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寶哥

疫情蔓延前,在郵輪上看到的海天一線。 文/攝影 湯長華 很多年前,我還能喝上一點啤酒的時候,每個禮拜總有幾晚坐在Andy開的酒吧,聊新聞聊星座聊八卦吐苦水,順便也被他療癒。來來去去的酒客們,來自社會各階層,什麼稀奇古怪的個性都有,隨著閃爍霓虹燈和流行音樂,飄送聽不完講不完上演不完的人生故事,多年下來,朋友圈擴大好幾倍。 大家都叫他寶哥,認識時他大約六十多,花白頭髮綁彩色頭巾,只要播放舞曲一定第一個帶頭跳舞。寶哥早年跑遠洋漁船,但他不是船員,是大廚師,為船員料理三餐。明明船上吃的東西不見得有多麼不同,我還是問了很蠢的問題:「你們在船上都吃些什麼?」 我與寶哥並沒有許多共同話題,聊的東西有限,那天大概是運氣好,他抽了口菸,望向遠處。 我沒催他,讓他想講什麼講什麼。   能裝進船艙的補給品不過就是白米麵條麵粉,冷凍蔬菜罐頭之類的,可能有些A書,畢竟一望無際海天一線的航行時間也是很多。 這一切的補給能否發揮到最大功能,取決於廚師。捕魚是體力活,累一整天要是連頓粗飽都沒有,船員是會生氣的,這有個很貼切的流行英文字可以形容:「Hangry」(hungry +angry)。 寶哥:「我剛上船的時候,真的很辛苦,那時候又還沒適應跑船的日子,每天都昏昏沉沉的,吃了就吐,吐到胃都空,簡直想要跳海死一死算了。」 跑船的都不能因為暈船就罷工,只能咬緊牙根撐下去,直到有一天…反正就不吐了。 遠洋漁船廚房裡的一切都是固定的。冰箱釘在地板上,砧板釘在廚房流理台上,爐子、櫥櫃、餐桌全都被釘得穩固牢靠,才不會一個浪頭打上來,所有設備都在半空中。 寶哥從早到晚都在廚房裡切切洗洗,剛開始還會因為海浪搖晃而切不到菜,不過就像「追殺比爾」裡跟著白眉道人練武功的洋女,最後關頭以「寸拳」逃出生天;寶哥則兩腳用力頂住碗櫃,隨著海浪起伏找到韻律,人船一體,終於練到打風也能切菜。上岸後發現腳拇指因為長期抵住艙底,長出厚厚的繭,真要清理起來,得用刀一片片削去。 我好奇他天天煮飯能變出什麼花樣?主要補給都是冷凍食品,不膩嗎? 事實上也沒辦法天天變花樣。 「我們那個大陸漁工,以前在家鄉做饅頭不像我們會放發粉,自從有一天他吃過我做的白饅頭,白白的綿綿的,以後每天都要吃饅頭,一桶一桶做都不夠。」 「中午就吃麵條、炸醬跟紫菜蛋花湯,很多的麵條,真的要煮很多。」 寶哥說他煮了又煮,煮了又煮,永無止境,船員的肚子像無底洞。 船員們一天工作十六個小時,用掉很多體力,晚上只要炒高麗菜、炒蛋、炒肉絲、一碗湯,隨便都可以吞下三大碗白飯。 船上也不是沒有好食材。 偶爾船員們捕到鮪魚,卻在拉上船前被鯊魚咬缺了一口。 被咬過的魚是賣不出去的,但是可以為大夥加菜。 走船的日子並不好受,海象不好,在風浪中搖晃航行,船員常被摔得滿頭包。 晴空萬里時,在甲板上看著不管開了多久還是一望無際藍不見底的海,一股孤獨又恐怖的感覺就爬上心頭。   碰上劇烈天候,等於經歷生死交關。 寶哥:「那種感覺好像死了一次再返生。有次我們遇到大颱風,在菲律賓附近。整條船幾乎要翻掉。你就看那些大陸漁工,一輩子在內地也沒看過什麼叫颱風,哭紅了眼眶叫著要回家鄉。菲律賓的就不停在胸前畫十字架,臉色慘白。那次真的幾乎要完蛋,我心都涼了一半。不過還好,回來了。」 「那除了颱風,你還碰過什麼…覺得印象深刻的事情?」 「有一次,我們還在南非。我們拉漁網上來的時候,拉到一隻鯊魚。一個大陸漁工要過去割魚翅,得先把鯊魚敲昏。沒想到鯊魚昏過去又醒了,跳起來在他手上咬了一大口。牙齒都卡在他手臂上。」 「死掉了吧…流血過多死掉了吧?」 「大陸漁工不肯上岸看醫生,不肯花錢。我們船長只好幫他治療,幫他把牙齒拔起來,在傷口上倒酒精消毒。