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書房的記憶

文/陳冠豪 插圖/國泰 小時候,在還沒有搬家前,我的臥室就是書房。 我與我哥有一間屬於我們的房間,一起睡一張上下舖的雙層床。因為我年紀較小,為了安全起見於是我睡在下層,免去每次的爬樓梯。有時候覺得上層好像比較好玩,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因此還是常常爬到上層去;不過下層也有優點,最主要的就是上、下床鋪都很方便,而且有屋頂,好像住在小木屋裡的感覺。 雙層床貼著房間內側的牆壁擺放,而靠窗的一側則擺著兩張淺咖啡色的原木書桌。書桌以相當厚實的木材製成,表面上有著木頭略為突起的紋路,用手輕輕撫摸有種木頭刮搔著的奇妙觸感。整張書桌相當沉重,東西掉到書桌後面的縫隙時,要稍微搬動一下都很困難;但相對地也讓人很有安全感,彷彿可以承受一切的重擔,也可以保護我們不受外來的侵害似的。 書房與臥室在一起的好處,就是當念書或寫作業累了的時候,馬上就可以跑到床上休息;在床上時若想到什麼有趣的事,也可以馬上來到書桌旁,像是想翻翻書,或是畫下剛剛心中浮現的城市地圖等等。雙層床、書桌還有房間外面的陽台,構成一個屬於我與我哥的小空間,小時候幾乎所有的活動,都能在這個空間裡滿足。我常想如果也可以在這裡吃飯就太棒了,但在母親基本家教的要求下,這個願望一直沒有能夠實現。 書桌上鋪著一層塑膠軟墊,防止刮傷底下的木頭表面,軟墊下會放著學期的行事曆還有每週的課表。桌面上用書架撐起一排的書,主要是學校的課本,還有幾本我常會拿起來翻閱的書,像是《21世紀世界地圖館》、《小牛頓》、《巧克力冒險工廠》等等。下方有四個抽屜,正前方的放一些常會用到的小東西,零錢、筆記本或是文具;其他三個在右手邊,我的珍貴收藏都在裡面,像是職棒球員卡、貼紙簿、恐龍圖卡、超大隻的鉛筆、父親去美國買回來的大張美鈔紀念品、我的護照、地球儀削鉛筆機、益智玩具……好多好多的東西。每過一陣子,我都會把每樣東西一一拿出來把玩一番,往往一個下午過去而渾然不覺。 有時假日下午,只要寫完作業,父親會帶我們倆到公園去打棒球,我的作業比較少通常較早寫完,就會一會兒跑到陽台上看天色還亮不亮,一會兒跑回書桌,看哥哥有沒有認真地寫作業,擔心天色太晚便沒有辦法出門了。最怕的是書法作業,因為書法用具準備起來費事、寫起來又慢。看著哥哥一筆一劃慢慢地下筆,真想把筆拿過來幫他寫!至今回想起來,彷彿仍然能感受到當時的焦急與期待。 忘了什麼時候開始,書房裡多了一個新成員:一台電腦與電腦桌。自從電腦進駐以來,我和哥哥的心思便完全被這個新奇的東西給吸引了。第一次接觸電腦,還一邊翻找著說明書,一邊在DOS系統中嘗試輸入各種指令。只要指令成功運作,我們就開心得像是在電動遊戲中擊敗了魔王;那時電腦遊戲使用的還是大張的磁碟片,安裝速度非常的慢,容量比較大的遊戲有時還有七、八片的磁碟片,得等一張磁碟片安裝完,再換上下一張。雖然安裝一個遊戲可能得等上半小時或一小時,但我們仍一點都不覺得浪費時間,好像等待過程中的那種期待感,也是遊戲的一部分。 現在回想起來,有趣的不是遊戲,而是我與哥哥兩人可以一起做著什麼事情的成就感吧。在那樣單純而懷有微小夢想的年紀,只要有一點點的滿足就夠了,只要遊戲能破關、功課能寫完、假日可以去打棒球、可以吃麥當勞的早餐就夠了。 後來,我們搬到新家,新家空間較大,因此我們便有了獨立的書房。同樣的兩張木頭書桌,不同的是臥室改到樓下的另一個房間了。不知是因為環境改變、注意力被其他更有趣的事物吸引,或是我漸漸長大心境也有所改變,對書房的依戀也慢慢地消去了,書房變成一個單純寫功課的地方。 大學離家後,書桌上更是經常蒙上一層灰塵,底下的功課表早已變色發黃。從大學開始,當兵到現在遠赴外地工作,留在家裡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從外地返家時,有時我會仔細擦拭桌面,摸摸木質的紋路、拉開抽屜看看。木頭的質地依然溫潤,而抽屜裡的那些寶物也都仍靜靜地躺著,彷彿時間在抽屜裡面不曾流動,一直維持著離家前的樣貌,等待著我每一次打開抽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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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剃頭師傅的匠人精神

