別感觸,如何「把它當作禮物」,端看心態。 印象特別深刻的是當年一位「算命盲乞丐」,瘦高個頭,手拿小牛角沿路叩叩叩算命兼行乞;隔年,身邊多了一個瘦小女孩牽引,聽說「抱來的」。日子慢慢過去,小女孩卻還是瘦小,媽媽總給她更多飯菜(她真能吃ㄟ);有一天,媽媽基於職業敏感把她帶進診間,再把男人叫進去,同時要我把小女孩帶離診間,關上門時聽到媽媽說:這裡只有我和你,你女兒「有身了」(懷孕),知道誰是孩子的爸爸嗎? 我這邊是小女孩一臉稚嫩問我:姐姐,我生病了嗎?除了心疼,我不知該說啥,她甚至比我尚讀國中的妹妹還小,她連自己懷孕都不知道,就要當媽媽了? 後來不小心「偷聽到」媽媽和她的老師朋友的談話,果然,小女孩肚裡孩子的爹就是她的養父。然後媽媽就忙著四處幫小女孩張羅嬰兒衣物;套句俗話說,「窮到脫褲子 (意即拿去典當)」,哪來餘錢買嬰兒用品呢?當然媽媽全程免費幫忙。 之後媽媽幾次幫她產檢,同時教導她一些產前產後常識,最後順利幫她接生,小男嬰健康好養,小女孩也有了媽媽的身形,雖然瘦小但奶量足,果然天生天養啊! 從形單影隻到老父幼女,再成一家三人行,我實在不忍心看成是亂倫,只能鄉愿地認為是命運的安排;不少村人卻很不以為然,認為這男人不是人,連女兒都要「吃」(雖然沒有血緣關係),算命生意大受影響,就漸漸不見他們身影了。 (寄自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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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霧湮水漾

文/攝影 樂馬 冬日最後一抹寒意隨著迤邐山路盤桓,成片筆直的白樺林如肅靜威武的長槍武士矗立杉林溪。 計程車上,嶸恩、Joshua跟我帶著一絲不安。原本預定要早點抵達登山口,因此前一日特地從台南上台中住了一宿,順道添購食材。就寢前卻驚覺地理錯誤,事實上要去杉林溪,從雲林斗六上竹山才是捷徑。 這使得我們一早匆匆打車,從台中火車站一路奔馳到南投杉林溪,而提前住在溪頭的Frank已等候我們多時。 上一次去爬高雄寶來十坑,因為裝備不齊害我們只能頑強夜渡,有了教訓這次裝備進一步提升,我們著了厚重的羽絨服,背包綑著睡袋帳篷,以及為了晚餐準備的豐盛食材──只是當時還愜意談笑的我們沒想到這些負重將成為這段路程的大夢魘。因為所有行李分由兩個登山背包,和兩個普通後背包分擔,到了這兒就可知道登山背包的功用多麼強大,它不僅可配合人體曲線,還有護腰分擔肩膀重量,同樣裝載十五公斤背起來的效果卻大大不同。 日頭雖盛,氣溫表斗大的數字寫著此時溫度不到體溫三分之一。有陽光照射,寒風拂來甚是舒服。從杉林溪入口處搭乘接駁車前往仁亭登山口,在從那裡出發約10.6公里抵達今日紮營點水漾森林。水漾是九二一大地震時,嘉義豐山崩落,阻塞石鼓盤溪而成的堰塞湖,據說景色絕佳。 下了仁亭,我們遇到同樣目的的山友以及他看來相當專業的外國夥伴。出發前我們合影,接著迎接將近十一公里的路程。 往上的路分兩條,一個直扶搖直上的樹林小徑,另一個相對好走的林道,我們先嘗試走小徑,雖然跨度很大,可省時的同時也相當耗力。 於是我們決定先走平緩的林道適應。 那兩人繼續朝小徑進發,過兩個彎後已不見蹤影。 遠山霧氣騰騰,午後林道岑靜,鞋底摩擦落葉的細碎聲格外明顯。累月堆積的葉子如同鋪上一張上好的床墊軟硬適中,東風沙沙吹起森林的氣味,要不是有些路段過於狹窄必須保持專注,否則這軟綿綿彷彿踏在夢中。 鑽過一個傾倒枯木形成的狹縫,好似童話故事穿越至幻境的結境,當然抱有天真的幻想可以減輕旅途勞累,另一頭有的只是迤邐的路途。 風捎來方才盤據對面山頭的雲霧,如舞台乾冰效果,陣陣白霧由上往下漫延,走了一段路後整片森林便籠罩白茫茫。 山霧飄渺,總有神秘的美感,可是神秘又常帶著未知的恐懼,不禁想起史帝芬.金《迷霧驚魂》用莫名出現的濃霧營造恐怖,下一秒就會貫穿堅硬的長觸手。 山林景象沒有驚悚小說的氛圍,若真有些超乎想像的事物存在,大概也是千萬年來不問世事,看著訪山者川流不息的緘默山靈。 用過午飯,在陡升的好漢坡前暫作休憩。