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巴黎圖書館

珍娜.史嘉琳.查爾斯/著 第一章 歐蒂兒   巴黎,一九三九年二月   數字如同星星,在我腦海裡飄浮,八二三,嶄新人生的關鍵數字,八二二,希望的星座,八四一。半夜在我的臥房裡,早上要去買可頌麵包的路上,一集又一集就這樣交織在我面前,八一0、八四0、八九0。它們象徵著自由與未來(譯註)。除了數字分類,我也研究過圖書館的歷史,一路追溯到一五00年代。當英格蘭的亨利八世忙著砍掉老婆腦袋時,我們的法蘭索瓦一世則用方法管理他的圖書館,向學者開放。他的皇家藏書便是法國國家圖書館(Bibliotheque Nationale)的濫觴。如今,我坐在臥室書桌前,替巴黎美國圖書館的工作面試做準備,最後一次翻閱筆記:圖書館建於一九二0年間,巴黎首座向公眾開放的圖書館,訂閱的讀者來自超過三十個國家,其中四分之一是法國本地人。我迅速查閱這些歷史與數字,希望它們能夠讓我符合館長女士的條件。 我徒步過去,從我們家所在、熏得黑黑的羅馬街出發,跨過火車頭還在咳嗽噴煙的聖拉扎爾火車站(Saint-Lazare train station)。風吹打我的頭髮,我將縷縷鬈髮塞進軟圓帽下。我可以看到遠處聖奧古斯汀教堂(Saint-Augustin Church)黑檀色的圓頂。宗教類,二00。舊約,二二一,新約呢?我等著,但數字沒有自己出現。我緊張到開始忘記簡單的事實了。我從皮包裡抽出筆記本,啊,對,二二五,我就知道。 我在圖書館學校最喜歡的課程就是杜威十進位圖書分類法。一八七三年由美國圖書館館員麥威爾.杜威(Melvil Dewey)發想,用十個大類將圖書館書籍按照內容分類上架。所有的主題都有編號,讓讀者在圖書館裡可以找到任何書籍。 舉例來說,媽媽以她的六四八為榮(家政),爸爸不會承認,但他真的很喜歡七八五(室內樂)。我的雙胞胎哥哥比較像是六三六點八的人,我則比較偏好六三六點七(分別是貓跟狗)。 我抵達大街,不過一個街廓的空間,巴黎就甩下她的工人階級披風,穿上貂皮大衣。粗糙的煤礦氣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討喜的蜂蜜茉莉香氣,擦著這種香味的女人在窗邊歡快展示起蓮娜‧麗姿(Nina Ricci)的洋裝,或基斯拉夫(Kislav)的綠色皮手套。更前面一點,我繞過在店門口販售皺皺樂譜的樂手,經過藍色大門的巴洛克式建築,在街角轉進窄窄的小街。這段路我嫻熟於心。 我愛巴黎這座充滿秘密的城市。如同書籍封面,或皮裝,或布裝,巴黎的每扇門都通往意料之外的世界。庭院裡可能有多輛腳踏車打出來的結,或是手持掃把武裝起來的矮胖門房。至於圖書館呢?巨大的木門會開啟一座秘密花園。一側是整牆的牽牛花,另一邊則是草坪,鋪著卵石的白色步道通往磚石大樓。在並列搖曳的法國及美國國旗下,我穿過門檻,將外套掛在不怎麼牢固的衣帽架上。深吸世界上最美好的味道,發霉書本的苔蘚味加上銳利的報紙油墨味,我覺得自己彷彿回到了家。 距離面試還有幾分鐘,我繞過借書櫃檯,這兒總會有和藹可親的館員聽讀者講話(「巴黎最像樣的牛排在哪裡?」穿著牛仔靴的新讀者問。「書根本沒看完,我為什麼要付罰款?」壞脾氣的西蒙太太質問道)。我走進舒適閱覽室的寧靜之中。 坐在落地窗旁桌邊的柯恩教授正在讀報,髮髻上還插著一根瀟灑的孔雀羽毛;普萊斯—瓊斯先生一邊抽菸斗,一邊若有所思看著《時代雜誌》。通常我會打招呼,但面試讓我緊張,我只能躲進我最喜歡的書架分類裡,尋求庇護。我喜歡窩進故事之中,有些故事跟時間本身一樣古老,有些則是上個月才出版。 我想我也許該替哥哥借本小說。夜裡,他不停踱步的聲音會吵醒我。如果雷米不是在寫文章提倡法國理當協助因西班牙內戰而出逃的難民,就是在強調希特勒會以奪取捷克斯洛伐克大片領土的手段占領歐洲。天底下能讓雷米暫時忘卻煩惱(應該說替別人煩惱)的就是一本好書了。 我用手指滑過一冊冊書脊,選了一本,隨手翻開一段。我從來不會以開頭評斷一本書,這很像我參與過的第一次與最後一次約會,我跟對方都笑得太燦爛。 不,我會翻開中間一頁,這是作者不會刻意賣弄之處。我讀了起來:「生命中有光有暗,妳就是其中一盞光明,光明之中的光明。」Oui. Merci.(對,謝謝),史托克先生。如果可以,我也想對雷米講同樣的話。 現在我耽擱了時間。我連忙跑去借閱櫃檯,簽了借書卡,將《德古拉》(Dracula)放進包包。館長已經在等我了。她跟平常一樣,將栗子色的頭髮紮成一個包頭,手裡拿著一枝銀色的筆。……   「妳閱讀吧?」 爸爸經常抱怨我的嘴巴動得比腦子快。在這挫敗感閃現的瞬間,我回答起芮德女士的第一個問題。 