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林邊手記〉 不老小火車站

貝爾格雷夫車站的售票員 文/攝影 翁少非 這趟返鄉舊地重遊,油然興起你對五分仔車的懷念,心靈深處那兩座不老小火車站,也就冒氣鳴笛的忙碌起來。 上星期偕同妻子回家鄉麻豆,在龍泉里舅舅家果園採文旦後,沿嘉南大圳往東走,不消幾分鐘就到達南瀛總爺藝文中心。這兒原是台糖的總爺糖廠園區,除了大型製糖工廠和倉庫外,亦建有員工宿舍、郵局、醫務室、集會所、俱樂部、福利社、小學等七十多棟建築。 在糖業興盛時期,能在豐饒的園區生活,可是讓人羨慕的。而你,因於父親在糖廠任職保警,得以有機會在此就讀「總爺代用國校」,並在小四時全家搬來員工宿舍住上兩三年。雖然事隔四五十年,對目前留存的紅樓辦公大樓、紅磚員工餐廳、廠長典雅寓所、日式庭園造景、主道路蓊鬱的百年樟樹,這一草一木,以及在福利社買紅茶配枝仔冰吃的諸多往事,都還記憶猶新、歷歷在目。 「何其幸運,家鄉得天獨厚擁有一季的香甜:每年農曆二三月間不僅柚花飄香,製糖期的空氣中總瀰漫一股甜味。」你指著大門口馬路對面的空地,說:「這裡原本有一個小火車站,糖廠隆田線的總爺車站。」你比手劃腳的描述位置及模樣,試圖讓妻子聽懂:木造的土灰色外觀,設有售票間、行李間、候車室、辦公室、閘門出入口。每當甘蔗收成期,你喜歡倚在欄柵,看著一節節飽滿的白甘蔗車箱,從遠方被火車頭拉來,轉進鋪設許多軌道的廠房裡,工廠的機器忙碌著轟隆、巨大的煙囪忙碌著吞吐、鐵路人員也忙碌著工作,整個世界變得生龍活虎的。 平常,你也喜歡來候車室坐著等父親下班,父親總會從車站旁的防空洞裡拿出水果給你吃,有時是香蕉,有時是葡萄、蘋果,好像那裡是阿里巴巴的寶藏庫似的;有一位長得很像諸葛四郎義弟真平的站務員,常瞇起他的細眼睛逗你玩,說些「喂,林小弟,來玩大戰魔鬼黨」之類的話,而後舞起劍式直到父親來接你時才罷手。 而今,糖業沒落已久,這兒沒了製糖工場,沒了運送原料的五分車;隨著公路的開發,少了旅客的光顧,小火車失去了軌道、失去了停駐的火車站,若不是自己曾在此生活過,眼前不留痕跡的一片,在豔陽下仍只是稀鬆平常的空地。 妻子發現你有點感傷,安慰說:「雖然不見了,但它鏤刻在你的心版。」說得好,的確,這座小火車站裝載你的童年和父親年輕時的身影,早就棲在心田未曾消失,也不曾老過。 或許也因如此,到國外行旅總喜歡搭乘當地的小火車回味,如:日本京都嵯峨野觀光小火車,沿保津川峽谷欣賞風光,或春櫻花、夏青楓,或秋紅楓、冬雪林;紅橘色車廂和阿里山小火車的紅白,韻味感覺相當,約半小時旅程倘佯山林溪澗水間,拾得閒適。 又如,北疆烏爾禾風城遊園車,蒸汽小火車造型車頭掛著兩節車廂,行駛在準葛爾盆地的雅丹地貌上,白堊紀時代這裡原是水草豐美的湖泊,歷經地殼大變動已成戈壁,陡壁小丘被風蝕形,或像船艦、或像城堡、雄鷹展翅,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引人遐思。 最有感的,就是澳洲墨爾本普芬比利鐵路的小火車。這條鐵路原是丹頓農山脈運送木材用,後來因為伐木業蕭條,加上路基坍方而停駛,七十年代在地方人士奔波下,由一群志工投入營運工作,轉型成觀光列車。 它和台糖小火車一樣都是窄軌的五分仔車,車廂裡的設備簡單,兩旁各有一排長條的木質座椅,觀光客都流行臉朝外坐在窗台上賞景,沿途的山林風光爽目,但最讓你驚豔的是它的貝爾格雷夫車站了。 美鬍子logo 白鬍子站長目送旅客離開 貝爾格雷夫車站是營運管理中心,除了辦公室、候車亭、售票窗口,還有紀念品展售室,琳瑯滿目的商品中,蓄著濃密長鬍子的尪仔布偶最吸睛,攀談之下才知道是他們的logo,在這兒服務的幾位老叟都是志工。啊,真是不老騎士呢! 望著他們梳理整潔的白鬍鬚、熱情煥發的神態、彬彬有禮的態度,驀然你有個奇特的聯想,這條百年歷史的骨董蒸汽火車路,他們彷彿是童話裡的聖誕老公公,正忙著把慈祥與希望遞送給全世界每個人。 火車頭噴出蒸氣鳴笛要出發了,月台上的白鬍子站長咧開嘴朝你們揮揮手,把他的微笑用目送傳到車廂,在車輪滾動節奏聲中,這座不老小火車站就逐漸縮進你的心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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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甜灌木

