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油菜花,開了

文/小松菜 插圖/國泰 缺水,導致農田休耕。 往年稻米收割完,農夫會在田裏灑上油菜花種子,不消多久,綠色的小葉子撲滿田間,再等一陣子抽高莖葉,朵朵金黃色的油菜花會形成一片花海美景,成為冬季尋常的鄉野景緻。農夫阿伯歡迎我們採摘食用,因為春天翻耕後,這些油菜花都會成為田裏最好的有機綠肥。 新鮮的油菜花嫩莖用蒜頭旺火拌炒,清脆甘甜十分可口,一個人可以吃上一大盤,而今佇立在光禿禿的田埂旁,遙想心中那片黃,想念那個同我一樣愛吃油菜花的男人。 戰爭的風一吹,他像蒲公英的種子,隨風飄向黑水溝旁的小島,身不由己落地生根了。 16歲離家40多歲成家,他終於又有了血脈相連的親人,為了給家人更好的生活環境,他去中橫蓋德基水壩,去參與十大建設高速公路修建,去學木工做傢俱,去鐵工廠焊鐵管做車床,任勞任怨有班就加,是老闆心中的模範員工,辛苦拉拔大三個小孩。 人生中最青春燦爛的時光奉獻給國家,中年之後的歲月給了家人,老來退休開始想念遠在千里之外的家園,落葉歸根的DNA在血液裏流動,坐在藤編的搖椅上娓娓訴說記憶中故鄉的景物。 幼時家貧父親到處替人打工耕田,幸賴母親算計得宜,每隔幾年買一塊地,買來買去也成了個小地主,如果沒有戰爭內亂,依母親的聰明持家與父兄的辛勤,再努力幾年可成一方天地。 隨著他腦中畫面回到湖南鄉下,見一位少年吃著母雞剛下蛋做成的甜酒釀蛋,外頭催他上路催得緊,媽媽塞了幾顆橘子給他路上吃,他說仗打完就回家,怎麼打著打著越打越遠,這一別,就是半個世紀。他失信了,仗早已打完,而回家的路遙遠又漫長,時間悄悄偷走了人們的選擇。 等到白了頭花了眼,連家鄉的土話也說不上幾句,才又踏進家門。木桌上擺了一碗飄著白煙的甜酒釀,未入口已淚先流,這是他想了50多年的味道,跟那個清晨一模一樣的味道,彷彿昨天他才出門。 替父母修了新墳,幫大哥蓋了新房,栽培姪孫女讀大學,能力所及盡量幫忙,但他老了,再沒體力回家鄉,故鄉成了地圖上的一個地名。 油菜花開了,淺黃、鵝黃、明黃深深淺淺的黃,層層堆疊出一種顏色叫思念,故鄉的小山此時應是滿山遍野黃澄澄的燦爛,他跟哥哥們在溪裏抓魚蝦,遠處炊煙裊裊升起,母親喊小孩回家吃飯,太陽已落在山的後頭。這是他最常形容的場景,只要油菜花一開,陪他散步就要聽上一回。 回憶最難得之處,能將生活中的艱困與無奈經由歲月的淘洗,沉澱出有如金子般的燦爛時光,聽老人話當年,幸福就在身邊。 有天他真的累了,漾起一朵淘氣的微笑,緩緩閉上雙眼,他回家了,享年八十五。 油菜花開時,思念濃得化不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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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真心話悄悄說

詩/圖 侯思平 巔峰之前 刷卡幾片紅葉 在充滿錯別字的篇章 皺縮,面目全非的時間懷抱 而我喜歡那樣 石柱般排列無可撼動的行距 如果有所規律 我也可以嘗試幾何 仿若柏拉圖的空白檔案 給你一座橋,沿途你走過來 如果你是我的情人就好了 你的演繹與詮釋 草擬葉瓣之上狂躁的風浪 就要剝除一種思想、意識、一種飛翔型態 隱蔽日後 關於明亮分娩的陰暗時刻 笑看紅塵萬千,遊戲人間就像遊戲你 然而,我們失去語言 失去一整片草原 醒在一個無聲夢境 一天兩天,低潮垂釣弛盪的軌跡 溫度是錯的 如果我是你的情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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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賊仔褲帶

