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咖啡˙色˙物語〉黑靈魂的氣息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進了門,任眼睛如何調整焦距,都無法看清眼前這一團黑,是因為距離太近或是因為太遠?譬如眼睛和鼻子的距離、一顆豆子和另一顆豆子的距離、又如一顆心和另一顆心的距離。 黑暗放大了感官,被誇張了的感官猶如吸進過多的笑氣,她端著笑臉開始禮貌性的、卻又放肆地開始假設所有不真實的存在和一切不真實的存在:門邊該有一個玄關桌,桌上是不是有一瓶花,一瓶正開著和正凋萎有香氣和有色無香的花?再過去一點,應該可以安排一面窗子,畢竟斗室如一個心胸狹小的人,他需要一片既透光又可鏡照的玻璃窗。然後就是床了。 一個人睡的雙人床。 他在床上鋪了進口濾紙,純木漿無漂白。把磨蹭了數回的身體拋進卡其色的紋路裡然後拿一雙帶著眼鏡的眼睛,仔仔細細琢磨來自哥斯大黎加,最高溫28度C約在四月,難怪他像抹上一層夜色的肉體像黑蜜處理的果子,黑蜜處理的果子果肉留得比較多,像黑靈魂擁有的豐厚嘴唇和寬實的胸膛有焦糖的甜味,我的舌尖只舔到他的胸環──畢竟這中淺烘焙的豆子滿載水果發酵的氣息,散發出類似棗乾或葡萄酒、野草莓醬的酸味。 兩人起身,坐到窗邊,啜飲彼此的眼神和趨於緩和的喘息,他的眼睛終於看清楚這支新買的溫控手沖壺,如此細膩的流出一條水線,在純木漿無漂白的床單上漾出一條河流,流經門邊,果然有一檯玄關桌,桌上果然有一瓶開著謝著香著和不香的花,只是現在鼻腔裡聞到的不知是被放大了的靈魂錯誤的感覺,還是河的兩岸距離太遠,彼此不通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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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川端康成極短篇二則

林水福/譯 插圖/國泰 〈後台的乳房〉   經常嘴唇四周看來都像擦了什麼東西,多麼像貪吃的P的嘴形,夏天讓人覺得天真無邪;但是,或許是這陣子秋深的關係,總讓人感覺像是P心的骯髒。 「稍微打扮一下呀!好像保母般的裝扮,要是走在外頭,對喜歡妳漂亮的舞台姿態的忠實觀眾,會逃掉的呀!」A直瞪著P說。 「嗯!」P突然拿起A鏡台上的茶杯送到嘴邊,「牛奶?可以喝嗎?」卻蹙著眉,吐出舌頭,「怎麼水水的?」 「這是我的奶呀!妳知道是我的奶不是嗎?」 「哦?這是人的奶?」 「你裝傻呀!」 「我沒喝過人的奶呀!」P把剩下的奶到在手掌上,看了一陣子,「聽說用奶洗臉很好,讓自己漂亮一點。」開始往有點疹子的臉塗塗抹抹。「…」A感到無可言喻的憎恨的感覺。 「常幫我照看孩子我很感謝,不過請不要抱到觀眾席或外頭。要是讓人知道revue舞女在後台哺乳,一切就幻滅了呀!即使不是排演的時候,我都留在後台一直到公園路上沒人的時候!這是因為我不想帶孩子回去時被人瞧見呀!」 「這樣子啊。我好喜歡看姐姐餵奶哪!從今天起,每天晚上我幫妳揹小孩回家。」 「小孩在哪裡呢?」 「在男演員房間玩著呢,我去帶回來。」 全身化妝赤裸的A取下奶罩,用濕的紗布擦拭乳房的白粉,等待P回來。P手肘撐著下巴看著A餵奶。A為了對P掩飾沒有化妝的乳房,「變冷了呀!」 「是嗎?」 「舞台上有時感到乳房痛呀!可能是受寒了吧!」A說著,想起P回到像跟男子同住的A的家,說完「我裸體也可以嗎?」馬上跟在後台一樣脫光衣服。 對在舞台上感覺被這小姑娘威脅的自己生氣,「像P那樣才是真正的爵士舞舞孃呀!不知秋天與冬天的小孩子!」   〈睡覺的習慣〉   她三四次痛得像掉頭髮似地醒過來,然而,知道黑髮圈還捲著戀人的脖子,想到明天早上會這麼說: 「頭髮都這麼長了呀!那樣子睡覺,頭髮真的會長長哪!」,微笑,閉上眼睛。 「睡著了真討厭呀!為什麼連我們都不能不睡覺?