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我所見識過的房車族生活

文/攝影 陳玉琳 趙婷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獎的消息令許多中國人欣喜,她導演的〈游牧人生〉(Nomadland)獲得最佳影片獎,使房車族也成為最近的熱門話題。而我;卻想起了一位已去世的房車族友人。   John是外子的摯友,他的太太Donna是教我適應美國生活的功臣之一,這家好友在九零年初就出售房宅;拍賣傢俱,去過旅遊生活。 最初;他們除駕車在全美各地旅遊外,還買了帆船悠遊於美國沿海,我也有幸做過船上的訪客,生平唯一的一次,印象雖深刻卻不嚮往。不久;他們的帆船在佛羅里達州避颶風時被完全吹毀,拿到賠償金後,他們決定買輛房車,過暢快旅遊的日子。 他們買的是超大型豪華房車,車內設備齊全,如同一個小套房,只要停在供應水電的RV停車場,他們就可得到水電補給。房車後拖著的小車,方便他們到市區行動,用餐、購物甚至走訪親友,日子愜意極了。不久;我們得知他們在亞歷桑那州鳳凰城附近,一處叫Solano的小鎮買了塊地,那是個房車族聚集小鎮,每年秋冬他們會到那兒住半年。當時我們正經營小商店,每年春、秋二季要到拉斯維加斯參加展銷會。我們習慣開車前往,從達拉斯到賭城途中可順道經過鳳凰城走訪老友,實在令人興奮。 Solano是個在地圖上不易找到的小鎮,雖有著沙漠般的氣候與景色,但家家戶戶都停了房車,且每家都有深宅大院卻不設高牆,多以鐵絲網狀的柵欄與鄰居間隔。每家院中皆種有適合乾旱地區生長的植物,為遠處的禿山與街間的碎石子路增添生氣,Donna還以大量水種活一株他們從佛羅里達州帶回的甜橘,我因而吃到一粒約花費五十元水費澆灌出的甜橘。 我們總在春末到訪,春寒料峭時節來到這遠離城市喧囂的小鎮,更引發我對此地房車族的好奇。藉著Donna的說明,我了解這兒的住戶都是退休愛旅遊之人,為躲避冬季的寒雪而來到此地,又在炎夏來臨前離開這如沙漠般的旱地,他們是房車族,也有著候鳥般的特質,選擇到這小鎮買地避寒,因這裡地價極便宜,我這久居城市的房奴,對這一切都感到極新鮮。 這房車族群聚的小鎮,有著一般城市必要的生活所需,小小的超市供應生鮮蔬果與日用品,還有顧客熙來攘往的郵局,因小鎮沒郵差,信件全投入各家租用的信箱中。當然餐廳也會隨人潮而來,我們曾在鎮上唯一一家餐廳,品嚐過不同於一般連鎖餐廳的純正美國鄉村晚餐。 最有意思的是John在此地的一種特殊戶外活動,他帶我們去「淘金」,目的地是離家半小時左右的石山上,若非絕對的興趣,那片凸山是不會引我現身的。John手執探測器的專注神情很有特色,他絕非貪財之人,只是愛上了這種探尋的樂趣,當然;我不會說那裡沒金子,因Donna的脖子上掛了一塊小手指甲般大小的「Golden Nugget」(金塊),就是在這凸山上尋得的。 在我們離去前,John帶我們來到幾堆小土丘前,他指著上面那些用鵝卵石排出的字母,說道:「這裡可能是以前華工的埋骨處。」我甚是感慨,離鄉背井為生活打拚的結果竟埋骨於異鄉荒野間,但那正是那年代某些人的生活方式。 John是位很勤勞的人,他在這大片自家土地上蓋了儲藏室,又請人幫忙蓋了間帶衛浴的臥室,搭建了三個高頂大車棚,可停放親友的房車。黃昏時分我們圍著院中的大火爐,吃著Donna特製的牛肉醬配玉米餅,裹著印地安人手織的毛毯,沙漠氣候般的陣陣冷風拂面而來,分享著我們濃濃的友情。 不記得我們曾到此幾次,但最驚險的是一次夜間行。那天我們在鳳凰城晚餐後,由高速公路抵達通往Solano的出口前,我與Donna通電話報告我們的行蹤,她提醒我們;通往她家唯一鄉間小路要經過一片Open Range(自由放牧區),夜間會有牛隻亂逛,碰上就會遭遇如她鄰居那種「車毀人傷」的慘況。