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日常二則

文/攝影 柯帕 一、馬的眼睛   在鄉間小路騎著單車遊來遊去,有條巷路口寫著一個神祕的名字,我被吸引住,於是彎進指引的方向走往神壇。在尋找神壇的岔路上,遠遠就看見牠們了,我把要找位在一棵樟樹下用壓克力板子寫著三個神的名字這件事忘記了。我的注意力完全被乍以為是牛群的動物緊緊抓住,再趨近一看,是馬。有五匹馬。 有個載著下課孩子住附近的媽媽路過說,那些馬很親近人,是後面那家人飼養的。 牠們真的很溫馴,至少隔著柵欄看。人一靠近柵欄,牠們立刻緩緩提步走來,一副要跟你說話一樣的表情。 每一匹馬都有自己的個性,有站遠遠看你的,有信步張著眼睛盯住你的,然後用嘴巴呶呶柵欄孔眼,似乎想開口問你,有什麼事嗎? 馬的眼睛跟牛、狗、貓……的眼睛不同。我看過牛眼,牠們太多時候是憂傷的,屬於奴隸的,眼眶甚至噙水;狗的眼睛太精明,有太多的勢利;貓則難測。 我愛看馬的眼睛,牠的睥睨不是睥睨,牠的憂傷不是憂傷,牠的溫馴就是溫馴。我看牠,牠也在看我,甚至比我看牠多更多。 微凜的冬日這天,風和陽光都很好,讓人暫時忘記塵世的疫情紛擾。馬的眼睛給了我和平的安慰,牠的眼底寫著放心。   二、蒼茫   在相同一片土地,不同村落,不同時間,看見不同的風景。 雲如棉團層層疊疊積厚,我盯著盯著,看雲也看鳥群。 那些鳥在眼前的一月下旬的此刻,在微陰的天際,繞著圈圈飛,一圈一圈一圈。彷彿大家都說好了,一隻跟著一隻飛。牠們似乎不想停下來,或者,牠們正要找適當的地方停下來。 黃昏將臨,牠們繞行的天空下,稻田裡都空了,只餘下禾頭插在乾涸的田地裡。今年乾旱,暫時是不播種了。 鳥們也許覓食飽肚了,也許只是在享受冬天裡暖和的一天而雀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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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苔蘚石

詩/攝影 宇子禾 隨著湍急的島國動脈 蜉蝣任憑氣流衝擊 海灣內的浮木,飄盪 離群索居的虎斑貓   無法停止的腳步,沒有 能讓我駐足的柏油路 熟悉的加盟店餐廳看板 是對另一個城市的記憶連結   黑夜長年孕育的俄匊斯 伶仃獨步於鄉間省道 依附在我脆弱的意識 無力去奪回屬於我的精神   陰鬱的雨水,澆灌 冷冽的強風,吹襲 時刻摧殘我的肉體   土壤贈予我鈷綠色的毛毯 歲月手製的精緻禮物 卻無能治癒對往昔的思念   燒鐵熾紅般的夕陽,軟化 黑曜石光澤的傍晚,遙望 曠野的遠景,傾聽 斑姬地鳩的泣鳴,佇立 罕無人跡的鄉間野路旁,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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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秋天的河岸