文/攝影 久彌 春暮,清蔭漸密,花事闌珊的時候,就會有一種若有若無,似蘋果切開了的香甜,浮動在林中,甜灌木開花了。 本地人也叫它木玫瑰,想是因它的香,它不起眼的花是不能和玫瑰相題並論的,全無一點玫瑰的嬌豔形色,「木」倒是恰當的形容,它花瓣的顏色和質感是很像木片削出來的。如果把它當雕飾品來看,那真也還得有一番巧手功夫才作得到。可是像我這樣欣賞它的人並不多。 它不挑剔,只要有一些別的花樹不去的空隙地方,它就安適的在那裡欣欣向榮,為樹林彌補一些缺漏,且自在的,開得高高興興,把香甜毫不吝惜的任風隨意撒送,頻頻給我這山中客很多不取自來的享受。 我覺得它有些像社會中的藍領階級,不管你是否在意,他們總是在那裡不為人知的,為社會默默貢獻一己所能,這對普羅大眾的我來說,倒是感到很親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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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初離別

文/安老師 插圖/國泰 每個人最早的記憶,或早或晚都不一樣,我最早的記憶是五歲,第一次離家,踏進惠華幼稚園時,五歲的孩子踏出自己舒適的窩,走向外界的第一步,走的艱辛痛苦 那段記憶,刻骨銘心,至今難忘。 「妳走吧!孩子交給我們,妳放心。」修女連說帶哄的把媽請出大門,厚實的大門慢慢闔上。媽媽拉著我的手一起走進這大門,媽媽磨磨蹭蹭往外走,我已覺不對,等媽媽身影消失門外,孤零零留下我、看不到媽媽時,我頓失所依,面對大門,開始大哭。 嚎啕大哭,是我那時唯一的表達方式。 那是1952年,我踏出家門走進幼稚園的第一天。天主教辦的的惠華幼稚園,在台中市中華路邊,離我住的五廊巷步行不到半小時。懵懵懂懂的童年,日子過得平靜安適,怎知小孩子長大後,有一天要離開家門。上課鈴響了,笑鬧嘻戲的小孩子陸續進了教室,庭院中,榕樹下,只有我在放聲大哭。 「別哭啦!進去吧!」穿白色長袍,頭上圍著白色頭罩的修女,蹲下身子,拉著我的手,對我說。 「哇!哇!」我仍在無休無止的大哭。修女放開了拉著我的手,淚眼婆娑中,我看見修女轉過身,走進教室,她知道我正驚慌失措,要讓我哭一陣子再說。片段的記憶中,偌大的庭院,高大的榕樹,空無一人的寂靜中,只有孤單又絕望的我,和庭院中四面迴盪的哭聲。時間像凍結了,不知哭了多久,只覺得口乾舌燥,精疲力竭,聲音漸消沉,大哭變斷續抽泣。 上課了,抽泣聲中依稀聽到一陣陣傳來、教室裡小朋友唸聖詩歌唱的聲音。這期間,一雙修女關切的眼睛,從教室一直關注著我。她知道,蛹化蝶要有掙扎陣痛,還要有完整過程。估計時間夠了,她從教室走出,到我身邊蹲下,用潔白手絹細心抹乾了我滿面淚痕,拉著我的手。我哭得冰涼的手,感覺到她手心的柔軟和溫暖。 「乖!不哭了,進教室 上課去。」哭聲已歇,修女溫柔的說。我已全身乏力,只能任由她拉著,亦步亦趨的跟進了教室。教室裡有十多位小朋友,我被安頓在後頭,和一位乾淨的小女孩同坐。   「媽!妳好殘忍,就那樣把我丟在陌生的幼稚園裡。」大學畢業後,進入社會,回家的時候少了,每次回去都會和老媽說些往事。有次我憶起那段過程,笑著對老媽說。 「你說的我都知道。我都親眼看到。門闔上後,我關在外頭,沒有走。我從門縫裡看見你說的經過,一直看到你走進教室,聽到你的哭聲,我心如刀割,悲痛不比你少。你進去後,我在外面蹉跎好久才走。」那麼多年後,我才知道,那時,我在門內,老媽在門外,隔著門,臉上都掛著淚痕,心裡都懷著悲傷。一樣悲傷,兩種心情,我悲傷於踏出熟悉的家,老媽悲傷於要忍心放手。 