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囚犯

詩/圖 猴子貓 我的生命,我才是主角 你想,妳揣測 還是無法進入我生命的牢籠 窺視,只不過是滿足存在於心中正無限擴大的 黑洞   妳跑,卻走不了多遠 無月的夜  大海般深不可測的情節 下一個路口 還是像愛你一樣純粹   像整理雜亂無章的句子,乾淨俐落 淪落就淪落 在不敢相遇前 所有的黑暗指向妳   故事,你聽過嗎 徹頭徹尾的絕望後 黑暗中總有熹微 離開懷念的臂膀是否就能抵達靈魂再次 擁抱時 吐出了一口香   當悲傷被盜領一空 那些眼淚就只是一些零頭而已 喪失了憂鬱的氣質和剝奪搔癢的陽光 你是否是我最好的時光裡 最最不捨的一個場景 想念的輪廓   怎麼!妳不也同我陷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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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是誰幹的

文/吳坤峰 圖/吳郭魚 一大早,正為陽光燦爛美好感動著。 書房突然來了聲叫喚,兒子大喊說「爸快點來,地板上有三條大便」。三條大……浮上腦,我乍然而止,不讓那三條之物過於具象。我有點錯愕,滿心迷惑,家裡沒貓沒狗,地板上怎麼可能發現此物。想到的唯一,是幼兒在剛脫離包尿布時期,天地無束自在,才能如此豪邁解放。但,家中最小成員如今都小四了,對此事也早知所進退。 「爸你看就在那。」來到案發現場,兒子直指地板三丁點排遺米粒大小。 「吼!你幹嘛大驚小怪」,那只是三點黑色物質,那來「大」的驚人說詞。我美麗的心情,被你的「黃金說」玷污了。 圍蹲三丁點,二人四眼,開始以有限的居家動物學知識,分析凶手是誰。從大小、色澤、位置、習性,觀察分析,拼湊案情,還原了真象。所有證據都指向同一處。 「我知道凶手是誰?」我快速歸納出結論。 「是誰?」 「是──壁虎。」 「不可能,我沒看過壁虎地上爬。」兒子不信。 「你以為,壁虎只能在牆壁上嗎?」我想著壁虎為了捕食,都能去翻垃圾了。不過,不管誰幹的。現在,有一件事我們有著絕佳共識。「快出門啦!上學要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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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喜歡我是現在的樣子

詩/林宇軒 插圖/國泰 親愛的鹿,虛構的海無相 光天化日風聲逆光飛行 島嶼邊緣,時間的背景陰刻 文學騎士聽貓的話 你便是我所有詩 與不能詩的時刻   愛與寂寥都曾經發生 女孩子剎那如何是神: 很愛但不能來電 更悲觀更要金臂勾 赤地藍圖對號入座 我討厭我自己。 粉色瓶裡的黑墨水掩映 都市有鬼,失敗者也愛神棍   通緝犯夜奔耶加雪菲的據點 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 我的內心長滿了魚 末日宣言在你的上游 我們迴圈,終於找到回家的心 那些我們名之為島的冤獄 喜歡的話可以試穿   人群中長出馴鹿的角 雪色的森林,霧 散不開鉅細靡遺的透明 其實你不知道黑洞中 我看見自己的眼睛 這裡沒有光,羊宇宙的沉默 換貓上場了,花火之間 屏息的文明向相視一一告別   划向天疆,地表上邊境巡航 那些最靠近你的浪跡 回到最初的海洋; 越牆者解蔽,暈船的魚安安靜靜 暴民之歌如霧起時 郵政櫃檯的秋天,我正前往你 生長的房子。