相愛的二人睡什麼覺?」 她不離開他也可以的時候,不可思議地說,「只能說因為睡覺,人才相戀。絕不睡覺的愛戀,光想就感到恐怖。那是惡魔的伎倆!」 「謊言!我們最初不也是不睡嗎?沒有比睡眠更屬於自己的了呀。」 的確是這樣。他一睡著沒多久,就蹙眉,把墊在她脖子下的手腕抽出來。她即使也抱著他身體的哪裡,突然醒過來一看,腕力已經鬆開了。 「這樣的話,用頭髮一圈圈在您手腕上,緊緊握著!」 接著他的下襬一圈圈纏在她手腕上,抓著;睡眠還是奪走了手指的力量。 「好啊!像從前人說的,用女人頭髮的粗繩將您綁起來。」她用黑頭髮作成輪狀,套在他的脖子。 然而,那天早上說的話,他笑了。 「頭髮長了,糾纏在一起連梳子都梳不了!」 有過那樣的事,讓人忘記了歲月。她也忘記他的存在睡著了。然而,突然醒過來一看,她的手腕一定接觸著他。他的手腕在她身上。沒想到要這麼做的時候,這麼做卻成了二人睡覺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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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夏天的想望

門前一片薰衣草田,無邊無際,彷彿動用了色票上所有的紫色調,靜靜的泌著紫色的花香。蒸散的空氣中,帶著一股精油的質素,繚繞不去。 文/圖 蔡莉莉 在家上班,每天起得比平常晚,是為奢侈。無法出門,困在熟悉的居所打轉,一天之始,即可看到一天結束的樣子。但卻無法看到未來,無法預知疫情的終點,心情就像《七信使》那位一心想抵達王國盡頭的王子,越往前走,越看不到邊界。 在家自肅的日子,每個早晨站在窗前,看著對面密密麻麻的房子,與窗外的鳥聲蟬鳴樹影對話,在一日復一日的無限循環裡發現知命與安適的可能。如今,我已被疫情馴化,不敢渴望旅行。然而,總是在陽光燦亮的好風好日,心情會自動設定成出國漫遊的狀態,每每在猝不及防的時候,異國的夏季日和便在回憶中閃著光。 普羅旺斯實在是想不得,想到覆蔭著法國梧桐樹的艾克斯大道就忍不住嘆息。多年前曾在樹葉翻飛的夏日午後於此逗留閒晃,吹著夾道醺醺然的風,涼快得想拉起吊床好睡一場。 普羅旺斯的圖景,讓畫畫的人備感幸福。嵌滿石屋的岩黃色山丘,佐著涼風的澄綠河谷,路邊人家陽台窗台怒長的天竺葵,屋簷下攔阻暑氣的細密竹簾,一切顯得野氣而優雅。藏在山區的塞農克修道院,門前一片薰衣草田,無邊無際,彷彿動用了色票上所有的紫色調,靜靜的泌著紫色的花香。蒸散的空氣中,帶著一股精油的質素,繚繞不去。 到艾克斯,不自覺地想起此地長大的塞尚和左拉。成名甚早的左拉,曾在小說中描寫一位辛苦作畫宛如吃力推著巨石上山卻無法前進的潦倒畫家,最終結束自己的生命。這使得一路真心幫助左拉的塞尚完全不能忍受同窗好友的影射。有著藝術家纖細神經的塞尚,無法理解小說素材張冠李戴的虛構特質,既氣憤又傷心地宣告友誼的結束。我看見文字的力量,一字一句敲碎畫家脆弱易感的心。 宅在家的日子,追劇是為必要。看著是枝裕和的電影《海街日記》,腦海立時浮現鎌倉小町通那碗多到溢出來新鮮透明的吻仔魚丼飯,不禁十分觀光客的懷念起面海咖啡館那片非常抒情的藍天,彷彿置身湘南海岸的江之島電車,睜大雙眼看著車窗外的沙灘,老鷹,海。想起日劇《倒數第二次戀愛》不斷上演人間離合的極樂寺站,想起幽深的明月院中一團團註冊過的藍色繡球花,安靜的空氣裡,隱隱流轉著詩意與禪意。 我心目中的東京是屬於太宰治的。從鎌倉搭電車到東京,特意至玉川上水朝聖,想像太宰治在人間的最後身影,不明白他為何一再一再地縱身入水?好似生命的盡頭有一道急流等在那兒,非奔赴不可。我看見作家不輕易讓人讀取的心靈,殘破,絕望,荒涼。 來到東京Bar Lupin酒吧,在地下室昏暗的角落裡,彷彿看到太宰治依舊盤坐在高腳椅上,穿著襯衫和西裝背心,濃密的黑髮隨性地側分,微微上看的眼神略帶神經質,嘴角浮著一抹自嘲的笑意。太宰治看似任性懶散的生活基調,其實蘊含著不安與無奈。