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咖啡˙色˙物語〉凌亂一如暮春花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本該是寶馬雕車香滿路的時節,這時卻敵不過急急趕路似的氣候,那些原本紅著綠著尚仍惱亂春愁處的花呀草兒們,一下子辛夷花盡杏花飛,好一派病懨懨春閨殘妝模樣。 中庭裡原本挺直身枝綻放如藍紫色煙火的百子蓮,也像初老的人,雖力圖挺胸再展春色也難免凋下幾朵藍色眼淚,淚眼望著小暑的腳步邁向前來。 那人說他忙著,已讀不回好像常態,偶爾許是興來,下餌般地傳來長輩問候圖的早安,亮燦燦的朝陽裡一束紅豔豔的玫瑰,永遠不凋謝,殊不知那畫面暗示著春時已過、雨裡的暑氣令人冷冷暖暖的無所適從。 咖啡機已熄去紅燈,小農友機的無名咖啡豆在新的磨豆機盡職的工作下,把心事研磨得失去原本的模樣,原以為脫胎換骨的想投胎於滾沸的新情愛當中,誰知前世宿緣又在氤氳裡還魂。令人會心的香氣裡有明顯的果香調微酸。寶馬馱拉的香車輪軸斷折在將乾未乾的春泥裡,春泥裡幾瓣殘花像極了唾向檀郎的紅茸,車走不動了,人進退不得,兀自待在斗底似的小小車廂內,根本不知那個郎笑否哭否好個綠肥紅瘦,若要走出車外,不就如了他意被責怪守不住一顆心?這杯咖啡的風味怎就如此難以捉摸?是因為農家未給她安個名字,這麼名不正言不順的沒個名分? 野地的閒花野草和田裡稻禾菜蔬或許跟我一樣盼望著一點點溫度,可是小暑之後就是炎熱的夏季,可預知的高溫會不會將暮春裡那一段對香氣和滋味的迷戀燒成灰,消散在藍天白雲的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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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合興車站

文/攝影 鄧榮坤 午後,驅車前往新竹縣內灣,繞過了合興車站時,路面不寬的道路出現了回堵車潮,於是,我們繞回了心儀已久而一直未曾造訪的車站,漫步於車站四周景點,處處充滿了驚喜。 合興車站位於新竹縣橫山鄉,是台鐵內灣線唯一的木造車站,曾經是內灣線貨運量龐大的車站,昔日車站附近山區開採的石灰石都從這裡運往各地,如今,因為環境的變遷,石灰石的停採而逐漸沉寂,民國八十九年十月被裁定為招呼站。 搭車的人少了,而車站繼續保留了日式木造建築,也保留了當地人的回憶。午後的合興車站散發著熱鬧氛圍,遊客穿梭於古樸的車站時,臉上滿佈著笑意,因為在家人陪伴下的小火車,載著童年的夢想,一路穿梭而來,而寫著甜蜜、祈願、感恩的小木排掛滿了涼亭,在暖陽下傾訴著最真純的祝福。 一位上了年紀的長者,從遠方的月台逐漸走向車站時,嘴角泛著一絲笑意。 閒聊時,他說自己在這片土地亨活了七十幾年,從小就聽著火車聲長大,後來,熟悉的聲音慢慢消失了,直到內灣風景區的開發,搭乘內灣線的遊客多了,熟悉的聲音慢慢回來了。 我們繞過了月台時,他指的不遠處褪色的景物說,合興車站的鐵軌正線的位置位於上坡轉彎處,當年為了讓載著沉重貨物穿越的列車能夠平穩停靠,所以,採用了兩處「分離」月台的設計,將車站擺在折返之處,成為了台灣目前還十分少見的「折返式的車站」。 老人說著說著,指著遠方的小火車說──過去瞧瞧,來回一趟二十元,也許可以找回我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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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夜市裡的歌王歌后