文/攝影 邱傑 園子裡長出一株和其他植物都不相款的東西,除草時留了下來,朋友來,個個見了都說是好東西,卻又各說各話,說不出究竟好在那裡,甚至連名字都說得莫衷一是。好久之後才由一位達人解開了謎,原來此物果真好物,卻有一個怪怪芳名叫做賊仔褲帶。 在小園中發現後大約半年之久,她開花了。花落隨即長出了果,花朵不大,帶點草綠色,豪不顯眼。果是橘紅色圓珠形,約如金露華的果那般大小,在綠葉中倒也醒目。 終於有識得她的朋友出現解了惑,一眼認出她叫做嶺南蕘花,台灣人叫她賊仔褲帶。這一聊沒完沒了,竟然勾出六、七十年前一段兒時記憶。 八歲左右從田莊搬到小村街,鄰居一位老太太家裡做豆腐及製冰廠,做冰塊冰棒,老太太懂藥草,也會「跌打損傷」這門學問。小街村人夏天中了暑冬天受了寒就找她搗一碗青草汁喝,摔傷跌傷找她推拿,連脫臼骨折她都能幫忙喬回來。她對街坊老少的任何協助都是分文不取,完全免費服務。我們對她既敬又畏,因為搗出來的青草汁實在是苦澀難嚥,母親卻逼著我們非整碗喝下去不可,跌傷扭傷由她「喬」骨頭那就更不用說了,往往痛到呼天搶地叫爸叫媽的。但她就是有那麼高明,總是藥到病除,手到痛除,骨頭也沒幾下便喬回正常狀態。 記得她叫做打鐵昩仔,何以如此稱呼?難不成她先生原來是一位鐵匠?這我就不清楚了。 她替我推拿跌倒腫脹時,會端出一小半碗氣味濃嗆的汁液,大人稱做「藥洗」,取出一小塊布,沾一下汁液後以之推拿患部,雖是一介女流,出手卻重得要命。但一面徐徐反覆推拿,一面總是慈祥溫柔的說:「你們囝仔郎不知道,這不弄好,以後你們老了就知道苦了!」這話說得重,也就不得不咬牙忍耐接受折騰。 六、七十年過去,記得最清楚的竟是那半小碗汁液特殊的氣味。那是一種特別的植物氣味,不是臭味,但也不香,就是一種藥味。 時至今日,當朋友指出這株植物的正名和偏名,並且說出了功效時,好奇一搓,古早的氣味瞬間重回眼前時空,正是那半小碗「藥洗」的味道啊!原來阿婆所浸泡的草藥裡頭正含有這一味。 嶺南蕘花為什麼叫做賊仔褲帶呢?據說因為此物在中草藥界中被認為具多種療效,治療傷損尤為廣泛所知,也因此傳出以前小偷以此物當褲帶,萬一失風挨了揍,也可用以就地自療養傷。 事實上這種植物的筋皮帶著很強的韌性,不易扯斷,拿來當褲帶倒也不虞走著走著忽然斷了而尷尬。但那是古早年時代的事了,現代人莫說不易見到一株嶺南蕘花,真見到了也絕對沒人取之為褲帶,繫上之後肯定引來大家側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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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小紅

文/M77 插圖/國泰 在成為一名文案的那天,我訂了一只鋼筆送給自己。 她是小紅,我人生中的第一支鋼筆。小紅有著赭紅豔麗的鏡面筆身,總會沾上指紋,每回寫完字,我得細細為她擦拭,生怕她被我辛勤工作的黏膩手漬給染濁了。向來粗手粗腳的我,頭回學習當個騷人墨客,也擔心她被刮疼,特地覓來一個真皮筆套裝妥後,才敢放心收進包包。 小紅總是優雅地陪著我出席廣告公司裡大大小小會議,短則半時,長則終日直至午夜。我是組上最菜的創意,也是唯一的文案,總是來不及記下組員妙想而遭白眼,日日被創意總監改得滿江通紅。據前輩言,創意前三年都是撞牆期,而我果真無時無刻都在撞牆。腦汁枯竭時,睡覺不敢闔眼,捧著筆記本和小紅,仰看天花板,直到飄進夢裏頭加班。 我雖緊握著小紅,內心卻戰戰兢兢,她的美離我如此遙遠,難以擁有。 一日,公司業務隨手拿起小紅,當成廉價原子筆般恣意在文件上簽名,目睹這一幕的我,漲紅了雙頰。怎能不經我同意就碰她呢?我心疼地揀了塊麂皮沾上酒精,為小紅行「淨身浴」,再抽出她的嬌弱內軀,以溫水換墨。在公司茶水間裡,我偷偷地抓著小紅一吸一吐,直到墨水飽滿了她,流出歡快的字跡。 在高壓的職場工作裡,我和小紅簡直是相依為命了。