文/劉惠芳 圖/黃天澤 我們都知道「匠人精神」,就是「一輩子只做一件事,並且把事情做精」,這道理我從老友小嵇理髮師的店裡體會最深刻;廿多年來我在北京都找小嵇理髮整容,如今我已花甲人。 我從小就尊敬剪髮師,他們能幹利落,帶著幾把工具談笑風生,就可以養家糊口,活得不輸藝術家,是絕對的「師傅」;上門人誰不溫柔禮貌以對?誰不企盼蓬頭垢面來、改頭換面去?甚至帶個改變人生的髮型走出理髮店! 我二十歲不到即著迷好萊塢電影,曾長期蓄留赫本頭,後來愛蓬鬆燙髮為能多得幾公分身高,女性多愛美總參問洗、剪、染、型……彷彿人人都和理髮師有靈魂深處的共鳴。 廿年多年前我初來乍到北京,常見江湖剃頭匠行走大樹下、廣場邊或老社區,剃頭匠多流動也是北京街頭文化的異樣風情。 我知道小嵇十七歲就在揚州理髮店打工,又到上海理髮學校刻苦學習一年,最後北京落腳,聽他說如今用得最順手的剪子與推子是在廣州才兩百元多人民幣買的;幾十年來我看他永遠不變白襯衫、黑長褲及黑皮鞋,一點也不「潮」就是簡單乾淨,但新老顧客總要預約才排得上號,小嵇永遠累並快樂著。 小嵇的店廿多年不變,只用兩張座椅卻替無數人塑造新顏值,他沒有時下浮誇工作裝,就是剪子、推子、梳子及吹風機。小嵇一直也替我老公剪「板寸」──就是平頭,主顧我們都已走到人生下半場,小嵇仍天天站著幹活。 他先用剪刀讓我一簇簇頭髮掉落,再用推子唰唰唰上揚幾下,又在我外耳、髮鬢刮修,很少提問要啥髮形,看我入門神采即知這回該剪哪款,麻利周到。理髮師傅抓得住「你」,因為他已了解「你」,師傅忙碌主顧總還聊天,知我兒在北美正遇嚴重疫情總體貼問候,如此好人緣,誰會不再找他?難怪說「一個剃頭匠,半個巧郎中」。 都知道梁實秋先生當年對理髮師另眼相看,否則就不會有三篇文章談「剃頭」了。我也看過一新聞傳說,法國有家經營半世紀的理髮老店,店裡只有兩個座位,裝修陳舊,仍不妨礙門口大排長龍,豈不正像我認識廿多年的小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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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德令哈的外星人

文/王崢 插圖/國泰 (一) 那年我高考失利,聽說她在西藏,就跑上了去往拉薩的火車。我第一次聽說德令哈有外星人,也是在那趟車上。 我從沒去過西藏,她已經住了一個月了。我用傷痕累累的諾基亞給她發短信,希望她告訴我西藏的一切。一路上發短信,等短信,手都腫成了高原紅。她在那裡玩攝影,我找她要照片,她說彩信太貴,描述起來費墨,於是索性只告訴我每天去的一些地點。我把它們都記下來,寫在我高考複習用的筆記本上。寫第一行的時候,我看到地理的知識點,名山大川的名字赫赫在目,很是羞愧,於是用鉛筆認真的塗黑,確認已經清除乾淨之後,我寫下:布達拉宮。 我想認真和她說話,但常常幾天只收到一些藏語詞彙,用逗號分隔。上車之後,我坐在窗邊。我僥倖地看著每一位乘客向我走來,又匆匆離開,目光無處安放。行李架下方,總有很多人坐錯位置,而那些找對座位的人,卻也一副走錯了的神情,反覆確認號牌。 我起身望盡了車尾的人流,秩序開始混亂。轉身坐下的時候,感到目光灼熱。那是一個清瘦的年輕人,穿著洗到發白的襯衫,頭髮油膩,呆滯的看著我。「你要不要下棋?」我看著他孑然一身的模樣,好奇他會從哪裡拿出棋盤。