「我最喜歡的已故作家是杜斯妥也夫斯基(Dostoevsky),我喜歡他筆下的拉斯科利尼科夫(Raskolnikov)。世界上不是只有他想打別人的頭。」   靜默。 我為什麼不能講點正常的答案?好比說,非裔美國文學的重要人物、哈林文藝復興時期(Harlem Renaissance)代表作家柔拉.涅爾.賀絲頓(Zora NealeHurston)?她是我最喜歡的在世作家啊! 「很榮幸認識妳。」我開始往門口移動,曉得面試已經劃下句點。 我的手碰觸到陶瓷門把,卻聽到芮德女士說:「『無須多想,直直奔向生命;不要害怕,洪水會將你沖往岸邊,讓你再次安然站起。』」這是《罪與罰》裡我最愛的一段話。八九一點七三。我轉過身去。 「多數面試者都說他們最喜歡的是莎士比亞。」她說。 「他是杜威系統裡唯一一位有自己專屬編號的作家。」 「還有幾個人說《簡愛》。」 這是很正常的回答。我為什麼不說夏綠蒂.勃朗特(Charlotte Bronte?)?或他們家隨便一個姊妹都好?「我也喜歡《簡愛》。勃朗特三姊妹的分類號都是八二三點八。」 「但我喜歡妳的答案。」 「是嗎?」 「妳說出內心的真實感受,而不是妳以為我會想聽的答案。」 這倒是真的。 「別害怕與眾不同。」芮德女士靠向前。她平穩的目光充滿智慧,望上我的雙眼。「妳為什麼想來這裡工作?」 我不能告訴她真正的答案,聽起來太糟糕了。「我背得出杜威十進位圖書分類法,在圖書館學校各科都是A。」 她看了看我的應徵文件。「妳的成績的確令人刮目相看,但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是這裡的讀者。我喜歡英文——」 「這我看得出來。」她說,語氣裡帶有一點失望。「謝謝妳撥冗過來。無論結果如何,我們會在幾週內通知。我送妳出去。」 回到庭院,我無奈嘆了口氣。也許我該坦承自己為什麼想要這份工作的原因。 「歐蒂兒,怎麼了?」柯恩教授問。我愛死她那只能站著聽的美國圖書館英語文學系列講座。她披著招牌的紫色披肩,讓《貝武夫》(Beowulf)這種令人卻步的書平易近人。...... 「歐蒂兒?」 「我在工作面試上出糗了。」 「像妳這樣聰明的年輕女孩?妳有沒有告訴芮德女士,我的講座,妳一堂也沒缺席過?真希望我的學生都這麼死忠!」 「我沒想到要提這個。」 「把妳想說的統統寫在感謝函中。」 「她才不會選我。」 「生命就是大幹一架。想要什麼,自己爭取。」 「不曉得耶......」 「哎啊,我清楚得很。」柯恩教授說:「妳以為索邦那些老派男人隨隨便便就雇用我?我費了九牛二五之力才說服他們,女人同樣能教授大學課程。」 我抬起頭。之前我只注意到教授的紫色披肩,這一刻,我看到她剛毅的雙眼。 「固執不是壞事。」她繼續說:「雖然我爸會抱怨我總是講最後一句話的人。」 「我爸也是。他都說我『死不讓步』。」 「把這態度拿出來用。」 她說得對。在我最愛的書裡,女主角都不會放棄。......   我的感覺並不重要,巴黎美國圖書館裡的人總能接住我,平復我的心情。這座圖書館不只是磚頭與書本,其中凝合一切的是裡頭在乎、關心我的人。我在別的圖書館也待過,坐在他們堅硬的木椅上,聽著他們禮貌的「Bonjour,Mademoiselle. Au revoir, Mademoiselle(小姐,早安。小姐,再見)。」這些圖書館沒有問題,只是少了真正社群共同體的同志情誼。巴黎美國圖書館則感覺像家。......   我笑了笑,我發現所謂的家就是藏不住秘密的地方,但笑容依舊掛在臉上。這已經很了不起了。 回到臥室,我不再緊張,我提筆寫下這封信。   親愛的芮德女士: 感謝妳與我討論這份工作。能夠參加面試,我已經受寵若驚。這座圖書館對我的意義遠大過巴黎其他所在。小時候,我的卡洛琳阿姨會帶我去「聽故事時間」。多虧她,我才研讀英語,愛上圖書館。雖然阿姨已經不在我們身邊,我卻還能在巴黎美國圖書館找到她。攤開一本書,翻開書末小信封,期待借閱紀錄卡上有她的名字。跟她讀同一本書會讓我覺得她依舊在身邊。 這座圖書館是我的避風港。我永遠能在書架角落找到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來閱讀、來作夢。我想確保每個人都能有這種機會,特別是自覺異於常人、需要家這種地方的人。   我簽上名字,結束這次面試。   譯註:這些數字為杜威分類法編號,八二三代表英國小說,八二二為英國戲劇,八四一為法國詩。八一0為美國文學,八四0為拉丁文學及語言,八九0為其他語言及文學。     (本文摘自皇冠文化即將出版新書《巴黎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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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奉茶的下午