願你明瞭我 所有虛張聲勢的謊   四季不正,剛剛發生的事 第一人稱危城痛苦的首都 餘人交換愛人的肋骨 一千七百種靠近愛與死的間隙   我想做一個有用的人 好好愛我,我們明天再說話   日子過得空白一點也不錯 時序在遠方,下輩子 更加決定把各自的哀愁都留下: 霧之虎、失語獸、一些流浪的魚…… 晚安晚安,瀕危動物 比海還深的地方有鹿哀愁   (註:本詩之所有字詞皆由書名所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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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木柴堆憶父情

文/攝影 李玲茹 大嫂打來電話說,老家屋後的木柴堆有蛇類藏匿其間,提醒我若有回去,必須小心並盡量不要靠近。掛上電話,內心不免有些許感傷,那棟曾經充滿歡聲笑語的老房子,在父母相繼辭世後,禁不起人去樓空的寂靜,已處處可見滄桑的痕跡,唯有擺放在大灶前及屋後的木柴堆,仍維持著父親生前堆疊的模樣,彷彿人兒未曾遠去、歲月未曾流逝…… 家裡一直都有個傳統的大灶,即使已裝置瓦斯爐、熱水器,父母還是習慣用大灶煮飯燒水﹔因此,父親在家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到濁水溪拾取漂流木,或是至後山砍伐枯木乾枝,讓家裡有用不完的柴火。 在未立法漂流木屬國有財產的年代,每逢豪雨或颱風過境,暴漲的濁水溪會從上游沖刷下來許多大大小小的漂流木,待雨過天晴,父親便前去將擱淺在河床上的漂流木撿拾回家,曬乾後是很不錯的燃料,尤其是可當火種的油木,只要削下數片放進爐灶引燃,室內即會瀰漫著一股淡淡清香,讓我們彷彿置身於森林中,感覺既舒服又療癒。 漂流木畢竟是在夏季遇有暴風雨,才較會出現的季節性物品,再加上政府立法限制,父親便不再涉足濁水溪畔,而是更勤於到後山砍伐柴薪。小時候,我跟弟弟、妹妹最喜歡跟隨父親到那片綠色寶庫尋找樂趣。當父親努力砍伐枯木乾枝時,我們就到處尋覓蟬、獨角仙、鍬形蟲的身影﹔摘取野草莓、野桑葚解饞﹔在涓涓細流中抓小魚、小蝦;或追著野兔跑,讓無憂無慮的笑聲縈繞在山林間。 砍伐回來的枯木乾枝,父親會先拿鋸子將粗樹幹鋸成可放進大灶的長度,再以斧頭劈成數塊,細樹枝則用柴刀砍,完工後,便堆放在屋簷下,以備母親取用。這些木柴堆讓母親烹煮的飯菜香氣四溢,充滿幸福滋味;這些木柴堆讓爐火不熄,陪我們度過漫漫寒冬,這些木柴堆讓廚房的煙囪升起裊裊炊煙,象徵著父母身體安康健在,也牽引遊子的思鄉情懷……。 父親病倒的前一天,他吃完中餐,並沒有依照習慣去睡午覺,而是在大樹下把先前撿拾回來的枯木乾枝又劈又砍,忙了大半天,爐灶前、屋後都整整齊齊地擺放了一堆,屋後的一堆木柴因怕被風吹雨打,父親還細心地蓋上油布,打理好一切,父親洋洋得意地對母親說:這些木柴夠妳用一年了。沒想到隔天父親即一病不起,那些木柴堆就成了父親留給母親的最後禮物。 是捨不得用?還是要睹物思人?所有木柴母親全都沒有動過,一年後,母親也到了彩虹橋另一端與父親相聚,讓油布下的木柴堆靜靜地在時光中流淌著思念。 或許有一天,這堆木柴亦將會腐朽化成塵土而灰飛煙滅,但父親砍劈枯木乾枝的身影,卻會如一張張永不褪色的照片,永遠典藏在我的記憶相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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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青春異視界〉有線耳機

