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一宿之客

文/攝影 半勤 某天傍晚正在廚房忙碌時,聽到客廳紗門被啪啦啪啦急促的敲打著,立馬熄火開門一探究竟,沒想到卻迎來一片沉寂靜悄悄,神經大條的我不疑有他,旋即回廚房繼續手邊工作。半小時後心想孫女也該回來了,打開大門一瞧,卻見孫女躇在距離家門口10公尺處,問她到家了為何不進門?只見她瞠目結舌,順手一比,這一瞧心驚非同小可──竟有隻陌生動物乖乖「蹲坐」家門前。 我小心翼翼打開門,機靈的牠急速溜進汽車下,不一會兒又探出頭來,同時間,孫女急錄影,我猛按快門,三者間就像玩貓抓老鼠的遊戲般,前前後後足足花了兩個半小時的功夫,過程中曾有一秒鐘的幸運(我鼓足勇氣觸摸牠柔軟的羽毛,牠急速張開堅硬的嘴喙警告)。昏黃的燈光下,目測牠身長約有25公分,羽毛顏色似枯葉也似礫石,為了滿足求知慾,我上網解惑,啊!結果出爐,是隻夜鶯無誤。 話說近年來我有晚間出門運動的習慣,每到春夏時分總有個「來無影去無蹤」的神秘客伴我歸,當我側耳專注的聽音辨位,可以清楚的聽到,那近似「嘴伊─」「嘴伊─」的鳴叫聲,就像一架靈活且匿蹤的戰機,忽東忽西的聲音存在於房子頂樓,響側黑暗的天空,至於本尊的真實影像,歷經數年心中懸念始終未解。 由於牠是夜行性,除了特別的鳥類研究員,一般人難得一見,今日有緣與牠不期而遇,彷彿夢境一般,讓人刻骨銘心。尤其欣慰的是:當晚牠乖乖待在騎樓下,享受貴賓般的禮遇(白飯),也親眼見牠張嘴消滅蚊蟲,直到隔日才消失。 然而直至發文時刻,若有人問我:為何牠會掉進車庫裡?說真的,至今我還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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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世間行踏〉一「葉」安寧

成醫緣恩病房外牆的「緣恩樹」,每片樹葉都代表家屬的追思與由衷感謝。 文/攝影 王源錕 在爸爸「對年」的祭儀中,我向他報告兒孫們一切都好,也訴說了大家濃濃的思念,真快啊!老爸別世倏忽已一年。父親人生最後的那段日子,受到成大安寧療護團隊悉心照顧,走得尊嚴且安詳,我們為他在成醫安寧病房的「緣恩樹」獻上一片綠葉,實不足表達感恩心情之萬一。 父親身體向來硬朗,過九十大壽時我們為他準備了壽桃和生日蛋糕,他吃得很開心,還拍了很多照片跟他的「臉書」好友分享。畢竟年歲已大,健康開始每下愈況,有時便突然暈厥,叫喚一陣子才會甦醒,也曾多次送醫急救,卻都找不到真正原因,讓我們極為憂慮。 去年二月底,老爸再度暈倒送急診,發現是頸動脈阻塞造成中風,腦部大面積受損,因超高齡的關係醫生不建議開刀,轉入加護病房以藥物治療,收到病危通知的我們都做了心理準備。由於新冠肺炎疫情的緣故,進入加護病房探望的時間與人數都有嚴格限制,我們這些兒孫輪流去探望,或者說就是去「告別」吧! 爸媽金婚那年我們在成大「榕園」大榕樹下拍的全家福。 父親奇蹟式地度過危險期,可以離開加護病房了,不過因為腦部運動區及語言區受損,所以無法說話、吞嚥,從此必須長期臥床,出院後如何照護成了一大難題。還好我們得知成大醫院安寧療護口碑不錯,老爸病況也符合條件,就申請讓他住進安寧病房。成醫安寧病房又稱緣恩病房,成立宗旨是要讓患者在生命最後一刻感受到真摯的溫暖,不留下遺憾,也就是「病人善終、家屬善別、活者善生」的「三善」理念。 父親在安寧病房受到醫護人員和緣恩志工們優質的照料,尤其是每次洗完熱水澡,都露出很舒服的表情。老爸九十一歲生日那天,我們送了一張祝福卡片,上面有每個家人的簽名,還有他新添的外曾孫女可愛的小腳印。後來我們才知道,安寧病房的護理師們也在「阿公」的床邊唱生日快樂歌,逗得他很開心。 