那個人痛得臉都發白,幾乎暈過去,還流好多血…」 「你還有跟你們船長連絡嗎?」 「早就死了啦,從南非準備回台灣退休的時候,睡覺睡一半腦中風死掉。」 聽這種很遠很遠的,別人的往事,有點像在看八點檔,劇情高潮迭起。 寶哥也不講話,舉起手上的百威,轉向老闆Andy,吐出一個煙圈。   前陣子,那個讓我認識你們的酒吧老闆,只是去醫院給醫生看一下哪裡不舒服,睡了十幾天,就再也沒回來。 送他最後一程到火葬場,跟著禮儀公司人員喊:「Andy,火燒過來,你的魂要閃喔!」 頓時腦袋轟隆隆,無法思考。 默默也在心裡幻想自己向Andy舉起啤酒,吐出一個煙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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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城市與閱讀〉一杯咖啡

文/攝影 王悅嶶 炎日的午後。 小城中有個「水塘廣場」,場中,塘子一座,石頭都有世紀了,梧桐繞水,秋黃夏綠,冬日更有一番靜默蕭條風情,此際則是一池青。小廣場的咖啡座,從門前伸到水邊,一杯咖啡所費無幾,桌椅就是簡簡單單擺著,上面落著葉子花果,沒有奢華。南方口音的侍者,帶著陽光笑容,為你送上奶泡咖啡與涼水一杯,你覺得這平凡的享受,就是生活的甜美。你感到這一杯咖啡,就像水塘的石塊、像池邊的老樹,沒有動搖的理由。 然卻不是。誰能想到,這樣一杯平凡咖啡,就在某日忽然停格,在這個人們以日常的咖啡時光建構生活的國度裡,完完全全消失。 咖啡時光被禁閉了。早晨的可頌、嘴角沾著奶泡,在街角的咖啡座欣賞路過男女,這樣的生活沒有了。午後的expresso,坐在你的老位子,俏鬍子的侍者對你點頭慧心一瞥,這就印證了你在這地方、在這城市的身份,這般日子沒有了。午晚餐的談心愜意時光通通禁閉。 梧桐樹下的小館大門深鎖,侍應生已失業半年,老闆現只能躲在櫃台後,像個賊,給偶經的路人賣一杯外帶。精美的法蘭西瓷器餐盤與水晶杯源源賣往中國與澳洲,那裡有美好人生,但這裡,現磨的濃縮咖啡,現只能裝在塑料拋棄杯;精緻的法式生活,就在短短一年,尷尬地努力學著把自己遷入一種外帶與速成的新文化。 星級大廚失去了舞台,被迫賣起裝在塑膠餐盒的漢堡跟咖喱飯;高級牛排館的碳火烤爐烤起了外帶Pizza。盛在玻璃高腳杯、在露天餐座上倒映著天光與樹影的餐酒,彷彿已是隔世回憶。 優雅的法國人失去了咖啡座,一手捧著外帶,一手艱難想摘下口罩,眼神尋找一處無風的街角或向陽的所在,澀澀飲了手中咖啡,保持瀟灑,說聲「C’est la vie!」(這就是人生) 封城、宵禁輪著來,失去咖啡座只是冰山一角,很多人失去的更多。工作一天剛下班,剛好是宵禁了,來不及買菜,冰箱是空的,外食沒有,而且不准外出。遠距工作的人,在家還要看孩子,情何以堪?好不容易熬到週末,擠入超市補完貨,天色還不錯,想帶家人去郊外散散心,不准離家超過十公里……工作與生活天翻地覆,這樣的日子,還能過多久? 只因重症病患達到三千大關,病床快滿了,所以全民必須忍受這超現實的待遇。現實地來看,這是一個有著近七千萬人口的國家,這國度的醫療資源,就像不少歐美鄰國情形,經年累月,被政客們剝削裁減,拿去做外交、買武器,吃飯夜宴,他們自以為先進,人人都能仙年,重症病房跟醫護人員數目經年削減、口罩庫存直接扔進垃圾箱。 於此同時,國境的界線繼續形同虛設。入境旅客的居家隔離,在法國只是這一兩週才聽說的新鮮事。記者們興沖沖跟著管區警員去登門抽查剛從印度、巴西等超級疫情國返抵國門的旅客,不過這些居家隔離者,在為期十天的隔離期中,「如有必要」,每天上午十到十二點可以外出,這段期間不會抽查。