 文/楊鎮宇 攝影/許瑋哲 書桌的角落,長期放著一條有線耳機,左耳已經沒有聲音了,但我一直沒扔。   那年高三,已經放學了,我還坐在教室裡,在紙上寫下一行行潦草字跡,有許多字句被一筆劃去,整張紙被我塗改得亂七八糟。終於寫下最後一個字時,我站起來伸個懶腰,看著紙上字句彷彿還熱騰騰,竟還有點得意,卻也有些猶豫。我將紙上的文字打進手機,輕輕來到她的桌前,不知道怎麼開口,只希望語氣聽起來漫不經心,「欸,那個」「嗯?」本來在跟同學聊天的她,將目光移到我身上。每當她看著我,總感覺全身不自在,她的眼睛很清澈,目光卻很灼熱,被她看著,好像會被燙傷。 「我完成了,但不知道通不通順,妳可以幫我聽聽看嗎?」 她是熱音社主唱,這首歌詞是畢業晚會要表演的,我請她聽聽看,應該不是奇怪的要求。 「好啊好啊!」 她的態度使我鬆了一口氣,我從口袋掏出耳機,已經捲成一團,我想將線路理清,卻顯得笨手笨腳,遞給她單邊耳機時,右手竟有些顫抖。她戴起左耳,搭配旋律看著歌詞,趁她專注時,我也戴起另一邊耳機,拉了張椅子坐在她身旁,耳機線縮短了我們的距離,使我們的臉很靠近,正當她低頭看著歌詞時,我偶爾偷瞧著她,看見她右眼下方的痣,在髮絲之間偶爾出現,眼光竟有些貪戀。同時,我聞到她身上獨有的氣味,若有似無的出現,卻搔得我心跳無法按照旋律,震盪著胸口,我好怕那不規則的心跳,打亂了我們共同的旋律。幸好,她聽不到我的心跳。 我們在同樣的旋律裡,想的卻不是同一件事,真希望這首歌永遠別結束。 我在她身邊,度過了最喧鬧的四分鐘,聽見旋律逐漸稀疏,最後沉默。她摘下耳機,對我說:「你的歌詞很有五月天的感覺。」 「是嗎?我已經很克制不去模仿了。」 我努力想營造出兩人相談甚歡的氛圍,卻總是尷尬。 「我這是在稱讚你啦!」 我笑著摸向後腦杓,全身不自在。 經過短短幾個月,這首歌被我逐漸完善、成熟,當這首歌完成時,卻不再屬於我了,交給了另一個樂團來演唱。偶爾我也會坐在練團室的角落,陪著他們練習,一次次聽著她唱著我的歌詞,但心裡卻很明白,歌聲裡沒有我。 我還記得,她唱到結尾時的高音,還真好聽。 「珍重了,我魂牽夢縈的背影∕我始終沒有勇氣∕牽起這份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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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紫薇

 文/攝影 周盈君 把要給他的東西放在傳達室,停好車,沿著地下道走,拾級而上,白晃的一大片迎面而來。 籃球場上杳無人煙,日光拂射半邊的球場。我依稀聽見去年冬季時,身體已回復健朗,換上跑鞋、著輕裝,在階梯上觀賞儀隊表演與各班進場,那時我開懷於前年運動會時因為病了一個月,無法跑步,而去年終能下場,那時,喜悅的神情被同事永遠封緘在照片中,然而此刻的運動場竟吞嚥著駭人的靜謐。 但也許我就是趁這股安寧前來,科館大門深鎖,當作假期提前降落,而我是來探看紫薇的。 紫花綻放,暗生溫婉,青綠的萼托雙瓣,不張揚的艷色。大片橢圓的落葉洗得溫吞的紫更加鮮明,我在張貼升學金榜的科館前抬頭欣賞夏季之美。 任憑陽光輕輕篩下葉隙,灑落如金粉,我站立,將脖子仰起,這身姿如此久違,如此令我懷念,我雙眼聚焦凝視,兩眼有如吸吮氧氣般,那稍稍從書冊中解開束縛,因為慢性眼疾作怪而得早晚點藥水等,都在紫薇柔聲的招引中得到釋放,我還以感動的淚水。 我不知道紫薇是否有幽香?在宅居成繭的日子我依賴夜來香、玫瑰、少量的野菊想像徜徉花卉中的自己,將自己裹緊在粉紅底而滿佈小白花的被單中盡可能熟睡,反覆誦讀李清照那闋「終日向人多蘊藉,木樨花」。而此刻我低頭看滿地的碎弱的紫花,即便散亂,被偶來的風戲耍而無告,我都覺得有凋零之美。 