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小小的,夢—海生館遇見裸海蝶

詩/鍾敏蓉 攝影/邱冠融 一開始,為答謝神祇們賜來的萬福 奮力潛至350公尺深深的寂冷黑黯   一如,人海的渺渺茫茫。無盡無底   因此,我似春日裡,靜靜透亮的小花 綻放一蕊火熱紅焰 盛開在你的必經   而我的小小翅膀全然透明,沒有隻字謊言 是一逕固執的船槳,只泅向你   泅進了你閃亮雙瞳裡 那裡,海洋的藍更是無邊,無際   你的一眨眼,是我浮游的終點   這相遇,如電 亦如夢   這小小的夢,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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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想念海的聲音與味道

文/攝影 洪金鳳 疫情還沒有那麼嚴重前,我每個月都會安排一次返回故鄉澎湖,探視在護理家的爸爸,雖然他因氣切無法言語,但能近距離地感受他生命的存在,就是我探視之後最大的安慰。 留在院裡陪伴爸爸的時間有限制,我利用探視之外的時間到處走走看看,不管是鄉間小路,還是看看大海,或是坐在玄武岩下發發呆都好,這些行徑都能撫慰我想念澎湖海島的心。 近期因為疫情嚴峻的發展讓人無法掌控,所以有很多管制政策的執行,阻擋了我們返鄉之路,原本訂好的機票一改再改,原本期待回家探親、探訪鄉情的心也一再地失落,情緒還一度隨著病毒確診數的標高而緊繃起來。 無法返鄉的日子裡,只能乖乖在家。我原已自廢的廚藝武功,似乎正呈現恢復的狀態,想念海的聲音與味道時,就電請澎湖親友宅配寄來海鮮,存放在冷凍庫裡的大魚小魚、螃蟹小管隨我取用,當烹煮出美味可口餐食時,才稍稍擺脫些許我對海的想念與渴望。 大海的聲音與味道一直在我心中迴盪著,即使沒有海鮮與照片,我都能感受得到,因為它們都已隨著我的成長記憶,深深地刻在我心底,記憶鮮明,永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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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種相思

江南紅衣女 文/攝影 蔡碧航 一個行人從窗前走過。看見我,一再回首。 我俯身,拾起春花,拾起秋葉拾起輕笑拾起怨瞋,以唇封印,壓縮成昨夜容顏,夢裡溫存。 風吹過,書頁翻過,海棠紅過芭蕉綠過。蒼茫轉身,已是千年。黃昏的幕悄悄落下……   倚在西柵民宿的木格窗前,望著暮春三月往來的遊人,我在手機的記事本寫下了這段文字,彷彿某種告白。 然後伊呀推開了斑駁的木板門,走到屋前的小河邊。 一座橋,一彎小河,載著遊客的烏篷船欸乃搖過。 風啊 水啊 一頂橋…… 風裡彷彿迴盪著木心的詩句,細微,遙遠,輕輕敲扣著旅人的心。 木心筆記殘影 煙雨江南,剛剛下過一場小小的黃昏雨,空氣裡氤氳著濕潤的水氣,隱約混合了不知名的花的香氣。 木心,早年讀過幾本他的散文和詩,相隔許多年,這次是在上海的小書店買了另一本詩集,算是再相遇。讀完半本,臨時決定到烏鎮來,坐了兩個半小時的巴士,昨日午後到東柵,一路問路去尋木心的故居「晚晴小築」,一幀一幀仔細閱讀過他在上海的歲月、在紐約的客途,以及在烏鎮的童年。歲月像門前流水,無聲無息流淌向前,颯爽春光距離滄桑流離的日暮黃昏,在時間的光影下竟只是彈指。 雜杳遊人離去後我投宿在西柵臨河的民宿。