他從窄小的左口袋掏出一塊鼓鼓的破布,然後逐個撈出了藥丸大小的棋子。他又從同樣的地方摸出一團草紙,皺皺巴巴,打開是一張掉色的棋盤,有橘子的味道。我看了看手機,它的沉默讓人煩躁。於是我和他下棋。他很快把我打敗,「你為什麼一直盯著手機呢,你明明可以挑戰我的。」我不想回答,繼續下棋,又是一輪,「啪」的一聲,他的「兵」扣在我的「將」上,敗局又定,但那兩顆藥丸的碰撞,清脆響亮,像一記耳光。毫無懸念,我並不擅長這項運動。火車前進了,搖晃得有氣無力,棋盤也被推亂,再無輸贏。他不露喜色,也毫不煩躁,目光在我和棋盤間來回。我想檢查手機,但他突然拉高了嗓門,說「你和我講講你要去哪吧,不然。」他目光灼熱,我在劫難逃。 「我去拉薩。」 「你去拜佛嗎?」 「不,有朋友在那,我去找她。」我感覺自己像喪家犬。 「你知道海子為什麼去了兩次西藏?」火車滾過這個名字,發出巨響。 「不知道,純粹因為喜歡?」我想掩飾聲音裡的激動。 「你去了就懂了。我也沒去過。」我失望地握緊了拳頭,但余光觸及手機的剎那,我鬆開了。 手機好像震動了,像將死的老人突然動了身子。伸長了脖子看,玻璃窗映出一個老人的陽物,緩慢又興奮,仿彿醞釀已久。 「外面什麼也沒有,到黃土高坡啦,」他又說。 出於禮貌,我終於回問,「你去哪?」我相信他已自感無聊,並會竭盡全力,給出一個比窗外的風景,更加平淡的理由。 「我到處找人下棋,除了西藏,其他省份沒人下贏我,我想和活佛下棋。」 我其實有些吃驚,甚至高興,這個回答送來了一陣意外的舒適感。但我要去找的,並不是活佛。我冷冷答道,「活佛才沒時間和你下棋,但祝你好運。」我轉過頭再次打量了他,不知何時,棋盤已經不見了,他的口袋依然又黑又窄。 「你和你的朋友也好運。」他也這樣回答我,敷衍得我想笑,但握緊的拳頭,卻在口袋裡越藏越深。那裏有一個橘子,我順手摸了出來,「我多帶了個橘子,你吃吧。」 這樣的對話不必再多,我趴在桌上,裝睡。我瞇著看他,有些後悔,但橘子被他拿在手裡,來回撫摸,沒捨得吃。我回想著那幾盤棋,悵然若失,再看一眼窗外,他說的黃土高坡,一塊塊也像棋盤。睡吧,睡吧,我安慰著自己,胸口狠狠的疼了一下,還好這疼痛來得快,也去得快。根據那人的說法,我後來很快睡著了。 (二) 醒來已是深夜,飢餓戰勝了睡眠。手機收到了「羊八井溫泉,」從眼睛開始,身體也興奮起來。我四處張望,過道已黑得陌生,除了閃爍的信號,沒人注意到我。我閉上眼,努力浮現她的樣貌,月光亮了起來,但湖面卻總是泛著波浪似的,看不清細節。過道傳來嘆氣聲,輕得無法分辨,鼾聲打著節奏,像一陣蟲鳴。我睜開了眼。 我第一次感到了旅途的疲憊。夜晚如此漫長,遠處農家的燈火灑在窗上,帶著生活的餘溫。像一陣雨,燃盡生命的液體,每每不及被目光捕獲,便重歸黑暗,令人惋惜。車窗外一幀幀黑白交替,隧道嘶吼著,在一段漫長的黑暗過後,橘黃色燈光刺入眼簾,車窗停在了一個明亮的車站,玉門。我這才想起前一站是敦煌——她說過,我注定做不成詩人。車門大開,空氣中混入了泡麵的香味。 報站聲起,充滿活力的聲音,顯得有些刺耳。煙民的味道在過道裡匯成一股,魚貫而出。他們熟練地互相借火,開始吞雲吐霧。對於他們來說,該擔心的並不是此站不停,而是來不及上車,遺留在此。但有時,也會有乘務員找他們湊火,煙抽到一半就趕人上車,臉色變得很快。 我的興趣隨著煙頭一一熄滅。乘客陸續上車,車站裡的燈壞了一隻,努力照亮四周。光亮盡處,下棋的鄰居就坐在我對面,不知是否入睡。桌子太小,整張棋盤只剩一「將」壓在「田」字格一邊,而棋盤被他壓在身下。我想起了她曾向我描述的一幅畫,那是西班牙浪漫派畫家弗朗西斯科‧戈雅的「紅衣男孩。」而我唯一記得的是喜鵲嘴裡的名片,上面分明寫著戈雅的名字。而此時,畫框動了,愈來愈快,火車震響了大地。一群鳥從山腰飛起,天有些白,山腳的湖泊曖昧的眨了眼。車開始加速,離開了人類文明的最後哨所。 他沒有睡,或剛被搖醒,一眼看到我。我表情僵硬,倒吸了大口濁氣,「我不找你下棋了,」我才緩緩吐氣。泡麵味在嘴裡憋足了勁,現在吐出來,很是舒暢,五湖四海的醬料,五花八門的品牌,幾秒內在我的鼻腔口腔胸腔,翻滾,交配,腐敗,最後炸開,泡麵裡的酸菜更酸了。