文/劉錦得 插圖/國泰 每到周末,閒來無事時,我總會到附近的夜市去走走逛逛;最近,看到有一對兄妹來到夜市裡演唱,他倆的歌聲渾厚而富有磁性,吸引了不少民眾駐足聆聽欣賞。 「你是我思慕的人…」只見兄妹胸前掛著名牌,哥哥叫李金貴,妹妹叫李銀寶,兩人各自手抱一把吉他,正自彈自唱一首台語抒情老歌〈思慕的人〉,讓眾人聽了如癡如醉,沉迷於歌聲中;唱罷,有不少聽眾紛紛掏出零用錢,投進他們面前的紙箱中,哦,原來兄妹倆也是街頭藝人呀! 「為著心愛伊一人,嘴唇嘴皮抹紅紅…望呀望,等呀等,等無…」上周末,我又來逛夜市,聽了兩首歌後,他們唱出一首台語老歌〈等無人〉,此際,觀眾已在兄妹面前擠爆了,只因他倆迷人的歌聲,有如歌王歌后來此地演唱般,讓大家聞到悅耳動聽的歌聲,都忍不住前來聆賞;沒想到當眾人聽得入迷時,有個擺唱片攤的大漢衝過來,大聲吼叫著:「停下來,別再唱了!」頓時,讓我們一頭霧水,難道這對兄妹唱錯了音調或歌詞嗎? 兄妹只好停下來,頻頻問那大漢:「是我們唱得不夠標準,還是…」 沒等他們說完,那年輕的壯男大聲責罵:「你們沒看到我的攤子都等無客人來捧場嗎?」此話一出,有臨近的一些攤販也衝過來,一起「抗議」的揶揄著:「喔,你們一個是金貴,一個叫銀寶,真是又貴又寶呀!」哈,原來是他們「搶走」了攤販們的生意;兄妹倆只得改唱一首「祝你幸福」:「送你一份愛的禮物…」那群攤販才散去,而我們聽眾也跟著一塊兒合唱…。 這件小小糾紛之後,那對歌王歌后從此不敢再唱「等無人」,唯恐有朝一日,他們也會落得「等無人」的慘況;而且兄妹也已轉移陣地,輪流到其他夜市演唱。我心想,這年頭要討生活還真不容易,連有本事的藝人都得有所「職業禁忌」,讓我獲得啟示:往後在工作崗位上,也得處處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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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橡皮擦

詩/林瑞麟 插圖/國泰 或方或圓 善於將詭巧的痕跡 輕巧的抹去 讓那些不堪成為遺忘 將出格的稚氣消弭之後 得以補正歪斜與歧義   摩擦是痛的 而因此流出的淚 灰澀,青春難馴 之於方寸間不羈的筆劃 之於大人眼裡的不合時宜   我老得太快 總記得它在手寫年代的鉛筆盒 可是怎麼也找不到 當我悔恨於脫口說出的話 不修邊幅的那些事,還有 想起那段難以消磨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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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季節推移

詩/圖 零一 燦爛而冰涼 玻璃的天空 果涷般微晃   駐足於初春解凍的河邊 清脆繁弦聲盈四野 碎冰猛烈相互撞擊 交相奪路忽忽奔流消逝   一度居住的高寒之地 候鳥展翅航行的標的 久違了 遠去了 然則我們錯肩 朝著相反的方向   季節推移前來 瞬間由萌芽而繽紛 在這暖和的島嶼 冬天 總姍姍來遲又速速告別   淡淡掠過了春天 把我們留給下一個季節 以截然兩樣的溫度 建構成另一幅風景 散發出夏日的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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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啥也沒做