文/徐絹單 圖/莊詠筑 2020年,新聞報導說「奉茶」十一月底將吹熄餐廳的爐火。二十八歲的「奉茶」,是從一尾鮮魚開始的。老闆葉東泰先生參訪至善園時嚐到好大的一條煎魚,為之驚艷,開始在茶館推出煎魚飯,之後陸續衍生清蒸紅燒和鮮魚火鍋等料理。來不及參加最後的營業日,向那尾魚告別,趁著茶館一樓還在營業,好好的坐它一個下午。 「奉茶」的店門口對著落日的方向,一到午後就迎進驕陽。門口種植的軟枝黃蟬,能用來遮去幾寸台南的大太陽。正對著氣象局的獨特地理,當藍天下開滿嬌美的洋紅風鈴木,白色的胡椒管就攬入了春天的溫柔。而一樹素雅的毛茉莉,幾朵芬芳的梔子花,雜糅桂花、樹蘭的香味,以潔白之姿,以馥郁之香,恬靜的妝點著門面。屋簷下則掛著長長的竹簾,光影篩過,折彎成文字,落在舊日的藤椅上。而藤椅,總是留著冬暖夏涼剛剛好的溫度。 幾片原木屏風區隔出內外。去了很多回,才發現有一行采字婉約的刻鏤在屏風上。點了一杯茶,坐上藤椅,馬路上如龍的車聲隱去。忽然傳來一聲「買菜回來了。」講話的是隔壁桌的客人,他抬起頭,和路過的婦人打招呼。這裡是一條買菜行經的路徑,亦是沉思落腳的所在,總有平常的問候輕輕響起,流動屬於在地人的小日常。 「奉茶」一直是我盛夏午后避暑的秘密基地,點一杯經典的「檸檬霜乳奶蓋」,嗅著青春般微微的酸味,淺嚐像初戀的三分甜。玻璃杯裡牛奶宛如白雪堆積懸浮,就著杯口慢慢的啜飲,而下一刻就會長出乳白的鬍鬚。對著手機裡鏡頭裡的自己,看了看,不禁莞爾。 那些年,春筍般的新式餐廳還沒在府城冒出頭,「奉茶」像少數綻放的茶花,高雅地開在公園路。有許多年,常和朋友相約在奉茶,踩響爬到二樓的黑鐵樓梯,點了開店以來就賣的火鍋,不管是地北天南的聊開了;或是輕聲細語的述說,尾韻流盪在古樸典雅的空間裡。我和朋友分享愛戀的滋味,工作的苦楚,一匙湯一勺飯,配著生活的秘密與迷惘一起吃下肚。 二十八歲的「奉茶」,即將從台南人的日常隱去,就像店前的老刺桐樹泛黃落葉辭山色。《天橋上的魔術師》導演楊雅喆說:「因為不見了,你才會記得它曾經是你的。」那家名為「奉茶」的餐廳也許終會消失,就像生命中的萬種風景。人去茶會涼了,而逆著時針繞過民生綠園,就會來到公園路8號的老屋。或雋永或簡約,在生命中曾擁有無數個奉茶的下午,長出霜白的鬍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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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生命之樹

詩/攝影 閑芷 忘了萌芽是多久之前 而我,風雨中咬牙 扛下雷火的印記 為了舉起整座天空,彎腰 成為禮敬時間的匍匐者   我吞下億萬年的滄桑 只為複製荒原之上 蒼穹之下,巨蟲途徑的瞬間 從蚜獅移動的濾鏡 巧遇黑帝斯蟻的夢境 劃開闇夜的螳螂 一一成為我孕育的果實 纍纍地懸掛在髮梢上 等你回眸,一笑 滿樹的淚光都為你凝結   於是輪迴之光照亮你 彈指,剎那,永恆 我站在此岸遙望 看你涉過萬水的行囊 滑落千年的心事 異地重生     註:琥珀藝術家黃億人在宛儒畫廊展出一系列琥珀作品,掛在展區牆面正中間的一幅「生命之樹」(如圖),駐足良久有感,寫下同名之詩向收藏琥珀四十年之久且致力推廣琥珀文化的古生物科學家黃億人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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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參天

詩/高朝明 圖/淑真 一顆種子 被,沒有雪的南方發芽   暢飲過濾的雨水 長成一棵向陽的熱絡,以 一首詩 向上橫生枝節   葉面 不停的鍵入詞彙 段落在樹下錯節盤根 文藻,立體凸出   把藍空茂盛 以,文辭瑰麗豐滿綠地 參天成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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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世間行踏〉喔累!喔累!