我們很幸運,在高低起伏的小路上,見到棲息在樹下的牛隻,卻沒向我們攻擊,我也因此見識到在此生活的不容易。 數年後;John因患癌症而搬到田納西鄉下定居,不久後去世。我們很懷念這對夫妻,我更感謝他們讓我認識美國有些房車族的生活,他們;是因興趣而過著「游牧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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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疫情之外

文/攝影 久彌 夏雲懶散的飄浮在如海藍天,鳶尾花已謝,但稻葉般的長長葉子,伸出走道,撩絆我的踝腳,總讓我像走在六月。風薰薰的田埂上,旁邊小池的荷花開了,荷葉也擠到這田埂上,蜻蜓在荷葉間閃上閃下,埂邊還長出幾枝黃色的野花,我書房窗外這幾步的小小天地,充滿農家夏日田畔風情。 午後放一個躺椅,帶一杯茶,一卷書,有一搭沒一搭的翻閱,眼睛矇矓時就讓它矇矓;醒,睡都在荷花香裡,綠樹蔭蔭外,疫情於我何有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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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甜蜜的所在

那牆就像是一個暗藏的線索,等著我去破解。 文/圖 蔡莉莉 在台南走逛,經常可以見到糖廠的蹤影。 返鄉的路上,開車彎進鹽水北門路舊家旁的小徑,沿著年少時的單車路線一直開。經過幾棟新建的透天厝和陌生的別墅,竟找不到記憶中通往岸內糖廠的岔路。本以為大概小路已消失,沒想到路旁出現一道殘壁,就像古代城牆,耀眼的陽光下遠遠可見一座城門,那意想不到的畫面讓我以為錯過了最近出土的什麼。 怎麼會有城門呢? 傳說中的北門,不是早在遠古的清末就已成了歷史名詞? 在鄉間小路倒車,改由岸內糖廠正門那條種著菩提樹的綠色隧道進入。經過岸內國小來到糖廠,大門深鎖,寫著「禁止入內」,彷彿將所有過往一併反鎖。高大的廠房一臉蒼老,鬆垮的電線在天空書寫著疲憊,大王椰子亦不見往日威風,像是頂著久晾多日的舊衣,任風拖沓。 昔時綠蔭下一座座糖廠員工日式宿舍已消失,寂寞蕭索,宛如一片被季節遺忘的荒原。只剩麻雀句讀著樹影風聲,只有枯葉捲起大地的沉默。那個安靜存在小鎮一隅的岸內糖廠,不知何時已被摒除於時間堤岸之外。 我有多久沒來了?也不知道什麼執念,竟一心相信還是可以吃到糖廠福利社的花生冰棒和帶著酒香的桂圓糯米冰棒。這支外表樸實滋味甜蜜的冰棒,糖廠獨有,是我味覺回憶的座標。 走在糖廠園區,和時光長廊不斷擦身,我想起外公調職岸內火車站的那一年。我在這裡認識玩伴,在她家的榻榻米上度過愉快的夏日午後,那是我第一次走進脫鞋才能入內的日式屋舍。 也想起學生時代,在蟬聲織就的暑假,騎著單車到日式房子學吉他的民歌歲月。 消失的,從來不止是時光,還有不復尋的人和不復存在的物事。 打聽之下,廢棄的糖廠曾有過護專建校計劃。不禁想,作罷也好,年輕學子若在小鎮上大學,除非閉門埋首學術研究,課餘所能接收的文化刺激恐怕有限。在國外,大學門口多半環繞著書店和咖啡館,散發濃厚的書香氛圍。想起近日台灣大學羅斯福路的大學口,熟悉的咖啡館已被一間間運動用品店取代,使人錯以為路過的是體育大學。若欲尋書店和咖啡館,就要往新生南路去了。 回到台北,我對那座宛如幻影的城門依然有一種懸念。上網搜尋,方知最近文化部將鹽水岸內糖廠規畫成影視文化園區,已經完成《嘉慶君遊台灣》的戲劇拍攝。恍然明白,我看到的並不是出土遺址,只不過是古裝片廠的道具殘餘。