有時候不確知要如何過渡這樣的忐忑。   昨晚有夢:我住在電梯大樓中,不知為什麼洗衣機變形,它應是鐵白色的方形大物,卻在某個瞬間變作矩形底盤,長出一隻可以自由凹折的機械手,輪軸迅捷地上下揮舞,它的功能失守,而夢中洗衣機(奇怪地)附帶的馬桶的功能也失守了,於是大片沾染穢物的汙水湧出,廁所遍地皆髒而且逐漸地上湧成災,因為停水,我無從灑掃洗濯,我奪門而出。夢的碎片持續拼湊,為著某些召喚或原因我離開租屋,乘電梯走出戶外,四下暗極,我感覺那是凌晨與黑夜的接縫,路上杳無人煙直到我漫步到市集,在市集中人們歡騰如日常,聚集、喧鬧、交談購物,我一如往常從旁經過,看盡情侶搭肩、父母牽孩童,元宵燈市玉壺紛轉下的歡悅感,然而恍然間我竟發現自己沒有戴口罩,好像皮膚被剝下似的直接暴露在危險中,我快步離開。 回到租屋處遇見打掃的阿嬤,阿嬤和我聊了幾句,我一如往常隨興與她攀談,她相當淡定,說已經打了疫苗有盔甲護體,所以不怕,那時不知為什麼我的口罩又飛回在我的口鼻上,即使如此我仍然沒有她的自在,我保持社交距離。 我很少作夢,驚醒之後懷疑是不是當天外出採買食物所留下的遺毒。   已經無法以麥片充飢,冰箱的蔬果也吃得所剩無幾,騎機車到附近的商店,機車幾日沒發動喘得像老人家。一停到商店前我大感開心,因為裡面只有三名店員,顧客歸零,我在外頭用手機掃描到此一遊的憑證,突然感覺世界某個地方有人在意我的行蹤。 走進去,將酒精噴灑在雙手,極其謹慎地塗抹到手腕,打開已經備好的塑膠購物袋,看到貨架上的青菜三三兩兩,我告訴自己有什麼就吃什麼,非常時期還能挑嘴?迅速選揀幾包青菜,份量小而真空緊密的杏鮑菇、金針菇等,順手抓取兩罐堅果,不再猶豫是否要買香蕉,我站在櫃台前不用現金,改以手機結帳,離開。 打電話到咖啡店下訂單,連話都說得結巴,好像音響快轉過了頭而曲調變作外星異形,聽見服務小妹說:「姊要品嘗各類不同風味的豆子嗎?」「我不想停留太久,直接幫我磨好深焙,掛耳袋一包,外加一杯外帶黑咖啡,等會直接結帳帶走」我說。 走進咖啡店前很黯然地發現一對夫婦也正要進去,懷揣草木皆兵的恐懼在櫃檯前結帳,服務人員放慢性子地為我核對所有商品,但我的身體雖如鹽柱,內在的鼓鑼卻上下敲槌,上下敲槌敲槌著,差點爆口埋怨為什麼外帶的熱咖啡還在沖做,半小時前不是叮囑等會進店、結帳、立即帶走嗎? 我已經失去曾經描摹的那幅慢活滋味圖,義大利即使深焙的義式咖啡是站著而一口暢盡的,但他們心底的那份舒坦,在我內裡早宣告破產。 回到家將所有的衣物脫卸,洗手後換成室內衣著,而後驚見立鏡前的自己,因為日久沒有慢跑散步,又狂飲巧克力,肚腩凸隆、腰圍粗野。 於是今晨當我走回自然,仰頭凝睇一株紫薇時,她洗滌了我近日的惴慄,獲致的那份從容與感動不言而喻,她帶領我穿越某種不得不的宅居生活,人與人禁絕互動,以及在眼目所及中,被病毒轟炸的所剩不多的信任感、潔與不潔的信任。 我沿著地下道走回車棚,想及分享給他的療癒物資,那裏面存有我在疫情動盪的自處時分;但真要說,也恐怕無法攀比那株紫薇釋出的善意,那是他推薦的,當我曾經欣羨中南部氾濫一片時,他告訴我工作的場域中就有這麼一株。 我把拍攝的那份靜好端莊,兀自綻放窈窕的照片傳給他,感謝大自然恩賜美好,而他透漏給我。我多希望也能像紫薇,願她的芳華多多滋養、鼓舞我,讓我的容光也能如去年運動場上攝下的模樣自在悠然,以及繭居只是一時,紫薇有她休耕期,故此,我深信人們的綻放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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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小的,夢—海生館遇見裸海蝶