靜寂的夜,幾盞燈光投射在水面,波光粼粼,有意無意的驚擾著我淺淺的夢 睡得不好,心中像懸著什麼待決未決的事,天未亮即披衣出門。古鎮尚未醒來,石板小徑只有我極力放輕的步履聲。穿過通衢,步過小橋,鑽進仄隘的窄巷,走了好長好長的路,靜悄悄的,等待破曉的辰光太安靜了,只有我一個人,走在空寂的巷道。 行經一棵樹下,滴答雨滴落在髮上衣上,抬頭望去,竟是一樹花雨紛紛落下,米粒一般的小黃花帶著昨夜的露珠,嗶剝嗶剝此起彼落跌了滿地,聲聲敲破了黎明的寧靜。 夢遊一般從昭明書舍走出來時,見一紅衣女子正要跨過門檻,婀娜身影像從詩裡畫裡走出來。不知不覺竟隨她穿街走巷,搭了渡船踏上長橋來到木心美術館。不同於故居晚晴小築,這座美術館就像浮在水面上的木盒子,新穎別裁,卻又簡約低調,極是木心的風格。 木心歷經文革洗禮,進出牢房三次,後來去了美國,他說是「散步散得遠了,就到了紐約。」因緣際會暮年回到烏鎮終老,也算是散步回到了家吧? 美術館收藏著木心的文字詩畫和相關的圖書。最令我震撼的則是獄中書,在66張紙上雙面書寫了65萬字! 我俯身在一本半個巴掌大的小筆記本前,細小如蟻整整齊齊一絲不苟的鋼筆字,讓我看得全身起雞皮疙瘩。是怎樣一個嚴格自律、高而且冷的靈魂啊! 我起身,問身旁的管理員: 「能拍嗎?」 「妳站遠些拍吧!」他看著我眼角快要凝結的水氣這樣回答。 我站得很遠,拉近了鏡頭。回來後去掉雜訊裁剪,只得了一張堆疊著撕下的筆記紙的殘影。   其他的都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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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夜渡十坑

文/樂馬 攝影/王駿豪 年底某個夜晚,酒酣耳熱,眼撲迷離,身體散發酒氣抗衡冷冽寒風。聊起冬日最愛的娛樂之一便是泡溫泉,好友嶸恩忽然說起高雄寶來野溪溫泉,話題便拉往野營去。 野營是個很浪漫的話題,包含水澤山林,日月星空,因此我們一拍即合,醉昏昏的腦子開始編織關於冒險的綺想。 在此之前野外紮營的想法已掛念好幾個年頭,但從那晚開啟話題,不到一星期時間,我們已準備踏上旅程。 初次冒險什麼也不懂,加上要去的夥伴得從天南地北趕來──除了我跟嶸恩是台南人,一個是從花蓮翻山越嶺星夜兼程而至的飛官Joshua,另一個則是出發前日才從馬祖排雲跨海奔來的魁梧社工。加上工作繁忙,我們只能透過FB做不完整的溝通,完全憑著一腔熱血。 距離出發前不到十二小時,我們才匆匆搞定紮營所需的帳篷、睡袋等等裝備,並且購置大量食材冰在保冰盒裡。翌日一陣手忙腳亂,缺乏經驗的我們直到早上九點才整裝完畢。 路上風和日麗,倒是適合旅行的天氣,沿山騎行,秀風舒暢,時近中午抵達寶來7-11稍作休整,這裡也是所有入山旅人的補給站,文明與山野的分界線。午後山間升起一股熱氣,高照的日頭逐漸朦朧,忽然便降下小雨。我們坐在7-11前的座位等候,興高采烈討論接下來的旅程。嶸恩跟Joshua曾經到訪過入山口的七坑,在兩人的回憶中,這趟路充滿趣味,我們的眼中都寫滿對穿越溪谷的期盼,彷彿走完這趟路我們的生命歷程將添增一枚英勇勳章。 小雨沖散燠氣,大地又拂起清爽微風,我們再次整好裝備,沿山林小道前進,城市被拋在後頭,進入了荒野的範疇,我忖這裡應該是整趟路程最艱辛的地方了,路面崎嶇不平坑坑洞洞,速度只能放到最慢,經過大窟窿時必須達到人車一體,才能帶著不輕的裝備平穩滑過去。 崖下風景雖好,但坎坷的道路使我無暇分心欣賞,最難纏的莫過於最後一段凹凸的下陡坡,好不容易才過了這坎,將機車停放在河灘石塊堆間,七坑也進入眼簾。 