那牆就像是一個暗藏的線索,等著我去破解,正如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所言:「城市不會洩漏它的過去,而是像手紋一樣藏起來,寫在街角、窗格的護欄、階梯的扶手、避雷的天線和旗杆上,每一道印記都是抓撓、鋸銼、刻鑿、猛擊留下的痕跡。」 永恆的城市並不存在,歲月魔杖輕輕一指,可以凝止,可以塗抹,可以遷移。一座記憶中的城,或許是迷宮,或許是有機生長的枝椏。直到有一天,遊子踩著少時的影子往復繞行,終於找不到來時路,再也尋不回那甜蜜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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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週記簿

文/張經宏 插圖/國泰 有天下午,阿妮塔從包包拿出一本學生週記,中有幾行紅筆圈注的瓜藤牽絲:不想過冬,厭倦沉重,就飛去熱帶的島嶼游泳;離開舊愛像坐慢車,看透了心就會是晴朗的,沒有誰能把誰的幸福沒收…… 「厲害吧我們班,失戀的心得這麼上乘,」阿妮塔:「整理一下,寄去唱片公司肯定賣。」 「這本來就是一首歌。〈分手快樂〉,梁靜茹。」 不知誰起的頭,有段時間老師們很愛朗誦學生週記,(若是現在,大概會被撻伐:甚麼?居然當眾念起學生的作業!)如果你知道,那是一個學期要出五回試題,改八篇作文,十篇週記,聯絡簿、訪談紀錄按時呈交的年代,老師們興之所至,輪番分享學生「出類拔萃,匪夷所思」的神句,是洗衣機滾轉的教學時光裡,多麼珍貴的片刻。 教書的前幾年,不斷被家長、上司提醒,與其說你在從事教育,不如說你該有的工作心態就是「被教育」。學生、家長、同事都是你的上師,愈是難搞,愈是你的無上師,你該全心俯首,甘為孺子做牛做馬,這個態度栽培得宜,謙卑到一個級數,也會有甜滋滋的感覺,待過道場的不會陌生,從中發展出來的世界觀,任何問題都是「教育的問題」。出言忤逆長輩,老師沒教好;桌面抽屜髒亂,老師沒教好;老師們去到餐廳大聲喧嘩,是老師的老師沒教好。 改週記,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再貧乏無料的記事,總得想出三到五行的評註七到八句,帶上一兩個正面的訊息。因為需要大量的評語,你不得不儲些備用的佳句、成語:「百尺竿頭」、「逆水行舟」、「滿招損,謙受益」,用在學習、人際、生涯規劃皆通,算是萬用型。但是,重複三遍以後,你會陷入某種難以言喻的悲從中來。作業簿往桌前一推,走往福利社瞧收銀檯小妹與舍監幾個回合的打情罵俏,癡望飲料櫃利樂包上的手寫字體。起身回辦公室,拿起紅筆,居然又順順地寫出三行五行。 再不行了,就偷偷請外出假,找一處連鎖咖啡店,成一棵安靜的植物,冷氣吹過音樂與吊燈,窗外一排欖仁樹,葉身密密叢叢,上千隻麻雀枝條上吱喳。 櫃檯內收取單子一杯一杯按下鍵鈕,裝水,攪拌,覆蓋。那頭有相機調整蛋糕與杯盤的光線,桌沿四個角度各拍一張;這頭一邊觀看一邊弄出作業、考卷、評語、教學紀錄。偶而打個小盹、發楞,下巴擱在書頁上。各行其事,各安其位。 我也會唸誦這自說自話的三行五行,跟同事們交換心得。一點點勵志,一些些修辭,一絲絲無厘頭:天邊的雲亮了你也該醒了。陽光照耀的土地不該有獨自傷心的人。遇到瓶頸就聽平井堅吧。 順便互相檢查,若評語寫得窩心親密,多畫了一顆心,家長也會來問的。動了真心說了氣話,白紙黑字若要較真,被叫去質問這甚麼微言大義,愈描愈黑不是沒有。偶有振筆疾書論起國政時局、情志飽滿的作業,激起老師連篇累牘,與之交心筆談個兩三頁,這類的學生可遇不可求。最理想的,莫過於不痛不癢的雞湯話。不如說我們在娛樂自己,寫來感動且振奮了自己。 阿妮塔每每唸完評注後說:「我都想當我自己的學生了。」 寫評語給學生,她真的有天份:毫無殺傷力的吆喝,意象與詞采聯翩,婆心是她,苦口是她,教室掃前掃後也是她。每每見她的學生捧讀批閱後的週記,我也很想當她的學生。   