我失去了對泡麵的所有慾望,低頭一陣噁心。我很慶幸他看不清我的表情,「我馬上就要在德令哈下車,」我看著我愚蠢的手機,問:「你不去拉薩找活佛下棋了嗎?」 「不去了,我聽說德令哈有外星人,我去找外星人下棋。」又是一陣意外的舒適感,「外星人」聽起來和「活佛」並無區別,甚至讓我興致盎然。我很想看一場外星人的棋局,以此確定一些偉大的事情。 我相信,如果我告訴她外星人的事情,她一定會聽我多說兩句。我拿起了手機,撥通了號碼,等了很久的機會,耳朵害怕,交給嘴巴:「跟你講個好玩的事情,我聽說德令哈有外星人。」幾乎沒有停頓,耳朵拒絕了嘴巴,她說,「你有病吧。」 電話掛斷了,但我很開心,因為聽到那邊好像有水聲,淅淅瀝瀝,那一定是羊八井的聲音。 我後來夢到這個聲音,一滴一滴,落的很慢,冒著熱氣,我去摸它的時候,卻被凍得縮回手來。我到處去找這個溫泉的開關,卻濕得更厲害了,狼狽不堪。直到早晨看清,原來這溫泉根本沒有開關,很久前就在那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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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喜樂雨中遊─回憶「台灣好行」一日遊

文/唐潤鈿  圖/周密 這幅畫中間是名作家陳若曦、右側為林少雯、左側穿黑衣最老的是我。是我女兒周密畫的。那天我們參加「世界女記者女作家協會中華民國分會」的旅遊。 分會於2013年會請交通部長葉匡時蒞臨演講,部長曾口頭邀請會員們體驗台灣交通的便利,如「台灣好行」的規劃。後由觀光局安排這「皇冠北海岸線」一日遊的行程。 當我收到30人參與的名單時,氣象預測寒流來襲,所以寄了雨天行程方案。是日安排我們在台北觀光局集合出發,先去「台灣好行」的起站─基隆火車站。因寒流來襲,濕冷,我很想打退堂鼓。在出發前夕,難以入眠,過午夜後到3時才睡著。醒來已是清晨8時,匆匆梳洗,吃早點,坐上計程車,及時抵達觀光局。 我們30人分坐3輛中型巴士。見到了國民旅遊組組長等,而後到達基隆火車站旁「台灣好行」遊客中心旅遊諮詢處,便展開了預定行程,第一站至一太e衛浴觀光工廠,洪董事長講述了他於2007年起艱辛的創業過程。得知他跟他一起創業的大弟合作,得有如今的成就。他家有七兄弟。他的大哥在台北教會。因我是天主教信友得知這位洪董事長原來是那時我們天主教台北教區洪山川總主教的大弟。他們兄弟都各有所成。 我們參觀時,見有世界各國式樣及自創的各式水龍頭、浴盆、馬桶、紅外線足浴桶等種種衛浴及保健設施和製品,琳琅滿目。好友少雯拿著她的相機,出示她與野柳女王頭的合影。我猜想是以前所拍攝,她卻說:「剛剛才拍!」她走得快,先到「雞籠故事館」拍的。那複製品與野柳女王頭非常相像,唯妙唯肖! 這「衛浴文化館」和「雞籠故事館」是全國首創結合教育、科技、環保,文化與養生的一座衛浴觀光工廠。午餐,我們享用精心設計的少鹽、少油及低卡路里多膳食纖維特色的活力養生套餐。餐後參觀朱銘美術館,而後參訪三芝遊客中心暨名人文物館,並在遊客中心旁的 「自然藝境」享受下午茶和當地名產點心及欣賞窗外雨中美景、品茗談天。據說利用這類行程大半是年輕女性、也多知識份子,因為上網即可查得,只要帶悠遊卡便可與三、五好友刷卡上路旅遊。 因少雯拍了很多照片、周密又據以作畫,使我能清晰回想起那一天出乎意料、難以忘懷的「喜樂雨中遊」。 從前我只知大名鼎鼎的陳若曦、她得過國家文藝獎與她的名著小說「尹縣長」,也知其曾任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首任會長,同為會員又同遊之後,相處機會較多,得知與眾不同的思想見解,現為晚晴協會及銀髮族協會終身義工,令人感佩。 少雯的作品很多,她寫下規勸人們「愛物愛人」的文章、又仿豐子愷護生畫集,配上畫予人分享,我很欣羨!也奢望我們再能同遊。 