儘管被宿命翻弄,他依然把憂傷藏在無人可見之處,試圖活成一首節奏輕快的歌。 追求「詩人的臉與鬥牛士的身體」的三島由紀夫,無論在文學養成或肉體鍛鍊方面皆十分嚴格,過著極其自律的人生。他與太宰治是完全不同的類型,曾在文壇聚會中以後輩之姿迎戰太宰治,他說:「我厭惡你的文學。」太宰治則不疾不徐的回應:「但你還是來了啊!」這兩位大文豪唯一的共同點是自己書寫人生劇本,自己決定與世界告別的方式。 遭逢瘟疫的此刻,身陷於一個瞬間凝凍的時空,世界彷彿被施了「一二三木頭人」的咒語,一切都停了。過往,遊盪四方的可能,已然不見。於今,生命顯得如此脆弱,太平歲月顯得如此彌足珍貴。但毫無疑問的,任世事再艱難,也不會有過不去的坎,到不了的遠方。   走出屋外,憑欄俯視陽台,幾株濃綠繁盛的細葉欖仁像是為中庭覆上綠色的地毯。想起辛波絲卡的詩: 「在密封的廂型車裡 名字們旅行過大地, 它們要如此旅行多遠, 它們究竟出不出得去, 別問,我不會說,我不知道。」   我打開速寫本,靜靜地描繪緩緩移動的樹影、遠山、微風與塵埃。靜靜地盼望有一天能坐在普羅旺斯的豔陽下,畫著塞尚最鍾愛的聖維多利亞山。屆時,我將啟動夢想的翅膀,穿越時間的大河,飛往想望的未竟之地,畫畫夏天,畫畫大海,想想文學,想想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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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黑森林幸福華爾滋〉生活食譜

美好的食物不但滿足了腸胃和食慾,更還有滿滿的愛。 文/攝影 李燕瓊 前陣子,我收到一封不認識的陌生臉友私訊,談到了我的第十本書《養生好料理》說:這真是一本好讀、好吃、好玩,不純然只是食譜的書,我更認為是《生活食光》書。妳輕鬆寫來異國風情和飲食,彷彿跟著妳一起過上異國好日子了。那當下,很感動(已經出版好幾年了),她看到了我寫的正是《生活食譜》。 我一向隨興、隨性,現在流行的所謂「儀式感」,我並不那麼追捧,文青推崇的「季節感」,也只以野菜(熊蔥、咬人貓)、野果(蘋果、核桃、榛果等)和野花(蒲公英等太多了)呈現,所以,一些繁複多工的名菜如「法式紅酒燉牛肉」(Beef Bourguignon),大抵只會出現在女兒來歐洲過年時的餐桌上,加上歐洲飲食大異亞洲,在苦求不得熟稔的台式食材下,也就隨遇而食,更不講究煱氣了,「隨手可及,有啥煮啥」的西菜中吃,這更能慢慢讓先生習慣我的清簡台式烹煮,減少西式的過重口味,我們的家醫也贊成認為這樣吃更健康。 都說「做飯像做畫」,是吧!我覺得:藝術和烹飪都源於生活,但可以更高於生活,就是在過程中「注入愛」,所謂的「靈魂」;所以,如何料理出可口的食物,祕訣是「不光是食物」。餐桌上,我們需要的滿足不只是食物,更還有愛和期待。疫情之後,Stay safe, Stay home,自己烹飪的人更多了,不用高喊「爸爸回家吃晚餐」,讓生活回歸了正常,也帶來慰藉,家人更緊密在一起了。這就是愛。 佛說「一念三千」,生活中一念心起,具足多千諸法性相,白話說就是起心動念就那瞬間,果然「心是一切法」,一念起了,全世界美食都想做做看。日子裡的酸甜苦辣摻合著油鹽醬醋,吃的是食物更是心中念想,「千江有水千江月」啊! 時間醞釀出的美味更是令人難忘。一些做起來簡單,但味道裡隱藏的濃厚感情,那是長存記憶裡的,如嫁到日本的大姐的私廚菜「蘿蔔乾煸五花肉」,蘿蔔乾鹹香下飯,五花肉油潤不膩,起鍋前撒下大把青蒜白和胡椒粉,是學生時期吃不膩的便當菜,尤其經過炊蒸後,日曬蘿蔔乾特有的陽光炙香,在掀蓋當下大爆發,那是無以替代的台味。我常想:那就是料理需要的本質本色吧。 有一次回台灣,冬夜裡就特別想吃豆漿店裡熱騰騰的鹹飯糰,那一口吃下,滿滿的蘿蔔乾香氣,懂了,食物也是會溫暖遊子心的吧! 疫情封城也封生活,非必要盡量別出門,居家,一切從輕從慢,當哪兒都不能去時,日子還是要認真地、好好地過下去,那就煮個好食,好好款待美食胃。 當然,如果每天給自己幾分鐘的靜心「心靈激湯」,可以安撫疫情中的焦慮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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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花落苦語憶蕭紅