我們也會揶揄或挑剔各人習而不察的腐氣。甚麼「這一代苦,不能讓你們跟我們一樣苦。」少天真了,苦之為物,若從這端幫他們挑除遮蔽,它自會從其他地方冒出來。從能量守恆的觀點來看,世間的苦的總量從來不變,不是嗎? 我們聊起養小鬼的電視節目。那種樓梯間起一座香爐,紮幾個紙人,唸幾回咒,紙人小鬼四處探聽虛實,主人成了無所不知的腳色。 咦,這個不錯。遇到不愛讀書,也不太思索的學生,遂有了這一招:抄書。 與其千篇一律的一週大事,不若叫他們找本有意思的,批改時順便吸收,原來我的學生在看這個呀。 有陣子很流行《生命的故事水知道》這書。老師一邊讚嘆一邊愧慚:學生都知道的奇書,我們怎麼沒聽過呢。作者似乎認為「萬物有靈」,舉了若干實驗作證:如果對著兩杯清水,兩盆綠豆芽、植栽,甲組每天給他聽莫札特,稱讚你好美啊,謝謝你;乙組罵他希特勒,王八蛋討厭你,一個月後甲組根旺葉茂,乙組凋謝枯萎。就算是兩杯清水,顯微鏡下的菌類生態也有天壤之別。 這些例證告訴我們:讚美的重要。萬物需要被讚美、歌頌,石頭知道,樹知道,風知道,如果你深情的目光為他們停留,天邊的雲彩也知道。 這書被同事的先生知道,「太棒了。」介紹給他的學生。那先生教的是夜校,「太扯了。」學生聽完後說:「搞不好是作者編的,有人就是這麼好騙。」 阿妮塔前年帶實習老師,學生的週記心得:我要好好運動,練身材,才能像IG網紅那樣受人喜歡。實習老師幫她提醒學生「練身材是為了強健心志,將來能為社會國家做更大的貢獻。」看得阿妮塔好生羞愧。同婚公投結束,學生的意見跟家長大不相同,週記揚言離家出走。 「沒有人願意為彼此的幸福而活了嗎?」這話我們只手機的賴裡說。對了,家長另有他們的群組,有些評語被截圖傳閱,老師這端不會知道。如此改起週記,過度認真或認真地言不及義,飛揚或張揚,同樣不宜。 阿妮塔嗜讀現代詩,偶而傳來網路詩作的截圖。新鮮、曖昧、詭異、蹊蹺,不一而足。「怎麼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呢?」我告訴她,以前寫的週記評語,行數拆一拆,就跟某一類的現代詩很像吧。當年情意飽滿且帶幾分含蓄地讓學生知道,也許人生有這樣的一條路或一片天空(而又說得模糊縹緲),這個感覺,跟寫詩的心情或許互通吧。儘管寫這些的當時,心下只一個念頭:再撐半小時,改個五本,我又完成一項工作了。 於是再思慮枯窘、時間迫促,還是懷抱著,如果學生願意看到些甚麼,在某個空白的時刻打開你的午夢可有樹葉與樹葉交談的窗影?池塘淺淺的笑意?天空飛過的痕跡,可曾為你的悲傷停留?想想他們捧讀評語的專注模樣,也許我們都需要有人這樣跟你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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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高朋滿座

 文/攝影 默子 小鎮以荷花木棉花聞名,五月的蓮花節、三月的木棉花季,遊客絡繹不絕好不熱鬧,小村落有個遠近馳名的總舖師,生意應接不暇,難得的假日遠遠地就望見豪華桌巾舖陳整齊劃一,夾道兩旁平均分配,不難想像總舖師辦桌的盛況,仔細一瞧是利用艷陽高照的時日,趕快讓清洗乾淨的桌巾盡情享受日光浴,讓大太陽好好曬個夠,隨時都有嶄新亮麗的桌巾可替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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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早餐店的花生厚片