文/攝影 劉惠芳 現今是一個劃時代的時代,諸相非相,誰說不是?   那天我一不小心從北京到了上海,一不小心拜訪了多年不見老友曹啟泰,聽他說當年一不小心打開藝高高的林林總總…我們都小心面對疫情。 老友住上海徐匯區,近年他的藝術事業有競購秀、版畫世界、萬人展、喜馬拉雅山…多年不見以為他變老頭子了,結果還老樣子,頭髮仍黑的,眼泡仍腫的,事業仍多個,矯兔仍多窟…我們都半路出家愛搞藝術,也都走上藝術這條路也多年了,也給對方看了不少作品。 我們都是當年台北到大陸的異鄉人;年輕時看他的作品《一堂一億六千萬的課》,我們總不時撩弄:「你償還了這麼多錢,一定詭計多端?也好心教教我們如何老謀深算?」他一貫還以皮笑肉不笑,人情練達:「就是愛錢!」在上海我看他隨時總有喝彩式笑容,其實對生活無非就是認真而深情,因為他愛家、愛老妻也愛老友。 拜訪那天,我們無主題閑聊,只見他手裡從沒放下過酒瓶子和那根煙,但啟泰比誰都自由自在,撰稿、導演、攝影、美工…電視節目功底爐火純青;影視台上總見熱鬧,台下卻似清澈如水,醇厚如酒,從不見厭倦。 諸相非相,誰不愛錢?我們還聊了個笑話「幫忙找錢」: 張三路過街頭,看到一群人聚集正低頭找東西,老李也站群中。 「找什麼?」張三問老李。 「剛剛有人在這附近丟了鈔票,大家正分頭幫忙。」老李回答。 「那你站著直挺挺不動?」 「因為我一移動左腳,那鈔票就找到了。」   他家裡我看至少一千個空酒瓶子,地上、桌上、牆上儘是,自成一種裝飾美感,他說都是自已喝完留下的空瓶...我看現場就有些近卅年前的老瓶,重溫舊夢,難怪他認真又說:「其實湊近金錢,你能看到外面無限廣闊的美麗人生,看你從哪個角度去體會。」這幾句話真是哲理。廿年來老友不斷克服各樣難關,仍對他的家人朋友一心一意,我看啟泰對人生就是深情的,多情的,藝術人生是漫長的修煉之路。   我們都愛錢也愛人生,沒有促膝卻是長談。當年啟泰讀書的時候了為賺生活費、學費,曾在街上擺地攤、給餐廳畫海報、在皮鞋店幫忙攬客,可是他不愁眉苦臉,不怨恨家人,一副樂在其中樣子,他善於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生命的奇蹟是笑容永遠的力量?啟泰那種皮笑肉不笑是可敬的,是善良的。我們也聊共同好友何飛鵬,老社長他早就說要來,仨人都想到長城外鄉下住幾天,拿鋤頭、簸箕、鏟子挖土種菜休閒,那是我們友情永遠的夢土,這個領域,我按康德的術語,稱為「自由」?   與老友閒聊,他為我提起毛筆展現幾個書法大字:「如鼠+珍」。老友總是淘氣,調皮、生活,非常曹啟泰,那德性就像他正坐的沙發後背那排英文:「I AM DOING NOTHING.」 現在式則得「我在閑著,什麼都沒在做!」若「我啥也沒做!」雖像過去式也更耐人尋味。 啟泰說:「我們愛錢但不要有銅臭味,那種特徵就是厚顏無恥、噁心下流,我敬而遠之。」他曾比喻有次心急火燎地上門借錢,反把人家夫妻的一場吵架平息了,事後人家把他當成感情顧問傾訴了很久,錢不但借到了,順便幫了別人一大忙。疫情時期互勉,我們有好有壞:哀痛、壓力、自由、自在、幸福、煩躁…這是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 誰不愛錢?