清晨,跑過一棵棵老樹,跑過地上點點日影,那是陽光與樹葉暈染的水墨畫。  河岸 蔡莉莉 油畫 2005 文/圖 蔡莉莉 清晨,跑過一棵棵老樹,跑過地上點點日影,那是陽光與樹葉暈染的水墨畫。堤岸蔓生的藤,綠霧般隔開咫尺之外的市聲,以溫柔的姿態,在風中寫下秋天的留言。 白茫茫的蘆葦淹沒河岸,如風景的毛邊,如秋天的海浪。河渠揉雜著一股介於花和草之間的野氣,垂釣者默坐傘下,靜候魚群的來去。兩三隻蜻蜓輕倩地掠過,把秋天的動態寫在水上。不同音高的鳥鳴,無從分辨來歷,整條河都是回聲,像穿越聲音河流的語言。賞鳥的人,相機對準層層葉隙在綠光下癡心守候,在我眼中,他們和垂釣者皆屬擅於等待的人。 繞過河,橋上薩克斯風悠悠蕩蕩,近乎古典,召喚出摺疊在歲月口袋裡發黃的心事,猶如以明礬水寫就的詩,刷上時間的墨色,隱隱浮現。遠望路中央有一個小東西,靜物一般,跑近才知是貓。瞇細了眼烘曬暖陽的表情,像是在對我說:「跑什麼?這樣躺著不是很好?」 長長的上坡路,前方跑者的背影已沒入風景,只餘我一人與傾斜對抗。跑步和畫畫都以寂寞為基調,是一件最接近自己的事。我喜歡這樣的孤獨,一步一步挪移,一筆一筆重複,重複著重複使人感覺到接近完成的幸福。 轉彎,河離我越來越遠,高架道路從頭頂上經過,流水聲和樹香被車輪聲和煙塵取代。車流像洄游的魚群,我看見生活在另一條河裡奔波。堤岸刷上白漆的牆,噴滿塗鴉,纏繞的英文字母如同一則則的謎。那些無人能解的什麼,像找不到出口的迷宮,像吶喊的火焰,使我想起美國塗鴉藝術家凱斯‧哈林的話:「藝術應該解放你的靈魂,觸發你的想像並激勵人們向前走。」 沿著掩蔽牆影不停地跑,抵達河邊棒球場,折返。秋陽的溫度,剛剛好,照著中年的我,照著落葉堆積的下坡路。滿地生赭、熟褐、岱赭、焦茶的葉片乘風旋舞,從容飄落,彷彿散發著秋天的香氣。迎面,外籍看護推著輪椅,枯瘦的老人眼神遙遙望向不可知的盡頭。他是否也曾在一樣的清晨,一樣的河岸,一個人跑過秋天?不禁想起村上春樹說的:「對自己每天能靠兩腳健康地跑步,總是心懷感激。」那像是一種提醒,我不知不覺努力跑起來,好似確認著雙足踩地的力量。 太陽的光度慢慢擴散,變亮。繡金的草地,露水已蒸散。練氣功的老人、跳廣場舞的大媽、打網球的大叔,俱皆散去,他們是為了清晨而存在的。此刻,河岸安靜得像是無人的荒原,彷若誰都不曾來過。只剩籃框孤單立在打烊的球場,像被遺忘的紀念品,在時光之河中慢慢變舊,鏽蝕,歪斜。 河繼續趕路,風繼續吹,雲繼續追。跑過青春大霧,跑至微涼中年,盛夏已遠,我沿著無有盡頭的河岸,跑不完的跑著,任秋風穿越,像要追回風裡的什麼。那是卡爾維諾的「慢慢地趕快」,一如秋日的雲,始終是天空裡的動詞,飄飛徐行,因移動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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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海邊

詩/圖 鍾敏蓉 1.沙灘   此生怎能是天地茫茫的無語呢 鷗鳥飛至 只是經過。連潮汐都知道 而妳的腳印,幸好很長很長 也是經過嗎 我用很長很長,很長的一輩子,等妳回答   2.上弦月   靜靜垂釣 不問今夕何夕,更不問歸期 妳的笑聲,應在魚簍裡   3.日出   起初,千堆雲霧自驚濤裂岸而來 而有了鷗鳥有了游魚 朝我,飛了過來 原來陽光甦醒,自妳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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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樹下的圓舞曲

 文/攝影 張子筑 池塘裡的紅面番鴨戲水後陸續上岸,我的目光跟隨著離開艷瀲波光的湖面,聚焦在牠們移動的身影。一隻隻身上沾溼的鴨子步履些許蹣跚,襯著那頗為豐腴的忸怩樣態,可愛極了。 牠們列隊沿著斜坡來到草坪的樹蔭下,魚貫而行,井然有序,猶如訓練有素的齊步兵在表演,真是滑稽有趣。我以為這是節目的ending了,無意牠們竟然圍著樹頭繞起圈圈來,有的昂頭,有的蹲步,有的搖頭擺尾,各自舞著忘我的圓舞曲。 陽光穿過樹梢,灑落在牠們身上的光影,像是舞台上打出的絢麗燈光。在這避疫的午後,迎來一齣賞心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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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你若安好,就是晴天

 文/攝影 洪金鳳 這天,我帶朋友回到我的家鄉澎湖旅遊,我們的旅行行程中,安排了一趟探訪雞善嶼的燕鷗餵食秀,雖然曾在網路上看到別人的分享,但親自前往,還是有很多的期待在心中。 從湖西鄉白坑村搭船處上船,航行不到十幾分鐘就抵達雞善嶼外圍,此時成群的燕鷗應該知道這是載著牠們食物的船,因此盤旋在空中,等待人們拋出食物,張嘴準備接收。 而有些燕鷗則安靜地停歇在屬保護區(人類依法不得登島)的石頭上,悠閒地看著我們的船隻,緩緩駛過,也不曾為牠們的自在模樣激起一絲漣漪,而陽光此時正巧投射在牠們停留的石頭上。 「你若安好,就是晴天」,是我看到悠閒的這一幕,由心而生的字句,希望牠們在此生活,永遠晴天,日日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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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沉睡者