有時我只是傻盯著她發愣,有時用她寫一紙深情的明信片,將滿腹委屈寄往遠方 ; 更多時候我們消磨著時間,我喜歡用拇指和食指抵著她的身軀,靜靜看她翻轉時折射出的豔麗光芒。 在她筆尖漏墨嘔吐時,在她書寫泉湧流暢時,我只要看著她,就像看見入行那天的自己。儘管如此,小紅仍漸漸不如當初那般明豔,刻痕無情地爬上了她的腰身。 憑著幾案血淚換來的作品,我得到了第一座廣告獎,然後是第二座、第三座......小紅寫的廣告去了上海、去了倫敦、去了釜山,大明星在電視上唸出了她寫的台詞,家鄉捷運車廂裡,滿版張貼了她寫的短篇文案。於東京旅行時,我覓得一款青黛色「將軍墨」,作為她的五週年小犒賞,深黛墨水中帶著黝黑的沈著,慶祝我們總算擺脫了窘迫又稚氣的嬰兒期。在一場國際品牌的大型提案裡,我拿出小紅,和升職的新名片一起放在桌上。只要小紅在,我就會記起我們一起走過的路,然後得以抬頭挺胸。 以前要花上一整夜寫的腳本,如今一下午就能完成,七年過去,總算輪到我在討論時給來不及記的菜鳥組員一記白眼。唯一不變的是,每天下班後,只有超商的微波食品陪我一起度過漫漫長夜。 漸漸地,無力感侵蝕了我,因為當一個人用盡全力地往前,總得要拋下什麼遺落在身後。我所追逐的究竟是什麼呢?廣告到底可以改變什麼?畢竟我連自己的世界都改變不了,寫了一百個販售幸福的畫面,自己的幸福仍是一片空白。 我越來越少將小紅拿出來了,倒是為了求快,抱著筆電在公司奔來跑去,在不停歇的會議裡穿梭。終於,小紅再也受不了這般冷落,一次比稿前,她消失了,就像消失於我世界裡的其它事物,毫無徵兆也無可挽回。 我翻箱倒櫃多日,留言給拜訪過的每個朋友、去過的攝影棚、搭過的計程車,仍無消無息。小紅的不告而別,傷透了我的心,好似我們過去的堅持終將結束,是我常常忘記幫小紅換墨,以至於她乾枯了,心情鬱卒才憤而離去?還是她年邁的筆尖,再也撐不了漏水的舊疾,所以躲起來不讓我見她的老態?她是否還在氣我,忘了當初我們相遇時,要好好守護彼此的承諾..... 小紅離開後,我上網買了支一模一樣的小紅二號。二號寄來時,過淺的朱紅令我十分納悶,小紅的顏色要更深一些,新澀的筆尖雖然不再漏墨,卻會刮紙,這讓我十分不快。筆身的刮痕不太一樣,握感也不相同,二號因此不受寵,它被隨意扔入包包,被拋棄式墨管呼嚨。一個多月後的某日,我決定學習小紅頭也不回的告別,遞出了辭職信。 我想,小紅的離開,是想藉由她的無情,迫我將再見說出口。她知道,我很難開口告訴年輕的自己,承認她那純潔高尚的夢想不過是一場虛妄。只是偶爾拿起二號時,仍會想念她那優雅的身影,以及那個我們一同做過的,生澀而青春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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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最初的調色盤

想起他在調色盤上教我調顏色,宛如魔法,帶領我找到通往繽紛花園的路。 文/圖 蔡莉莉 若要找出我的人生之所以與調色盤為伍的原因,必須回溯到我剛進小學時。 整理抽屜,發現一本《台南縣美術資優兒童輔導成果報告》,發黃的毛邊保留了童年的質地,宛如時代的戳章。封面是我小二畫的鹽水武廟水彩寫生,簡介寫著:「她是唯一接受兩期輔導的孩子,屬於全才的兒童。講故事比賽得過全縣冠軍,也能彈一手很棒的鋼琴……」幽黃的歲月光影中,我突然想起一些遙遠的事。 我不是一個安靜的小孩,唯獨畫畫可以讓我甘願不動直到畫完為止。每到週末,十幾個小孩,背著和身高差不多的畫架,一手拿畫板,一手提畫具,畫遍鎮上武廟媽祖廟魚市場,又包車遠征台南安平港寫生。關於魚市場的氣味和運河的水光,現在依舊十分鮮明地停留在我的記憶之中。 帶我們到處畫畫的是學校的郭主任,他是鎮上有名的藝術家,總是滿臉笑容,真心對學生好。每當我被學校指派參加美術或書法比賽之前,媽媽總會帶我到主任家,一對一賽前集訓。 