就像啟泰幕前幕後都開心,賺多賺少都不重要:「我愛錢!接受它!理解它!駕馭它!」相信「凡尋找者,便能尋得;凡敲門者,大門就為他開啟。」臨別再看空酒瓶,像是生命饗宴,體會言語更像從一顆透明純粹的心裡流出來的,就像他曾自我狂歡:「我的酒瓶喝完比沒喝還值錢,因為上面有一起喝的人的簽名!有人留下回憶,其實人從來沒有忘記,只是想不起來。」 臨行,啟泰送我到大門口,相視一笑百味生;諸相非相,I am doing nothing.我啥也沒做。誰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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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反蘇格拉底

伊坂幸太郎/著 鄭曉蘭/譯 國高中的回憶,不論好壞,大概因為有很多都是思春期特有的羞愧往事,所以伴隨著實際體驗。不過,只要想到小學的事情,總是模模糊糊的。 儘管小學六年級那幾個月的事也是重要的記憶,如果嘗試回想,感覺就會像在閱讀某個地方的其他人的冒險奇談。 那一段一段斷片式的場景,會逕自隨著回憶冒出來、逐一排列下去。 陡然浮現的是上課面對桌子在考數學的自己。 坐在桌前,面對考卷,拚命壓抑激烈心跳的我。成績或運動全都普普通通,在班上並非醒目的存在,也不是被疏遠的存在,當時的我就是這樣的孩子。…… 導師久留米──希望大家從直呼名諱這點,體察到我對這個導師的感覺──最後總會留下兩道難題,所以很難完全答對。除此之外的題目,憑我的腦袋也能解開。接下來,就只等久留米說:「好了,到此為止。從後面把考卷傳上來。」 依循往例是要這樣做沒錯,但當時的情況不同。 我的左手握著一團小紙片,那是右邊座位的安齋傳過來的。紙條上寫著數字,那是安齋寫的小字,每個問題都以逗點區隔,寫著考試答案。 「我會把那張紙條傳給加賀,加賀再傳給隔壁的草壁喔。」安齋之前這麼指示我。 冷靜!內心每次這麼高喊時,心臟就背道而馳地強烈鼓動。要是被久留米發現的話怎麼辦?說到底,小學生的時候,老師就是絕對正確的存在。……更何況,久留米擁有獨特的威嚴。不僅體格好,五官也像演員一樣端正,牙齒又整齊。那時候的久留米,應該三十五歲以上不到四十,比我的父親還要年輕。儘管如此,對我而言的他,仍擁有比父親年長許多、嚴格許多的恐怖父親形象。久留米從五年級開始是第二年擔任我們的導師,每次被他喊到名字還是一樣緊張。不只是我,班上所有孩子的身上似乎有某一部分持續萎糜不振。就是這種感覺。 事前明明跟安齋他們演練過了,我想。不,事實上,我當時可能甚至沒有多餘心力想這些。心跳聲充塞整個腦袋。 佐久間舉起手。她是全班最高的女生,眼睛大大的,不能諱言就是個美女,換句話說是全校最受注目的那種類型。父親是著名電信公司董事,偶爾也會在電視上露臉,對於區域經濟貢獻良多;她的母親則熱心投入教育,是常對學校做法下指導棋的人物。基於以上種種種理由,校方也對佐久間另眼相待。 「老師,」佐久間以明確的聲音說。 「怎麼了?」 「這裡的影印,看起來很吃力。」 一切按照計畫進行,她下定決心了。那個佐久間是不顧風險,想掩護「作弊戰爭」。既然如此,我不做怎麼行呢。 就在久留米走到佐久間身邊,彎下細長身軀注視考卷時,我悄悄伸出左手,將紙條放到草壁桌上。我的姿勢維持不變,只有左手臂靜靜移動。雖然不是大動作,總覺得非常醒目。 「為了避免正式來的時候會緊張,就是要事前一直好多次、不斷地練習,練到身體可以自動動作喔。」   我按照安齋的建議,一週前開始每節下課就練習,讓手靜靜伸到隔壁草壁座位的練習。 