真令人啼笑皆非,是真的不懂防疫呢,還是壓根不願有效防疫? 那,三千位不幸的病患,還有據說累計高達十萬倒楣陣亡者,都是些什麼人呢? 首先,歐美養老院文化盛行,許多高齡者群居在這些機構,受到探親訪客或照護人員感染,很容易就全軍覆沒,這一點,跟中華文化下的家庭社會組成,截然不同。慢性病、肥胖、各種亞健康症狀......這些確實都是使新冠易於發展為重症的直接條件,而這些,無一不是現代生活的後遺症。我們的現代生活,帶來了長壽的普及跟慢性病的普遍,現代人,與他的天地本源越來越脫節,卻自以為掌握著主宰天地的鑰匙。這樣的生活方式,如今遭到看不見的新病毒狠狠一擊,露出脆弱的本質。 疫苗是人們的救星嗎?人人來一針,從此就可重新過上往日生活,真是如此嗎?不久的將來,人們也許要打了疫苗才能旅行、上館子、看電影......也就是說才有權利過生活。姑且不說我們對這急就章研發而出的新疫苗,究竟有多少了解,想想,眼前的未來世界,將變成什麼模樣? 其實,這一年來,真正被擠爆的,是心理科的診間。已經上網課孤單奮鬥一年的大學生、成天跟孩子關在一起的父母,無法與孫兒親人擁抱的老人家,全都掛上了心理科的病號,服起了抗憂鬱的藥物。 距離能造成美感、也能加大恐懼,你或許想像此間橫屍遍野的情況,但,並沒有。如果按照人口比例跟病例數據換算,今日法國的疫情比印度還嚴重兩倍,真怪,我們都看到電視上遠方的疫情恐怖,身邊實況卻是,現在怕封城的人,遠比怕新冠的人多得多。大家對所謂的疫情跟數字越來越無感,而更是興起一種身在四度異空間的無奈與抽離感,這感受越來越深。 既然反正無能控制疫情,不如還大家正常生活吧,這是越來越多市井小民的真實心聲。但同時,半數以上法國人悲觀認為,往日的生活,恐怕再也無法重回了。 一位鑽研神學的友人聲稱,這一場混亂,都是魔鬼的惡搞。種種莫名與擾民的「神」措施,就是魔鬼的計謀,一下窒銬你、一下放鬆你,意在崩潰人類的意志,進而全面控制地球生靈。 重症病房的三千人,現在來到了六千人,但,法國要解封啦!春日晴朗,政府也聽到大家的心聲了,一系列的解封時間表早已列好,玫瑰人生又要重回啦!那,之前種種犧牲與禁令,當真是禁了一個寂寞? 我與神學大師,捧著外帶咖啡,坐在城市裡好不容易找到稍能擋風的一角,面前是一棵行道樹邊的狗屎一坨,背後是正在施工敲打的教堂。神學大師一年來被人當作神經病,但現在我真搞不清,他或其他正常人,誰才有病? 許多事物已不能重回。來日,當我們再坐在晴空裡的梧桐咖啡座,會不會難免想到,若哪天,魔鬼的一個玩笑或把戲,眼前一切又將如風?那時我們還能像往日純真,專注於這一杯咖啡、一縷清風與一個無事的午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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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初晨賴床

文/攝影 任安蓀 睡眼朦朧,還在惺忪間輾轉,澀澀睡意,終於漸次泯去、緩緩清醒。 不同於往常在簾幕深垂中,甦醒、漫想、計畫、盥洗、換裝後,才拉開窗簾,開啟嶄新的一天。 今晨醒來,感受昨夜春雪厚降之後的冷凜,只想:賴床。 暗沉氛圍,應是來自隔光的雙層帷幕,於是起身一一拉開,破例從眠床上,閒閒欣賞窗外的天色:濛濛亮光的映襯,窗格框出隔街對門鄰居的屋宇上,覆滿了皚皚白雪,目光往上移,發現窗前屋簷,隔夜又冷凍出幾支尖小冰柱,下垂得根根剔透晶瑩,對應窗邊槎枒的老橡樹,枝幹遒勁有力往上舉,一副想撐開天穹、迎出破曉似的。