大部分緣恩病人都「圓滿」離開,老爸卻再度奇蹟式的出院,我們趕緊張羅病床、按摩床墊、製氧機、抽痰機等設備把他接回家,安寧病房雖然照顧得很好,但還是要把資源留給更需要的病人。全身癱瘓的病人如果要到醫院回診,是件很艱難的任務,成醫提供的居家安寧服務解決了這項困擾,不但有專責護理師跟志工定期到家替老爸做各項護理及沐浴,照顧老爸十多年的陳醫師也會按時來幫他看診、開藥。 老爸的菲律賓籍看護Gina,她在護理師教導下,嫻熟拍痰、量血糖等技巧,把「阿公」照顧得無微不至。老爸是退休音樂老師,我們在病床邊放他最喜歡的交響樂,可以看到他的眼睛閃露出光芒,後來左手竟能慢慢舉起,還隨著節奏擺動,似乎不忘指揮他一輩子熱愛的合唱團。老爸的進步令人驚嘆,先是拔除鼻胃管,讓Gina餵食流質食物、簡單咀嚼,還能在攙扶下從病床坐起,甚至能讓我們用輪椅推著出門曬久違的太陽,這都要歸功於他對生命的熱愛與堅強的意志力。 父親走的時候無病無痛,榻前沒有冰冷的維生機器,身上沒有複雜的管線,從此安詳自在,要有多少福報才能這般善終?老爸畢生從事音樂教育,桃李滿天下,他自己也愛熱鬧,但因疫情持續嚴峻,老爸的「畢業典禮」只能從簡。我們將他的生平製作成「庄腳囝仔的音樂夢」短片,貼在他的「臉書」做為永遠追思,收到許多「臉友」及學生故舊的悼念,除了感謝還是感謝! 成醫安寧病房外牆有座「緣恩之森」,長得枝繁葉茂,每片樹葉都代表捐款者對緣恩服務的認同與感激 我與妻子也捐了一筆小金額。個人能力有限捐不起大樹葉,只能期許我倆在成醫的志工道路上繼續精進。 老爸與成大淵源甚深,早年曾長期指導成大僑生合唱團,以歌聲撫慰一群離鄉背井的遊子,每次這些僑生回來找老師敘舊時,都會提當年師生用冠軍獎杯喝酒慶祝的往事。爸媽結婚五十周年「金婚」時,我們在成大「榕園」大榕樹拍全家福,老爸在「榕園」拔的一根地毯草,我們稱之為「成大一號 ,如今已鋪滿鄉下農場的地面。「青青校樹,萋萋庭草,欣霑化育如膏…」,老爸的一生算是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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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進入金色邊界

文/圖 余致毅 經過三個半小時的飛行,總算順利抵達金邊國際機場。懸在高空上的一顆心,在飛機踏實著陸後恢復了正常的心跳頻率。踏出機艙,走在空橋上,戶外陽光普照,暖洋洋的。 每回踏上異地,手機的訊號接收到當地的電信後,就開始真切地感覺身處他鄉了。隨處可看到機場海關的各種指示標牌,陌生捲曲的高棉語顯露出它靦腆的微笑,歡迎我們這些異鄉人到訪。經過一番海關入境檢驗手續,領到行李後,才總算鬆一口氣,回過神的看望四周,一起從臺灣同班機而來的旅客都四面八方散去,中文交談已被高棉語沖散。機場大廳人聲鼎沸,讓人感受到當地熱鬧氣氛以及令人冒汗的溫暖天氣。 室外小小的水池邊坐滿了人,一旁有著各種交通資訊,通往市中心可以搭乘傳統的嘟嘟車、計程車、火車,也可自行租車。馬路邊已經排滿了一排的計程車,緊接在後的是造型樸拙可愛的嘟嘟車。我們跟在工作人員身後,坐上帶著黃邊白色車身的嘟嘟車。我們擠在狹窄的後座紅皮座椅上,隨身行李擺放進後座後方的狹長置物空間內,關上半截的車門,像是坐上兒童樂園的遊園車一般。坐在沒有設置玻璃窗戶的嘟嘟車內,馬路上的熱空氣與煙塵隨著車速撲面而來,非常熱氣騰騰的金邊溫度。金邊的駕駛是右駕,戴著球帽的司機先生一面熟練的駕駛嘟嘟車在忙碌的車陣中穿梭,一面熱情的與我們交談。馬路上有許多騎乘機車的騎士奔馳而過,一旁人行道的泥土地面散落著幾塊磚,行道樹的樹幹上貼滿了各種廣告傳單。馬路鋪面也坑坑疤疤,增加了行車的混亂程度。有很多機車是結合攤車的改造車,悠悠緩緩的從旁行駛而過,有些將攤子架在機車的左方,有的是把拖車扣在機車後,造型各異其趣。