第二天,老媽一早把我送進惠華幼稚園,進了教室,跟老師學唱歌、聽老師說故事,和小朋友玩,吃點心,過得其樂融融。經過踏出的痛苦的第一步後,我一下子長大了。 幾年前我由美返台,路過台中市中華路,又見惠華幼稚園,我啟蒙之處當年高大的榕樹,寬廣的庭院,厚重的木門都不見了,變成三層樓高的新式建築 小朋友下課從敞著的閘門蜂湧而出,等在門外的母親,迫不急待的背上孩子小背包,拎著孩子手提袋,牽著孩子的小手。這情景和我們當年一樣。 歲月匆匆,轉瞬間已髮蒼蒼視茫茫,人生多少悲歡離合,都在記憶中淡去,唯獨孩童時,第一次踏出家門,進幼稚園的情境,歷歷在目,難以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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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他們的海海人生

文/攝影 洪金鳳 每次回澎湖,不分季節,只要得空,我就會開車到風櫃海岸,探訪特殊海岸地型與岩石,風大的時候,還可以聽到風櫃洞裡的浪鼓聲,不管是帶朋友來,還是我獨自前往,每一次都會有不同的歡喜感受。 每回探訪風櫃海岸,風大風小的季節都一樣,岸上都會有零星的漁人在釣魚,但是岸上佈滿人潮釣魚的景象,今年農曆春節還是第一次見證到,這樣海海人生的畫面,讓人不禁期盼,今年能夠牛轉乾坤,豐厚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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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愛人同志

詩/圖 侯思平 到最後我們還是要習慣 電影散場,那一盞打亮的光 它照不到心裡,不到 匪夷所思 卻能看清眼前一片空無   而你就在我的前方 整座花園 沙漠的中心 等一顆嶄新的太陽爆漿那些 溢於言表的乾渴   我穿著白紗 我走錯房門 感情的事就像一首詩那樣 喜歡 癱在陽光底下 執拗與疲軟   倘若我能 將生命之前 一刀一刀切出期望   抓住這把聲音,光影之所在 為撫順一闋詩情畫意 一個名姓筆劃 從流浪開始 一半擱淺,一半流亡   在你始終嫻熟的凝望 成為八月,慍火重生的來龍去脈 燒著生命的藍調 朝天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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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金剛大道的隨想

 文/圖 林明理 在溫婉的風和夢寐在長濱鄉的光亮之中,我將串起的驚嘆變成反覆吟唱的情歌,延伸到臺東縣最北方的一個鄉內居民以阿美族為主的故鄉。 在那裡,我走向它,有寬闊的梯田,風光俊朗清逸。那湛藍、詩意極濃的海洋重覆著歡快的音節,一遍遍吟唱……好似母親溫柔的眼眸。在那裡,白鷺鷥凌空飛翔,金剛大道兩旁的稻穗隨風搖曳,還有溝渠流動的聲音──它的美是奪目的。而東臺灣「米倉」之一的長濱鄉,當地人情味淳厚,永遠在前進的風雨中,迎向光明的世界;比想像更美好,比松柏更繁茂。 鄉內約七千餘人,雖然人口逐年遞減,但我愛這些古樸的村落。愛上位於長光梯田附近的一片片山高林密,遠看像一隻猩猩卻絕美夢幻的金剛山;長年雲霧繚繞的山泉、溪流也像一首小詩那樣歌著。恍惚中,我看見古老的聚落住在海邊的洞穴內及岩蔭下,沉浸在靜謐的星夜裡。這裡也是長濱文化的發祥地,古老的風訴說著舊時代的故事;而那些岩峭壁或鬼斧神工的海蝕洞穴,也提供了美的感動。 再次漫步金剛大道,是在結穗的時節;而我以一種海燕之姿,輕輕越過一片浩瀚稻浪,聽大海聲聲招喚,相思如飛雪。多美的黃金稻田啊!它一直向海延伸,風中傳來樂音,有散漫不羈的味道。徐風吹拂我的臉,轉身回望,便已忘情,隔絕了外界所有的煩囂和瑣碎。 