主任的屋後是他的雕塑工作室,印象中高大的棚子內有許多待刻的石碑,還有一座等身大的國父座像。我經常爬到國父的腿上吃師母為我準備的小餅乾,也或許是當時看多了五燈獎,幻想那種「登上衛冕者寶座」的感覺。直到讀師大美術系,我仍喜歡爬到素描教室高台上的摩西石膏像,靠在堅實的座像,如此安穩,如此放心,或許是潛意識裡懷念小學那段快樂無比的畫畫時光。 小時候最喜歡看學校的《中華兒童叢書》,那是一系列的繪本讀物。其中有一本是郭主任的作品,寫他家鄉澎湖的咾咕石和落花生,帶有自傳的意味。殘存的印象裡,國語日報曾出現一篇書評,考據郭主任對咾咕石名稱的誤用。小小的我讀了忍不住在心裡抱不平,這不過是一個努力在貧瘠土地上種出花生的少年回憶啊。他是那麼優秀那麼勤奮的創作者,何須如此指責。中年的我已明白高處多風,想必當時中年的郭主任應是寵辱不驚。 這個美術培育計劃,自我小一起延續了四年才停辦。後來,我以縣長獎的成績進了私立中學,從此全力衝刺學科中斷美術的學習。直至考上台南女中,選讀北市師專之後才重拾畫筆。住校五年,每到週末便四處學畫,直到考進師大,直到出國回來。 如今,我早已過了郭主任當年教我的年紀,成了一名高中美術班老師,也寫了幾本書,不知不覺做了郭主任曾經做過的事,像是今昔複沓重合的一段路徑。郭主任就像手機地圖的游標,隱隱然引我前行。想起他在調色盤上教我調顏色,宛如魔法,帶領我找到通往繽紛花園的路。每當我壓好紙鎮示範書法時,總會想起他犧牲假日指導我的無私付出。直到自己成為一位老師,才明白永遠笑臉對學生之不易,才發現郭主任是何等耐心待我,如春風,如慈父,如我生命的紙鎮。 腦海中家鄉的一切,始終停格在童年記憶,記憶鏡頭裡的郭主任永遠不會老,想起他就想起他微笑的眼睛。直到有一天,得知郭主任已過世多年,突然有一種被什麼卡住胸口的感覺,一種懊悔的心情。我想起齊邦媛《巨流河》中寫的:「故鄉可以是一片土地,但應該是那一群人,那些在你年少時愛過你,對你有所期待的人。」 忘了最後一次見郭主任是什麼時候,年少的我並沒想過光陰無常,也不太確定自己未來的模樣,始終沒有對他說出心中的感謝。如今,能做的只有傳遞他曾經給我的溫暖,轉成對學生的關懷。仰首天地,彷彿看見郭主任正慈祥地摸著我的頭說,這就對了!彷彿看見他笑得像彎月般的眼睛,如天上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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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足下風雲

文/宋玉澄 插圖/國泰 2020年五月下旬,衛服部部長陳時中先生南下墾丁,腳穿木屐的新聞,廣受注目;然我的焦點卻在察看這雙木屐的形制,顯然是雙兩齒木屐,但應是標準的台式木屐。台制與日制的最明顯的差異,是在夾腳點:日式的孔洞在正中央,台式的在靠近大拇指約1/4的位置。 木屐,是從小穿到大的鞋,有十數年的肌膚之親,當然有些瞭解,更有感情。 遙想民國五十年前後,住在舊稱諸羅城的嘉義,人人皆穿木屐;女性的木屐,外型秀氣有彩繪,男性的多樸實霸氣,而小孩穿的木屐後方,會加一條鬆緊帶,當作補助,不易脫落;幾乎是男女老少,人人皆有。 晚餐後,諸城的人們紛紛上街,就聽到遍處都是嘎啦的拖板聲,真是滿城都是嘎啦聲。木屐,對許多剛來台灣的外省人,尤其是北方人而言,不叫木屐,叫嘎啦板,在文獻中找不到,猜想是取木屐著地時,發出的聲響而命名;另也有人視其外觀,如一塊走動拖拉的木板,就稱拖板(鞋)。當時的外省叔伯們,並不鼓勵穿著,隱約聽說是這是日人─皇民的服飾之一;但父親並不反對,只規定穿著時,不得有嘎啦聲,說那是日本浪人的走路法;一出聲,皮鞭立即由身後襲來,是完全的日式管教法。不得出聲,要如何走路?就只有把雙腳十個腳指頭,如吸盤般地扣緊木屐,果然沒了聲音,卻在每隻木屐上留下五個深深趾痕,讓人印象深刻難忘。 台灣人稱木屐為柴屐。