蕭紅故居的正房。 文/攝影 黃筱婷 蕭紅與呂碧城、石評梅、張愛玲等人被讚譽為「民國四大才女」,這四人在文學上有極高的造詣,亦留下諸多動人心弦的作品。其中讓令我最為欣賞,也最為心疼的便是本名為張迺瑩的蕭紅了。 蕭紅出生在黑龍江省的呼蘭縣城,呼蘭隔著一條小河與哈爾濱相對望,過去是縣城所在地的呼蘭,目前已屬於哈爾濱市的轄區。 傳統的北方土炕。 我特別選在蕭紅冥誕,也就是一月二十二日當天,來到蕭紅故居前方的漢白玉雕像,獻上一束澄黃色的菊花。記得那是一個異常冷冽的時節,東北動輒零下三十度的天氣對於任何人來說真真是個嚴峻且殘酷的考驗。 以現代話來說,蕭紅真真實實是個富二代無誤,她的父親張廷舉是中學校長,也是當地的小地主,家境可說相當殷實,這點從蕭紅故居便可感受些許。 這座八旗式宅院興建於咸豐年間,厚實的牆面上有著青色的磚瓦,是座典型帶有滿族風格的北方民居。 蕭紅故居占地頗大,往前方走約五百公尺便是呼蘭河,此河為松花江的支流,滿語為「煙囪」之意,這條河流在蕭紅作品《呼蘭河傳》經常可見,是北方寂寥黑土大地的代表意象。故居門樓上寫有「康疆逢吉」四字,意思是「自身健壯,子孫昌盛」,這是蕭紅祖父八十大壽時,當時呼蘭縣長為祝壽所書。 一進入故居即可見到五間正房,這正是蕭紅父母結婚時的新房,一九一一年六月一日蕭紅即是出生在這裡,內部還可以見到當時蕭紅出生時的土炕。除了正房之外,故居還有東西兩側廂房,東側廂房為蕭紅母親所主持興建,只是蕭紅與母親之間的感情頗為淡薄,平日裡也不會多說什麼體己話便是,這裡也曾經被做為張家的糧倉使用。西側廂房則對外出租,《呼蘭河傳》中的王大姑娘、馮歪嘴等人物即是住在此地。 在正房的北側便是蕭紅在《呼蘭河傳》花費許多篇幅書寫的後花園了,這座花園同時也是張家的菜園,年幼時的蕭紅花了大把時間與祖父在這裡玩耍。 蕭紅在離開故鄉之後寫下《呼蘭河傳》,後花園裡所栽種的小黃瓜與大倭瓜、掏鳥巢的頑皮、還有與祖夫一同背詩詠詞的兒時光景,在在都是蕭紅彌足珍貴卻再也回不去的童年回憶。   蕭紅離開故鄉之後,輾轉到哈爾濱、青島、上海與香港等地,並寫下《呼蘭河傳》、《生死場》、《商市街》、《小城三月》、《馬伯樂》等膾炙人口的經典作品,但她卻再沒有機會回到呼蘭小城。在三十一歲時,蕭紅因為醫師誤診,以壯年之姿病逝於香港,一樣是個烽火連天的時代。蕭紅的部分骨灰被安放於淺水灣,之後遷移至廣州銀河公墓;另一部分被端木蕻良安放在聖士提反女校的後院山坡,目前則下落不明。 詩人戴望舒被蕭紅《記憶中的魯迅先生》言詞感動,曾經走了六個多小時到淺水灣弔唁蕭紅,寫下《蕭紅墓碑畔口占》:「走六小時寂寞的長途,到你頭邊放一束紅山茶,我等待著,長夜漫漫,你卻臥聽著海濤閒話。」詩中字字真言,不難看出戴望舒失去蕭紅此等好友的失意與落寞。 蕭紅的人生不挺美好,逃婚出走、與人同居、未婚有孕、初識蕭軍、結識魯迅、遠赴日本、病痛纏身,許多人一輩子未曾發生的,蕭紅在短短三十一年的人生中全都經歷過了。走在蕭紅故居中,那個曾經在《呼蘭河傳》中出現多次的後花園裡,我反覆思量著,蕭紅應該只是想要單純的寫作,僅此而已。只不過當時的局勢極為動盪,處處瀰漫戰火煙硝,那個時代無法給予蕭紅足夠安全的保護傘。 蕭紅對於喜愛的人總太過任性,對於身邊友人卻太過隱藏自己,害怕孤獨卻習慣忍受、勇於出走卻纖細敏感,二元鮮明對立的個性在她身上也都能找著,如此奇特的矛盾織組了她的性格,在尚留封建積習的時代,只能在無數深沉的夜晚舔拭己身痛處,更多的孤寂感便相對油然而生。 