在一萬多名觀眾「喔累!」吶喊聲中,牛與鬥牛士正跳著一場死亡的探戈。 馬德里的拉斯班塔斯鬥牛場是西班牙最著名的鬥牛場。 文/攝影 王源錕 2002年夏,歐洲宛如一個大火爐,我們抵達西班牙首都馬德里那天,氣溫超過攝氏四十度,許多廣場的噴水池像下水餃的鍋子,泡滿戲水消暑的人群,這個熱情如火的國度,到處都有人吶喊著「喔累!喔累!」 Ole是西班牙語中常用的喝采聲,聽起來就像「喔累!」。如果說佛朗明哥跟鬥牛是西班牙兩大「國粹」的話,滿場觀眾一聲聲的「喔累!」,就是對表演者的絕佳互動與極致讚美。 佛朗明哥是起源於西班牙南部安達盧西亞地區的一種藝術形式,包括歌唱、音樂和舞蹈,其形成受到當地摩爾人和猶太人的影響,更大量吸取吉普賽人的藝術元素。最原始的佛朗明哥只有清唱,在演變過程中,陸續加入佛朗明哥吉他伴奏,佛朗明哥舞則是一種即興舞蹈,配以拍手、踢踏跟響板,節奏強烈又哀婉悲愴 要欣賞最正宗的佛朗明哥表演,首選當然是它的發源地安達盧西亞 我們看過最原汁原味的佛朗明哥就在塞維亞,這座西班牙第四大城,也是安達盧西亞自治區和塞維亞省的首府,整個城市散發著佛朗明哥酷酷的味道。 據說「佛朗明哥」一詞源自阿拉伯語fellah mengu,意即「逃亡的農民」。當1492年卡斯提亞女王伊莎貝拉一世與亞拉岡國王斐迪南的聯軍,攻克摩爾人在西班牙的最後一座堡壘格拉納達之後,很多人被迫皈依天主教,不願屈服的大量摩爾人、猶太人跟吉普賽人逃往偏遠山中。因為這樣的歷史背景,使他們發展出的佛朗明哥音樂舞蹈充滿激憤、抗爭的悲情,但也有著奔放與希望的能量。 佛朗明哥男女舞步有很大區別,男舞者注重步法移動,女舞者則強調肢體語言,一舉手一頓足,甚至是一個眉眼流轉,都像歷盡人間無限滄桑扣人心弦。我們啜飲著手中的雪莉酒,心情隨著音樂與款擺的裙裾而飛馳。欣賞佛朗明哥不能光靠耳朵、眼睛,手跟嘴巴也不能閒著,看到精采處,全場觀眾伴著節奏擊掌,一疊連聲齊喊 喔累!喔累!」這一夜大家全如癡如醉,遺憾的是雪莉酒不能續杯。 同樣喊著「喔累!」在百來人的佛朗明哥小劇院裡發出的讚嘆聲,跟鬥牛場逾萬觀眾匯聚成的震天價響,在氣勢上是完全不同的。 拉斯班塔斯鬥牛場是西班牙最著名的鬥牛場,位於馬德里東部薩拉曼卡的金達萊拉區,其建築風格屬於維新摩爾式,共有兩萬五千個座位,鬥牛季節從三月開始到十二月結束,時間從下午六點「鬥」到太陽下山,大約持續三小時。 抱著體驗當地文化的心情進入鬥牛場,裡面大概坐了五成滿。觀眾席分為三區:「陰影區」票價最貴,這裡看得最清楚,而且完全曬不到毒辣的太陽;「太陽區」票價最便宜,缺點是距離「戰場」很遠,從頭到尾都要接受驕陽的炙烤;比較多人選擇的是「太陽和陰影區」,顧名思義就是剛開始有太陽,晚一點就涼爽了。 在雄壯的進行曲與觀眾歡呼聲中,主鬥牛士、副手與騎馬的長矛手進場了,鬥牛士的華美服裝與鮮豔斗篷,在陽光照射下更是閃耀奪目。早已被激怒的大公牛被放進場內,鬥牛助手先「逗」上幾回合,牛在沙地上噴息刨蹄、牛角猛頂、來回衝撞,就像一頭瘋狂的巨獸,這雖然只是「前戲」,但觀眾們像中了魔似的逐漸陷入興奮狀態。 緊接而來的鬥牛「三部曲」,就是長矛階段、短扎槍階段跟最高潮的「慕萊塔」。其實鬥牛完全是一種不對等的戰爭,人對牛進行消耗、攻擊與屠殺,牛只有被搞到筋疲力盡跟送命的份。可憐的牛被長矛、帶著倒鉤的短扎槍輪番戳刺,早已鮮血直流體力虛弱,這時才以主鬥牛士登場的「慕萊塔」作終結。 主鬥牛士手持斗篷與劍,以各種沉穩、無畏的動作,面對暴衝而來的狂牛,有時跪地有時轉體,與尖銳的牛角間不容髮,一再與死神擦身。人與牛宛如跳著一場死亡的探戈,直到鬥牛士的利劍刺穿牛的心臟。全場的「喔累!喔累!」早已變成集體歇斯底里,大家都看得津津有味,我則心有戚戚焉。 不管怎麼鬥,牛都是永遠的輸家,每年西班牙各地的鬥牛表演,會有一萬兩千頭牛被殺,在這項危險運動中,也不時傳出鬥牛士受傷或死亡的案例。很多西班牙人酷愛這項文化傳統,但也有人斥之為虐待動物的血腥殺戮,因此積極加以抵制。 因疫情的關係,西班牙已經停止鬥牛一年多,據說今年五月初,有近百年歷史的拉斯班塔斯鬥牛場重新開張,想必會重現「喔累!」盛況,只是牛又要倒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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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礁溪,有貓