詩/鍾敏蓉 攝影/邱冠融 一開始,為答謝神祇們賜來的萬福 奮力潛至350公尺深深的寂冷黑黯   一如,人海的渺渺茫茫。無盡無底   因此,我似春日裡,靜靜透亮的小花 綻放一蕊火熱紅焰 盛開在你的必經   而我的小小翅膀全然透明,沒有隻字謊言 是一逕固執的船槳,只泅向你   泅進了你閃亮雙瞳裡 那裡,海洋的藍更是無邊,無際   你的一眨眼,是我浮游的終點   這相遇,如電 亦如夢   這小小的夢,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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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想念海的聲音與味道

文/攝影 洪金鳳 疫情還沒有那麼嚴重前,我每個月都會安排一次返回故鄉澎湖,探視在護理家的爸爸,雖然他因氣切無法言語,但能近距離地感受他生命的存在,就是我探視之後最大的安慰。 留在院裡陪伴爸爸的時間有限制,我利用探視之外的時間到處走走看看,不管是鄉間小路,還是看看大海,或是坐在玄武岩下發發呆都好,這些行徑都能撫慰我想念澎湖海島的心。 近期因為疫情嚴峻的發展讓人無法掌控,所以有很多管制政策的執行,阻擋了我們返鄉之路,原本訂好的機票一改再改,原本期待回家探親、探訪鄉情的心也一再地失落,情緒還一度隨著病毒確診數的標高而緊繃起來。 無法返鄉的日子裡,只能乖乖在家。我原已自廢的廚藝武功,似乎正呈現恢復的狀態,想念海的聲音與味道時,就電請澎湖親友宅配寄來海鮮,存放在冷凍庫裡的大魚小魚、螃蟹小管隨我取用,當烹煮出美味可口餐食時,才稍稍擺脫些許我對海的想念與渴望。 大海的聲音與味道一直在我心中迴盪著,即使沒有海鮮與照片,我都能感受得到,因為它們都已隨著我的成長記憶,深深地刻在我心底,記憶鮮明,永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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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種相思

江南紅衣女 文/攝影 蔡碧航 一個行人從窗前走過。看見我,一再回首。 我俯身,拾起春花,拾起秋葉拾起輕笑拾起怨瞋,以唇封印,壓縮成昨夜容顏,夢裡溫存。 風吹過,書頁翻過,海棠紅過芭蕉綠過。蒼茫轉身,已是千年。黃昏的幕悄悄落下……   倚在西柵民宿的木格窗前,望著暮春三月往來的遊人,我在手機的記事本寫下了這段文字,彷彿某種告白。 然後伊呀推開了斑駁的木板門,走到屋前的小河邊。 一座橋,一彎小河,載著遊客的烏篷船欸乃搖過。 風啊 水啊 一頂橋…… 風裡彷彿迴盪著木心的詩句,細微,遙遠,輕輕敲扣著旅人的心。 木心筆記殘影 煙雨江南,剛剛下過一場小小的黃昏雨,空氣裡氤氳著濕潤的水氣,隱約混合了不知名的花的香氣。 木心,早年讀過幾本他的散文和詩,相隔許多年,這次是在上海的小書店買了另一本詩集,算是再相遇。讀完半本,臨時決定到烏鎮來,坐了兩個半小時的巴士,昨日午後到東柵,一路問路去尋木心的故居「晚晴小築」,一幀一幀仔細閱讀過他在上海的歲月、在紐約的客途,以及在烏鎮的童年。歲月像門前流水,無聲無息流淌向前,颯爽春光距離滄桑流離的日暮黃昏,在時間的光影下竟只是彈指。 雜杳遊人離去後我投宿在西柵臨河的民宿。靜寂的夜,幾盞燈光投射在水面,波光粼粼,有意無意的驚擾著我淺淺的夢 睡得不好,心中像懸著什麼待決未決的事,天未亮即披衣出門。古鎮尚未醒來,石板小徑只有我極力放輕的步履聲。穿過通衢,步過小橋,鑽進仄隘的窄巷,走了好長好長的路,靜悄悄的,等待破曉的辰光太安靜了,只有我一個人,走在空寂的巷道。 