可是,現在台灣沒有這項旅遊規劃,而我又已92歲,最近且腳腫,就醫作心臟超音波檢驗結果,患有嚴重主動脈瓣膜狹窄,要動手術,不可能再參與旅遊。幸好那時把握時機、使我老來仍能回憶那次難得的美好旅遊時光! (完稿於2021年4月19日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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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跨界:新感覺派小說練習簿

誓著信守的誓約,誰會誓著信著守著? 太陽仍會發著太陽的光,向日葵卻不再是向著日的那朵向日葵。 文/蕭蕭 插圖/國泰 輪廓:生命何許,我們都在度量 內雙溪、外雙溪,有多少人知道這內與外的區別,對於名號、數字、財富、權力或者婚姻,其實你我都所知有限,但是很多人自有一套標準在衡量這些價值,有時我們陷在這羅網裡,被牽引著、拉扯著而不自知。因為這羅網有時具體得像一幢大樓,巨大得讓人無所遁逃,有時卻又無形、透明、不易察覺。 時序往前推移吧!小草葉,二十歲的年紀,你會選擇在哪裡讓他看到你?還沒有捷運的年代,至少要轉三趟公車,從和平東路到士林再到外雙溪,只為等他從現代詩的迷障中脫身而出,只為了陪他感受蘇州似的山的皺褶、水的曲折,陪他走那麼一段江南水岸,彷彿你就是那水岸邊沙洲上的一叢芃芃草葉,要讓他一步一步看見你在風中的搖曳之姿,聽聽水與草如何對話。 那時,你心中會有權力、婚姻的牢籠嗎?會有家的壓力嗎? 沒有,不會。 一種單純的盼望,一種單純的喜悅。 一種在山與水之間可以自在呼吸的美的體驗罷了! 有時會有芝草、有時會有蕙根陪著你來,彷彿離騷裡的君子、美人,總有香草、美玉相伴。 那時,你從沒有想過兩三小時的車程與二十分鐘的對話,那價值如何平衡? 那時臨溪街街口有一家無國界的咖啡館,只要你來,他總是點一壺「滴露咖啡」,看咖啡從固態、粉末,被沸騰為液態加熱烈的香氣,再轉凝為純黑的咖啡,那種純而醇的視覺意象,濃而香的嗅覺芬芳,或許才是度量生命深淺的憑藉。 十年,二十年過去了,誰還會以這樣的美感衡量生命?那無形、透明、不易察覺卻巨大無比的羅網,十年,二十年,不恢且不漏地罩住他和你嗎? 草圖:你夢著你一直夢著的夢 當他天秤著天秤座的天秤,不曾想過他會孤獨著獅子座的孤獨。 因為篤定著你的篤定,他苦著你曾經苦過的千百倍的苦。 他放下所有可以放下的重擔,卻不知道你早夢著你一直夢著的夢。 大漢溪仍然流著大漢溪的水,淡水河卻已來到不再淡著淡水河的淡。 月亮亮著月亮的亮,下凡的文曲星假裝煩著國事的煩、天下事的煩。 那就讓小草葉小著自己的小吧!老公公篤定老著自己的老。 誓著信守的誓約,誰會誓著信著守著? 太陽仍會發著太陽的光,向日葵卻不再是向著日的那朵向日葵。 一切隨著風而去吧!颯颯而去的是這個太陽還是另一個太陽? 素描:當時明月在 很多很多年以後,有一些歷史舊跡會在我們的腳下匆匆而過,但誰會記得這一幕的精粹或那一幕的潦潦呢?有些陳年往事則從頭頂飛逝,成為這一朵雲或另一抹遠天的晚霞,勾引著記憶。有一些,最不幸成為過眼煙雲,煙消了雲散了,任誰也喚不醒昔日的繁花盛景。 當篤定成為游移,當游移幻化為飄離,他在松林廢堡左右也不敢肯定自己所體會的人性是如如不動的山,曾經深信不疑的生命價值還能在某個刻度以上。 最後一次在愛的屋頂下,她拿出一個圓形的紙版茶葉罐,說︰記得嗎?這是我們第一次去文山喝的包種茶,我一直保存著。 「邀月」,在貓空的山坳裡,依著山勢構築著不同的廂房,他們選了一個平整而獨立的包廂,選了當地最盛產的包種茶,條索狀,墨綠色,他雖不是茶道達人,總還能泡出黃中帶綠的琥珀色澤,讓幽雅的香氣清輕揚起,醇厚如他,濃韻似她,那一夜的包種茶,回甘力勁彷彿還可以在十六年後的舌間跳動,只是不免有些苦澀了。 包種茶是仿武夷岩茶的製法烘焙出來的安溪茶,最初這種茶葉的包裝法,是用兩張正方形福建毛邊紙,裡外相襯,撮放四兩茶葉,包成四方包,然後非常自豪地蓋上茶名及行號印章,這就是「包種」茶,包的是可以孕育生命能量、帶種的茶。