只一盞茶的工夫,那天光,悄悄長了腳,走過黯淡微曦、走過暗紅、金紅,再直追陡升的朝陽,走成窗外景致一片光明,走出了雪霽後的晴天。 眼觀目賞後,不曾閒著的腦際,乘著初醒的清明朝氣,迸出第一道繚繞心頭的意念,旋又閃忽過各種念頭,走馬燈般,一直不曾停歇,輪轉於思考、破解,也或無解中,浮現建設性的總結:今天,最想做甚麼、完成甚麼呢? 一時還沒列訂好計畫前,至少,我已優先漫賞了天光的蓮步輕移,不慌不忙中,從暗室眠床向拉開的簾幕張看窗外,無異於換個角度,重看習以為常的環境,換來滿眼的新奇。偶而破格賴賴床,發現一個鮮新的眼界變化,也是始料未及!(寄自密西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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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學畫畫的小女孩

文/攝影 林家蔚 「咦?」我心想,這個時間點奶奶應該在客廳看《生生世世》啊,怎麼現在電視機是關著呢? 一踏進門,家中的紅貴賓正對著我搖尾巴,我問牠:「虎虎,妳知道奶奶在哪裡嗎?帶我去找她好嗎?」虎虎聽得懂人話,牠「汪」的一聲,馬上來個華麗轉身,開心地搖著屁股帶我去找奶奶。 奶奶已是八旬的老人家,臉上皺紋縱橫交錯,刻記著許多年的千辛萬苦。坐在二樓書桌前的她,以患有甲溝炎的右手握著彩色筆,好像在畫什麼東西。 「奶奶。」我看見她認真的模樣,喚了一聲。忽然想起奶奶曾經說過的故事,在她小時候,能學才藝是件很奢侈的事情。奶奶身為長女,底下共有九個弟妹。當時的家境並不富裕,要撫養這麼多的小孩,是很大的負擔。於是懂事的奶奶自願留在家幫忙砍柴、種田、養雞來賺錢,讓弟妹的學費無後顧之憂。 「奶奶。」我又喚了一次。這次奶奶終於聽見了,她抬起頭看向我。「奶奶,妳在做什麼呢?」我問。「我在畫蝴蝶呀。」奶奶露出一抹微笑對我說:「是社區的志工小姐教我的噢。」 我將臉湊近一看,驚嘆連連,注視奶奶手畫的蝴蝶,深黑色的觸角、淺黃色的翅膀,生動活潑,跟真的一樣。內心突然掀起一股酥麻麻的說不出口的開心和感動。 聽見我的讚美後,奶奶臉上洋溢著喜悅,接著,她拉開抽屜端出一本厚厚的素描紙,說:「這是我每天志工小姐教我們畫的,然後我把它們全部收集起來。」 深刻感受到奶奶對於畫畫的那份熱忱,翻著翻著,我激動得幾乎快滾出淚水,「奶奶,我覺得妳好厲害,以妳為榮!而且不僅有蝴蝶,還有樹木、向日葵、鳥兒、天空…等圖畫。」 我趁勢又補上一句:「奶奶,妳是我們林家的大畫家。」奶奶則靦腆地回說:「賣鬧啊!」 自從奶奶參加社區活動後,整天活力充沛,如同返老還童一般。就像現在這樣,她好似一位認真又可愛的小女孩映入我的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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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荒地

文/蘇珩 插圖/國泰 在我們家附近,社區正對面,有一塊小空地,那裡平時總是被人用鐵網圍起來,就這麼荒廢著。 這對在寸土寸金的臺灣來說,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雖然我們這裡無論平日、假日都沒有甚麼行人遊客,但好歹也是在都市區的學校周邊,在這個「寶島居,大不易」的時代裡,有一塊這樣的荒廢空地存在,沒有被改建成住宅、商場或是停車場,簡直就是件奢侈且暴殄天物的行為,若是讓那些投資客或野心勃勃的建商看見,恐怕會氣到吐血,大嘆浪費吧。 