當萬物領受陽光奔放的熱情之際,金剛山卻被雲霧遮掩著。天空中的鳥雀跟在我身邊飛馳,雲朵也微笑了。我察覺到蜻蜓在溝渠旁飛舞,也傾聽到烏頭翁、蟬的歡鳴。歸程,在長濱鄉一個舊稱「加走灣」──阿美族語意指「守望台」的地方,我看到海面上有漁民正在小舟上忙著捕魚。站在高處看到這畫面時,忽然覺得,努力過生活的人是這樣可敬!眼看晚霞片片,我的心也徜徉於山海之中。 路經重安部落時,好奇地跟著下車。沿路走到一個小溪畔,有族人在家屋前閒話家常,有戴眼鏡讀報的老人家,還有一個老農提著農具正要回家,看起來也是一處很純樸的阿美族部落。風兒笑著說:「這裡的青年近年致力於部落的傳統歌謠,包含搗米歌、採藤、豐年祭典及迎賓等。」它的話語音韻優美,如大地亮閃的雪花……讓我隨著風聲,彷彿也都聽見了──聽見那原始的風的合唱,變成了我們之間崇高的交流與最美麗的感動。 夜色越來越濃,我依舊做著旅人的夢。只在夢中,我的影子帶我游動,直到日落金剛大道綠稻展揚前,再把時間折疊。夢裡,用眼睛隨著飛逝的小船,海洋撩起億萬年來的寥寂,聲音卻美妙無比……我感到莫名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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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碗麵

文/張燕風 圖/雨順 每當我想起離世多年的爸爸時,那一碗麵就像剛剛才煮好,香噴噴熱騰騰的浮現在眼前。   那時候我上小學一、二年級吧。爸爸在報界工作,總是早出晚歸。白天我很少見到他,到了晚上我蹭著不肯上床睡覺,硬要等爸爸回家。 隔壁的彭媽媽,常對媽說:「妳命真好,張先生一天到晚在外面忙,不回家吃飯,省妳好多事!不像我們家老爺,我頓頓得做,他吃著還挑著,難侍候!」 媽媽多半只微笑不語。父親工作繁忙,食無定時,又不喜歡在外面吃館子。他常常在深夜回家後,還要吃一碗熱湯麵,胃才踏實。這麵,得用媽媽親手擀的麵條才行。湯頭配料看似簡單,白菜葉、豬肉片、土豆塊,一成不變,但要混在一起,煮出那個爸爸熟悉的「家常味」,靠的全是媽媽長久練出來的功夫。 記得總是在我和弟妺們吃過晚飯後,媽媽就開始揉麵,將光滑的麵糰用濕布蓋上待用。晚上九、十點左右,一聲門鈴響,我衝出屋外去給爸爸開門。媽媽立刻將麵糰切成粗條下鍋,不一會兒,一小鍋香噴噴熱騰騰的湯麵就煮好了。 爸爸從他那一大碗麵中,撈起好多串麵條,放進我的小碗裡,再用大勺舀些麵湯和土豆,倒些媽媽早已準備好的調料─醋和辣椒,然後笑瞇瞇的說:「毛孩,來,陪爸爸再吃點兒。」 燈光暖暖的照在餐桌上,我緊捱著爸爸坐著,一口麵來一口湯,和爸爸呼嚕呼嚕吃麵的聲音唱和著。那是我童年記憶中最快樂、最得意的一段時光。 每當我想起爸爸時,眼前就浮現出那碗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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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負氣的小黑貓

 文/花千樹 插圖/國泰 住的社區不大且無尾巷,住著十餘戶人家,我住巷口,巷底有畫家的工作室,來學畫的小女孩,經過看見蹲在家台階前,自顧洗臉淨身的小黑貓,直呼很可愛。 小黑貓名字叫可可,牠可愛、慧黠。 鄰家是美國夫妻養了兩隻貓,白貓是養貓人因其耳聾棄養,夫婦憐憫從野外抱回來養,小黑貓則是他家女兒從小的寵愛,從貓出生不久帶回養,女兒長大回美國念書。 白貓頗有年紀,雖耳聾但純白乾淨善於撒嬌,主人寵愛有加,起居都在夫婦的臥房,小黑貓主人雖也疼愛,卻睡在儲藏,吃喝總在白貓之後,兩貓相處不融洽,白貓常藉勢莫名給小黑貓巴掌。夫婦回美國探親兩個月,託妻早晚去準備貓食、水並巡視他家。 早上開門,兩隻貓已在客廳等待,主人給貓準備的餐盤、水碟只有一副,總在白貓斯條慢理用餐喝水之後,才輪到小黑貓,牠隱忍。