伐木成柴,用語精準,故我私下喜歡用柴屐兩字,總覺得比木屐生動。但真正道地的台灣柴屐叫「棕屐」,是用棕櫚搓繩編織成鞋面與鞋帶的木屐,主要供在市場工作的魚工使用,後也因日本人的排斥以及編織屐帶的手藝失傳,如今已近絕跡。 如今在台灣專製木屐的店家,據稱僅剩五家。作屐的老師傅們都知道「木屐來自中國。」據文獻記載,中國人穿木屐已有數千年的歷史,是清代前的普遍服飾;唐朝時中國勢力強盛,各式文化傳入東瀛,木屐也成為日本和服的必備配件,最後竟彷彿成了日本文化的代表之一。 木屐,最動人的故事發生在春秋。晉人嵇含所編撰的《南方草木狀》、南朝宋劉敬叔所著《異苑》卷十、或南朝梁文學家殷芸等,都有「介子推不出,晉文公焚林求之,終抱木而死。公撫木哀嗟,伐樹制屐。每懷割股之恩,輒潸然流涕視屐曰:『悲乎,足下!』」的撰述。這些撰述,情義並茂,感人肺腑,卻是小說家所言。在《左傳》和《史記》等正史中並沒有介子推被燒的記載,但間接證明在春秋時,即有伐樹制屐之技法。其形制,以唐代顏師古在《急就篇》注中寫道:「屐者,以木為之,而施兩齒,可以踐泥。」最為具體,亦可破現今以兩齒即為傳統日式木屐的說法。 木屐,是足下的衣履,是服飾的一環,亦因社會潮流的變動而異動。西晉時,木屐在男女的式樣上已有區別:男子的木屐前端是方的,稱作方頭屐;女式木屐前端做成圓弧形,被稱為圓頭屐。至南北朝的梁朝,社會風行一種高跟木屐,後齒比前齒高,(或許是最早的矮仔樂—一種在二十年前流行的現代厚底女鞋,或現今稱為恨天高的鞋子);足見當時貴族男性十分「娘」氣,喜歡穿高跟木屐,走起路來曼妙生姿。當時的著名詩人謝靈運(385年-433年),不知是否受此啟發,更把在木屐下的兩齒,改為可拆卸的活動裝置;上山時去掉前齒,下山時拔掉後齒,可以保持上下山時身體的平衡,這種木屐引起了當時很多人的青睞,把這種木屐叫做「謝公屐」,應該是史上有紀錄的第一款專用爬山鞋;並流傳後世,如唐代的李白,就留有「腳著謝公屐,身登青雲梯」的詩句。 台灣木屐的發展高峰,大約在民國40至60年代間;又以台南人特別重視木屐文化,有「穿木屐,好賺食,金銀財寶滿大廳」的俗語。惟民國70年代後,受泡棉與塑膠的出現與生產,致木屐業迅速沒落;真是眼見它起高樓,也眼見它樓塌了。如今,倖存的木屐業已改向客制化,或製作復健、或以健康為目的的專用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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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無聲

文/攝影 馮平 春雨如油,潤物細無聲。 無聲,也許是自然界中最幽微、又最驚人的力量。一轉眼,新綠枝頭,楊柳迷濛。 一轉眼,春走了,碧雲天,黃葉地,少年白頭,庭木生瘤。又一轉眼,可能土石鬆動,山崩泥流,毀形變體。 生滅成毀,多少時候,都在無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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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川端家作客

作者與川端故居女管家合影 文╲照片提供 陳銘磻 數年前夏日某天,結束關東旅行的回程,心裡暗暗思忖道:有一天,我必定會想起這美好的一天。那一天,心馳神往的走進滿園子種植各色玫瑰花的鎌倉文學館,還以不速之客貿然進入文豪川端康成位於長谷的舊居。 無論那一種季節,旅行日本的日子,晴雨、風雪,我一直在轉輟變動的座標,尋找摯愛的文學地景;雪紛飛,無常幻夢幾十年,倏然闃寂無聲送走許多前塵往事。 無法對旅行的記憶用情太深,是因為脆弱;擔憂念舊傷懷,是因為畏怯老淚縱橫,只能將模糊且沉重的心事拋棄,時間久了,好不好受的回顧都成為過去。