泡了兩泡,生活裡的小趣味就在唇齒舌尖瑣瑣碎碎彈跳著,小草葉,那時他彷彿是清醒的茶葉,以她的唇齒舌尖彈跳著生活裡的小趣味。至於沒有泡完的茶葉,不用毛邊紙包成四方包,用新式圓形紙版茶葉罐盛裝回家。 回家的路上,嘴角舌尖還留著他的濃韻、她的醇厚,他將車停在另一個山坳,讓濃韻找到她的的醇厚,讓風在溪谷裡飄香,當時,明月在。 當時的明月還在,包種的紙版茶葉圓罐還在,嘴角的濃韻也在,那游移、飄離的又是甚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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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摯友

文/攝影 張薈茗 俗諺說:「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狗對主人信任與忠誠,忠心不二。 節氣已過大雪,中台灣仍然豔陽高照,久旱不雨,乾凅的河床,暴露乾土龜裂。終於盼來一場像樣的冬雨,天氣濕冷,氣溫驟降。在細雨冷風中,進行此次田野調查最後一站,花壇鄉橋頭村「福德廟」樹包廟奇景。 廟牆被兩株百年榕樹,錯綜複雜的氣根包覆,老榕樹將土地公廟牢牢裹住,根據「花壇鄉誌」記載,老榕樹在清代種下,推估樹齡超過兩百年以上,長年廣澤伸展樹蔭遮蔽,村民相信能為當地帶來好運,為避免老樹染病,用心照護,還架設鐵架,讓樹根沿著廟前生長,廟埕逐漸成了天然綠色廊道。 大樹下設有橋頭社區長壽俱樂部,是地方重要的聚集地。當日天寒地凍,幾位老人家在此聊天喝茶,這裏是他們的樂齡天堂,長輩們圍著鐵桶燒起柴火取暖,他安靜坐在一旁,一身泛著油漬的衣帽,一眼看出是位流浪的街友,狗兒安靜匍匐在他的足下,他時而大聲哈氣練功雙手比劃,一股煙霧自他口腔竄出,時而安靜一旁,拿起石塊蹲地上安靜作畫,幾何線條排列有序,想必美感來自天生。 他非聾啞卻不愛說話,大約五十多歲,聽長輩們說:他的老家在隔壁村,父母雙亡,尚有兄弟,不知何故不願回家,流落街頭或以福德廟為家。 當年大家樂瘋狂時,很多簽牌賭客,捧著好吃美食,圍繞著他問明牌,他總是默不做聲在地上作畫,瘋狂的賭客也跟著蹲在地上,看他創作的幾何線條及一舉一動,尋找數字靈感下賭注,總有一兩個運氣好的人贏了彩金,讓他聲名遠播,正是「歹年冬厚瘋人 」,直到大家樂退燒,讓他回歸平淡的生活。 雖是街友,不偷竊、不添亂,為人友善,村民同情他的境遇,除了接濟他熱食,靠著信徒祭拜伯公,供桌上的瓜果祭品,留給他裹腹維生。小黃是他收留的流浪犬,有任何吃食,總會留一口給牠,他們總是形影不離,冬冷相擁取暖,蹲在廟堂角落過夜,白天,外出蹓噠跟隨在後。 這張泛著油漬的臉頰,曾經是母親吻過、親過、愛撫過的心肝寶貝。歸鄉路近在咫尺,心卻相隔千里,找不到鑰匙可以打開家門。 無意間見他在廟方後院,孤單身影在冷風呼嘯中獨自沈思,目睹狗兒為他舔去臉上的哀傷,狗兒雖無語,似乎說:「爸爸不哭不哭,你不是一無所有,還有我在,您若不離不棄,我也不棄,咱們生死相依」。 按下快門之後,感動常駐心頭久久不去,這是人間最美的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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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最深的睡眠