此時雨痕已乾,風從山下,掠起寶來溪的清涼敷上臉龐,一輛輛四輪驅動吉普車驅使大動力穿越河床。雖然已經有涉水的心理準備,但真正開始走時很快便發現不對勁。我們對露營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露營區,就是一台車開上去,下去便能直接搭帳──有時根本不需要自己動手。 初生之犢的我們忘了露營區露營跟野營本質上天壤之別,還未體驗到大自然的厲害,仍信心滿滿扛著不合時宜的裝備跋涉。 我們換上拖鞋,愜意地渡過第一段溪流,但意外不久便找上門,Joshua不慎被隱匿雜草間的尖石削去腳皮,霎時血流,於是不得不暫緩行程,社工立刻拿出醫療箱進行包紮。別看社工外表魁梧粗獷,像個戰士,手還是挺細膩的。這時我們才發覺小瞧了這片荒野。趁社工幫忙治療時,我跟嶸恩馬不停蹄原路返回取下掛在機車上的鞋子,確保後面路程的安全。這一折騰便是半小時,離我們今晚的駐紮地十坑尚有六、七公里路。 寶來所在的桃源鄉曾遭八八風災肆虐,因此我猜想四周山壁坍方也是那時遺留的痕跡。有此猜測,不禁對這溪谷多起一分敬畏,除我之外的三人都是基督徒,我默念上蒼庇佑,也望他們向上帝祈禱一路平安時算我一份。 撇去意外插曲,沿途山水還是賞心悅目,寶來溪清澈見底,魚蝦嬉戲,山間傳來鳥鳴,人融入這風光,倒也暫忘手上的負荷有多麼沉重。陶弼的《白霧驛》很能契合我此時的心境,「一曲青溪一曲山,鳥飛魚躍白雲閒。溪山豈要行人到,自是行人到此間。」這青山綠水千百年間不動於此,都是我們這些人不請自來帶入俗塵。 裝備的缺失很快就破滅這份閒情,我們步履蹣跚,越走越沉,午後單攻(當天來回)的登山客紛紛回來,詫異地看著我們的行裝,由於天色漸晚,這些陌生的登山客擔心我們是否能安全走到營地。 夜渡本就危險,更何況我們都是新手,我不由得擔憂起來。溯溪時可以看見前輩用石塊堆疊成的標記物,走山路便在枝條上綁著各色布帶,真正體驗何謂「前人種樹,後人乘涼。」以前看《National Geographic Channel》常有探險家深入原始老林的紀錄影像,總是欣羨這些人冒險犯難的精神,但我們卻只學到無畏,卻忘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基本原則,不禁想要是帶著這些不合格的裝備進入亞馬遜流域,恐怕早成為大自然的養分,從此長眠。 靠著一塊大岩石休憩時,我發現袋子跟褲子都被成群的山螞蝗攻佔,這是一種長得像小豌豆的黃色植物,黏在衣物上一排排的就像黃色大蟲,看了怵目驚心。 日落西沉,山谷一片暈黃,一草一木亂石清溪套上了唯美的濾鏡,此時格外認同李商隱說的「夕陽無限好」,最好是能無限照耀下去,直到我們抵達十坑。 這時已經沒有單攻返還的登山客,茫茫溪谷僅剩我們疲憊的身影,倦鳥鳴返徒生憂慮。餘暉帶走溪谷的色彩,汩汩水聲聽來沁寒,我們四人相互勉勵,腰酸背痛繼續的路途。這時已無「鳥鳴山更幽」的閒逸。 沒有頭燈,靠社工的LED燈和手機照明,入夜後冰涼溪水刺激著狼狽的身軀,我們只能踩著微弱的光探測溪流。一盤明月高懸山頭,幽光浸滿山林,天地毫無隔閡。此刻才能明白那些修道者為要在山林苦修,當飢寒交迫、筋疲力盡時,斷絕一切文明瓜葛,方可清楚聆聽自然的聲音。 靠著Joshua辨識事前準備好的地圖,我們攀過一個小丘,終於看見對面晃晃光明,那一刻的激動言語難以表述,像是漂流海上的落難者終於看見彼岸。 早就在河谷對面紮營的登山客聽見我們的聲音,也舉起手電筒指引方向,累壞的我們已經不感到寒冷,我們加快腳步,飛渡河灘,爬上目的地。但此時還不能鬆懈,我跟嶸恩立刻搭帳,oshua跟社工則起鍋造飯,艱難扛著這些設備食材總算有了代價。