 文/周盈君 插圖/國泰 我喜歡花生厚片配上黑咖啡當早餐。 早餐店六點營業,老闆便忙了起來:橙黃蛋液在鐵板上凝固成朝曦,火腿紅彤蜷曲,蛋餅膨成脆薄,黃麵凌亂,煎餃、豬排、牛肉齊發,鐵板正滋滋作響,一時間香氣四溢,即使肚子餓餒也甘心等待,隱忍著垂涎。 而我所愛的花生厚片,則有別於鐵板上的戰國世代,在老闆的巧手下,帶顆粒、被刀刃當心劃有十字的花生厚片,在烤箱中微微熅著燙著,慢慢醒覺成秋季的榛果色。當烤箱一掀起,香氣衝門而出,衝腦而來,剎那間覺得好事揭幕,未知的一天突然明媚起來。 而我挑嘴,愛上家附近的花生厚片,是長久尋覓的結果。 名為花生厚片,實則各有千秋,比方花生醬有的帶顆粒、有的則無,有的甜味輕,有的則濃墜,而烤箱的火候若控制不佳,厚片的體溫不夠,它和花生醬的雙人舞便顯得有氣無力,至於有些早餐店只賣薄吐司,那樣的紙片人則始終無法滿足我要的齒頰咀嚼感。 尋尋覓覓的結果,我特愛家附近的。 曾經我和他在早晨來此,填單就座,沒多久我的花生厚片便上場。熱氣散發,花生醬在厚片上融融地如被陽光洗禮過的大地,水般的沸騰,在厚片上暗自響動,我一口咬下常常燙嘴。而他則幫我撕開黑咖啡的薄膜,讓我能一口甜膩、一口苦味的享受早餐。 我閱讀報紙,他有時抬頭看新聞,我閱報的速度緩慢,他吃完早餐便開始瀏覽手機訊息,雖然不交一語,而不交一語也非我所想要的互動,但早晨有能共進早餐的人,無論如何都帶有美感。 然而美感不長久,後來他放逐我,朝他的天際翱翔而去。我目送他的背影,久久無法離開,也許,少了他的早晨,好似我心的崖頂有塊巨石也隨之崩落。 那陣子為了遺忘,我久不去家附近的早餐店,也絕食花生厚片。然而時間是忘記傷痛的良藥,或者說在那歡悅的早餐店裡消融我內心的孤絕?我不清楚正解,只知道有種號召力吸引我的魂魄,想走進那家早餐店,就座、用餐。 而如今細想,那樣的召喚會不會也包含文字。 閱讀報紙副刊,在纖細的靈魂中尋找同溫,讀著讀著,心坎的毛躁便逐一撫平,我看見它教導我如何一個人也能活得自在,我看見相同的境遇,我也看見純淨的靈魂如北極星重新引領我向上,那些筆下苦心孤詣織就的文字,在我惶亂之際拯救我,即使作者們不知道。 也許我還愛極那樣能給我在清晨時刻,在即將投入未可知的一天、忐忑的一天,用老闆吆喝老闆娘備食材、找錢、端餐,客人點餐付費之聲、電視新聞洗腦式輪播,以及甜苦交雜的我的餐點,佐深刻的文字、輕鬆的小品,在一天尚未開演前,在一切繁亂還未奔出暗黑的巖穴時,我用這清純的早餐時光,吃著我的最愛,成為我力量的來源。 花生厚片平凡家常,在食譜中名不見經傳,若不挑嘴,它處處皆有,甚至烘焙店也常在下午出爐,櫥窗裡可見其身影,然而卻帶給我強勁的依戀。 即便他離我而去,而有陣子在迴避那家早餐店後,我再走入時,那怯懦之心讓我改點巧克力厚片,但那味道無法抓攫我心,即使巧克力也是我的愛。 時間沒有拋錨,它流動,而我的心也緩緩流動。如今在每個早晨,我仍是中蠱般的彷彿一具甘擺弄的傀儡,走進那家早餐店,就座,點花生厚片、黑咖啡。 而無論曾經擁有的、失去的、或再次回歸的什麼,這幾年的順與逆都在這狹仄的空間裡具足。 早餐店的生意依舊興隆,大家依舊忙碌著,顯然不清楚我心底的雲霧變化萬千,但我感激這一切的恆常與規律,好讓曾經載浮載沉的我有跡可循,可以沿著某種召喚,宛如糖果屋兄妹丟擲的石塊,慢慢走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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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多良‧車站〉