換言之,旅行中的各種景象,隨著成長形成特有的自我,我從最初來去自如,十分愜意,到後來獨愛伴同家人出遊。 數年後春日某天,履行承諾,與妻女偕行,從大阪搭乘夜間巴士,一路順暢的在酣睡好眠中醒來,清晨六點,早春冷呵呵的鎌倉車站,寒氣凜冽。 川端家庭院 走在古樸典雅的街衢,前去車站對街,小町通右側的黃色歐風小屋,著名的IWATA COFFEE早餐;始於1948年,鎌倉第一家咖啡屋,文豪川端康成時常到訪的老店。 鎌倉位於神奈川三浦半島西面。歷史上,是平安朝源氏領地,征夷大將軍源賴朝置鎌倉幕府於此,成立武家政權,鶴岡八幡宮為政治中心。 每一回到八幡宮,必然走訪參道右側庭園,探望源義經的愛妾靜御前手植的「靜櫻」;還有,前去川端康成《千羽鶴》地景圓覺寺、《山音》以幽雅竹林著稱的地景報國寺;隨後乘車抵長谷,走上古木參天的參道,拜謁詩人与謝野晶子形容為「美男子」的鎌倉大佛,再往長谷觀音寺參拜十一面觀音像、抄經文、賞紫陽花,到寺院左側見晴台展望由比浜明朗的海岸。 即便來到現代,鎌倉仍舊保有一份獨屬於自己的寧謐,意趣盎然,頗有意思。 說不上來何以特別鍾情鎌倉的春色,寬敞道路,櫻花滿開,像是經過巧手編織的粉紅隧道,行人穿梭路肩,春風拂動樹梢,陽光浸染林蔭,彷彿飛花故落舞筵前;我心徜徉,感受鎌倉櫻花燦燦耀眼,仍是最美。要算開心的,莫過於夏季了,看煙火在海邊綻放絢麗花朵,幸福笑意盡在人們身上開出璀璨花顏。到了深秋,層林盡染金黃,片片落葉好比蝴蝶紛飛,使人感受短暫的綺麗,如秋葉,如煙火,如櫻花,很費功夫的活出燦爛的每一瞬間。 鎌倉的幽雅,很像電影導演是枝裕和的作品風格,舒緩雋永中,流露沉沉憂傷和淡淡療癒,一種極勻稱的緩慢節奏;這種況味如他執導,綾瀨遙主演的《海街日記》,描繪同父異母的四姊妹,承受親情羈絆的困擾,並以鎌倉四季景色的變換,牽引姊妹間平靜卻騷動的靈魂,藉此接納彼此,重獲面對生活挑戰的力量,攜手面對未來。 這是跟得之不易的生命致意的暖心之作! 與其說喜歡日本第一個建立武家政權的鎌倉,不如花時間再訪曾以不速之客,冒昧進入川端康成位於長谷的故居,是否安然如昔,更顯不虛此行。 午後如許暖和的春陽,激盪內心喜悅,如山中泉水迸流,便帶領妻女前進川端家那一條熟悉的道路,未料通往住所的巷衖,圍起一列私家用地的鐵柵欄,心底冷不防發慌,眼前低矮柵欄,阻隔我欲訪文豪家的前進之路。 黯然走近路旁神社,在高大鳥居下,回想起多年前那個火傘高張的夏日。 那一年,是今生第三度鎌倉行,從伊東、熱海、大船,轉換電車到長谷,在毫無聯繫的前提下,打算拜訪川端故居,好比當年三島由紀夫到此會晤川端,如沐一代文學大師物哀、淒美、幽玄,王朝美學的優雅與芳香那樣,以作品的靈魂為師。 雖則已從作品中知曉川端不喜被隨意打擾的脾性,我卻執意搭乘江之島電車,悠然自若的瀏覽窗外白花花的夏日天空,想望被形容為地地道道《源氏物語》一脈相承的日本新感覺派作家的文學丰采。 沒有詳盡觀光資料標誌的年代,無法立即查明故居所在,便在車抵長谷,一邊迷茫穿梭,一邊借問路人,像是無頭蒼蠅的徘徊燠熱街巷;耗去大半天腳程,終於在鄰近車站,一間掛有「伊勢皇大神宮別宮」指示牌的消防隊,從一位老先生口裡,詢問到正確地點。 一方兩幢不相連的房舍,是川端四十七歲時,為了躲避戰火侵擾,帶著妻子秀子與養女政子,舉家搬遷過去。那是1946年10月的事。 夕陽西斜的小巷,站在木雕「川端」的名牌前,心跳加劇,想到大門另一邊是文豪宅邸,即將見到心儀的已故文學家,古典靈思的翩翩意象了。 冒冒失失按過門鈴,響聲倏起,簡樸的木板門被緩緩拉開,發出連串喀喀聲,門後探頭問話的是年約五十的女管家,雙方語言不通,彼此嘰喳一番,面面相覷,不知對話為何,場面顯得格外尷尬;直到後來聽聞這一群不速之客是來自「台灣」的文教人士,女管家才半信半疑的啟開大門,讓五六男女進入庭院。 映入眼簾的是兩扇編織精緻的低矮荊扉,門後一片綠意盎然的草坪,幾棵高聳樹木隱於三塊石柱後,落日餘暉照映下,氣燄恢宏;那景致許是作家生前的幽邈投影?朝思暮想參訪的川端故居,終於在眼下展露獨具風格的面貌,一種肅穆而精妙的典雅之美。 