吃著香味四溢的澎湃雜煮,拿著啤酒暢聊今日坎途,明明別人都挺快意的,我們走來卻像經歷九九八十一劫。 進入熱氣奔騰的野泉,一瞬間疲勞隨著蒸氣飄升,沉重的身體得到解放。 次日我們揹起沉重行裝原路返還,寶來溪在陽光照射下,依然閃耀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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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咖啡˙色˙物語〉黑靈魂的氣息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進了門,任眼睛如何調整焦距,都無法看清眼前這一團黑,是因為距離太近或是因為太遠?譬如眼睛和鼻子的距離、一顆豆子和另一顆豆子的距離、又如一顆心和另一顆心的距離。 黑暗放大了感官,被誇張了的感官猶如吸進過多的笑氣,她端著笑臉開始禮貌性的、卻又放肆地開始假設所有不真實的存在和一切不真實的存在:門邊該有一個玄關桌,桌上是不是有一瓶花,一瓶正開著和正凋萎有香氣和有色無香的花?再過去一點,應該可以安排一面窗子,畢竟斗室如一個心胸狹小的人,他需要一片既透光又可鏡照的玻璃窗。然後就是床了。 一個人睡的雙人床。 他在床上鋪了進口濾紙,純木漿無漂白。把磨蹭了數回的身體拋進卡其色的紋路裡然後拿一雙帶著眼鏡的眼睛,仔仔細細琢磨來自哥斯大黎加,最高溫28度C約在四月,難怪他像抹上一層夜色的肉體像黑蜜處理的果子,黑蜜處理的果子果肉留得比較多,像黑靈魂擁有的豐厚嘴唇和寬實的胸膛有焦糖的甜味,我的舌尖只舔到他的胸環──畢竟這中淺烘焙的豆子滿載水果發酵的氣息,散發出類似棗乾或葡萄酒、野草莓醬的酸味。 兩人起身,坐到窗邊,啜飲彼此的眼神和趨於緩和的喘息,他的眼睛終於看清楚這支新買的溫控手沖壺,如此細膩的流出一條水線,在純木漿無漂白的床單上漾出一條河流,流經門邊,果然有一檯玄關桌,桌上果然有一瓶開著謝著香著和不香的花,只是現在鼻腔裡聞到的不知是被放大了的靈魂錯誤的感覺,還是河的兩岸距離太遠,彼此不通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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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川端康成極短篇二則

林水福/譯 插圖/國泰 〈後台的乳房〉   經常嘴唇四周看來都像擦了什麼東西,多麼像貪吃的P的嘴形,夏天讓人覺得天真無邪;但是,或許是這陣子秋深的關係,總讓人感覺像是P心的骯髒。 「稍微打扮一下呀!好像保母般的裝扮,要是走在外頭,對喜歡妳漂亮的舞台姿態的忠實觀眾,會逃掉的呀!」A直瞪著P說。 「嗯!」P突然拿起A鏡台上的茶杯送到嘴邊,「牛奶?可以喝嗎?」卻蹙著眉,吐出舌頭,「怎麼水水的?」 「這是我的奶呀!妳知道是我的奶不是嗎?」 「哦?這是人的奶?」 「你裝傻呀!」 「我沒喝過人的奶呀!」P把剩下的奶到在手掌上,看了一陣子,「聽說用奶洗臉很好,讓自己漂亮一點。」開始往有點疹子的臉塗塗抹抹。「…」A感到無可言喻的憎恨的感覺。 「常幫我照看孩子我很感謝,不過請不要抱到觀眾席或外頭。要是讓人知道revue舞女在後台哺乳,一切就幻滅了呀!即使不是排演的時候,我都留在後台一直到公園路上沒人的時候!這是因為我不想帶孩子回去時被人瞧見呀!」 「這樣子啊。我好喜歡看姐姐餵奶哪!從今天起,每天晚上我幫妳揹小孩回家。」 「小孩在哪裡呢?」 「在男演員房間玩著呢,我去帶回來。」 