行經一棵樹下,滴答雨滴落在髮上衣上,抬頭望去,竟是一樹花雨紛紛落下,米粒一般的小黃花帶著昨夜的露珠,嗶剝嗶剝此起彼落跌了滿地,聲聲敲破了黎明的寧靜。 夢遊一般從昭明書舍走出來時,見一紅衣女子正要跨過門檻,婀娜身影像從詩裡畫裡走出來。不知不覺竟隨她穿街走巷,搭了渡船踏上長橋來到木心美術館。不同於故居晚晴小築,這座美術館就像浮在水面上的木盒子,新穎別裁,卻又簡約低調,極是木心的風格。 木心歷經文革洗禮,進出牢房三次,後來去了美國,他說是「散步散得遠了,就到了紐約。」因緣際會暮年回到烏鎮終老,也算是散步回到了家吧? 美術館收藏著木心的文字詩畫和相關的圖書。最令我震撼的則是獄中書,在66張紙上雙面書寫了65萬字! 我俯身在一本半個巴掌大的小筆記本前,細小如蟻整整齊齊一絲不苟的鋼筆字,讓我看得全身起雞皮疙瘩。是怎樣一個嚴格自律、高而且冷的靈魂啊! 我起身,問身旁的管理員: 「能拍嗎?」 「妳站遠些拍吧!」他看著我眼角快要凝結的水氣這樣回答。 我站得很遠,拉近了鏡頭。回來後去掉雜訊裁剪,只得了一張堆疊著撕下的筆記紙的殘影。   其他的都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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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夜渡十坑

文/樂馬 攝影/王駿豪 年底某個夜晚,酒酣耳熱,眼撲迷離,身體散發酒氣抗衡冷冽寒風。聊起冬日最愛的娛樂之一便是泡溫泉,好友嶸恩忽然說起高雄寶來野溪溫泉,話題便拉往野營去。 野營是個很浪漫的話題,包含水澤山林,日月星空,因此我們一拍即合,醉昏昏的腦子開始編織關於冒險的綺想。 在此之前野外紮營的想法已掛念好幾個年頭,但從那晚開啟話題,不到一星期時間,我們已準備踏上旅程。 初次冒險什麼也不懂,加上要去的夥伴得從天南地北趕來──除了我跟嶸恩是台南人,一個是從花蓮翻山越嶺星夜兼程而至的飛官Joshua,另一個則是出發前日才從馬祖排雲跨海奔來的魁梧社工。加上工作繁忙,我們只能透過FB做不完整的溝通,完全憑著一腔熱血。 距離出發前不到十二小時,我們才匆匆搞定紮營所需的帳篷、睡袋等等裝備,並且購置大量食材冰在保冰盒裡。翌日一陣手忙腳亂,缺乏經驗的我們直到早上九點才整裝完畢。 路上風和日麗,倒是適合旅行的天氣,沿山騎行,秀風舒暢,時近中午抵達寶來7-11稍作休整,這裡也是所有入山旅人的補給站,文明與山野的分界線。午後山間升起一股熱氣,高照的日頭逐漸朦朧,忽然便降下小雨。我們坐在7-11前的座位等候,興高采烈討論接下來的旅程。嶸恩跟Joshua曾經到訪過入山口的七坑,在兩人的回憶中,這趟路充滿趣味,我們的眼中都寫滿對穿越溪谷的期盼,彷彿走完這趟路我們的生命歷程將添增一枚英勇勳章。 小雨沖散燠氣,大地又拂起清爽微風,我們再次整好裝備,沿山林小道前進,城市被拋在後頭,進入了荒野的範疇,我忖這裡應該是整趟路程最艱辛的地方了,路面崎嶇不平坑坑洞洞,速度只能放到最慢,經過大窟窿時必須達到人車一體,才能帶著不輕的裝備平穩滑過去。 崖下風景雖好,但坎坷的道路使我無暇分心欣賞,最難纏的莫過於最後一段凹凸的下陡坡,好不容易才過了這坎,將機車停放在河灘石塊堆間,七坑也進入眼簾。 此時雨痕已乾,風從山下,掠起寶來溪的清涼敷上臉龐,一輛輛四輪驅動吉普車驅使大動力穿越河床。雖然已經有涉水的心理準備,但真正開始走時很快便發現不對勁。我們對露營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露營區,就是一台車開上去,下去便能直接搭帳──有時根本不需要自己動手。 