雖然陡坡不算長,也非峭壁,但其斜度負重上去也非易事,古云:「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伏著身體盡力衝刺,到了中間稍作停留,最後一氣呵成攻至上頭。看到朋友爬上來的模樣,彷彿背上長疣的壁虎。 攻克好漢坡後,後面的路相對平易,看了看日頭時間還早,我已經能想像坐在湖邊看夕日的景象。 但人生豈有一帆風順,快離水漾森林不遠時,忽然急遽下坡。不陡,可是一階一階甚耗體力,沒有護腰跟人體工學加持的後背包開始透支肩負豐盛食材的肩膀。於是大家輪流負重,轉眼林間遍染橘黃,Joshua對照衛星地圖計算路程,悠看夕日的想法便化為泡影,現在只求不要摸黑紮營。 我從綁在腰間的外套摸出頭燈戴上,以備不時之需。森林視野昏昧,像是腿部訓練後,雙手提著槓片進行農夫走路壓榨僅存腿力,彷彿有個小小黑洞不停吸收力量。 天冥近晚,愁緒已壓過疲倦,毅力,終於望見模糊的營帳,興奮溢於言表。湖水邊紮著好幾頂帳篷,在登山口遇見的外國山友駐紮對面。 聽先到的人們說後邊還有一團五十多人的大營隊,我們是今天最後一個到的。 一榛榛枯木被堰塞湖團團包裹,昏濛的光線下湖面白煙裊裊,枯枝上要再有幾隻烏鴉啞啞地叫,便是一幕奇幻。但過夜的人多,帶來人間煙火氣,小孩們到處你追我跑,熱鬧的景象就像某個尋常住宅區。 趁還有一點亮光,Joshua跟Frank加緊造飯,我與嶸恩架起帳棚。 我跟Joshua、嶸恩都是迪卡儂統一出品的簡易圓頂帳,兩根架子交叉相疊便輕鬆支起來,但Frank的顯然高級許多,我跟嶸恩兩人研究到天光全暗都沒理出頭緒。最後還是那位看起很專業的外國人看不下去,從對面跑來協助,果真經驗老到,三兩下解決燙手山芋。 整個架起後,原來Frank買的是帳篷是斜三角型,怪不得剛才怎麼搭都覺得怪異。負責掌廚的Joshua沒有讓我們失望,暖呼呼的鹹豬肉足可慰勞一路艱辛。 接著取出今晚的壓箱寶馬祖高粱,寒風中啜飲烈酒,身子從裡到外暖了遍。 Frank跟Joshua先後關掉頭燈,我正好奇發生什麼事,他們抬頭往上一仰,我也學著伸直脖子,天上閃爍銀光。我關掉頭上的光害,再仔細凝視,霧消散後,書本裡的星座圖完美無瑕複印於天。 夜風更冷了。我套上防寒手套,瓦斯爐還在煮著下一道料理,眼見水不夠用,我跟嶸恩拿著濾水壺到後面水源地,發現這邊有一塊更大更平整的營地,全都搭滿帳篷,這就是那五十多人的營隊吧。 由於路太黑,一個小朋友帶我們走到取水處,用燈一照,大概是水不流通的緣故,水面漂著一點一點的小黑蟲,水底下還能看見蝌蚪跟青蛙。既來到野外,也顧不了這麼多,便盡量避開小蟲子取清澈的水過濾,好不容易才裝滿一壺。 領路的小朋友說沿水邊就能回去,但我們倆沿著走卻繞回原地,連試了兩次都是如此。頓時我心裡一寒,連忙抹去腦中一閃而過的不好想法,又嘗試了不同方向,這回總算走來駐紮地。 怪不得人摸黑走山總是會發生意外,根本分不清方向。 我跟嶸恩方說完取水的經歷,Joshua又自告奮勇隻身去找木材生火。不過他受過野外求生訓,也擅長看地圖,這點路倒不算難事。 Frank正用單眼拍星空,給我們看一張試拍照,星星在鏡頭下更加璀璨,亮得像是用力睜眼看我們這些城市過客。Frank找好位置架單眼,準備拍攝星軌。 經過一天勞累,肩膀感到痠腫,便早早進入帳篷休息。 夜半,因想小恭醒來,冷得手指僵麻,拉開帳篷一瞧,火光都滅了,我們前面的路到湖邊全捲入黑暗,要是不小心多走幾步,撲通一聲又來不及拉,只能成為波臣長伴湖神。想到這幕直打哆嗦,便小心翼翼踏好腳步。 無雲無月,這樣的黑夜讓繁星點綴更加澈亮。 翌晨才盡見水漾森林為人津津樂道的好景色,有別於夜的淒涼感,白晝下周圍蒼鬱樹林也替那些枯木染上一抹飽滿的濃綠,湖面若鏡。 若風不動,水漾森林便宛如一幀照片,時間似乎永久凝滯。 於是粗寫一首詩紀念此景: 一鏡倒千榛,重嵐百嶂湮。 明盤羞夜幕,萬星更無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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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所見識過的房車族生活