全身化妝赤裸的A取下奶罩,用濕的紗布擦拭乳房的白粉,等待P回來。P手肘撐著下巴看著A餵奶。A為了對P掩飾沒有化妝的乳房,「變冷了呀!」 「是嗎?」 「舞台上有時感到乳房痛呀!可能是受寒了吧!」A說著,想起P回到像跟男子同住的A的家,說完「我裸體也可以嗎?」馬上跟在後台一樣脫光衣服。 對在舞台上感覺被這小姑娘威脅的自己生氣,「像P那樣才是真正的爵士舞舞孃呀!不知秋天與冬天的小孩子!」   〈睡覺的習慣〉   她三四次痛得像掉頭髮似地醒過來,然而,知道黑髮圈還捲著戀人的脖子,想到明天早上會這麼說: 「頭髮都這麼長了呀!那樣子睡覺,頭髮真的會長長哪!」,微笑,閉上眼睛。 「睡著了真討厭呀!為什麼連我們都不能不睡覺?相愛的二人睡什麼覺?」 她不離開他也可以的時候,不可思議地說,「只能說因為睡覺,人才相戀。絕不睡覺的愛戀,光想就感到恐怖。那是惡魔的伎倆!」 「謊言!我們最初不也是不睡嗎?沒有比睡眠更屬於自己的了呀。」 的確是這樣。他一睡著沒多久,就蹙眉,把墊在她脖子下的手腕抽出來。她即使也抱著他身體的哪裡,突然醒過來一看,腕力已經鬆開了。 「這樣的話,用頭髮一圈圈在您手腕上,緊緊握著!」 接著他的下襬一圈圈纏在她手腕上,抓著;睡眠還是奪走了手指的力量。 「好啊!像從前人說的,用女人頭髮的粗繩將您綁起來。」她用黑頭髮作成輪狀,套在他的脖子。 然而,那天早上說的話,他笑了。 「頭髮長了,糾纏在一起連梳子都梳不了!」 有過那樣的事,讓人忘記了歲月。她也忘記他的存在睡著了。然而,突然醒過來一看,她的手腕一定接觸著他。他的手腕在她身上。沒想到要這麼做的時候,這麼做卻成了二人睡覺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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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夏天的想望

門前一片薰衣草田,無邊無際,彷彿動用了色票上所有的紫色調,靜靜的泌著紫色的花香。蒸散的空氣中,帶著一股精油的質素,繚繞不去。 文/圖 蔡莉莉 在家上班,每天起得比平常晚,是為奢侈。無法出門,困在熟悉的居所打轉,一天之始,即可看到一天結束的樣子。但卻無法看到未來,無法預知疫情的終點,心情就像《七信使》那位一心想抵達王國盡頭的王子,越往前走,越看不到邊界。 在家自肅的日子,每個早晨站在窗前,看著對面密密麻麻的房子,與窗外的鳥聲蟬鳴樹影對話,在一日復一日的無限循環裡發現知命與安適的可能。如今,我已被疫情馴化,不敢渴望旅行。然而,總是在陽光燦亮的好風好日,心情會自動設定成出國漫遊的狀態,每每在猝不及防的時候,異國的夏季日和便在回憶中閃著光。 普羅旺斯實在是想不得,想到覆蔭著法國梧桐樹的艾克斯大道就忍不住嘆息。多年前曾在樹葉翻飛的夏日午後於此逗留閒晃,吹著夾道醺醺然的風,涼快得想拉起吊床好睡一場。 普羅旺斯的圖景,讓畫畫的人備感幸福。嵌滿石屋的岩黃色山丘,佐著涼風的澄綠河谷,路邊人家陽台窗台怒長的天竺葵,屋簷下攔阻暑氣的細密竹簾,一切顯得野氣而優雅。藏在山區的塞農克修道院,門前一片薰衣草田,無邊無際,彷彿動用了色票上所有的紫色調,靜靜的泌著紫色的花香。蒸散的空氣中,帶著一股精油的質素,繚繞不去。 到艾克斯,不自覺地想起此地長大的塞尚和左拉。成名甚早的左拉,曾在小說中描寫一位辛苦作畫宛如吃力推著巨石上山卻無法前進的潦倒畫家,最終結束自己的生命。這使得一路真心幫助左拉的塞尚完全不能忍受同窗好友的影射。有著藝術家纖細神經的塞尚,無法理解小說素材張冠李戴的虛構特質,既氣憤又傷心地宣告友誼的結束。