探索蕭紅兒時短暫停留的足跡,覺得蕭紅就如同呼蘭河畔的那一抹明月,只可惜微弱的光暈如同她多舛悲涼的運命,稍不留神便會被黑暗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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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父親的工作

詩/Gric Greinke 譯/許其正 插圖/國泰 我父親在一家汽車廠工作,但 我小時候卻認為那是 一個監獄,因為我有一天早上 去喊他依例停下工作時給了我這印象 他在一排大籬笆外 圍著大磚頭建築裡 要走好幾階梯的屋頂稜線 除了一排小窗沒有窗子。   我父親走一個小紅門進去裡面。 他打開門時,好大的聲音便爆開來。 驟然一看,它像一個監獄: 所有的牆壁和地板一概是單調的灰色。 所有的人穿的都是連身的灰色工作服。 油的臭味瀰漫空中 還有該死的持續碰碰聲。   我們逼著他每天在那灰暗的地方。 長大後,我才了解 他就在那裡工作,製造汽車車體, 但我一直沒能抖掉 他想離開卻又不能的感覺。 他曾經在一個吧間彈奏鋼琴。 他只高興了一段短時間,但是 我母親需要更多錢,所以   他又進去那裡,過其一生。     作者簡介:美國詩人Gric Greinke是16本詩集的作者,最新近的是2014年由Presa出版社出版的Living Dead——新詩選。他的作品廣泛發表在文學雜誌上,也被譯成許多文字。從他六十歲當起編輯、評論家和出版人後,他就常出現在詩的活動場合了。 (譯自2014年印度出版The Second Genesis當代世界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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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巴黎圖書館

珍娜.史嘉琳.查爾斯/著 第一章 歐蒂兒   巴黎,一九三九年二月   數字如同星星,在我腦海裡飄浮,八二三,嶄新人生的關鍵數字,八二二,希望的星座,八四一。半夜在我的臥房裡,早上要去買可頌麵包的路上,一集又一集就這樣交織在我面前,八一0、八四0、八九0。它們象徵著自由與未來(譯註)。除了數字分類,我也研究過圖書館的歷史,一路追溯到一五00年代。當英格蘭的亨利八世忙著砍掉老婆腦袋時,我們的法蘭索瓦一世則用方法管理他的圖書館,向學者開放。他的皇家藏書便是法國國家圖書館(Bibliotheque Nationale)的濫觴。如今,我坐在臥室書桌前,替巴黎美國圖書館的工作面試做準備,最後一次翻閱筆記:圖書館建於一九二0年間,巴黎首座向公眾開放的圖書館,訂閱的讀者來自超過三十個國家,其中四分之一是法國本地人。我迅速查閱這些歷史與數字,希望它們能夠讓我符合館長女士的條件。 我徒步過去,從我們家所在、熏得黑黑的羅馬街出發,跨過火車頭還在咳嗽噴煙的聖拉扎爾火車站(Saint-Lazare train station)。風吹打我的頭髮,我將縷縷鬈髮塞進軟圓帽下。我可以看到遠處聖奧古斯汀教堂(Saint-Augustin Church)黑檀色的圓頂。宗教類,二00。舊約,二二一,新約呢?我等著,但數字沒有自己出現。我緊張到開始忘記簡單的事實了。我從皮包裡抽出筆記本,啊,對,二二五,我就知道。 我在圖書館學校最喜歡的課程就是杜威十進位圖書分類法。一八七三年由美國圖書館館員麥威爾.杜威(Melvil Dewey)發想,用十個大類將圖書館書籍按照內容分類上架。所有的主題都有編號,讓讀者在圖書館裡可以找到任何書籍。 舉例來說,媽媽以她的六四八為榮(家政),爸爸不會承認,但他真的很喜歡七八五(室內樂)。