斯人已然作古成仙,便請求女管家讓我坐到川端生前獨坐吸菸、沉思的檐廊長石,邀她一起合影留念;彼時,心神洶湧澎湃,竟生難以名狀的感動。 我猶能得天獨厚在作家沉潛創作靈思的台階,望著夕陽悶懨懨映照在寂然草地,徒留蘚斑碎花,淒冷無聲。 莫非是文豪用饒富野趣的文學情境,將顫動之美隱藏起來,幻化成遠道而至的旅人,幾許莫奈自歎?是的,我來自台灣,1970年6月,川端先生亦曾到訪的福爾摩沙。 沉靜的坐在檐側長石,一時分辨不出客寄何方?腦子忽忽聯想起《雪國》被視作寡情男子的島村,一身頹廢模樣。越後湯澤飄雪了嗎?駒子後來的命運如何?想來,一旦千羽鶴翩然飛起,長谷的冬天就將到來。 生命短暫,感動的時刻短暫,告別短暫停留的川端故居,是日長谷不下雪,由比浜的黃昏不知何時暗了下來。 二十九歲開始日本文學地景紀行,最初到訪川端出生地大阪此花町,又往伊豆湯島,文豪寫作《伊豆踊子》的湯本館,再轉越後湯澤寫作《雪國》的高半旅館,他說:「不論是《伊豆踊子》還是《雪國》,我都是以對愛情的感謝心來寫的,《伊豆踊子》的感情表現是坦率無邪的,而《雪國》則稍微深入,所以表現得比較含蓄。」《伊豆踊子》真實的舞孃曾說川端是好人。他回話:「我自己也這樣認為。從湯野到下田,即使自我反省,也覺得帶了個好伴侶同行,實在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不論是在下田的旅館,或是汽船中,舞孃都告訴別人,說我是個好人,對她的盛情,我感動地流下欣慰的眼淚,如今回想起來,實在不可思議。那是小時候的事了。」那份真性情無疑是他下筆《伊豆踊子》的動機。 沒錯,我還專程去到位於伊豆的「伊豆近代文學博物館」和位於大阪茨木市的「川端康成文學館」,見證川端作品流露《源氏物語》王朝貴族象徵冷豔美的官能性色彩,以及來自時代與民族性所支配的美學。 一生受佛教禪宗影響至鉅,意識上又以「生、滅、生」為中心的川端,在小說作品中重現幽玄、物哀和虛無的特色。 小野小町在《古今和歌集》寫道:「夢裡相逢人不見,若知是夢何須醒。縱然夢裡常幽會,怎比真如見一回。」第五度鎌倉行,未能如願依照期待,再當一回不速之客,立身川端家,滿是惋惜,不免遺憾;這不就是他看待「滅絕之美」為極致美的相對應嗎?而我並不想用期待去消耗對認清事實的執著,還是會繼續以誠摯的心追逐文豪作品中所孕育的人文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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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天堂鞦韆

文/攝影 陳玉姑 泰戈爾在《漂鳥集》第41首寫下對天堂的企盼:「樹木就像大地的渴望,踮起腳尖,遙遙窺向天堂。」 人間的天堂,灑落在臺東池上的伯朗大道的天堂路上。 藝術家撒部‧噶照受邀「2020臺東縱谷大地藝術季」《漂鳥97》藝展時,發想了一座取名為「自然療癒」的天堂鞦韆,以太陽、月亮為意象的鞦韆地景。 搖幌擺盪夢想的如弦月如半日的月牙鞦韆,地景的翠,山景的綠,天景的藍,是觸目的震撼與陶醉,真乃天上人間,夢裡不知身是客的大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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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世間行踏〉中越會安遊船河