我看見文字的力量,一字一句敲碎畫家脆弱易感的心。 宅在家的日子,追劇是為必要。看著是枝裕和的電影《海街日記》,腦海立時浮現鎌倉小町通那碗多到溢出來新鮮透明的吻仔魚丼飯,不禁十分觀光客的懷念起面海咖啡館那片非常抒情的藍天,彷彿置身湘南海岸的江之島電車,睜大雙眼看著車窗外的沙灘,老鷹,海。想起日劇《倒數第二次戀愛》不斷上演人間離合的極樂寺站,想起幽深的明月院中一團團註冊過的藍色繡球花,安靜的空氣裡,隱隱流轉著詩意與禪意。 我心目中的東京是屬於太宰治的。從鎌倉搭電車到東京,特意至玉川上水朝聖,想像太宰治在人間的最後身影,不明白他為何一再一再地縱身入水?好似生命的盡頭有一道急流等在那兒,非奔赴不可。我看見作家不輕易讓人讀取的心靈,殘破,絕望,荒涼。 來到東京Bar Lupin酒吧,在地下室昏暗的角落裡,彷彿看到太宰治依舊盤坐在高腳椅上,穿著襯衫和西裝背心,濃密的黑髮隨性地側分,微微上看的眼神略帶神經質,嘴角浮著一抹自嘲的笑意。太宰治看似任性懶散的生活基調,其實蘊含著不安與無奈。儘管被宿命翻弄,他依然把憂傷藏在無人可見之處,試圖活成一首節奏輕快的歌。 追求「詩人的臉與鬥牛士的身體」的三島由紀夫,無論在文學養成或肉體鍛鍊方面皆十分嚴格,過著極其自律的人生。他與太宰治是完全不同的類型,曾在文壇聚會中以後輩之姿迎戰太宰治,他說:「我厭惡你的文學。」太宰治則不疾不徐的回應:「但你還是來了啊!」這兩位大文豪唯一的共同點是自己書寫人生劇本,自己決定與世界告別的方式。 遭逢瘟疫的此刻,身陷於一個瞬間凝凍的時空,世界彷彿被施了「一二三木頭人」的咒語,一切都停了。過往,遊盪四方的可能,已然不見。於今,生命顯得如此脆弱,太平歲月顯得如此彌足珍貴。但毫無疑問的,任世事再艱難,也不會有過不去的坎,到不了的遠方。   走出屋外,憑欄俯視陽台,幾株濃綠繁盛的細葉欖仁像是為中庭覆上綠色的地毯。想起辛波絲卡的詩: 「在密封的廂型車裡 名字們旅行過大地, 它們要如此旅行多遠, 它們究竟出不出得去, 別問,我不會說,我不知道。」   我打開速寫本,靜靜地描繪緩緩移動的樹影、遠山、微風與塵埃。靜靜地盼望有一天能坐在普羅旺斯的豔陽下,畫著塞尚最鍾愛的聖維多利亞山。屆時,我將啟動夢想的翅膀,穿越時間的大河,飛往想望的未竟之地,畫畫夏天,畫畫大海,想想文學,想想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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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黑森林幸福華爾滋〉生活食譜

美好的食物不但滿足了腸胃和食慾,更還有滿滿的愛。 文/攝影 李燕瓊 前陣子,我收到一封不認識的陌生臉友私訊,談到了我的第十本書《養生好料理》說:這真是一本好讀、好吃、好玩,不純然只是食譜的書,我更認為是《生活食光》書。妳輕鬆寫來異國風情和飲食,彷彿跟著妳一起過上異國好日子了。那當下,很感動(已經出版好幾年了),她看到了我寫的正是《生活食譜》。 我一向隨興、隨性,現在流行的所謂「儀式感」,我並不那麼追捧,文青推崇的「季節感」,也只以野菜(熊蔥、咬人貓)、野果(蘋果、核桃、榛果等)和野花(蒲公英等太多了)呈現,所以,一些繁複多工的名菜如「法式紅酒燉牛肉」(Beef Bourguignon),大抵只會出現在女兒來歐洲過年時的餐桌上,加上歐洲飲食大異亞洲,在苦求不得熟稔的台式食材下,也就隨遇而食,更不講究煱氣了,「隨手可及,有啥煮啥」的西菜中吃,這更能慢慢讓先生習慣我的清簡台式烹煮,減少西式的過重口味,我們的家醫也贊成認為這樣吃更健康。 