詩/曾湘綾 攝影/陳建華 如果妳能經過 窗外搖曳的林邊 就會發現,我為妳 留下最柔軟的承諾 在金黃色的湖畔   那時我浸滿月光 把身體打開 接受流言或蜚語,依舊 朝音訊全無的遠方 發送暗號   遠方藏有太多秘密 日子被困在海上 將停泊,哪一座島嶼 那些說不出的 妳的過去   無聲地經過我   像幽微的湖水,把時間 靜止在最深的睡眠 緩緩流向,寒夜逐漸 甦醒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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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豐美本質的真相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秋天是豐收的季節,可在我的島我的國,一年四季都是豐收季節。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在姱美的花月風雪背後,地震、颱風、土石流也不時在春夏秋冬出現,我們就在這樣的時空下愚昧卻善良、笨拙卻快樂的活著,活出一代又一代。 車過嘉南平原,在秋季的最後一個節氣,都屆霜降時節了,天空卻藍天白雲。 車窗外黃金般黃澄澄亮燦燦的稻穀,一畝連著一畝,說是一路鋪陳連接到天邊也不為過。間或有幾漥池塘,映照白花花的天光,像是有誰躲在土地上琮草間、花樹間、雞舍旁向飛馳的列車打著信號,要告訴你許多你尚未知曉的土地的秘密。 繁麗的廟宇塗妝像一只只七彩寶盒,裝著神佛對凡塵世間眾生的愛和凡塵俗人對神佛的信任和傾吐的密語,神人對彼此都抱持著很大的希望,人祈求六畜興旺、稻糧豐收,神佛也希望能賜下興旺的六畜和豐收的稻糧。 可是敵不過宇宙中軸的旋轉,四時在彈指間變換,時間在轉變,空間隨之轉換。 經過短短的車程之後,我們走在兩千公尺的淺山步道,初春的山色已綠的宛如夏季,周身被肥厚的葉片和花瓣圍繞,山淺所以沒有惱人又具危險性的蟲蟻,反而驚喜的發現在你專注於吞吐呼吸間,一隻兩隻的彩蝶倏忽出現眼前,眼看著就要停棲鼻尖卻又隨風飄開,努力拍動小小雙翅的純樸又絕美的舞姿令人目不暇給。 「什麼叫做『彩』蝶?你還真不識貨,那隻黑蝶翅膀上的黃斑你仔細觀察的話,會隨著不同的角度閃動炫麗的蛋青色呢!」 未知人世險惡的蝶,根本沒有覺察、或說對於一個悄悄移步靠近想端詳清楚的凡人沒有提防心,細看之下,果真要讚嘆造物者鬼斧神工之妙。 「何止讚嘆而已。你不要去動她,她被稱為珠光鳳蝶,還是保育類昆蟲呢。」 真是不只一個讚嘆而已,有時飛來黑翅上鑲著丹紅斑點的、又有藍白斑點相錯的、這時眼下又飛來一隻後翅上彩妝了紅寶石的寬尾鳳蝶……,紅橙黃綠藍靛紫在四周或遠或近的飛動,直似一道移動的彩虹!真的,瀕臨絕種的物種就像一道道瑰麗的彩光,若不用心呵護瞬間消失無蹤,空留遺憾。 再蹴上幾百公尺,景觀略有改變,林相似乎尚未從寒冷的季節回來,有一小區一小區的樹木還沒有長出新綠,倒是有些枯枝和乾葉堆積在樹腳下和林道間,好像是發黃的舊照記錄著去年是如何的風和日麗或風霜雪雨、也記錄著紅花綠葉如何地開著謝了黃了,林間眾鳥禽是多麼歡愉的鶯歌燕舞、松鼠猴子又如何在林間枝柯調皮玩耍,翩僊春蝶如何的雙宿雙飛,這一些,在初初得到春訊的此時,彷彿提醒著有緣得見此幅圖畫的人,當下即是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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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寬窄巷子

一層又一層的門,鎖住多少故事。 ■淡淡 寬窄巷子,整裝再出發! 翻閱關於寬窄巷子的舊資料,一旁的朋友看了,驚呼起來:「好破舊,根本就是斷垣殘壁,感覺會像走在廢墟,真不想去。」 實際情況卻是…… 現在想走在宛如廢墟的寬窄巷子裡,再也不可能了。 寬窄巷子,本來就是陳的,是「陳舊」,不是「破舊」。 到這兒走走,先從頭到尾走一遍窄巷子,再從尾到頭逛一遍寬巷子,一來一回,也算到寬窄巷子走過一遭。有用心走的人,肯定要舉手發問了。什麼寬窄巷子?明明就一樣寬窄嘛! 沒錯,寬窄巷子,以現實距離來說,的確一樣寬,但以心理距離來論,老闆住的自然寬些,小螺絲釘住的當然窄些。