嘟嘟車上橋後,一旁出現突兀的豪華新穎大廈,是中資興蓋的大樓,沿途都可看到簡體中文字在這座城市出現,果然是親中的柬埔寨呀! 柬埔寨可愛的嘟嘟車。 經過幾個拐彎,終於抵達預訂的旅館。我們下車時,司機先生還熱切的希望待會載我們去遊街,因另有安排,只好抱歉地跟他揮別道謝,便趕緊去辦理入住手續。旅行時能夠迅速的找到落腳處,確認房間,就讓人更加踏實一些。走上陡峭的階梯,抵達房間,午間的陽光從面對湄公河的落地窗灑進,空調開始慢悠悠地運轉,經過飛行的疲憊,只想倒在床上放鬆一下。黃濁濁的湄公河在午間艷陽照射下映閃著波光,寬闊的河面平靜無波,對岸也有幾棟大樓樸實的矗立著。視野望過去是整片的藍天白雲,想起清晨還在臺北的巷弄行走,不一會的光景,竟可以在陌生的南國悠哉的欣賞河岸風光,街上是熱鬧的高棉語交談聲,彷彿室內依舊是臺灣,我們在我們自己想像的移動城堡中不斷旅行他方。 從房間往街上看去,聚集在街角的嘟嘟車司機們百無聊賴的交談,等候不知何時會上門的乘客,幾個身形高大揹著大背包的西方背包客和司機們交談議價。每當在異地看到同樣揹著行李的背包客們,便感到一種莫名而生的親切感,我們同樣是異鄉人,也同樣對陌生的國家土地充滿好奇與一探究竟的渴望。 在附近參觀走踏後,傍晚時分,便前去尋覓我們在網路上查到的素食餐廳。金邊道路上各種車輛呼嘯而過,隨處可見三貼的騎士以及各種攤車。路邊還有在臺灣比較罕見的棺材店,店門口還寫著中文字,「江偉福福壽行─本店有各款各式中上棺木」,探見店裡還擺放著兩三具的棺材。這樣的棺木店在臺灣一般街區較少見,不曉得死亡議題是否在柬埔寨不是那麼禁忌呢?彎進巷道中,兩旁的房舍大多是二到六層樓的建築,有各種餐飲、酒吧、按摩店,路邊都堆積了不少垃圾,以首都來說,市容稍微破舊髒亂些。 總算找到了「長青素食坊」,店內光線較昏暗,我們來的較早,算是午晚餐時間。很開心這間素食坊有多樣化的餐食可以選擇,在異國要找純素的餐廳也不太容易,能有這樣一間選擇多元的素食店,省卻我們在飲食上的許多麻煩。店面乾淨簡約,還附有熱茶水。翻看菜單,真是難以抉擇,素腸粿條燙、粿條水餃燙、炒海鮮粿條、炒臺灣麵、香菇角蛋炒尖米粉、長青素螃蟹燙、野菜天婦羅、茶碗蒸……,應有盡有,當然還有各式冷飲、果汁。點完餐等候上菜時,店員先送上了一盤各種佐料與檸檬片,接著便送上了各式餐點。從下飛機後到現在都還未進食,看到熱騰騰的菜餚,馬上一掃而空,再配上冰冰涼涼的咖啡奶茶,十分過癮。 飽餐一頓後,沿著湄公河岸散步回去,許多人攜家帶眷在河岸旁遊憩。一旁的金邊夜市已經熱鬧滾滾,除了有學生樂團表演外,還有年輕的男歌手在台上熱情演唱,民眾穿梭在不同的攤位間,享受一個美好悠閒的夜晚。再度回到旅館休息時,窗外湄公河已經陷入一片覷黑,只有對岸建築的閃閃燈光、湖面的遊船,以及遠方的明月,仍舊閃耀,為這南國風情的夜晚綴上金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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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不輟的詩與歌──回憶WL老師

 好似絕大多數的人一旦進入中年,便會時不時開始回憶起屬於自己的那段青春年少,而這回首過往的過程中總是歡喜與酸楚並存。 印象中的WL老師有著略顯圓潤的臉蛋以及一頭黑到發亮的及肩直髮,彎彎的眉眼之間流露出對於音樂一絲不苟的嚴謹。記得以前WL老師指導我們「合唱指揮」這門課時,每節課大家都得上臺輪流指揮一首曲子,以作為回家功課的驗收,WL老師便會直接點出我們在這一週的練習時間有多少,那時間簡直分毫不差,雖然WL老師教學嚴謹,但是實際上老師的個性相當平易近人,對待當時滿腦子鬼靈精怪的我們非常溫柔,總讓我們有著如沐春風般的感受。 我們和學妹總喜歡在室內樂的休息時間圍繞在WL老師談天,談天內容的主題大多不脫離WL老師與AKA師丈「窮學生的歐洲留學生活」。