都說「做飯像做畫」,是吧!我覺得:藝術和烹飪都源於生活,但可以更高於生活,就是在過程中「注入愛」,所謂的「靈魂」;所以,如何料理出可口的食物,祕訣是「不光是食物」。餐桌上,我們需要的滿足不只是食物,更還有愛和期待。疫情之後,Stay safe, Stay home,自己烹飪的人更多了,不用高喊「爸爸回家吃晚餐」,讓生活回歸了正常,也帶來慰藉,家人更緊密在一起了。這就是愛。 佛說「一念三千」,生活中一念心起,具足多千諸法性相,白話說就是起心動念就那瞬間,果然「心是一切法」,一念起了,全世界美食都想做做看。日子裡的酸甜苦辣摻合著油鹽醬醋,吃的是食物更是心中念想,「千江有水千江月」啊! 時間醞釀出的美味更是令人難忘。一些做起來簡單,但味道裡隱藏的濃厚感情,那是長存記憶裡的,如嫁到日本的大姐的私廚菜「蘿蔔乾煸五花肉」,蘿蔔乾鹹香下飯,五花肉油潤不膩,起鍋前撒下大把青蒜白和胡椒粉,是學生時期吃不膩的便當菜,尤其經過炊蒸後,日曬蘿蔔乾特有的陽光炙香,在掀蓋當下大爆發,那是無以替代的台味。我常想:那就是料理需要的本質本色吧。 有一次回台灣,冬夜裡就特別想吃豆漿店裡熱騰騰的鹹飯糰,那一口吃下,滿滿的蘿蔔乾香氣,懂了,食物也是會溫暖遊子心的吧! 疫情封城也封生活,非必要盡量別出門,居家,一切從輕從慢,當哪兒都不能去時,日子還是要認真地、好好地過下去,那就煮個好食,好好款待美食胃。 當然,如果每天給自己幾分鐘的靜心「心靈激湯」,可以安撫疫情中的焦慮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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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花落苦語憶蕭紅

蕭紅故居的正房。 文/攝影 黃筱婷 蕭紅與呂碧城、石評梅、張愛玲等人被讚譽為「民國四大才女」,這四人在文學上有極高的造詣,亦留下諸多動人心弦的作品。其中讓令我最為欣賞,也最為心疼的便是本名為張迺瑩的蕭紅了。 蕭紅出生在黑龍江省的呼蘭縣城,呼蘭隔著一條小河與哈爾濱相對望,過去是縣城所在地的呼蘭,目前已屬於哈爾濱市的轄區。 傳統的北方土炕。 我特別選在蕭紅冥誕,也就是一月二十二日當天,來到蕭紅故居前方的漢白玉雕像,獻上一束澄黃色的菊花。記得那是一個異常冷冽的時節,東北動輒零下三十度的天氣對於任何人來說真真是個嚴峻且殘酷的考驗。 以現代話來說,蕭紅真真實實是個富二代無誤,她的父親張廷舉是中學校長,也是當地的小地主,家境可說相當殷實,這點從蕭紅故居便可感受些許。 這座八旗式宅院興建於咸豐年間,厚實的牆面上有著青色的磚瓦,是座典型帶有滿族風格的北方民居。 蕭紅故居占地頗大,往前方走約五百公尺便是呼蘭河,此河為松花江的支流,滿語為「煙囪」之意,這條河流在蕭紅作品《呼蘭河傳》經常可見,是北方寂寥黑土大地的代表意象。故居門樓上寫有「康疆逢吉」四字,意思是「自身健壯,子孫昌盛」,這是蕭紅祖父八十大壽時,當時呼蘭縣長為祝壽所書。 一進入故居即可見到五間正房,這正是蕭紅父母結婚時的新房,一九一一年六月一日蕭紅即是出生在這裡,內部還可以見到當時蕭紅出生時的土炕。除了正房之外,故居還有東西兩側廂房,東側廂房為蕭紅母親所主持興建,只是蕭紅與母親之間的感情頗為淡薄,平日裡也不會多說什麼體己話便是,這裡也曾經被做為張家的糧倉使用。西側廂房則對外出租,《呼蘭河傳》中的王大姑娘、馮歪嘴等人物即是住在此地。 在正房的北側便是蕭紅在《呼蘭河傳》花費許多篇幅書寫的後花園了,這座花園同時也是張家的菜園,年幼時的蕭紅花了大把時間與祖父在這裡玩耍。 