文/攝影 陳玉琳 趙婷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獎的消息令許多中國人欣喜,她導演的〈游牧人生〉(Nomadland)獲得最佳影片獎,使房車族也成為最近的熱門話題。而我;卻想起了一位已去世的房車族友人。   John是外子的摯友,他的太太Donna是教我適應美國生活的功臣之一,這家好友在九零年初就出售房宅;拍賣傢俱,去過旅遊生活。 最初;他們除駕車在全美各地旅遊外,還買了帆船悠遊於美國沿海,我也有幸做過船上的訪客,生平唯一的一次,印象雖深刻卻不嚮往。不久;他們的帆船在佛羅里達州避颶風時被完全吹毀,拿到賠償金後,他們決定買輛房車,過暢快旅遊的日子。 他們買的是超大型豪華房車,車內設備齊全,如同一個小套房,只要停在供應水電的RV停車場,他們就可得到水電補給。房車後拖著的小車,方便他們到市區行動,用餐、購物甚至走訪親友,日子愜意極了。不久;我們得知他們在亞歷桑那州鳳凰城附近,一處叫Solano的小鎮買了塊地,那是個房車族聚集小鎮,每年秋冬他們會到那兒住半年。當時我們正經營小商店,每年春、秋二季要到拉斯維加斯參加展銷會。我們習慣開車前往,從達拉斯到賭城途中可順道經過鳳凰城走訪老友,實在令人興奮。 Solano是個在地圖上不易找到的小鎮,雖有著沙漠般的氣候與景色,但家家戶戶都停了房車,且每家都有深宅大院卻不設高牆,多以鐵絲網狀的柵欄與鄰居間隔。每家院中皆種有適合乾旱地區生長的植物,為遠處的禿山與街間的碎石子路增添生氣,Donna還以大量水種活一株他們從佛羅里達州帶回的甜橘,我因而吃到一粒約花費五十元水費澆灌出的甜橘。 我們總在春末到訪,春寒料峭時節來到這遠離城市喧囂的小鎮,更引發我對此地房車族的好奇。藉著Donna的說明,我了解這兒的住戶都是退休愛旅遊之人,為躲避冬季的寒雪而來到此地,又在炎夏來臨前離開這如沙漠般的旱地,他們是房車族,也有著候鳥般的特質,選擇到這小鎮買地避寒,因這裡地價極便宜,我這久居城市的房奴,對這一切都感到極新鮮。 這房車族群聚的小鎮,有著一般城市必要的生活所需,小小的超市供應生鮮蔬果與日用品,還有顧客熙來攘往的郵局,因小鎮沒郵差,信件全投入各家租用的信箱中。當然餐廳也會隨人潮而來,我們曾在鎮上唯一一家餐廳,品嚐過不同於一般連鎖餐廳的純正美國鄉村晚餐。 最有意思的是John在此地的一種特殊戶外活動,他帶我們去「淘金」,目的地是離家半小時左右的石山上,若非絕對的興趣,那片凸山是不會引我現身的。John手執探測器的專注神情很有特色,他絕非貪財之人,只是愛上了這種探尋的樂趣,當然;我不會說那裡沒金子,因Donna的脖子上掛了一塊小手指甲般大小的「Golden Nugget」(金塊),就是在這凸山上尋得的。 在我們離去前,John帶我們來到幾堆小土丘前,他指著上面那些用鵝卵石排出的字母,說道:「這裡可能是以前華工的埋骨處。」我甚是感慨,離鄉背井為生活打拚的結果竟埋骨於異鄉荒野間,但那正是那年代某些人的生活方式。 John是位很勤勞的人,他在這大片自家土地上蓋了儲藏室,又請人幫忙蓋了間帶衛浴的臥室,搭建了三個高頂大車棚,可停放親友的房車。黃昏時分我們圍著院中的大火爐,吃著Donna特製的牛肉醬配玉米餅,裹著印地安人手織的毛毯,沙漠氣候般的陣陣冷風拂面而來,分享著我們濃濃的友情。 不記得我們曾到此幾次,但最驚險的是一次夜間行。那天我們在鳳凰城晚餐後,由高速公路抵達通往Solano的出口前,我與Donna通電話報告我們的行蹤,她提醒我們;通往她家唯一鄉間小路要經過一片Open Range(自由放牧區),夜間會有牛隻亂逛,碰上就會遭遇如她鄰居那種「車毀人傷」的慘況。我們很幸運,在高低起伏的小路上,見到棲息在樹下的牛隻,卻沒向我們攻擊,我也因此見識到在此生活的不容易。 數年後;John因患癌症而搬到田納西鄉下定居,不久後去世。我們很懷念這對夫妻,我更感謝他們讓我認識美國有些房車族的生活,他們;是因興趣而過著「游牧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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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疫情之外