早餐後小黑貓就外出,白貓有強烈的失落感,總是堵在門口阻妻回家留下來做伴,此景讓人辛酸酸。 晚上約九點,妻去晚點名,小黑貓遊蕩整天後,準時門口等候進門睡覺,或許牠是愧於沒在家相陪,偶而進門後會給白貓一記輕吻,有時妻晚去點名,小黑貓會來我家門口台階喵喵叫,意思說忘了嗎? 期間美國夫婦友人來他家小住,既然有人來,此期間妻就免去探視,然半夜時分,小黑貓出現在台階喵喵叫,叫得聲好像哭了,妻帶牠回家不成竄逃,又回到台階,後來才了解牠怕生。 美國夫婦回來後,小黑貓不但沒有和主人重逢的喜悅,反而整天待在我家台階,我想或許是,兩個以月來,妻疼牠一時的留連吧?後來才知道,他們回來後只顧憐惜白貓冷落了牠,小黑貓可可吃味,氣之下在新買的沙發上,狠狠的撒了一泡尿,負氣來我家。 要不要收留小黑貓,我和妻起了嚴重爭執,畢竟是別人養的貓,雖是自願而來,留下牠有涉嫌拐誘的道德風險,再說我有氣喘宿疾,貓的騷味會誘發氣喘發作,更現實的困難是,小黑貓每年要打預防針、常要為牠除身上的虱虫,生病看獸醫生沒健保費用高昂等等,實在無力負荷,妻堅決接納,說我毫無惻穩之心,忍心看可可在屋簷下露宿。 時序進入冬天,我們家的情況猶如杜甫詩「客至」裡那句「樽酒家貧只舊醅」,實在買不起養貓的種種器具,我們妻到大賣場檢拾乾淨的大瓦楞紙箱,敷以破舊衣裳,當貓屋給牠暫棲息,因妻的寵愛,漸漸成為家中的一員,貓白天幾乎都在睡覺,從一樓到三樓,除了我們睡覺的床外,牠隨處躺隨處探幽。 通常晚飯後,可可在樓下陪妻看電視,難入眠的我常深夜看書到凌晨,可可上二樓陪我讀書做伴,我專心時,牠會以毛茸茸的貓尾巴磨蹭戲弄我,讀累了睡著,牠會緊張的喵喵叫醒我。 庭院種植疏菜、花草,引來無數嘰嘰喳喳成群的麻雀,可可興之所來,無聲無息埋伏,一躍而上麻雀手到擒來,然後叼在口中到我面前炫耀,最讓我難過的是,捕到壁虎不一口吃下,用牠銳利的貓爪,慢慢的凌遲……。 每隔一些時日妻會對可可說,該回家去探望啊,牠似懂非懂聽了之後沉思一陣,然後踏著蹣跚的步履真的回家。 可可回去小住的日子,我和妻竟日相對默然,好像失落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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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的這五年(上)

文/殷謙 插圖/國泰 我這五年都做了些什麼,我想有必要做一個簡單的總結。五年之前的生活很雜亂,我長期停留在一種無法擺脫的迷惘中,那是一段靈魂瀕臨死亡的日子,我極其希望頹廢的精神獲得重生。五年之前我出版了幾本書,但毫無建樹,也就是五年之後我才恍然意識到之前所寫得一切文學的文字已經不適應這個世界了,而且我覺得自己非常落伍,我的很多思想觀念還停留在父輩們的那個時代。為此有很多朋友不止一次地勸我,不知是人改變了時代還是時代改變了人,總之現在是一個娛樂消費至上的年代,人們真正「讀書」的時代還沒有到來,所以他們讓我跟隨市場,寫一些熱點話題比較穩妥。我駁回了這個說法,我作文自然知道文學的價值和意義,為什麼要迎合市場和低級趣味?我不想使我五年前好不容易才擺脫掉的虛偽的新聞工作再次糾纏我。 一六年二月我正式失業了,告別了讓我時常處於一種緊張狀態的大城市。我對自己說,做為數千萬被解僱的人們中的一個,儘管遭受裁員,被人忽略或者被剝奪掉工作,但是所有這些只是我一個暫時的逆境而已。回顧一下過去,我突然發現自己真的很蠢,作為一個還有點良知的記者,我還是毫無建樹,我時常揭露黑暗,但光明離我越來越遠。 領導是一個惜才的人,如果我還算作一個人才的話,那麼我確實得到了他不少關照。他總是在庇護著我,對於我來說在那麼長的時間內採訪和發稿過程一直都那麼順利,這是種極其安全和享有特權的生活,以致於我被解僱的那一天都無法理解我和他之間存在著嚴重的分歧,分歧點在於我如何想像並試圖讓生活成為什麼樣子,然而它實際上又是什麼樣子。離開那棟宏偉的大廈,我的心比我的行李還要沉重,就在我鑽進出租車的那一刻,我看到領導奔跑出來就站在離我不遠的單位門口,他憂鬱的眼神弄酸了我的鼻子,司機轉方向盤的時候,我的眼淚忍不住決堤而出。 