雖然整個人沉浸在完成使命的放心感,為隱藏反而變得更強烈的心跳,我的臉頓時貼近考卷。 計畫當初,我提議說:「反正都要傳紙條了,把答案寫在紙上的工作,也由我來不是比較好嗎?」如果是數學考試,我也有自信能拿到一定高分,而且與其要經過安齋寫出答案然後傳紙條給我,再由我傳給草壁這兩個階段,不如由我寫出答案直接傳給草壁還比較順暢。只是安齋堅持說:「這樣不對,」還說:「分工合作比較好。而且比起草壁隔壁的加賀,隔壁隔壁的我,心情上也比較有餘欲,比較容易寫出答案。」 安齋的解讀很敏銳。事實上,要我在考試時自己把答案寫在紙條上,根本強人所難。我可能會因為過度緊張、當場昏倒。 至於左邊的草壁接過小抄後採取了什麼樣的行動,我已經不記得了。總之就是因為實行作弊的罪惡意識,還有不顧危險採取行動的高昂情緒,一個人在那邊心跳不止。   ★   我也記得到美術館那時候的事。我去了,兩次。第一次,不知道是在作弊戰爭之前,還是之後?不論如何,應該就在那段時間就是了。畢竟,那也是整個計畫的一環。 「加賀來過這間美術館嗎?」安齋問。我老實回答:「我連這棟是幹嘛的都不知道。」我也不可能對繪畫有興趣,雖然知道學校附近有座形狀不可思議的龐大設施,卻從來不覺得自己會跟它有緣。 當我們走進館內,我反問安齋有沒有來過。結果那聲音在廣大館內響亮迴盪,我嚇了一跳,背脊發涼。這裡的人雖然零零星星,但是好像所有人都屏住了氣息,讓人不禁懷疑是不是只要發出腳步聲天花板就會崩塌,然後會有個巨大的惡鬼探出頭來說:「找到你了呦。」接著一口把人吞掉。這裡不論是誰都害怕發生這種事情。這裡,就是寂靜到讓人會這麼想像。 「有空的時候常會來看畫。」安齋這麼說。雖然也太簡單了,但我因此變得好尊敬他。 我整個人手足無措,只管跟著安齋,所以也不清楚詳細狀況,不過那應該是常設展吧。我們背著書包,穿過住在當地的抽象畫家作品展覽區。 「這畫,好像是當地畫家的作品耶,」安齋輕聲說。 「我也不知道啊。」我提心吊膽地呢喃答道。 小六的四月才剛從東北地方轉學過來的安齋還比較瞭解當地狀況,實在丟人,不過我只覺得「安齋真是個萬事通」。 「據說是抽象畫很有名喔。我上次來的時候,問過學藝員姊姊,這個畫家在海外好像也有很好的評價。」 對於當時的我而言,別說「抽象畫」了,就連什麼「學藝員」(註:日本須經過國家考試認證的資格,意指在博物館─包括美術館、天文館、科學館、動物園、植物園、水族館等工作的專業職員)、「海外」都是未知、遙遠世界的詞彙。 「這樣喔~」我假裝很懂地回答。「這種像塗鴉一樣的東西,很厲害喔?」 我不是要幫小學那時的自己說話,那畫實際上就真的很像塗鴉。有看來像線條的東西,也有像漩渦的東西,藍色與紅色到處亂噴。   安齋已經走到裡面去了,所以我也跟上去。美術館的工作人員大概認為,有時會來逛逛的安齋是「喜歡畫的孩子」,並不覺得放學的我們出現在這裡有什麼可疑,反而較常瞇著雙眼,像在看「熱心學習的孩子」。 我們在並列著素描的牆壁前停下來。那全是約明信片大小的三張小品,都沒有著色,感覺像是潦草的草稿。我的感想不禁脫口而出:「這種東西我好像也畫得出來。」 安齋問:「你真這麼想?」 「感覺畫得出來喔。」 「其實這個,小孩子是畫不出來的喔。」 「是嗎?」 「就是因為具備素描能力,才能崩解成這樣的。」 安齋這話是什麼意思,我當然不明白。「可是,不覺得好像畫得出來嗎?」我執拗回嘴。 安齋因此像是滿足似地點點頭。「說到重點了呢。」 「重點?什麼東西的重點?」 安齋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環顧四周。