AKA師丈當時任教於社會教育學系,開設名為「歐洲地理」的人文藝術課程,這門課程在當時受歡迎的程度簡直可與五月天演唱會門票一般一位難求,而我何其幸運順利選修到這門課。 曾經留學法國數年的AKA師丈(當時我當然稱呼AKA「師丈」為AKA「老師」),有著專屬於文化人的細膩視角,總與我們講述和WL老師二人在歐洲的所見所聞,然後當週在進行合唱指揮課程的空檔時間,我們便會很認真地詢問WL老師:「老師和師丈真的睡過火車站嗎?」「這樣超恐怖的!」「您們不擔心歐洲的治安問題嗎?」WL老師總是雙頰微紅,帶著略為害羞卻滿溢喜樂的笑容說:「師丈怎麼全部都說出來了!」我們就繼續起鬨哀求WL老師再多說些在歐洲發生的各種有趣的事,然後隔週進行歐洲地理課程時,再與AKA師丈進行「交叉比對」,現在想來當年還真是有些無聊呢! 畢業後進入教職,學校按照教師專長,將我分配以合唱團指揮的任務,以管樂器作為主修的我,對於合唱根本一竅不通,這時,WL老師便是在合唱海域上載浮載沉瀕臨溺水的我最強大的救星。我經常打電話向WL老師求助,善解人意的WL老師總不厭其煩地幫助我解決問題,也以電子郵件方式傳授我許多帶領合唱團的技巧與法門,另外還找了許多合唱入門的書籍借我閱讀,更慷慨將合唱樂譜寄至北部與我分享。當比賽成績優異時,WL老師除了替我開心,也勉勵我不要忘記本心,提醒我不可因為一時的成功而膨脹自滿。當時我總想著,還好有WL老師,不然我一定會非常難以勝任帶領合唱團的艱鉅任務。 漸漸的,WL老師的回信變少了,以往動輒長篇的電子信件內容也精簡許多,駑鈍的我竟然一絲異樣也沒有覺察,依然秉持有不懂的地方便向WL老師請益的習慣。直到某天,那封在電子信箱內沉重的文字震驚了我,原來WL老師已重病年餘,對於學生所提出的問題,她已虛弱到沒有力氣敲響鍵盤回答了,即便如此,WL老師仍堅持以口述方式,然後讓AKA師丈代為打字回覆。當下腦中有如被悶棍重擊,WL老師生病了?怎麼可能?WL老師還那麼年輕?我無法相信亦不願相信,WL老師的生命正一點一滴往消亡的那方步去。 慈愛的WL老師跟隨天主的步伐先行了,我竟提不出一絲勇氣參與追思禮拜,更無法向與WL老師如同雙生子般相互依存的AKA師丈親口說聲「節哀」二字。我只記得參與追思禮拜的同學所轉述「AKA師丈不發一語,眼睛哭到紅腫不已…」我理解那是摯愛先行離去的巨大傷痛,我根本無法想像AKA師丈會有多麼的不捨、無奈與酸楚。 WL老師長眠金山已有十餘載的光陰,我也從初出茅廬的小教師一路成長茁壯,雖然已卸下合唱指導之責,但在校園裡只要行經音樂教室,聽到教室傳唱的各式樂曲,我的腦海便自動浮現出WL老師上課時的指揮身影,還有WL老師那始終如一的誠懇微笑,那抹身影與微笑,從不曾消失。 (謹以此文,追憶美好溫暖的WL老師,祝願AKA師丈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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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永遠的過客

 ■任安蓀 去年緣於「居家避疫」,隔著陽光房,多有機會觀察一隻常在後院活動的胖松鼠,逢春,似是追隨春天的腳步,又溜回來作客。 天朗氣清裡,見牠上樹蹓躂,奔竄新綠間,啃食瑞典楓樹的嫩葉芽,從錯落的樹幹和枝椏空隙,窺見牠特有的肥碩長尾巴,隨嚙咬的頻率,忽忽聳動,對牠的熟悉感又回來了。 一般松鼠有五到七年的壽齡,從去春疫情到今春,牠不變的蓬鬆胖尾巴,別來如故地機靈,反客為主的大派,不見絲毫客氣的攀摘取食嫩葉,隔著大玻璃窗,我猜想:是葉芽帶有楓糖香?是新綠滲有微甜味?或是寒冬過後,堅果難尋,使嫩葉成了素食的選項?抑或是吃個不停地只想磨牙? 這隻迅如溜煙的松鼠,胖篤但靈動,秋季見牠攀爬前院橡樹,捧啃長在樹上或已落地的堅果,冬去春來再相見,牠改爬後院楓樹,也依然是竄溜枝頭的好手。 