我住在一個小城市裡,房子不是很大,周圍很安靜,一邊是連綿矗立的高樓,一邊是瘦弱蕭條的農田。我的生活優裕而不緊張,在這裡我不必著急著起床,不必在壓力下熬夜,我可以很輕鬆地做到不負債。第一天黃昏的時候,我就站在田頭看著夕陽抹紅了西天,直到我回到家中醉醺醺地倒在床上。就這樣過了近半個月,我沉溺在網絡中開始了我的寫作,那時候我還處在一種叛逆的牴觸的心理世界,既然是個娛樂至上的時代,那就寫娛樂吧。 一六年我寫了近一年的文字,但是我還是改不了那個讓別人都頭疼的毛病,就是借娛樂話題來抨擊社會種種醜惡的現象,我憤怒地叫罵,發洩我心中的不滿,從叫罵甚至變成攻擊,我瘋狂的不能自已了。唯一的收穫就是我結識了不少娛樂圈明星,她們直言從我的雜文評論中感受了力量,漸漸地我從批評轉為讚美,甚至是恭維。我發現我確實結交了不少朋友,他們時常在我停止更新網路專欄時問寒問暖。 一七年我的雜文評論轉向了文化領域。因為生活不容我長期娛樂,我開始了一段打工的歲月。幾本書的出版以及幾十篇文章的發表並沒有給我帶來豐厚的稿費收入,我只好瞞著所有人去一個建築工地打零工。從此,我剝去了先天就有的桀驁不馴,全身心地去和每一個人友好地握手,做出一些力所能及的承諾,並且在適當的人們面前微笑,從而取得他們的喜愛,我不再墮落。白天做苦力,晚上保證三個小時的寫作時間,生活充實而平靜,結果我成了一個已經忘記自己是多麼走運的人。 自從我離開家鄉,告別我兒童時代的骯髒破爛的房子時,我就知道我的一生將在風雨飄搖的日子中度過。那時我依靠一筆稿費到一個有名的大學求學。後來,我又依靠一份更豐厚的稿費去一所師專進修了古漢語,再後來我獲得了文學碩士學位。對此我甚至並不感到激動,直到今天我所有的學歷都沒有排上用場,我甚至懷疑它們都是無用的,我的生活並不需要那些蒼白的東西。我在自己的路上奮然前行,留在身後的是我的父親、哥哥和弟弟。他們一生都是傳統式的窮光蛋,他們沒有雄心壯志,而且薪水很低,每天呆在那個地方,一座破房子裡喝酒,一年休息兩個季度。對於他們來說,生活中所有偉大的事業,比如政治選舉以及宗教,甚至愛情本身都是沒有意義的,除非他們獲得一筆錢。我想說他們是非常好的人,但是他們哪都去不了,關鍵是哪都不想去。而隨著我的年齡增大並足以理解這個世界是如何運轉的時候,我就開始努力並拚命地工作,在自己的生活中加足馬力從而逃離他們,就像一隻可憐的兔子逃離一條惡狼的追捕。 一七年我又從那個小城市去了大城市。我由一個充滿希望的工作轉到另一個工作,甚至當我有了一份好的工作以後,我仍然不斷尋找一個更好的工作。有時候我會在還沒下班的時候去參加面試,僅僅是為了尋找機會來看看我對於一個陌生人會有什麼樣的價值,並聽對方告訴我說我是多麼多麼的了不起。為了獲得一家文學雜誌的一份編輯工作,我曾辭退了一份在文化公司的好工作,儘管在那裡我感到十分開心。 我承認自己是一個不太會融入群體的人,一旦我融入了那將是可怕的火熱。我可以拉住幾個朋友喝一整天酒,如果是下午去飯館,那麼我可以在包間裡和他們喝到凌晨才散場。這些其實不算什麼大事,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可我不是酒鬼,一個人的時候我滴酒不沾。問題出在我做每一件事都非常認真,認真到單位老總都怕我的程度,而這個壞毛病直接導致的後果是我常常失業。一七年下半年的時候,我憤然辭職,回到那個小城市,住在一個城中村。 在火車上,我認真地檢討了自己,並且回顧了所有的細節,就像在我的大腦中播放電影一樣,每到一個重要的情節,我都會倒回去,然後再播放,如此反反覆覆很多次。最終我確定問題不是出在我這裡,但結果必須我來承受。於是我就相信那是命運在起作用。命運就像茫茫宇宙中的星球,它們密密麻麻卻從不碰撞在一起,都在自己的軌跡上運行,當它們在某個位置或者某個時間交叉時,必然要誕生一個或大或小的結局。我相信,這就是我仍然尋求工作的原因所在。也許這種尋求對於我來說總像是在廣袤的星空中進行渺茫的探尋,但是,在我呆在小城的最後一個月,我相信將找到屬於自己的安逸和穩定。 