 文/攝影 莫云 為了避開雪隧假日的壅塞,也為貪看海景,我們北走基隆,沿濱海公路從頭城繞進宜蘭。陽光晴好,海色瑩淨。一路馳行在視野無礙的天空海闊間,心境豁然澄明。 來到礁溪溫泉公園,園內依舊是林木蔥鬱、綠蔭深濃,涼亭下結伴悠閒足浴的遊客也不少。可我們此行的目的並非泡湯,而是專程前來尋訪幾隻舊識的貓。 幾年前,旅宿礁溪,無意間進入這座公園。散步園中,發現除了幾池水溫各異的足湯,還有「森林風呂」的路標,便好奇循路前行。 走過溫泉泳池,走過綠竹猗猗與散逸著桂花幽隱香氣與的山坡小徑,眼前出現一幕古雅的景觀:左側是幾池零星栽植著荷花與紙莎草的池塘,右邊是一道鋪設木板棧道的簷廊。走過棧道與石橋,才看出這一池池銜接的水塘其實是條水圳,以石塊分段砌隔,有些池塘中還有小型的人工渚島,種植三兩株變葉木或叢叢山蘇月桃。臨池靜聽山丘上的啁啾鳥鳴與上游的潺淙水聲,恍惚置身古裝影片場景中。 簷廊盡處就是溫泉風呂入口,只是來此泡湯的遊客不多。在前庭的石椅上小憩時,意外邂逅了三隻貓,或許是已經剪耳節育,這些貓兒都太不畏人。其中一隻灰白相間的貓咪前腳略跛;那隻體型較小的褐斑貓主動挨近討摸,我蹲身撫觸牠一身茸密的皮毛,手感細緻柔滑,一如絲棉。另一隻與我們若即若離的虎斑貓臉上有著一雙水漾的藍眼睛,宛如鑲嵌兩顆晶瑩剔透的藍寶石,又像是兩塘小小的、映照著晴空的碧海。 其後,幾度走訪礁溪,每回都偶遇一兩隻貓。只有那隻瘦弱的跛腳貓總是駐留原地,想來應是獵捕不易,必須仰賴遊客餵食之故。 有一回,突然看見公園內掛起一排布條,廊簷下也懸吊著幾盞醒目的燈籠,布條與燈籠上都書寫著「洗魂舒」三個大字。(乍看不免驚疑,後來方知這是宜蘭人獨特的台語發音,意即「洗澡」,也有同時滌淨心靈的說法。)才知縣府計畫整修公共風呂,吸引更多民眾與遊客前來泡湯。 森林風呂重新開張後,我們總擔憂著熱鬧的人潮會嚇跑貓咪。起初,偶而還會遇到行動不便的跛腳貓,後來果真連隻貓影都不見,我們也不再頻繁旅遊礁溪了。 年前一時興起,又前往森林風呂。原本不見貓蹤,意興闌珊地繞過池塘後山時,灌木叢中突然鑽出一隻毛色亮麗的褐斑貓。隨口招喚,那貓竟歡快地向我們奔躍而來。伸手撫摸那身柔軟茂密的皮毛,立時確認了牠就是當年亦步亦趨地黏膩著,被我們暱稱為「小可愛」的貓兒。小可愛長大了,最不可思議的是,時逾一年,牠竟還認得我們。這場人與貓的喜相逢,又在戀戀不捨的摩蹭中道別。 這回,我們再次造訪溫泉公園,循著原路呼喚,始終不見小可愛的影蹤。失望之際,正想打道回府,一隻白底灰花的貓咪又不知從何處應聲奔來。 與這隻同樣親人的貓兒嬉耍了一會,隱約感覺似曾相識。仔細觀察牠的前腳,發現舊傷痕,終於確定正是那隻留守風呂的跛腳貓。只是,眼前的貓兒不僅腿腳痊癒,行動也更靈活了。   曾經杞憂著,擔心來散步或泡湯的遊客會干擾或驚走貓兒,沒料到這些可愛的貓咪都能平安成長——人貓相安,想必這好山好水的鄉鎮裡,也蘊育著愛心呵護生命的好人情。 回程再走北濱。眺望著車窗外的天青海碧,心中滿溢與藍眼貓重逢的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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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挑戰拿坡里

但丁廣場上男孩的足球賽 文/圖 余致毅 我向戴眼鏡的捲髮女生確認了一下站名,便急忙地在擁擠的車廂人潮中擠出一條小路,揹著沉重的行李跳出了車廂外。這一站叫做「Piazza Cavour」,是位在義大利拿坡里的一個小小車站,隨著指標指示,順著樓梯爬上去就是出口,沒有什麼候車空間,車站門口站滿了躲雨的民眾。方才的大雨一路尾隨,滴滴答答的雨珠不停地從漆著紅漆的小車站屋簷落下。一旁只有一個簡易的雜貨小舖,也不見售票亭。我撐著傘走出車站外,看著手中自己畫的小小簡易地圖辨識方向,沿著車站附近的公園外走道往斜坡走去,我站在三叉路口,對於方向有些迷惑,總得要過了馬路才能找到路牌,著實費了一番功夫,總算看到一座旅館地理位置指示上所寫的「超級大門」,好不容易才在大門上找到旅館的電鈴,一切都是如此隱微的藏在細節中。 拿坡里鮮艷又斑駁的建築 整條馬路上,車子呼嘯而過,車水馬龍的混亂交通充斥著嘈雜的喇叭聲,等我推開大門後,方才得到一絲寧靜。經過中庭天井,此時的雨勢已經停歇,這是一座圍成口字型的建築,樓梯放置著許多工具,建築物的外牆與電梯正在整修中,超級大門神奇地隔絕著外頭的喧囂,剩下一片午間的安寧。我揹著沉重的行李慢慢的步行上樓,歐洲的樓層也與我們習慣的稱法不同,他們的地面層是由0樓算起,所以我投宿的旅館位在二樓,就是我們平常習慣所稱的三樓。 看到門邊有一個hostel的標誌,半開啟的門依舊寧靜一片。看到櫃台來了一位戴眼鏡的老爹,簡單地幫我辦理了住宿手續,看到他背後的牆面看板釘了密密麻麻的卡片、資訊,其中還見到了臺灣101大樓的明信片,在一個遙遠的異國,看見了一些關於自己屬地的記號感到特別振奮。 