「芳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堪稱我家後院的「王孫」胖松鼠,從也不曾見過牠的巢窩或地洞,更不知牠打從何處溜來,牠,只是院落裡,永遠的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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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讓山走入心中

 文/攝影 藍賦嫻 從小在谷關七雄環繞的谷關長大,爸爸在山寒訓練中心當教官,七雄這些大山是他帶官兵弟兄山地訓練的野戰之地,一次入山就是一個星期,最愛聽爸爸開講山野中的傳奇故事,那些「魔神仔」唬得孩子們對山是又敬又畏又充滿想像。 山林間潮濕的空氣、雲霧繚繞的白雲起伏,對我而言是最熟悉的老朋友,不必問候,它總是敞開大門迎接我的來訪。鳶嘴山有股迷人的氣質,不管那個季節都能瞧見她不同的風貌,杜鵑花海、楓紅滿山、櫻紅點點、岩稜峭壁,賞鳥、雲海、觀星……像是百變的千面女郎,引得愛山之人踏破鞋子也要一睹其容顏。 登山人並不認識,但走在同條崎嶇蜿蜒的山路上,似有股同在一條船上的革命情懷,腳程快之人超越時總不忘回頭一句「加油,我在前面等你!」此起彼落的加油打氣聲襯著啁啾悅耳的鳥鳴聲,有道是只緣身在此山中。 攀完一段起伏峭壁在石縫間稍作休息,聽到身後一對祖孫的對話「你做到了,回頭看,如果害怕你還在那邊山頭,往前看,我們即將爬到對面山頂,考試考不好沒關係啊,我想你們班上爬山一定沒有人比你厲害比你勇敢,阿嬤剛剛用手機拍下你攀岩的照片,回去給你同學看你像不像泰山。」好有智慧的阿嬤,不用大道理就鼓勵到我了。 很奇怪,登頂休息吃糧食時,就是會有人拿食物與大家分享,一根香蕉、一杯茶、一塊壽司、一片芭樂都是從山下背上來的,每次都覺得在山上吃東西好好吃,腦中會自動浮現MIT臺灣誌那些原住民山青的笑話。 此時山嵐霧氣風起雲湧,對面的山半躲在雲霧裏,白雲間冒出好幾個山頭,身旁的白霧越來越濃,小時候曾做過一個夢,夢裏我在白雲上面跳來跳去,還抓了把白雲往嘴裏送,因為太像棉花糖了。而現在的我就在夢裏,跟一群登山夥伴。 爬鳶嘴的峭壁是會塞車的,膽子小的人爬得膽顫心驚、腳底發麻,後面自然得排隊了,有位身負重裝的男士不排隊,在峭壁旁自己另癖一條路,腳步輕盈、身手矯健登登登的爬到對面,他好像長鬃山羊啊!我不禁鼓起掌來。隊伍後面有人提醒「那是師父級的路線,一般人走不來的,不要拿命來爬,會一路滾到東勢,不會成為好漢呦!」沒錯,乖乖排隊,沒有功夫心底讚歎即可。 常常在山上碰到長鬃山羊,他依舊我行我素,好像腳踩觔斗雲,我們是如履薄冰,他是如踩平地般的自在,但看得出每步走來都是對山的敬畏。 當你走入山中,在千萬年的群山裏,在天地間會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你的感官、覺知會變得異常敏銳變得特別柔軟,一陣微風、一片樹葉都是大地的森呼吸,是她在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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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利嘉日出即景