蕭紅在離開故鄉之後寫下《呼蘭河傳》,後花園裡所栽種的小黃瓜與大倭瓜、掏鳥巢的頑皮、還有與祖夫一同背詩詠詞的兒時光景,在在都是蕭紅彌足珍貴卻再也回不去的童年回憶。   蕭紅離開故鄉之後,輾轉到哈爾濱、青島、上海與香港等地,並寫下《呼蘭河傳》、《生死場》、《商市街》、《小城三月》、《馬伯樂》等膾炙人口的經典作品,但她卻再沒有機會回到呼蘭小城。在三十一歲時,蕭紅因為醫師誤診,以壯年之姿病逝於香港,一樣是個烽火連天的時代。蕭紅的部分骨灰被安放於淺水灣,之後遷移至廣州銀河公墓;另一部分被端木蕻良安放在聖士提反女校的後院山坡,目前則下落不明。 詩人戴望舒被蕭紅《記憶中的魯迅先生》言詞感動,曾經走了六個多小時到淺水灣弔唁蕭紅,寫下《蕭紅墓碑畔口占》:「走六小時寂寞的長途,到你頭邊放一束紅山茶,我等待著,長夜漫漫,你卻臥聽著海濤閒話。」詩中字字真言,不難看出戴望舒失去蕭紅此等好友的失意與落寞。 蕭紅的人生不挺美好,逃婚出走、與人同居、未婚有孕、初識蕭軍、結識魯迅、遠赴日本、病痛纏身,許多人一輩子未曾發生的,蕭紅在短短三十一年的人生中全都經歷過了。走在蕭紅故居中,那個曾經在《呼蘭河傳》中出現多次的後花園裡,我反覆思量著,蕭紅應該只是想要單純的寫作,僅此而已。只不過當時的局勢極為動盪,處處瀰漫戰火煙硝,那個時代無法給予蕭紅足夠安全的保護傘。 蕭紅對於喜愛的人總太過任性,對於身邊友人卻太過隱藏自己,害怕孤獨卻習慣忍受、勇於出走卻纖細敏感,二元鮮明對立的個性在她身上也都能找著,如此奇特的矛盾織組了她的性格,在尚留封建積習的時代,只能在無數深沉的夜晚舔拭己身痛處,更多的孤寂感便相對油然而生。 探索蕭紅兒時短暫停留的足跡,覺得蕭紅就如同呼蘭河畔的那一抹明月,只可惜微弱的光暈如同她多舛悲涼的運命,稍不留神便會被黑暗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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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父親的工作

詩/Gric Greinke 譯/許其正 插圖/國泰 我父親在一家汽車廠工作,但 我小時候卻認為那是 一個監獄,因為我有一天早上 去喊他依例停下工作時給了我這印象 他在一排大籬笆外 圍著大磚頭建築裡 要走好幾階梯的屋頂稜線 除了一排小窗沒有窗子。   我父親走一個小紅門進去裡面。 他打開門時,好大的聲音便爆開來。 驟然一看,它像一個監獄: 所有的牆壁和地板一概是單調的灰色。 所有的人穿的都是連身的灰色工作服。 油的臭味瀰漫空中 還有該死的持續碰碰聲。   我們逼著他每天在那灰暗的地方。 長大後,我才了解 他就在那裡工作,製造汽車車體, 但我一直沒能抖掉 他想離開卻又不能的感覺。 他曾經在一個吧間彈奏鋼琴。 他只高興了一段短時間,但是 我母親需要更多錢,所以   他又進去那裡,過其一生。     作者簡介:美國詩人Gric Greinke是16本詩集的作者,最新近的是2014年由Presa出版社出版的Living Dead——新詩選。他的作品廣泛發表在文學雜誌上,也被譯成許多文字。從他六十歲當起編輯、評論家和出版人後,他就常出現在詩的活動場合了。 (譯自2014年印度出版The Second Genesis當代世界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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