和藹可親的老爹帶領我穿過長廊,整間旅館牆壁都塗滿了色彩鮮艷充滿設計感的塗鴉彩繪,非常年輕充滿活力的旅館氣氛。我的房間在走道盡頭右手邊,長長的門扇無法上鎖,裡頭還有幾個空床位可以選擇。我在這挑高的房間內,找了剩下的空床位放下行李,總算可以稍微喘一口氣,安心不少。鄰街的小陽台敞開著,拿坡里的陣雨方歇,街上的車陣鳴笛聲響隨著清涼的風充滿整個城市。房內一位年輕美麗的奧地利女孩告訴我,另一個美國室友在光天化日的拿坡里大街上,當場被搶走身上的財物和護照,不禁讓初抵拿波里的我起了一股冷顫。 隨後的幾日,便生活在拿坡里旺盛的喧囂中。拿坡里到處是色彩濃郁卻斑駁的建築,車輛駕駛們率性的在高低起伏的街道裡亂鑽動。陽光盛開浪花朵朵,彷彿無止盡的噪音如浪潮陣陣拍打拿坡里,高速行駛的車輛,永遠在交通規則外的行人與車潮,讓拿坡里的馬路總是非常難過。高挑的路燈暈黃的光線化不開濃郁的黑夜,走在熱鬧非凡的拿坡里總是令人膽顫心驚,得集中全副精神與喧囂生氣蓬勃的拿坡里抗衡。 上午在但丁廣場一面看小男孩們踢足球,一面在本子上塗鴉。接著到新堡、海岸邊和巷弄中閒逛,傍晚在平民表決廣場塗鴉納涼,當廣場周邊商店都點燃燈火,天光轉為深藍時,便趕緊穿過翁貝托長廊,快步返回旅館。拿坡里馬路難過,大門難開,生活總是充滿刺激挑戰。沿海的大馬路,沒有任何紅綠燈,轎車高速奔馳而過,讓你抓不到任何空檔可以穿越馬路,即便我們在台灣這樣交通複雜忙亂的環境成長所練就的功夫,在拿坡里一點也派不上用場。只得等到好不容易有幾個想穿越馬路的行人,大家一起壯膽左顧右盼,總算順利安全的飛奔穿過。 行經地鐵站出口旁的公園,附近總閒坐著幾個牽著狗群的男女,日落後的天色黑的極快,我沿著公園旁的人行道疾步前行,隱隱聽見公園樹叢間的低沉狗吠與人聲,間隔很遠的昏黃路燈只發著極微弱的光線,根本照不清眼前的路。拿坡里的夜晚伸手不見五指,前方迎面而來的人也只約略看見一個形體,除非靠得很近了才能看見。黑暗增添了許多危機的緊張感,害怕突然靠近的人,擔心莫名的攀談,總是小快步奔回到旅社的大門前,掏出鑰匙試著開門,在巨大的門前費勁的扭轉大門的鑰匙,竟然文風不動,不管用什麼方式什麼角度,擔心差點就快將鑰匙扭斷在鑰匙孔中。幸好,旅館老爹幫我開了大門,匆匆地掩上門扉,快步穿過中庭,三步併成兩步的爬上樓回到旅館內。只是一條簡單的回家路途,竟變得有些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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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池上漫影

 文/圖 林明理 黎明時分,萬物沉睡於水藍之內。我踏著晨曦,從池上鄉大坡池到禾田生態區,從鄰近的部落再到國小校園。沿著這些舊路來去徘徊,我看見大地正慢慢甦醒,歌雀撲爍於樹林,恰如森林小夜曲或愛情的弦音,藏匿於濃密幽謐間。 忽然,竹林間,一聲雞啼,劃破了寂靜。讓我忍不住張開雙臂,擁抱這片跟我家鄉一樣,藍得敞亮熱情的天空。尤其是一條筆直的伯朗大道,兩旁盡是些深淺不一的綠或金黃,像是造物者經過留下的腳印。 我進而發現,這裡被譽為「翠綠的天堂路」,應不是虛幻的。遠方是連綿起伏的山脈,淡藍色山體與綠色浪海成了一幅和諧優美的景象;而這條大道像是跨過連接山與天兩端的「眾神小徑」,粗獷黑直的柏油路,走在上面,是一種享受。 偶而駐足於大樹下,聽一曲歌,或點杯咖啡,常能感受到瀰漫在這裡的浪漫氣息。周遭萬物似乎是寧靜的,只有向日葵花田中有蝴蝶的影子閃動,那些疊影,活在詩中。看哪,哼著山歌的稻花上,停著一隻藍蜻蜓,戲水飛空,四面屏風從跟前遛過。 在大坡池橋畔和綿延的田疇之間,一行白鷺驀地飛起,如幻夢。又有一片雲被風帶來了,泊在山坳之處。恍惚中,遠方有輛自強號火車奔馳而過;時光宛若停止──兒時的舊事依然清晰,我仍奔跑在田野,做著夢。夕陽躺在我臂彎,五分車的背影,無限延伸。 我穿過田野阡陌,步上振興部落(Muliyaw)的入口處,高高圓柱地標旁,有座阿美族勇士雕塑的小聚落;站在高處,還可遠眺到中央山脈和花東縱谷遼闊的稻田。這裡的族人崇尚自然,熱愛傳統文化;加上不加修飾的淳樸,更是部落的魅力所在。印象深刻的是,萬安國小振興分校校內留下一幅法國畫家(Julien Malland Seth)的藝術壁畫,畫出阿美族少女的純真與凝視,讓我慢慢地領受著記憶中的美好。 我願是隻蒼鷺,立身於這片由新武呂溪所沖積而成的平原,諦聽繽紛四季的風。看這怡人之鄉,看這山清水秀,並愛上它廣袤無邊的博大。我願是那棵老樹下玩耍的孩童,在我選擇的方向,微笑地歌著,好像整片天空屬我一個。那輕快的白雲,群山和寧靜的沃土……都在我的血液中搏動。 今夜,我將停泊。許是聲聲的故鄉的風,讓我細細傾聽,顯露田野的輪廓。在我的回首中,我偶爾也做著旅人的夢,溪流在田間跳著舞,原民也唱出心中的歌。歌裡飽含著透徹的靈魂,沒有任何虛妄,也突破語言的隔閡。我常驚訝於它如何經歷千年仍為族人所傳頌?雲不曾改變其顏色,我的思念也未見停歇──在池上與風一起漫遊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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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消失的端午