所謂的寬窄之間,並非表現在3D立體空間,而是存在人心裡,並在專有名詞上表露出來。 現在的寬窄巷子,有陳的歷史碎片,真正舊的東西幾乎消失不見,多了現代的潔淨舒適,以及商業氣息。想要遙想當年,恐怕還得從牆上的老照片,尋一點兒雕花窗,挖一點豪華門樓,或是抓住當地居民坐在竹椅上擺龍陣、說到豪邁處留下的靈動表情。 早在西元前311年,秦國張儀就在成都蓋了「成都少城」,從這時候算起,寬窄巷子已有足足兩千多年歷史。 四川,又有「天府之國」之稱,不管是精明諸葛亮,還是清末民初這些戰亂頻繁的年代,都喜歡以這裡為據點,不斷積累大量人力物力,來個絕地反攻。既然這裡很豐饒,旁邊的遊牧民族又剛好比較窮,自然常常動起歪腦筋,老想來搶一把,過幾天舒坦日子。 為了這個動不動想吃免費飯的老鄰居,成都老百姓不堪其擾,但又沒辦法自己操傢伙衝出去打,只好向朝廷發出求救訊號,請皇帝老爺高抬貴手,弄點人來守衛守衛,別老讓百姓給人搶成習慣。 西元1721年,康熙時期,成都人正式請皇帝幫個忙,康熙爺聽到了,也很夠意思,據說派了3000多名旗兵來駐防、平定外亂。3000多人,老實說,不算多,尤其和動不動就幾十萬大軍壓境相比,明顯這是單純防守用的,不是要衝出去剿滅老鄰居。 人數雖不多,領頭的人,卻大有來頭,當時的四川總督大家都認識,正是在雍正爺時代,大放異彩又大起大落的年羹堯。大批軍隊浩浩蕩蕩進來了,首要問題就是──要住哪?年羹堯左右看看,挑了秦朝的少城遺址,在上頭蓋了建築物,還取了個名字:滿城。 為了和以前的少城有所區別,以前那個,叫「舊少城」,新蓋的就稱「新少城」。滿城,也有人稱呼新少城,是專門蓋來給旗兵居住的建築,裡頭全住滿人,寬巷子住達官貴人,窄巷子住滿族士兵,漢人連進都不能進,更別提要住進來,可見當時社會階級分得實在清楚。 寬窄巷子不用入門票,不過,裡頭的餐廳價格偏貴,有些人會在外圍先吃飽,來頓物美價廉的午餐,再慢慢走進去閒逛。 如果特地來享受一番悠閒的人,會在裡頭喝上一杯飲料,看看人來人往,好紀念自己到此一遊。逛完人民公園,先到人民公園對面的白家肥腸粉吃上一頓,飽著肚子,走個十分鐘左右,消消食,就會到寬窄巷子。 把人民公園和寬窄巷子,安排同一天順遊,能同時兼顧到景點順遊和不漏掉當地美食,一舉兩得,經濟又實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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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清歡彩虹酥

文/攝影 久彌 拆開包裝紙,一眼看見那薄薄酥皮,透出層層,幻化如彩虹若隱若現的微妙顏色,和小巧玲瓏的造型,這是一件藝術品啊!那忍隨意下口。也不由的想起製作人的巧手,和她細膩的心思。 我們兩家平日並不常往來,因為住得太遠,而且他們夫婦風華正茂,都為事業忙得不可開交,可是為了我們因疫情避不出門,而切身著想,堅持遠道給我們送來,小城買不到的蓬萊米等中國食物,並親手作了多款我喜歡的點心,那份體貼關懷,真是令我既感激又有愧。我常覺很幸運和富足,或許就是因為擁有這樣的友情吧! 東坡居士說: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笋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這雖不是他說的蓼茸蒿笋試春盤,但我看著這樣精緻的小點心,也自另有一種清歡的意味。絕不能囫圇吞棗,縱然泡不出雪沫乳花的茶,也得泡杯無糖好咖啡,懷著份感恩的心情,邊看晚秋黃葉,在窗前飄舞,邊慢慢的欣賞品味;品味它的淺淺香甜,品味它淡淡又深深的友情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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