詩/攝影 栩玖 多良說,我是最美麗的車站 長髮是浪花吹捲的 眉眼是彩雲剪貼的 笑聲是石板烤香的   多良總愛留下誤點的誓言 流連在遠眺的鏡頭 再將昂藏於隧道口的身影,揚長成 太平洋的濤聲   「過站未停,如何承載幸福?」 雀鳥蹦跳鐵支枕頭,切切問   多良笑,最美麗的 最耐於 等 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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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租屋誌異

 文/余能城 插圖/國泰 最近讀了徐禎苓的新作《流浪巢間帶》,寫她為租屋而看房的命運多舛,峰迴路轉。有一段寫到密宗室友指出她的房間,剛好落在靈異通道之途,此後她日夜所思,身邊一切皆幻化而天天難眠。難道作者真的住進了「鬼屋」嗎?禎苓的經驗,也讓我想起自己看屋的魔幻經歷。   某次,循著導航,穿過曲折小徑,眼前突然開闊出一片雜草般的住宅區,那靜得讓人懷疑此地是否荒廢已久。而約好要去的大樓可能也超過三十年了,外牆以仿色的小口磚鋪成,像是從老投影片直接投射而出 有朦朦朧朧無法洗刷的舊。 停好機車,我剛想著約定的時間已到,四周張望,卻不見有任何人車時,大樓的鐵門突然被推開,房東從黑暗裡走出,還好他一到陽光下便馬上向我搭話…… 一陣問候,房東便向我說明,房租水電的計算方法,以及他採用年資升遷的方式管理租房 規則大致為每層有三或四間套房,大小格局相異,但價格皆同。承租以後,只要有人搬離,其他房客便能依住宿年資長短,先後挑選喜歡的房間遷移。 以我的經驗來說,同棟大樓的房間租金,雖然不會每間相同,但依坪數、採光、設備等條件不同,價位多少都有點差別,房東那樣的規則實在有點特殊。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收租方便,才有這樣的安排?不過,讓房客們依年資挑選空房,若經常有人搬遷,又顯得過於麻煩。不過,收租維生的人以管理房屋為工作,或許可能樂於為此費神,我心中反覆給自己各種留下來的理由。 想到既然價格相同,對租客而言,若能將所有空房都看完,再決定一間,也還算不錯。我當時的心情,應該就像作者說的:「看房是種緣分,跟婚戀一樣,不是單方面努力即能獲得同等報償。」只是到處約著看房真的好累,我想為這段緣分再努力一點,隨著房東又看了幾間,過小的、沒窗的、只有一盞燈的,同棟裡竟有各式格局,還都有著各自的問題。 當無數的掙扎還在我心中進行時,房東卻突然低聲加微笑又故作神秘地睨著我說:我不會一開始就帶你去看很好的房間──同時從他身後竄出了一位穿粉紅紗裙的女子。房東沒有任何表示,一切非常自然,像是安排好的。我原本紛亂的掙扎逐漸有了某種統一。 女子一語不發地跟著我們上樓下樓走進走出。房東與女子仍沒有任何互動,女子也完全沒有要向我招呼的意思,她是房東的女兒、妻子,或只是一位普通的房客?我完全無從判斷。而房東神色自若地介紹著大樓的設備,口中也說著要帶我去看目前最好的一間房。 我們經過廊道 房間在右手邊,房東從一整串鑰匙中仔細挑出了一把,將門打開。 確實房間較大,靠近門邊一大跨步還有一座小吧檯,上面放了一尊插著假花的花瓶作為裝飾。我進門環顧後,發現房間沒有對外窗僅有一扇開向廊道的窗,我心中對這棟大樓也差不多要放棄了。 不過,房東似乎開始努力想促成租屋的緣分,一個伸手撳亮了吧檯上方的小燈泡,紅色的光,接著橫拉開窗戶,彷彿想展示什麼。 女子正立在窗外向房裡看。房東真是努力朝我的心上重擊。 離開時,他仍持續地推薦說:如果這邊不喜歡,到時候你住久了,我還有另一棟更好的哦。 但我已恍恍然,像剛走出「聊齋」的故事。 真正的「鬼屋」究竟是甚麼?作者在看了許多間房後,聽了分租的小房東們抱怨房子的各種問題卻仍久租不去時,她心中浮現了疑問:「為什麼能忍受這樣的房子?」也許,她的「鬼屋」大概不是什麼靈異通道、「聊齋」故事,而是那些在你進住後仍有著各種不滿的屋子。