/在龍舟上的媽媽 後來發現原來組隊划龍舟,彷彿是一件很時髦的事。 我的朋友就算沒參賽過,也都當過岸上的啦啦隊。 文/照片提供 湯長華 大概十多年前,每逢端午我就特別忙,來回辦公室與肉粽名店,填寫冷凍宅配表格排隊付款,之後還要幫老闆穿梭市區,四處把粽子送到他一大串好朋友的手上。其實以臺南人嘴叼的程度,只要屹立不搖的店家,都有他們的長處,要吃到難吃的還不太容易,家裡也因此久久不包粽子,買現成的實在省事太多。 今日從冷凍庫取出一個粽子放電鍋,是愛吃北部粽的朋友給的,就因為我說:「我人生從沒吃過欸。」她拿粽子給我的時候,連自己都說:「我是很喜歡吃北部粽啦,啊…就…油飯啊,哈哈。」 小時候的端午節,我不忙,家裡可忙得很。 媽媽一定忙,她不但要上班,還要去運河練習划龍舟。她工作的報社每年組隊參賽,她都是搶旗手。其實從沒到過現場親眼目睹媽媽比賽,不過家裡有幾張她在龍舟上的相片,現在拿出來看還是覺得稀奇,雖然我們也長大了,身邊的朋友都組隊比賽過。 外婆一定也忙,她要包粽子,準備掛門口的菖蒲艾草,準備午時水給小孩洗澡,順便做幾個香包。我想不起來那些香包到底什麼香味,老早都丟掉,只記得都是小動物造型,帶去學校很威,沒有人身上會有跟我一樣的東西。 我還記得直到幾年前的端午,剛好在某阿姨家聚會,她早早備好水桶,曬了午時水,時間一到就叫我們這些「小孩」趕緊去廁所沖一下。 人類喜歡照著節氣在不同節日進行各種儀式,好像做完可以永保安康。 吃著人生第一個3D油飯(別攻擊),豪雨打在屋頂上,真的像在撒豆子,沙沙作響,連電視主播的聲音也蓋過。 順手關掉煩人的疫情新聞,戴上耳機,挑了集This American Life的podcast。 主持人Ira提到,與朋友聊天的時候,許多人問起「哪部是你看過最多次的電影?」 七零年代沒有Netflix,也沒有MOD電影隨選,就連「第四台」也少有,因此一些旅館會挑選幾部片子,在幾個頻道不停循環播放,算是提供比較不同的視聽娛樂。 Ira憶起兒時隨家人在不同地方度假,一次在佛羅里達待上整個禮拜,偶爾父母親夜間出門吃燭光晚餐,還有碰到幾天的下雨,他與妹妹就留在房裡,從不同時間點切入循環播放的娛樂頻道,看「此生看過最多次的電影」。 「海神號」,講一艘郵輪被海嘯打翻,一部可能不是多偉大不過有很多情緒的電影。」Ira說。哎呀,想起來了,我小時候也看過,這部應該算是此生第一部災難片,雖沒有先進的特效,可是有起伏的情節和許多許多的情緒。其中一段是個有心臟毛病的胖太太,勇敢下潛解救被困在水底的牧師。鏡頭裡的她,晚宴裙都漂浮起來了,直接看到好大件內褲,我吃吃笑,覺得大內褲有點醜又很尷尬。但等她救了牧師回到岸上,馬上心臟病發死掉。 剎時我腦袋轟隆隆響,災難不在乎好人壞人,掃過去就是屍橫遍野。 一部電影放映時,通常前面坐著幾十排的觀眾,在黑漆漆的空間裡,用短短時間,專心體會不同生命的故事。那晚我霸佔整台電視,看完整部海神號,縱使心情經歷劇烈震盪,仍備感尊榮,激動得想要尖叫。   沒想到幾十年後,一部電影前面,真的只坐一個人了。 沒有吉拿棒,沒有可口可樂,沒有貴得離譜的焦糖爆米花。我甚至想起第一次在美國進戲院看戲,經過擺放巨量的番茄醬、酸黃瓜、餐巾紙、冰塊機的櫃台,桌面還裝有一大罐化開溫著的奶油,當時還不了解那要幹嘛用,後來見許多觀眾經過就隨手壓好幾下,淋在手裡那一大袋才爆好的熱騰騰爆米花。原來脂肪要這樣子吃,很油很膩很香很上癮。 疫情肆虐下,能在戲院好好看場戲,像是上輩子的事。 有條新聞說彰化清水岩寺甘露泉,每年端午吸引大批信徒前往取「午時水」,但這次的武漢肺炎三級警戒,廟方「封泉」,創下寺廟創建300年以來頭一遭。眼看無法一如往常,約朋友到運河邊喝啤酒吃小吃,滿身大汗看划龍舟,真沒料到2021依舊凶險,看不見摸不著的病毒繼續大鬧人間。 今年消失的那個端午夜市,裡頭有個香包攤,我總是很留戀地來回經過好幾遍,最後一個也沒買。每年老起不來去早市買菖蒲艾草,現在想買也不敢去。 天天經過運河,河面只剩街燈倒影,龍舟今年是下不了水了。 粽子也許會一直存在,那端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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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江戶走得有多遠