池邊的善變蜻蜓,紅色翅脈 文/圖 林明理 天方破曉,原野經過一夜的好眠,決定探出頭來,迎接飛來的小燕子……風替它加冕了片片草葉的芬芳,游進靜謐中。驅車來到卑南鄉利嘉部落,挾著天光的雲朵在呂家溪北側停留,盛開的花旗木和蜿蜒的山徑讓週遭景物都恬然自足。 走進利嘉步道,山巒一片綠意,白雲在輕輕歡唱著──中央山脈東南山腳下,呂家溪北側的一畝畝果樹正甜蜜地生活。我歡喜,因為我看到池邊的紅蜻蜓與蜜蜂穿梭;濃密的樹林中,蝶群在草葉間飛逐嘻戲。一隻鳳頭蒼鷹幼鳥好奇地到處瞅瞅,旋即又飛上林梢……我感知,在森林某個棲息處,牠展翅宛如天使。 樹上鳳頭蒼鷹幼鳥 這翠色的原始混合林,已歷經無數風霜的考驗;動人的部落傳說,讓蒼老的時光都慢慢甦醒過來,連挺拔的老樹也動容。後山是比夕陽還娟秀的樹林,前面是幾隻紅嘴黑鵯、烏秋覓食的悅音。風卻在部落的沉思中細訴著卑南族的生命故事,而原古的歌聲像流水,徐徐緩緩,不經意地在我身邊迴響。 所到之處都會聽見輕柔的蟲鳥、青蛙的鳴曲;涓涓滴流,都是詩意。這些珍貴的時刻,在這片充滿生機的土地中,我燦然地笑了,繼續享受復歸自然的樂趣。原來利嘉這美麗的名字,有「在肥沃的土地上長出茂盛的姑婆芋」之意,它是僅次於知本和南王的卑南族第三大聚落。 林明理畫作 進入狹小的林道小路,和風歇在樹梢,世界已沒有喧囂和騷動,花木還滿綴著露珠;我的繆斯翩然而來,不再沉默。風依然輕微地掠過我小小的方舟,泛成音符……那舞動的旋律,隨著時間的轉動,越發像是一首悠揚清亮而又濃厚渾重的古調。歌聲越過山腳的碧綠樹林,越過利嘉部落的屋脊……令人動容。 這是一條長達三十多公里的林道,原是卑南族大巴六九部落的獵場和農墾地,後用做伐木古道,如今已不再砍伐森林,但族民更用心守護著這座有歷史的森林。再驅步向前,還可觀賞彩蝶區、竹筍園、藥用植物園、生態農場等景緻。 回到部落的活動中心時,已是近午。道路兩旁的彩繪壁畫盡是以鮮明的色彩勾勒出卑南族傳統祭儀的特色。一輛小貨車嗖的一聲開過,劃破了靜寂。忽然,聽見了族人歌唱的聲音,循著路去探頭瞧瞧,但見一群老人正在準備吃中餐及歡唱卡拉OK,交織成族民相處融洽的氛圍,歌聲就像溫柔金光環繞部落。 於今,偶爾也會想起那些老人和部落小孩,還有一些溫馨的往事。是啊,我又體驗一次難忘的畫面。看著窗外細雨,一幕幕回憶……遂成了動畫。我怎能遺忘相遇的悸動?而明天,陽光仍在林間跳舞,那利嘉鄉景的光華,在大氣之中,寂靜如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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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嗜甜

 文/攝影 湯長華 夜貓子如我喜歡趁半夜精神奕奕時寫稿,不過可能晚餐沒有好好吃飽,肚子打鼓般響;真是的,還沒開工就喊餓。 現代人視糖(醣)為洪水猛獸。 我懂得。 空腹時最好先吃蛋白質,別第一口就吃澱粉,以免血糖震盪,久了小心情緒隨之起伏;少喝甜蜜蜜的手搖飲品,喝下去直接累積在身體裡變成脂肪;糖果餅乾糕點等精緻食品少吃,糖讓人上癮,比海洛英還難戒。 認份地從冰箱拿出一個早晨媽媽多備的水煮蛋,剝殼之後囫圇吞。其實喝杯水,轉移一下注意力,很快就不覺得餓了,但夜深人靜,冰箱壓縮機的運轉聲讓我想起兩禮拜前朋友特地送來的夏威夷豆朱古力。  撕開包裝,連啪四個到嘴裡大嚼,再用砍手的決心把夾鏈袋封好,連忙冰回去。 醫生雖不建議我們攝取過多的糖;但有沒有想過,若不吃糖,生活得平白少掉多少樂趣?人活著就是貪圖享樂,不然還貪圖考驗嗎?  正打算好好繼續工作,眼角掃到書架上一個蒙滿灰塵起繡斑的鐵盒,以前裝糖果,後來被外婆拿來裝針線,一下子懷舊心情湧了上來,便分心起身仔細翻看。盒上畫著走在繽紛街上的軍官與淑女,笑盈盈。彼時英國底下的香港,意氣風發,展現經濟實力,有品味亦有風情,是以香港親戚攜來的禮物絕對走在世界潮流的尖端,這盒糖簡直送到小朋友的心坎裡了。原本不曉得這款甜食的中文名,後來不知在哪讀到香港人提起「花街朱古力拖肥(註)」,我心裡動了一下,連忙google,軍官淑女砰地出現眼前。 我微笑,美麗的花街永遠屬於他們。 童年最大樂趣是當電視兒童,初次在厚重電視機上觀看樂家杏仁糖廣告,也許是配樂,也許是氛圍,隱約感覺這與台灣的糖果餅乾廣告不大一樣。