我所在的這個村子有我的親戚,整個村子二百多戶人家,據說都是我的親戚,我親戚的親戚,以及我親戚的親戚的親戚,追溯下去整個村子的人都是親戚。在這裡我度過了一個孤獨冷漠的冬天。儘管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失業,但親戚們都知道我失業了,否則在他們看來,像我這樣的人絕對不會在這種地方呆一個冬天。我每天都要重複做一件事,那就是劈柴砸炭,否則就無法煮麵和取暖。我每天都在電腦上敲著字,並且在這個冬天出版了三部書。 對我來說,這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書香味足以讓我陶醉整整一個冬天。而親戚們顯然對這些不屑。他們一次次問及我的工作和收入,我一次次告訴他們,我是作家,不需要工作,我有稿費。他們還是不屑,也許在他們的理解中,工作就是工作,比如坐在明亮舒適的辦公室,每個月都能拿到一筆錢,那才叫工作,而不是像我一樣呆在一個破爛的平房裡掙他們看不到的所謂的稿費。他們也會對外人介紹我,比如某某是殺豬的,某某是買菜的,某某是開車的,而我就是個寫字的。我就是個寫字的,並且在這個村子裡找不到任何位置。他們會對一個開著小車並且雙手都戴著金戒指的或者滿口鑲著金牙的人投去羨慕的目光,願意鞍前馬後地去恭維,而對我總是不屑一顧,更令我消極的是,我的書,常常會晾在他們的廁所的磚頭上,並被撕扯的齜牙咧嘴。 「媽的,這就是當今世界。」我心裡惡狠狠地說,「簡直就是狗眼不識金香玉。」我喜歡這種發洩的方式,喜歡從我口中發出的反抗的話語,我會在這一刻感到心臟中的鬱悶得到釋放。可憐的呆板的人們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而我不一樣。 我只想成為像阿甘那樣的人,就足夠了,我不停地跑著,盡我所能超過他們所有的人。而現在,我只是路經此地,還要向前走,到一個色彩更加絢麗的地方。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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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當彩霞滿天

陳仁山水彩畫作〈當彩霞滿天〉(67x47cm) 上方是「台灣金屬礦業公司」水湳洞選煉廠,如今已變成十三層遺址(實際上為十八層),下方是水湳洞戲院 (此照片為黃翠華提供,黃翠華是台灣梅花繡藝術家) 文/圖片提供 萬羚 朋友陳仁山傳來水彩畫作《當彩霞滿天》,並寫道:「防疫在家,畫了以往一直想畫未畫的。這次用了水彩渲染技法,鋪陳大塊,以展氣氛。」 我一眼就看到連接天邊的大海,這是從九份向下俯眺的景。 果真幾分鐘後,仁山又傳來一段話:「九份先後去過幾次。最早的行旅九份,是在北上唸高中的青春歲月裡。那時,九份的屋頂,大都是舖蓋著油毛氈,而且俱是墨黑色。隨著山城的高度落差,陽光照壁的明暗對照,其中穿插少許色點,山城就如此層層堆疊,錯落有致地呈現有似荷蘭畫家蒙特里安(Pier Mondrian)的形式美。往後,九份山城的色彩,隨著經濟發展,就越發繽紛炫麗了。但更多時候,我喜愛走在九份周邊的山路上,縱目望向深澳岬角,八斗子,基隆嶼…那因遠近景深的推拉而出現微妙的層層色階。尤其是當晚霞滿天,海面大地融光一片,展現更為亮麗廣闊景象。人在當下,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立見天地之大美,剎那一瞬…萬籟靜寂,心即自然!」 這段話,深深觸動我,頓時思緒翻騰,縈迴腦際的是仁山在青春歲月時的九份。   我小時候住在水湳洞,我的母校「時雨中學」在金瓜石,從金瓜石沿著山路轉個彎就到九份了。水湳洞、金瓜石、九份都是我非常熟悉的地方。 仁山看晚霞,站在九份雞籠山頂,向下俯瞰,天際廣闊無邊,海岸邊的深澳岬角,八斗子反而顯得渺小。