文/吳守鋼 插圖/國泰 俺總有一個感覺,開闢了「江戶」這一新天地的老大德川家康有如永樂大帝朱棣。朱棣當年帶著手下衝到皇城南京,嚇得當皇帝的侄子瞬間雲隱起來,直到今天都沒敢露面。之後朱棣回領地北京,自己穿上龍袍,這才有了今天的首都。家康也血腥,把上司豐臣秀吉的舊部打得鼻青眼腫,千年古都京都被晾在一邊,然後領著關西的武士、商人一大批北上闖關東,立足地謂之「江戶」,即如今的東京,從此稱霸一方。雙方擺足架勢各持幾萬人馬對峙,卻僅打了那麼一天的「關原之戰」(1600年)從此寫進了輝煌的史書。 4百餘年過去了,「江戶城(今皇居)」內故事不多,那是老大和老大延續子孫的地方,無趣;而江戶城外卻是百姓謀生的旺盛地盤。那時的油鹽醬醋吃喝拉撒一天不可缺的生存手段,許多都已跟著時代隨風而去,不過,有些依舊很近,還在身邊晃蕩: 比如拿著搓衣板去這家、那家洗衣的專業戶,在有了洗衣機後就引退了,開豆腐店,吆喝著賣晾衣竿,推車兜售燙手烘山芋的,偶爾還會在街角碰上;也有些不一定要飛往江戶才能看見的如:補鍋補碗,回收廢銅爛鐵,挑著剛孵出的小雞籮筐的,吆喝狗皮膏藥、老鼠藥的,俺小時候也見慣不怪;而泡開水,不僅去街頭老虎灶,即使上了大學,同學諸位背著個書包,拎著個熱水瓶是一幅難以忘卻的熱風景。 但有時又好像坐上了馬斯克的宇宙船在飛往未來的路上不小心拐進了舊時代的小弄堂: 比如給人掏耳屎、為貓抓蝨子……類似的,小時候澡堂裡有,師傅扒在客人腳上用刀釬雞眼、厚甲等的情景,「揚州三把刀,廚刀、剃刀、修腳刀」刀刀見功夫的「修腳刀」一時消失過,但是近年冒出的新型足療品牌店,是不是藉屍還了魂?很想去見識一番。 同樣,江戶城外,為了一張嘴吃口飯的生計還有很多。 「混浴」 看到這詞語,心頭砰砰直跳的也許不在少數,其實就好像參觀「華清池」知道那裡曾是楊貴妃與玄宗……的地方即可。江戶有過混浴,也的確是混而浴,不過,不是你我所夢所想,聽見風聲便是雷雨的興奮點。入浴規矩很嚴:男人進去,得穿上兜襠褲,好比現今的「丁字褲」方可放行;女的更森嚴,上穿「浴衣」,下著「迷你裙」。雖然想去浴,又不願混的女子大有人在,只是能掏的腰包不豐而作罷,一池燒開的洗澡水代價是難以用道德來圈圈點點的,於是,只能餃子餛飩一起下,反正吃進肚子一樣消化。 不過,這風俗進入江戶後期(1791年)已奄奄一息,只留給後人一個無限遐想,不,無餡瞎想的「混浴」兩字,還外加「浴衣」一件。不是嗎?盛夏,穿著浴衣的女孩與小伙子一起去隅田川河邊,坐在滿眼人人人中觀看夜空上絢麗的焰火,那才是一段大寫的青春回憶。 「火災和吵架,江戶兩支花」 初次讀到這則俗語時,已在這塊土地上生活了十幾年,竟從未見過路上有人把臉爭得赤紅赤紅地與對方爭吵的情景,真有滄海桑田之感。但是,地震火災照舊一支花,所以訓練至今不斷。而江戶時的消防員可說多如牛毛,有拿月工資的,更多的是沒薪餉的業餘。 年末、新年時,寒冷又乾燥,街道組織大家輪番敲著木板竹板,口喊「小心火事」地挨戶挨家巡迴提醒,寒風雪花中,這悠悠的風物詩從江戶吟唱到如今未變。 「看板娘」 這三個漢字分開全認識,合起來一團霧水。一句話,指的是站在店門口招引客人的年輕漂亮女孩兒。有「看板娘」的店裡賣什麼呢?不值幾錢的茶水。店老闆知道來坐坐的客人並不為茶,只要姑娘在門口站著就行,然後,勸買這個,推銷那個,老闆刀快,客人呆賤,姜太公釣魚。小小一個江戶,這樣的店居然有兩萬多家。如今,這樣的店已說不上絕跡,而買賣手法依然健在。超市門前總會擺放著又漂亮又便宜吸人眼球的商品,就是要勾引得你不買也想拿在手上掂量一番,臉皮薄的只能再進店裡買幾樣其他的商品聊以自慰。 「聽見風聲起,木桶老闆笑嘻嘻」 大風一刮灰塵四起,患眼疾、特別是靠演奏樂器三味線維持生計的盲人增多,於是,三味線的需求上升,三味線要貼貓皮,捉貓的生意隨之紅火,大量捕捉之後,貓的數量直線下降,老鼠趁機蠢動,老鼠增加就會把每家每戶每天都必不可少的木桶咬壞,木桶便供不應求,訂單也飛速上升。 這樣的諺語看似勉強,其實,正是一環緊扣一環的生態循環,有這一環就會套上另一環,就如超市。超市就是超級市場,也是超級大環,套著無數小環。只要去那裡逛上半圈,油鹽醬醋柴米全被套進籃裡了,而一爿爿曾經的醬油店、鹽店、砂糖店……只能離套了。說實在的,小店、小業主實在不願這樣被鬆套。 任何時代都有適合這個時代的生計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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