不久家裡出現一粉紅鐵罐,大約是新鮮由港到埠,包裝雖無花街的文藝風格插圖,粉紅底配金色英文字母倒也大方。興奮地打開蓋子,閃著金光拇指般大的糖果堆成小山,每一顆都有金色錫箔紙密實包裹著。我迫不及待撕開,是沾滿杏仁碎的朱古力,手指多捏一會兒都會溶出油來。絲毫不猶豫塞進嘴巴,朱古力的味道還沒散去,牙齒把裡頭焦糖咬得喀啦喀啦響,口腔爆出香甜奶油味。 我只是個孩子,這麼小就吃到舶來品美味,自此一輩子甘做甜食的奴隸。 小二還小三時,媽媽的朋友自美回台,送來伴手禮。我瞄到那些禮品裡有隻紙盒裝的朱古力兔,好大,有芭比娃娃那麼高;現在想想,那不就是老美復活節最受小朋友歡迎的食品嘛? 媽媽與阿姨相談甚歡,我假鬼假怪來回經過客廳數次,她們只顧講話我好不耐煩,到底什麼時候才送客啊?等客人告辭,我也沒膽多問,隔了幾天媽媽才像想起什麼似地把兔子交給小孩,害我心癢癢好久。把兔子從紙盒取出的剎那,我心花怒放;那長長的耳朵,那可愛的反射著頭頂日光燈的兔子臉,耀眼。 前思後想如何下手,整隻拿起來啃? 捨不得。 先把耳朵掰下來? 不忍心。   總之最後還是吃了,原來兔子是空心的呢,好厲害,怎麼做的?朱古力隨著手指的溫度慢慢融化,我們吃得髒兮兮,像烏嘴狗。 住加拿大時,偶然聊起甜食,問香港朋友兒時愛吃什麼? 「一張張彩紙包起來,方方整整的瑞士糖。」 啊,我叫了一聲,怎麼可以忘記它! 越嚼越發清香,有點黏牙,唾液不住分泌,每個顏色代表不同水果口味。一條瑞士糖拆開後不經久放,不趕緊吃掉的話,包裝彩紙會被糖份漸漸溽濕,我把吃完的糖紙收在床褥底,有日媽媽執拾房間,一掀起來,彩紙滿天飛。」 「嘩!你當時年紀小身高矮,所以看起來滿天吧。」 「真的是滿天。」 「然後呢?」 「獲得一餐打。」 講完我們止不住咯咯笑,倒在地毯上打滾。 不當小孩後,長出了自行覓食的能力,開始懂得在自幼生長的老城區尋找合心意的甜食,比如點餐時要先想好絕不能讓嚴厲老闆舀料時停手的甜湯;甜而不膩又不會乾噌噌的茯苓糕,以及他們一顆接一顆停不下來的甘納豆;若親朋好友遠道而來,必定於某老台菜餐廳相聚,大菜我可以少吃,甜湯不能不點,最好能夠自己獨食一盆。 生命美好時刻,有甜食陪襯,益發開心;心情不好,更需甜食給自己打氣。 臨睡前再去廚房倒杯水,剛剛才砍掉的手還是再抓了兩顆夏威夷豆朱古力,接著後悔不已不斷咒罵自己意志力薄弱,衝進浴室刷牙,將唇齒間朱古力的香甜換成漱口水的辛辣。 也罷,墮落至此,甜食主宰我的人生,我想要是鍛鍊得夠了,喝咖啡吃甜食也不會胃食道逆流。   註:拖肥即Toffee,太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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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櫻花賞

插圖/國泰 文/周盈君 上個月到後站的公園閒晃,巧遇一株櫻花,他綻放的絕美花瓣,在枝頭談情說愛。我看看他的名牌寫上河津櫻,其上追溯著他的故鄉與父母,關於他的身世我已遺忘,但那預先敲醒春天的婀娜,如今宛在心底。 前幾日再去,陰灰的天際,暮靄沉沉,遊人相當稀少,一眼望去枯枝林立,春天似乎還在非常敻遠的地方,然而枯枝搆不到春。 滿目蕭索與蒼灰。 而人在城市記憶一株植物時就會想要隔幾日再探訪老友,你將好奇他的日日變化,他在陰晴中的形貌,甚至自己乾脆便作莫內的隨從,愛上捕捉光影下事物的萬端容顏。只不過莫內愛蓮,你追蹤櫻花。 因此上次的枝枒有萬端貌美的粉紅,如今倩影已然落入塵土。想像那並不高壯的身姿,要在櫻花樹下沐浴著櫻花雨,鋪一張餐墊,放上林林總總的餐具,有家人摯友笑語相隨,幼童在遠處投擲飛盤,或追趕跑跳於春風中,恐怕不可能,對,絕無可能的。 但一樣的凋零是絕對的,如今枝枒抓索空氣,蒼灰中又彷彿有皴折、有隱痛。 