初生之犢的我們忘了露營區露營跟野營本質上天壤之別,還未體驗到大自然的厲害,仍信心滿滿扛著不合時宜的裝備跋涉。 我們換上拖鞋,愜意地渡過第一段溪流,但意外不久便找上門,Joshua不慎被隱匿雜草間的尖石削去腳皮,霎時血流,於是不得不暫緩行程,社工立刻拿出醫療箱進行包紮。別看社工外表魁梧粗獷,像個戰士,手還是挺細膩的。這時我們才發覺小瞧了這片荒野。趁社工幫忙治療時,我跟嶸恩馬不停蹄原路返回取下掛在機車上的鞋子,確保後面路程的安全。這一折騰便是半小時,離我們今晚的駐紮地十坑尚有六、七公里路。 寶來所在的桃源鄉曾遭八八風災肆虐,因此我猜想四周山壁坍方也是那時遺留的痕跡。有此猜測,不禁對這溪谷多起一分敬畏,除我之外的三人都是基督徒,我默念上蒼庇佑,也望他們向上帝祈禱一路平安時算我一份。 撇去意外插曲,沿途山水還是賞心悅目,寶來溪清澈見底,魚蝦嬉戲,山間傳來鳥鳴,人融入這風光,倒也暫忘手上的負荷有多麼沉重。陶弼的《白霧驛》很能契合我此時的心境,「一曲青溪一曲山,鳥飛魚躍白雲閒。溪山豈要行人到,自是行人到此間。」這青山綠水千百年間不動於此,都是我們這些人不請自來帶入俗塵。 裝備的缺失很快就破滅這份閒情,我們步履蹣跚,越走越沉,午後單攻(當天來回)的登山客紛紛回來,詫異地看著我們的行裝,由於天色漸晚,這些陌生的登山客擔心我們是否能安全走到營地。 夜渡本就危險,更何況我們都是新手,我不由得擔憂起來。溯溪時可以看見前輩用石塊堆疊成的標記物,走山路便在枝條上綁著各色布帶,真正體驗何謂「前人種樹,後人乘涼。」以前看《National Geographic Channel》常有探險家深入原始老林的紀錄影像,總是欣羨這些人冒險犯難的精神,但我們卻只學到無畏,卻忘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基本原則,不禁想要是帶著這些不合格的裝備進入亞馬遜流域,恐怕早成為大自然的養分,從此長眠。 靠著一塊大岩石休憩時,我發現袋子跟褲子都被成群的山螞蝗攻佔,這是一種長得像小豌豆的黃色植物,黏在衣物上一排排的就像黃色大蟲,看了怵目驚心。 日落西沉,山谷一片暈黃,一草一木亂石清溪套上了唯美的濾鏡,此時格外認同李商隱說的「夕陽無限好」,最好是能無限照耀下去,直到我們抵達十坑。 這時已經沒有單攻返還的登山客,茫茫溪谷僅剩我們疲憊的身影,倦鳥鳴返徒生憂慮。餘暉帶走溪谷的色彩,汩汩水聲聽來沁寒,我們四人相互勉勵,腰酸背痛繼續的路途。這時已無「鳥鳴山更幽」的閒逸。 沒有頭燈,靠社工的LED燈和手機照明,入夜後冰涼溪水刺激著狼狽的身軀,我們只能踩著微弱的光探測溪流。一盤明月高懸山頭,幽光浸滿山林,天地毫無隔閡。此刻才能明白那些修道者為要在山林苦修,當飢寒交迫、筋疲力盡時,斷絕一切文明瓜葛,方可清楚聆聽自然的聲音。 靠著Joshua辨識事前準備好的地圖,我們攀過一個小丘,終於看見對面晃晃光明,那一刻的激動言語難以表述,像是漂流海上的落難者終於看見彼岸。 早就在河谷對面紮營的登山客聽見我們的聲音,也舉起手電筒指引方向,累壞的我們已經不感到寒冷,我們加快腳步,飛渡河灘,爬上目的地。但此時還不能鬆懈,我跟嶸恩立刻搭帳,oshua跟社工則起鍋造飯,艱難扛著這些設備食材總算有了代價。吃著香味四溢的澎湃雜煮,拿著啤酒暢聊今日坎途,明明別人都挺快意的,我們走來卻像經歷九九八十一劫。 進入熱氣奔騰的野泉,一瞬間疲勞隨著蒸氣飄升,沉重的身體得到解放。 次日我們揹起沉重行裝原路返還,寶來溪在陽光照射下,依然閃耀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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