我的雙胞胎哥哥比較像是六三六點八的人,我則比較偏好六三六點七(分別是貓跟狗)。 我抵達大街,不過一個街廓的空間,巴黎就甩下她的工人階級披風,穿上貂皮大衣。粗糙的煤礦氣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討喜的蜂蜜茉莉香氣,擦著這種香味的女人在窗邊歡快展示起蓮娜‧麗姿(Nina Ricci)的洋裝,或基斯拉夫(Kislav)的綠色皮手套。更前面一點,我繞過在店門口販售皺皺樂譜的樂手,經過藍色大門的巴洛克式建築,在街角轉進窄窄的小街。這段路我嫻熟於心。 我愛巴黎這座充滿秘密的城市。如同書籍封面,或皮裝,或布裝,巴黎的每扇門都通往意料之外的世界。庭院裡可能有多輛腳踏車打出來的結,或是手持掃把武裝起來的矮胖門房。至於圖書館呢?巨大的木門會開啟一座秘密花園。一側是整牆的牽牛花,另一邊則是草坪,鋪著卵石的白色步道通往磚石大樓。在並列搖曳的法國及美國國旗下,我穿過門檻,將外套掛在不怎麼牢固的衣帽架上。深吸世界上最美好的味道,發霉書本的苔蘚味加上銳利的報紙油墨味,我覺得自己彷彿回到了家。 距離面試還有幾分鐘,我繞過借書櫃檯,這兒總會有和藹可親的館員聽讀者講話(「巴黎最像樣的牛排在哪裡?」穿著牛仔靴的新讀者問。「書根本沒看完,我為什麼要付罰款?」壞脾氣的西蒙太太質問道)。我走進舒適閱覽室的寧靜之中。 坐在落地窗旁桌邊的柯恩教授正在讀報,髮髻上還插著一根瀟灑的孔雀羽毛;普萊斯—瓊斯先生一邊抽菸斗,一邊若有所思看著《時代雜誌》。通常我會打招呼,但面試讓我緊張,我只能躲進我最喜歡的書架分類裡,尋求庇護。我喜歡窩進故事之中,有些故事跟時間本身一樣古老,有些則是上個月才出版。 我想我也許該替哥哥借本小說。夜裡,他不停踱步的聲音會吵醒我。如果雷米不是在寫文章提倡法國理當協助因西班牙內戰而出逃的難民,就是在強調希特勒會以奪取捷克斯洛伐克大片領土的手段占領歐洲。天底下能讓雷米暫時忘卻煩惱(應該說替別人煩惱)的就是一本好書了。 我用手指滑過一冊冊書脊,選了一本,隨手翻開一段。我從來不會以開頭評斷一本書,這很像我參與過的第一次與最後一次約會,我跟對方都笑得太燦爛。 不,我會翻開中間一頁,這是作者不會刻意賣弄之處。我讀了起來:「生命中有光有暗,妳就是其中一盞光明,光明之中的光明。」Oui. Merci.(對,謝謝),史托克先生。如果可以,我也想對雷米講同樣的話。 現在我耽擱了時間。我連忙跑去借閱櫃檯,簽了借書卡,將《德古拉》(Dracula)放進包包。館長已經在等我了。她跟平常一樣,將栗子色的頭髮紮成一個包頭,手裡拿著一枝銀色的筆。……   「妳閱讀吧?」 爸爸經常抱怨我的嘴巴動得比腦子快。在這挫敗感閃現的瞬間,我回答起芮德女士的第一個問題。 「我最喜歡的已故作家是杜斯妥也夫斯基(Dostoevsky),我喜歡他筆下的拉斯科利尼科夫(Raskolnikov)。世界上不是只有他想打別人的頭。」   靜默。 我為什麼不能講點正常的答案?好比說,非裔美國文學的重要人物、哈林文藝復興時期(Harlem Renaissance)代表作家柔拉.涅爾.賀絲頓(Zora NealeHurston)?她是我最喜歡的在世作家啊! 「很榮幸認識妳。」我開始往門口移動,曉得面試已經劃下句點。 我的手碰觸到陶瓷門把,卻聽到芮德女士說:「『無須多想,直直奔向生命;不要害怕,洪水會將你沖往岸邊,讓你再次安然站起。』」這是《罪與罰》裡我最愛的一段話。八九一點七三。我轉過身去。 「多數面試者都說他們最喜歡的是莎士比亞。」她說。 「他是杜威系統裡唯一一位有自己專屬編號的作家。」 「還有幾個人說《簡愛》。」 這是很正常的回答。我為什麼不說夏綠蒂.勃朗特(Charlotte Bronte?)?或他們家隨便一個姊妹都好?「我也喜歡《簡愛》。勃朗特三姊妹的分類號都是八二三點八。」 「但我喜歡妳的答案。」 「是嗎?」 「妳說出內心的真實感受,而不是妳以為我會想聽的答案。」 這倒是真的。 「別害怕與眾不同。」