我心痛嗎?讀過《樹之歌》彷彿有了看透,知樹木的零落非真正的零落,因為萬物在大造的系統裡必然會有重生,只要他的根尚吸吮土壤養分,莖幹能吞豔陽芳澤,那麼來年的冬春之交他必然有他的花坼;但會不會是我與他相識不深,緣僅一面,所以沒有濃厚的情感,讓我為之憐憫。 只是他如何零落入土?在清晨或是夜晚?他曾事先預告給其他的樹種或禽鳥嗎? 但一旁的櫻花,他的夥伴,卻獨自綻放了,難道他們說好輪流展現「櫻姿」?還是他的魂變成蝴蝶,蝴蝶再變成這株枝頭上的櫻花,繼續還魂還魄,要春季記得他,即使生命倉促得非常。 我不能久待,因為近旁有施工的工人,他們在蜿蜒的曲曲道途上釘起硬木板,又抹些不知名的固定液,一時之間強力膠的氣味飄散開來,我聞到了趕緊提醒自己該撤退,撤退時再看一眼你的夥伴,瞬間覺得似乎有你的身影。 今早透過部落客分享的照片,乍見幾週前靜悄悄的花季,突然間響遍整座公園,粉紅的一片浪潮,簇新簇新的,在勁風中、在推開雲翳的陽光中,閃熠著美,數大就是美的哲理。難道是你一聲令下? 不過這一切真使我驚奇與萬喜,想問的是,為什麼飄落與綻放你都這麼默不作聲的?在我睡夢中獨自有蓓蕾,獨自讓雌蕊一支獨秀、而花絲力道遒勁推開那重重疊疊的瓣,與冬道別,與春風廝磨,一切默行、默默織就,方能得此善功。 但無論如何請好好享受人們萬眼凝視的崇仰,因為那終究如你的命運所寫的,是絕然的一瞬。 然而這就是你,絕然的一瞬卻驚撼天地,但對我而言那不是剎那即永恆的哲思,比較像因為短暫所以反倒被珍惜,比較像飢餓行銷,所以比較會被人們緊緊抓攫,想飲取你的美,讓人們如魚龍般地比肩遊賞。 我是不會去的,因為我像你一樣,喜歡默默地,如你默默地啟動美學,或者說我們能是一體?那麼,就讓我們暫且相約在蒼灰的天際下,人們尚在忙或尚在睡夢之際,屆時,看看我能否幸運地陪伴你花開與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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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咖啡˙色˙物語〉凌亂一如暮春花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本該是寶馬雕車香滿路的時節,這時卻敵不過急急趕路似的氣候,那些原本紅著綠著尚仍惱亂春愁處的花呀草兒們,一下子辛夷花盡杏花飛,好一派病懨懨春閨殘妝模樣。 中庭裡原本挺直身枝綻放如藍紫色煙火的百子蓮,也像初老的人,雖力圖挺胸再展春色也難免凋下幾朵藍色眼淚,淚眼望著小暑的腳步邁向前來。 那人說他忙著,已讀不回好像常態,偶爾許是興來,下餌般地傳來長輩問候圖的早安,亮燦燦的朝陽裡一束紅豔豔的玫瑰,永遠不凋謝,殊不知那畫面暗示著春時已過、雨裡的暑氣令人冷冷暖暖的無所適從。 咖啡機已熄去紅燈,小農友機的無名咖啡豆在新的磨豆機盡職的工作下,把心事研磨得失去原本的模樣,原以為脫胎換骨的想投胎於滾沸的新情愛當中,誰知前世宿緣又在氤氳裡還魂。令人會心的香氣裡有明顯的果香調微酸。寶馬馱拉的香車輪軸斷折在將乾未乾的春泥裡,春泥裡幾瓣殘花像極了唾向檀郎的紅茸,車走不動了,人進退不得,兀自待在斗底似的小小車廂內,根本不知那個郎笑否哭否好個綠肥紅瘦,若要走出車外,不就如了他意被責怪守不住一顆心?這杯咖啡的風味怎就如此難以捉摸?是因為農家未給她安個名字,這麼名不正言不順的沒個名分? 野地的閒花野草和田裡稻禾菜蔬或許跟我一樣盼望著一點點溫度,可是小暑之後就是炎熱的夏季,可預知的高溫會不會將暮春裡那一段對香氣和滋味的迷戀燒成灰,消散在藍天白雲的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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