我看晚霞的角度,經常與他相反,我坐在山腳下的水湳洞看晚霞,除了能欣賞海天連成一線的美景,也聽得到浪打岩岸的潮聲。 當然,我也曾經站在九份的山坡道向下望,那是看完電影後,要往回家的道路上。九份在我的記憶中,除了芋圓湯,就是戲院。有一次,我跟著教會的周家兩位大姊到九份看「梁山伯與祝英台」,我們從水湳洞爬坡到九份看午場電影,散場,已是傍晚。周姊姊的眼眶還掛著淚珠,就帶著我們去吃炒米粉、芋圓湯,之後,我們再從九份走回水湳洞。就在回程中,我看到彩霞滿天照向山城,映著海景。黃梅調的歌聲難忘,坡道上的霞光更深深植入腦海。   其實,金瓜石和水湳洞都有戲院,也即將上映梁祝,但九份戲院演的是首輪。孩童時期的我,不在乎是不是首輪,只覺得九份戲院比較遠,演的電影一定好看,看電影就像去遠足。「梁山伯與祝英台」在水湳洞上映時,我又去看了好幾場,熟到凌波開口唱上半句,我就能接下半句。黃梅調電影風行時,七仙女,江山美人,白蛇傳…,幾乎每場我都沒錯過。 當年「台灣金屬礦業公司」在金瓜石、水湳洞的戲院,每天都放映兩場電影,周末還加演午場。兩家戲院上演同樣的片子,開演時間相差一小時,金瓜石放過的,馬上送到水湳洞放。有一、兩個跑片人專門負責送影片,用背包揹著電影膠捲在兩地之間來回奔波,每天傍晚,都會看到他們的身影,形色匆匆衝向戲院。 我記得第二場開演時間是晚上七點半,電影開演十分鐘後,收票的人就走了,但戲院大門仍敞開,讓所有想看戲的人都能免費進去,我們稱這是「看戲尾巴」。我經常和同學約好七點五十分去看戲尾巴,因為開演後,首先要全體起立唱國歌,接著放愛國宣導短片,過了七點五十分,電影才真正上演。說是看戲尾,其實都是從頭看到尾。電影算是「台金公司」的員工福利之一,也是對當地居民的回饋,入場門票才九毛錢。我父母喜歡看電影,家裡都買電影月票,月票厚厚一疊,看一場撕一張。買月票,還會附贈一本電影本事,把當月上映的時間和電影內容,像小說一般鋪陳記述。 除了電影院,「台金公司」在金瓜石、水湳洞都各有醫院、圖書館、食堂、籃球場、公共澡堂等,所有設施居民都能享用。食堂的飯菜經濟實惠,饅頭一個三毛錢,每到黃昏,包子、饅頭一籠一籠出爐,陣陣白煙,迎著海風,壟罩山城,將淡淡酵母香氣,飄散到霞光斜照的雞籠山。 我和同學除了看電影,還會相約一起去洗澡,這大概是許多人童年沒有的經驗。水湳洞男、女各有兩個日式公共澡堂。偶爾傍晚在路上碰到同學,我們就會相約「去洗澡」,然後各自回家拿臉盆和換洗衣服到澡堂見。 童年時,水湳洞仍遺留許多日本風,澡堂稱作「風呂間」,菜市場叫作「酒保」。水湳洞的聚落發展和金銅礦有密不可分的關係。在日治時期,礦場為了員工居住,在山坡地建了一排排的宿舍,有整齊的街道規劃,從山往海的方向,劃為一町目到九町目,一個町目就是一個地段,建築分四戶一列和六戶一列兩種。據說當初蓋時,四戶一列分給監工級員工,室內有分開的廁所及洗澡間,六戶一列為一般員工居住,室內只有廁所,沒有洗澡間。不知最初的公共澡堂,是不是為了這些六戶一列的員工及家人所蓋? 我同學的父母,大都在「台金公司」上班,,他們多數都是住在這樣的日式宿舍中。也有公司的高級主管子女,他們住在一列兩戶的大庭院,室內、室外空間都很大,廁所、浴室自不用說,除了花園,有些還獨立在庭院裡另蓋廚房。 我家旁邊有個巨岩,我們稱它「石頭公」。從澡堂出來,全身輕爽,將換下的衣服丟回家後,我會爬上「石頭公」,坐在上面吹風納涼看大海,這是一天中最美麗的時刻,彩霞滿天,看著遠處一艘艘漁船陸續出航。我就坐在大石上唱起:「當晚霞滿天,桃色的雲漸漸淡了,金色的光漸漸暗了,水鑽樣的星星,恰似你灼灼慧眼,啊!正如這些星星,你已離我遠去。當晚霞滿天,桃色的雲漸漸淡了,金色的光漸漸暗了,睡蓮樣的滿月,恰似你盈盈笑靨,啊!正如這輪滿月,你仍近在呎尺。」 當彩霞滿天,時光緩緩流逝,就算金色的光已漸漸暗了,但往事並不如煙,山城歲月,雖如水鑽星星,離我遠去,但點點滴滴,亦如明月,仍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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