雖然我也深有同感,但在累積了許多看房經驗,也曾幾次妥協,我才幡然醒悟,原來房東們都準備好了,我才是最不好的;我抱怨不滿的是屋子,還是自己? 翻閱著《流浪巢間帶》,既累聚著所有租屋人的疲憊,也使讀此書的人感到欣慰,能輕輕地一問──哦,原來你也那麼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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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都歷遊蹤

文/圖 林明理 選擇春末最後一個節氣的清晨,驅車來到成功鎮都歷(Torik)海灘。一霎時,金色的浪花翻滾跳躍,陣陣風兒捲起潮浪,年復一年的阿美族兒女,守望著這片海域;讓我再一次發現那不可錯過的日出,彷若天地間只剩下我和獨自吟唱的風。 從這裡眺望──上方,只有一片柔和的雲彩似乎在飄動、鋪展,又似乎在彌散。下方──只有山巒、岩石,隱約起伏晃蕩著。數百年過去了,它仍是阿美族每年舉行海祭、漁獵及撿拾螺貝之處。若是夕陽下退潮水淺時,沿著黃金沙灘漫走,就會浮現出一座清澈無瑕的「天空之鏡」。恍惚中,他們仍手牽手圍成大圓圈,回應著祖靈的召喚,在夏末月亮升起的光裡,歌詠著古老的舞曲;而我找到夕陽最後深情地一閃,並沉醉在星空樂曲中。 跟著風的腳步走進部落入口,便看見一片椰林中的傳統茅屋,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楓樹、檸檬、百香果等混合的味道。信義國小操場前,一棵老樹上有紅鳩在鳴囀,幾隻野鴿停在不遠處咕咕咕咕地又叫又跳,一群飛燕無聲地飛翔……只有部落裡的狗兒溫馴地在巷道臥躺打盹或四處走動。 沿著一條緩坡的小徑,一側散落著幾十戶人家,屋牆塗畫著族人織布和捕魚的傳統文化,另一側栽植著數行大樹、花煙草、向日葵、百合花等植物。遠處,天地相交的地方依稀可見海岸山脈的雲霧。這回,懷著格外強烈的情感,再一次找尋當地阿美族生活樣貌和其中的幸福。 原來,月桃是這部落的生命之一,婦女們擅長編製器物、草蓆、製作醬食品,也擅長藤環手作等工藝。在東岸都歷遊客中心休憩時,我向浩瀚穹蒼仰視,大海依舊在那兒!搖曳波浪中,有膠筏、小漁船在緩緩移動。巍峨的建築入口旁,睡蓮開了,美不勝收;有時蓮莖上一隻歇息的蜻蜓飛起,宛若預告幸福的閃現,又像是萬物靜止的終點。我在這依山傍海的景色中,找到生命中自在的歡愉。 延著我的傘尖看去,遊客中心周圍有一大片綠油油的草皮,如果你能看到廣場前的許多雕塑、裝置或展示館裡的影像等作品,如果你能親耳諦聽他們像天使般歌唱,熱情地舞蹈與接待,我相信,你也會發現都歷部落族人勤於淨灘、栽種無毒農作是多麼良善;都歷的點點滴滴,都是腦海中幸福的記號。 每當微風吹拂時,只要用耳朵,就能聽見那片大海在地平線閃著一種天藍的純淨……既不喧囂,也不矯飾的聲音。我願大海的歌聲迴盪成亙古不變的記憶,我願原鄉孩童的純真質樸與部落的活力永遠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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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軌道之外

詩/圖 零一 雖然不能創造宇宙 世上諸般事物 正等著誕生 埋下的種子長出什麼 寫的信誰會收到 躍起,發出一球   失手,向下坡逃去 沿途光影旋生旋滅 不過就一個球罷了 倒是重心要隨時挪移 畢竟地球分分秒秒運轉不息 萬物不時滑出軌道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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