詩/圖 侯思平 聽說,你也偶然落枕 關係海洋如何操盤已知的風險 在你即將傾塌的夢境 研磨短促的呼吸   雖然我夢 還擱淺在回歸的浪潮 企及斷層之間淺眠的火山能量 翻身一夜高潮的體位,燃燒 已讀不回的風向   雖然春暖花開 任憑風雨在青苔上著色 雖然整晚張馳的漣漪 等待成為精鹽 雖然,多半時間來不及計算 一場更好的聲音雷風厲叱故事的結局   而我就這樣迷失時間的躊躇中 帶著疲憊的夜色用聲音蘸上顏料 重新粉刷久旱未雨的新鮮情事   從青春走進餉午削好一顆蘋果 從晚餐端出晚安顯影日常 若能 巧遇偶然 一百萬個理由夠不夠你 著手草原即期的乾燥笑話 遷徙那些遷徙   後來我們終於學會認認真真 拍照、打卡、說些摩摩渣渣的話 盡其沉澱已知的路徑 分享一株向陽盆栽花花草草扦插的愉悅 橫陳在時間面前看見海洋另一方風景 快不快樂嫣然之間   有了相同的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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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終非池中物

 文/攝影 劉素美 為了種蓮,在前院置個大圓盆當池,是古樸的褐色,求甕不得,就盆吧。 那時,先生從高雄親戚家帶回三四株蓮,白色的,高雅清麗。頂樓已種滿粉的、紫的蓮,連年盛開,美則美矣,就是尋常。 新盆乍到,先生把蓮兒栽種就位,小小蓮葉田田,一陣子後,浮萍也小田田。我又尋來些水芙蓉,整盆盎然綠意就為等待蓮的丰采。 盛夏暑熱,蓮也不耐,終於爆花了。一朵、兩朵,就三朵,出水淺淺,睥睨脫俗,整個院子它風光獨占。 倚著窗邊,蓮如此嫻靜,挺得超然,看得我出神了。 但幾天,蓮謝了,也是不堪,一截蔫垂萎矣。 後來,蓮再也不開,幾片蓮葉索然,先生說,院子窗邊日照不足吧,南臺灣來的,水土風月不服。 也罷,閒著一池綠:浮萍、金魚藻、水芙蓉,還有寡寡荷葉,養魚吧,把室內孔雀魚野放一些。先用塑膠袋裝些魚,漂浮在池裡試水溫。待釋出,魚兒四方奔竄,天寬水闊,「如魚得水」,說的是這般歡暢。 幾日後,魚兒自在了,我也心安了,看著一隻隻曳擺著鮮麗的尾鰭,款款生姿,著實入迷。魚兒爭食,像娃兒任性放萌,忍不住再撒些餵食,彼此都飽足。 冬日來了,我自顧添衣保暖,忘了孔雀魚嬌弱不耐寒,再看到時,已一隻隻腫脹沉底,心痛愧疚。阿彌陀佛,愛之適足以害之,原以為給牠一大片天,卻讓牠早升了天。 從此,水就是水,不再強求,留下的,各自安適。 冬去春來,夏至了。一日午後,靜坐打盹,忽聽得一聲「苟」,再一聲,低濁粗啞,是蛙也!水泥社區,哪來的蛙? 尋聲探去,倚窗邊一看,真的是蛙,一大隻!牠蹲踞池沿,背對著我,如如不動,偶爾「苟」一聲,喚醒園中沉悶聲息。太驚喜了,蛙從何處來?池不在大,有水則靈,牠來尋偶訪友?整個池非牠族類呀! 以為幾天後,牠會帶來一群蛙鳴鼓譟,可沒有,只牠一隻,有時繃雙大眼潛在水面,有時靜默如丘杵在池沿,望天怔怔然。我想與牠親近,牠卻倏地撲通跳下水,真不給我這主人家面子。 看牠日夜形單影隻、曲高和寡,倍覺淒然。跟先生提議,到野外找幾隻蛙來,幫牠娶妻納妾,「琴瑟」和鳴,其樂融融吧。先生說,不要破壞生態亂點鴛鴦,而且,萬一園中蛙族擴展,「苟苟」此起彼落,鄰居要投石抗議了。 深秋,蛙,忽地不見了!牠,返鄉探親還遁穴冬眠?連聲招呼也不「苟」,真寡情,明年夏天,還來嗎? 在雨歇的冬日裡,蹲視著一池寂冷的水,浮萍瑟縮,松藻深藏,葉落水上殘漂,用枯枝撥動著池水,沒有魚、蛙了……池底,竟有幾隻小蝦,還活蹦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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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鯨為天人

油畫/陳願宇 詩/十三 在你遺忘的海洋 記憶波濤翻滾   斗室關起前生靜默。   你的身影 晨光破浪而出 誘我隨回想的浪潮去了   不用回頭 鷗鳥的鳴聲杳渺,便知── 獨游 自由 皆在遠方   塵世離我們如此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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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青春餘光

詩╲曾湘綾 攝影╲陳建華 拉開了窗,朝露猶在 南方坐臥美麗的山巒 翠綠依然 喚起清晨,像召喚風中 彼岸的北城 我的夢是你,最美好的日常   沿著草尖翻飛 洋溢的花香在湖畔 那些夜晚說過的話   風一吹 全成了滿園春色,蔚藍 裁剪的山水 我們窗前,悄聲來去 難忘的青春餘光 即使極微小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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