會場角落有張椅子,有個工作人員坐在那裡好像在負責監控展場。 如果我的記憶正確的話,後來那天我們就離開了美術館。 我就是在回程路上邊走便聽安齋提起那個作戰的內容。 ...... 「加賀去引開工作人員的注意力,我同時用別的畫把美術館的畫掉包,然後帶走。」 (本文摘自皇冠文化新書《反蘇格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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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好好吃麵

 文/古家榕 插圖/國泰 昨日上午,獨自去了趟小麵攤。以前常帶孩子來此解饞,母子三人共點一大碗乾麵,妳餵我我搶你的分食這陽春的滋味。多年過去,小麵攤位置不改、人卻沒法常來了,一碗麵成了心底的「香愁」,令人時不時牽掛惦念。 老闆送上熱騰騰的麵,我迫不及待吃了一口──豬油香交融著滷汁鹹甜,油蔥味混雜蛋汁的爽口,果然,還是熟悉的乾麵最對味──然而在滿足之餘,心頭不免略感悵然:「這麼好吃的乾麵,又要等好久才吃得到了。」 「但,妳不是『正在』吃這碗麵嗎?」 舉筷的手一頓,曾幾何時,我似乎已在各種瞻前顧後裡,忽略了「當下」的時刻。猶記小傢伙年幼時,自己經常拋開一切,專注陪他們玩耍,母子三人無所牽掛的大笑著。可如今的我,卻是一手炒菜、一邊回答兒子的提問、再分神陪女兒聊天,突然手機有訊息跳入,用左手處理到半途還不忘關上爐火去追垃圾車,並趁歸家時整理思緒,以便在夜裡抓緊時間寫作──我的每個現在,都被下一秒的待辦事項塞滿,儘管在斜槓間流暢移轉,一心多用的我,卻再無法於「此刻」停下來。 然後,孩子就長大了。當年的乾麵加蛋,也只剩記憶裡的可以簡單。 坐在騎樓過道處,我虔誠的許了個願:希望接下來的日子,能與身邊的人一同享受「在這裡」的時光,全身心投入「正在發生」的分秒中。 就像,好好吃完眼前的…… 呃,這碗麵什麼時候被我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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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懸崖邊緣的藍色花朵

 文╲攝影 陳玉姑 東海岸,是一長串鑲著星星的項鍊。 小野柳、三仙台、石雨傘、八仙洞、長虹橋是那一顆顆會發亮的星星。 重巒疊巘萬壑洶湧海洋浩瀚,細細分析哪一岩層,有哪一種往事的結構,哪一代的兒女情長;也仔細的尋覓,在哪一層流沙上有浪子的腳印,凝眸的影子。 山山水水,水水山山,綠的山像恬然無爭的智者,靜歛的交抱雙手在胸,一付海濤不掀的沉穩;而藍的海則像活潑淘氣的頑童,不時拉著她短短的荷花滾邊裙,跳著節奏輕快的舞曲,叫人不得不留意它、注目它。   在靜動之間,兀立在峻巖上人兒的髮絲,任風糾纏吹打,海闊觀魚躍,天空任鳥飛;江山風月本無主,閒者便是主人。此刻的我們又像一位孤獨的苦行僧,一朵長在懸崖邊緣的藍色花朵,有著碩大、鮮艷的花瓣,非常珍奇稀少,如果有一對天使的翅膀,一定振翅而去。 我想到一句話,泰戈爾說的:「似海鷗與波浪的會合,我們相會,我們親近;似海鷗飛去、波浪的盪開,我們分離。」 畢旅全程六天,今晚落腳的花蓮已悄溜至第五天了,數到這兒,我竟有些不忍細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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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終章序曲