芮德女士靠向前。她平穩的目光充滿智慧,望上我的雙眼。「妳為什麼想來這裡工作?」 我不能告訴她真正的答案,聽起來太糟糕了。「我背得出杜威十進位圖書分類法,在圖書館學校各科都是A。」 她看了看我的應徵文件。「妳的成績的確令人刮目相看,但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是這裡的讀者。我喜歡英文——」 「這我看得出來。」她說,語氣裡帶有一點失望。「謝謝妳撥冗過來。無論結果如何,我們會在幾週內通知。我送妳出去。」 回到庭院,我無奈嘆了口氣。也許我該坦承自己為什麼想要這份工作的原因。 「歐蒂兒,怎麼了?」柯恩教授問。我愛死她那只能站著聽的美國圖書館英語文學系列講座。她披著招牌的紫色披肩,讓《貝武夫》(Beowulf)這種令人卻步的書平易近人。...... 「歐蒂兒?」 「我在工作面試上出糗了。」 「像妳這樣聰明的年輕女孩?妳有沒有告訴芮德女士,我的講座,妳一堂也沒缺席過?真希望我的學生都這麼死忠!」 「我沒想到要提這個。」 「把妳想說的統統寫在感謝函中。」 「她才不會選我。」 「生命就是大幹一架。想要什麼,自己爭取。」 「不曉得耶......」 「哎啊,我清楚得很。」柯恩教授說:「妳以為索邦那些老派男人隨隨便便就雇用我?我費了九牛二五之力才說服他們,女人同樣能教授大學課程。」 我抬起頭。之前我只注意到教授的紫色披肩,這一刻,我看到她剛毅的雙眼。 「固執不是壞事。」她繼續說:「雖然我爸會抱怨我總是講最後一句話的人。」 「我爸也是。他都說我『死不讓步』。」 「把這態度拿出來用。」 她說得對。在我最愛的書裡,女主角都不會放棄。......   我的感覺並不重要,巴黎美國圖書館裡的人總能接住我,平復我的心情。這座圖書館不只是磚頭與書本,其中凝合一切的是裡頭在乎、關心我的人。我在別的圖書館也待過,坐在他們堅硬的木椅上,聽著他們禮貌的「Bonjour,Mademoiselle. Au revoir, Mademoiselle(小姐,早安。小姐,再見)。」這些圖書館沒有問題,只是少了真正社群共同體的同志情誼。巴黎美國圖書館則感覺像家。......   我笑了笑,我發現所謂的家就是藏不住秘密的地方,但笑容依舊掛在臉上。這已經很了不起了。 回到臥室,我不再緊張,我提筆寫下這封信。   親愛的芮德女士: 感謝妳與我討論這份工作。能夠參加面試,我已經受寵若驚。這座圖書館對我的意義遠大過巴黎其他所在。小時候,我的卡洛琳阿姨會帶我去「聽故事時間」。多虧她,我才研讀英語,愛上圖書館。雖然阿姨已經不在我們身邊,我卻還能在巴黎美國圖書館找到她。攤開一本書,翻開書末小信封,期待借閱紀錄卡上有她的名字。跟她讀同一本書會讓我覺得她依舊在身邊。 這座圖書館是我的避風港。我永遠能在書架角落找到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來閱讀、來作夢。我想確保每個人都能有這種機會,特別是自覺異於常人、需要家這種地方的人。   我簽上名字,結束這次面試。   譯註:這些數字為杜威分類法編號,八二三代表英國小說,八二二為英國戲劇,八四一為法國詩。八一0為美國文學,八四0為拉丁文學及語言,八九0為其他語言及文學。     (本文摘自皇冠文化即將出版新書《巴黎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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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奉茶的下午