文/攝影 久彌 夏雲懶散的飄浮在如海藍天,鳶尾花已謝,但稻葉般的長長葉子,伸出走道,撩絆我的踝腳,總讓我像走在六月。風薰薰的田埂上,旁邊小池的荷花開了,荷葉也擠到這田埂上,蜻蜓在荷葉間閃上閃下,埂邊還長出幾枝黃色的野花,我書房窗外這幾步的小小天地,充滿農家夏日田畔風情。 午後放一個躺椅,帶一杯茶,一卷書,有一搭沒一搭的翻閱,眼睛矇矓時就讓它矇矓;醒,睡都在荷花香裡,綠樹蔭蔭外,疫情於我何有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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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甜蜜的所在

那牆就像是一個暗藏的線索,等著我去破解。 文/圖 蔡莉莉 在台南走逛,經常可以見到糖廠的蹤影。 返鄉的路上,開車彎進鹽水北門路舊家旁的小徑,沿著年少時的單車路線一直開。經過幾棟新建的透天厝和陌生的別墅,竟找不到記憶中通往岸內糖廠的岔路。本以為大概小路已消失,沒想到路旁出現一道殘壁,就像古代城牆,耀眼的陽光下遠遠可見一座城門,那意想不到的畫面讓我以為錯過了最近出土的什麼。 怎麼會有城門呢? 傳說中的北門,不是早在遠古的清末就已成了歷史名詞? 在鄉間小路倒車,改由岸內糖廠正門那條種著菩提樹的綠色隧道進入。經過岸內國小來到糖廠,大門深鎖,寫著「禁止入內」,彷彿將所有過往一併反鎖。高大的廠房一臉蒼老,鬆垮的電線在天空書寫著疲憊,大王椰子亦不見往日威風,像是頂著久晾多日的舊衣,任風拖沓。 昔時綠蔭下一座座糖廠員工日式宿舍已消失,寂寞蕭索,宛如一片被季節遺忘的荒原。只剩麻雀句讀著樹影風聲,只有枯葉捲起大地的沉默。那個安靜存在小鎮一隅的岸內糖廠,不知何時已被摒除於時間堤岸之外。 我有多久沒來了?也不知道什麼執念,竟一心相信還是可以吃到糖廠福利社的花生冰棒和帶著酒香的桂圓糯米冰棒。這支外表樸實滋味甜蜜的冰棒,糖廠獨有,是我味覺回憶的座標。 走在糖廠園區,和時光長廊不斷擦身,我想起外公調職岸內火車站的那一年。我在這裡認識玩伴,在她家的榻榻米上度過愉快的夏日午後,那是我第一次走進脫鞋才能入內的日式屋舍。 也想起學生時代,在蟬聲織就的暑假,騎著單車到日式房子學吉他的民歌歲月。 消失的,從來不止是時光,還有不復尋的人和不復存在的物事。 打聽之下,廢棄的糖廠曾有過護專建校計劃。不禁想,作罷也好,年輕學子若在小鎮上大學,除非閉門埋首學術研究,課餘所能接收的文化刺激恐怕有限。在國外,大學門口多半環繞著書店和咖啡館,散發濃厚的書香氛圍。想起近日台灣大學羅斯福路的大學口,熟悉的咖啡館已被一間間運動用品店取代,使人錯以為路過的是體育大學。若欲尋書店和咖啡館,就要往新生南路去了。 回到台北,我對那座宛如幻影的城門依然有一種懸念。上網搜尋,方知最近文化部將鹽水岸內糖廠規畫成影視文化園區,已經完成《嘉慶君遊台灣》的戲劇拍攝。恍然明白,我看到的並不是出土遺址,只不過是古裝片廠的道具殘餘。那牆就像是一個暗藏的線索,等著我去破解,正如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所言:「城市不會洩漏它的過去,而是像手紋一樣藏起來,寫在街角、窗格的護欄、階梯的扶手、避雷的天線和旗杆上,每一道印記都是抓撓、鋸銼、刻鑿、猛擊留下的痕跡。」 永恆的城市並不存在,歲月魔杖輕輕一指,可以凝止,可以塗抹,可以遷移。一座記憶中的城,或許是迷宮,或許是有機生長的枝椏。直到有一天,遊子踩著少時的影子往復繞行,終於找不到來時路,再也尋不回那甜蜜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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