蜀葵 蔡莉莉 油畫 30x80公分 2002 文/圖 蔡莉莉  職場就像一本慢慢發黃的冊頁,畫著從前遙遠而美好的風景,終究有畫完的一天。 最初,攜帶生活的重量,說服自己將安全感定錨於工作。在各種重複又重複之中,像一個薛西弗斯。一晃眼,三十年倏地流逝,初始的追尋,隱匿一旁。 職場就像一本慢慢發黃的冊頁,畫著從前遙遠而美好的風景,終究有畫完的一天。正如,再動人的戲也要告一個段落。近日,心頭擁擠著去留的猶豫,有個聲音響起:「是時候了!」我決定將過往交還給歲月,開始思索人生的走向,模擬登出之後的這些與那些。心中不時浮現《關於羅丹—日記擇抄》的那句話:「但是我走向哪裡?我走得出去麼?」彷彿一個行至草原邊緣的牧羊人,岔路躲藏霧中,遠方茫然於時間之外。 想像中,跨越生涯的換日線是一種釋放,一種重整。心情似火車出洞,風景發光著,草木叩問著,眼睛在山谷間搜尋著猶可白描的什麼。設想卸下披掛身上的角色與價值,回到自己,回到一無所有,能像十六世紀法國作家蒙田那般:「保留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自由空間,猶如店舖的後間,建立起真正的自由,和最最重要的隱逸和清靜。」 我認真預習起退休生活,成了吃東西前會先確認成份標示,心算熱量額度的人。不久,美食所餵養出的脂肪終於蒸發。而後,開啟前所未有的重訓模式,目標並非像三島由紀夫《金閣寺》小僧人眼中的「年輕下士官們幾乎將金鈕扣彈飛的健壯胸脯」,只想挽留逐年流失的肌肉,期待日漸精實的肌群,分擔長年擠壓已如變形骨牌的脊椎之辛勞。 在退休金突然短縮,開源已失心力,享壽年歲又無法預知的諸般尷尬下,未來是一種隱隱的飄搖。清簡度日似乎是必要之修煉,想起《兒女英雄傳》的:「須先生出個方兒,把這幾樁事,撙節得長遠些,享用著安穩些便好。」所幸,清淡飲食已成日常,輟宴飲無須動用意志即可貫徹。每週例行的重訓已取代慣常的閒晃,戒血拼亦不難。 少了團體歸屬,閒閒度日或恐導致生活欠規律。猶記年輕時,每在咖啡館見到西裝領帶的白髮紳士,優閒翻報吃早餐。從前以為那是管理階層的生活餘裕,現在明白,那應是退休族維持作息的一種啟動儀式。就像法國哲學家馬塞爾所說的「依照社會的功能性和時間表來辨識自己」的那一種人,懷著依戀與不安,將生活節奏滯留於世間脈動。 然而,我不是一個享受規律、堅持著一種姿勢的人,總是好奇,總是求變。儘管用一道書牆隔絕外界喧鬧,在書頁的擁抱,文字的撫觸,畫筆的梳理之下,或許仍不免東張西望。無法預想自己是否會像過早綢繆退休的蒙田一樣,歷經十年心靈探索仍未衰老,終又打開生命這本大書,涉入世間,行走他方。就像楊牧〈行路難〉寫的:「在夢裡把自己搖醒,追求另外一場搖不醒的夢」 許多青春已走遠,許多可能已擱淺。在視茫髮蒼的此刻,循著時間的虛線回溯,那初始的追尋竟如缺頁的夢想,無從想起,成了記憶經緯度上模糊的存在。忽然懂了電影《莫內和他的朋友們》竇加和馬內的對話:「年輕時的我們把靈感鎖在櫃子裡,老了才發現,鑰匙已丟失。」 然不復尋又如何?停一下腳步,繞一段遠路,經過生活的間歇浮世的轉化,揚鞭一起,或許會在歲月的煙塵中,看見一個未知的自己,一如初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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