文/徐絹單 圖/莊詠筑 2020年,新聞報導說「奉茶」十一月底將吹熄餐廳的爐火。二十八歲的「奉茶」,是從一尾鮮魚開始的。老闆葉東泰先生參訪至善園時嚐到好大的一條煎魚,為之驚艷,開始在茶館推出煎魚飯,之後陸續衍生清蒸紅燒和鮮魚火鍋等料理。來不及參加最後的營業日,向那尾魚告別,趁著茶館一樓還在營業,好好的坐它一個下午。 「奉茶」的店門口對著落日的方向,一到午後就迎進驕陽。門口種植的軟枝黃蟬,能用來遮去幾寸台南的大太陽。正對著氣象局的獨特地理,當藍天下開滿嬌美的洋紅風鈴木,白色的胡椒管就攬入了春天的溫柔。而一樹素雅的毛茉莉,幾朵芬芳的梔子花,雜糅桂花、樹蘭的香味,以潔白之姿,以馥郁之香,恬靜的妝點著門面。屋簷下則掛著長長的竹簾,光影篩過,折彎成文字,落在舊日的藤椅上。而藤椅,總是留著冬暖夏涼剛剛好的溫度。 幾片原木屏風區隔出內外。去了很多回,才發現有一行采字婉約的刻鏤在屏風上。點了一杯茶,坐上藤椅,馬路上如龍的車聲隱去。忽然傳來一聲「買菜回來了。」講話的是隔壁桌的客人,他抬起頭,和路過的婦人打招呼。這裡是一條買菜行經的路徑,亦是沉思落腳的所在,總有平常的問候輕輕響起,流動屬於在地人的小日常。 「奉茶」一直是我盛夏午后避暑的秘密基地,點一杯經典的「檸檬霜乳奶蓋」,嗅著青春般微微的酸味,淺嚐像初戀的三分甜。玻璃杯裡牛奶宛如白雪堆積懸浮,就著杯口慢慢的啜飲,而下一刻就會長出乳白的鬍鬚。對著手機裡鏡頭裡的自己,看了看,不禁莞爾。 那些年,春筍般的新式餐廳還沒在府城冒出頭,「奉茶」像少數綻放的茶花,高雅地開在公園路。有許多年,常和朋友相約在奉茶,踩響爬到二樓的黑鐵樓梯,點了開店以來就賣的火鍋,不管是地北天南的聊開了;或是輕聲細語的述說,尾韻流盪在古樸典雅的空間裡。我和朋友分享愛戀的滋味,工作的苦楚,一匙湯一勺飯,配著生活的秘密與迷惘一起吃下肚。 二十八歲的「奉茶」,即將從台南人的日常隱去,就像店前的老刺桐樹泛黃落葉辭山色。《天橋上的魔術師》導演楊雅喆說:「因為不見了,你才會記得它曾經是你的。」那家名為「奉茶」的餐廳也許終會消失,就像生命中的萬種風景。人去茶會涼了,而逆著時針繞過民生綠園,就會來到公園路8號的老屋。或雋永或簡約,在生命中曾擁有無數個奉茶的下午,長出霜白的鬍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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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生命之樹

詩/攝影 閑芷 忘了萌芽是多久之前 而我,風雨中咬牙 扛下雷火的印記 為了舉起整座天空,彎腰 成為禮敬時間的匍匐者   我吞下億萬年的滄桑 只為複製荒原之上 蒼穹之下,巨蟲途徑的瞬間 從蚜獅移動的濾鏡 巧遇黑帝斯蟻的夢境 劃開闇夜的螳螂 一一成為我孕育的果實 纍纍地懸掛在髮梢上 等你回眸,一笑 滿樹的淚光都為你凝結   於是輪迴之光照亮你 彈指,剎那,永恆 我站在此岸遙望 看你涉過萬水的行囊 滑落千年的心事 異地重生     註:琥珀藝術家黃億人在宛儒畫廊展出一系列琥珀作品,掛在展區牆面正中間的一幅「生命之樹」(如圖),駐足良久有感,寫下同名之詩向收藏琥珀四十年之久且致力推廣琥珀文化的古生物科學家黃億人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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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參天

詩/高朝明 圖/淑真 一顆種子 被,沒有雪的南方發芽   暢飲過濾的雨水 長成一棵向陽的熱絡,以 一首詩 向上橫生枝節   葉面 不停的鍵入詞彙 段落在樹下錯節盤根 文藻,立體凸出   把藍空茂盛 以,文辭瑰麗豐滿綠地 參天成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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