中越古鎮會安入夜之後,秋盆河上的舢舨與河畔古厝燈籠輝映,一副歌舞昇平景象。 文/攝影 王源錕 旅遊世界各地,少不得安排「遊船河」的節目。到「水都」威尼斯必定要搭「貢都拉」,穿梭在運河與拱橋間;到美國尼加拉瀑布非得乘「霧中少女號」,才能感受轟隆水簾的洗禮;到英國劍橋自然要學徐志摩,在如詩如畫的康河撐篙。兩年前在越南中部的古鎮會安,我們又有不同的「遊船河」體驗。 占婆是越南的一個古王國,中國史籍上稱為「林邑國」,國勢曾經非常強盛,首都「僧加補羅」。十六世紀大航海時代,這座位於秋盆河口的「獅子之城」,因地利之便發展成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港埠,來自中國、日本、荷蘭、印度等地的商人雲集,帶來大量財富與異國文化。到會安從事國際貿易的外國人很多,各國商人聚集在特定區域居住、做生意,形成勢力範圍。會安有座廊橋「來遠橋」,以橋下的小河為界,一邊是日本人區,一邊是華人區。橋的兩端各有一隻猴與狗的雕像,代表這座橋是1593年(猴年)興建,1595年(狗年)完工。「來遠橋」匾額據說是皇帝御筆所題,有「近悅遠來」的含意。 「來遠橋」是日本人興建,所以又稱「日本橋」,但自從日本實施「鎖國」之後,禁止「朱印船」出國貿易,會安就罕見日本人的蹤影,倒是數百年來許多華僑在此經商、安家落戶,留下無數店鋪、深宅大院、廟宇、祠堂,以及凝聚僑民心靈的會館建築,形成越南最古老的華埠。 秋盆河出海口的迦南島,乘簸箕船「遊船河」,新鮮刺激又好玩。 秋盆河發源於越南中部山區,向東流入南海(越南依地理位置稱為「東海」),造就了會安的興盛,但十九世紀秋盆河淤塞,會安的對外貿易功能被峴港取代,逐漸淡出歷史舞台。 1999年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的會安古鎮,雖然已經繁華落盡,卻難以掩蓋昔日的光彩。秋盆河 邊整排漆成赭黃的氣派老房子,彷彿訴說著一篇篇豪商、水手、異鄉人的故事。 會安的步調十分慵懶,逛完老街喝過下午茶,就是到秋盆河「遊船河」的時間。天色漸暗整個會安的大街小巷、商店住家、河畔、舢舨上,到處都掛滿亮晃晃的紙燈籠。這裡成了繽紛的燈籠世界,在各色燈籠烘托下,越夜越美麗。 如果說夜晚會安的燈籠船像遊上元的閨秀,白天迦南島的簸箕船就是逐碧波的村姑。同樣在出海口,迦南島比會安靠海更近些,是個充滿漁鄉風情的小島,要是到會安沒順便去迦南島坐簸箕船,那就太可惜了。 簸箕船是中越會安、峴港沿海一種很特殊的水上交通工具,也是當地漁民捕魚用的小漁船。它用竹片編成半個圓形船身,底部再刷上瀝青或桐油防水,外型圓圓的,所以又稱為竹籃船或「碗公船」。 簸箕船直徑約二公尺,每艘可坐二至三人,圓形的船沒有船頭船尾,也沒有控制方向的舵,當地漁民卻能憑一枝槳,划著船在海上、河面來去自如,令人嘆為觀止!這種傳統的簸箕船現在很少出海捕魚,大多用來賺觀光客的錢。 到迦南島坐簸箕船的遊客不少,在等待的空檔,會安排遊客分批用餐或釣魚、做燈籠、欣賞歌舞表演,一點也不會無聊。輪到我們戴著越南斗笠、穿好救生衣上船,安娘喂!這哪是船?簡直就像遊樂場的旋轉咖啡杯!還鬧不清楚東西南北,我們已被裝進十幾個大「杯」裡,划進迦南島縱橫交錯的水道中。 水道旁種滿水椰子,水椰子的果實有很多瓣,瓣內沒有椰子水,只有椰子肉,據說當地人拿這種椰子肉來製糖。幫我們划船的越南「阿桑」臉上布滿風霜,笑的時候露出兩顆大金牙。 來到一處開闊水面,在水上舞台的熱門音樂伴奏下,幾艘簸箕船開始「尬船」!船夫們將簸箕船當戰鬥陀螺一樣划得團團轉,有些船夫藝高人膽大,故意讓船身高低起伏,一邊船舷都浸入水裡了,坐在上面的遊客驚叫連連,我們團裡一對姊妹花更是嚇得花容失色,死命抓著竹座椅不放。 表演結束掌聲如雷,船夫舀著灌進簸箕船的海水,四面八方簸箕船的船槳,紛紛遞上遊客打賞的小費。越南幣的幣值比較低,我看每筆賞金至少都是一萬元!如果我們的划船「阿桑」也表演一段戰鬥陀螺,或許我會打賞她一張背面印有會安「來遠橋」圖案的鈔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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