這麼一塊頑固存在在都市區的荒地,上頭的「住戶」自然也如同釘子戶般堅韌、頑強。除了恣意蔓延的羊蹄甲、草根性格的酢醬草、長的有半個人高的芒草,和小時候似乎隨處可見,但今日已經蕩然無存的鬼針草,以及其他大大小小我叫不出名字的雜草外,有時我路過那一塊時,還會見到同樣棲身在草叢中的毛毛蟲,聽到附近野貓的求偶聲,兩者也同樣是放肆大膽的開懷大嚼或引吭高歌。荒地裡,還時常出現像是麻雀和其他林林總總我認不出的鳥類過客,這些居民彼此之間存在著一種我所不熟悉的潛規則,和平共存著,而且看起來還似乎完全不把周圍的人類社會當成一回事的樣子。 而有這麼一個自給自足、遺世而獨立的小生態圈在住家附近,也說不出來是件好事還壞事,儘管野貓的求偶聲時常在三更半夜、夜深人靜之時擾人清夢,如野火般欣欣向榮的野草也曾引起附近一些奉公守法的居民對於登革熱等法定傳染病的疑慮,但基本上,大多數人都還是能和那塊荒地和平共處,忍受在井然有序的都市風景中天外飛來一筆這麼一塊雜亂無章的荒地存在。事實上,對於已經習慣的居民,比方如我,甚至已經接納了那塊荒地成為住家附近的風景之一,就如同巷口的電線杆、馬路旁公車站牌的候車椅,或門口的舊衣回收箱一樣,我們這些居民在每天早上出門、晚上回家這些一成不變的日常通勤儀式中,也看習慣了這片生機勃勃的荒地,儘管這荒地不曾被我們使用過,不能像是公園一樣讓人進去遊玩、乘涼、聊八卦,但這荒地光光只是存在,就給人一種可靠感、一種恆定性,一種屬於自己家園的獨特歸屬識別。 所以,當那道劃分荒地與文明世界的鐵網被拆掉時,我才會被嚇了好大一跳。 那天,我一如往常地出門搭車,卻看到原本圍繞荒地的鐵網被拆開來了一個大洞,裡頭有卡車、雜物和忙進忙出的工人。一時間,我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礙於時間的關係,我也只能匆匆瞥一眼,便快速離開,留下變成工地的荒地和我當天的半片心思。 之後,那塊荒地的動態就變成我們這一帶婆婆媽媽和叔叔伯伯,以至於老人小孩之間的共同話題,流言有之,謠傳有之。有的人說那裡即將要蓋大樓,也有人說那塊荒地已經被政府所收購,要被改建成公園,一時之間,那塊荒地變成眾所矚目的焦點。 同時,我自然也是不能免俗的同樣注視著荒地的變化,我發現到荒地的生態圈起了變化,除了麻雀、野貓這類的大型動物絕跡之外,就連毛毛蟲這種小型昆蟲也變得少見,真不知道它們躲到哪裡去了。 雖然植物,像是羊蹄甲和鬼針草仍在原本的位置,但我同樣觀察到自從有人開始在它們附近周圍活動之後,這些植物開花、結果的數量也減少了,往往不論在哪個季節朝荒地一眼望去,就會看到數十朵白色、黃色的小花迎風飄搖著,但動工之後,不只是花少了不少,就連走過,褲子也不再像先前一樣總是會黏上好幾根鬼針草種子,而是變的乾乾淨淨、清潔溜溜。 雖然半夜不再有貓叫聲擾人清夢,但卡車在門口來來往往、塵土飛楊,自然也引起一些住戶的反彈,不過,大多數人依舊沉默,甚至有些樂觀其成的感覺。 畢竟,比起毫無生產力的荒地,有建設的工地更有可能幫助到周遭居民,特別是房價的部份。 所以,當工人在幾天內完工並匆匆離開,留下來的只是一座臨時搭建的靈堂時,所有人才會那麼驚訝、詫異,甚至是有些不滿,除了感到晦氣之外,更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相較起其他人的憤憤不平,我倒處之淡然,甚至,還有些好奇,是怎麼樣的人會選在這個離文明最近的蠻荒之地來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而並非是人擠人的殯儀館或在馬路上搭起來的棚子裡,這樣的作法,真有種莊子等道家之徒「以天地為棺槨」的瀟灑達觀了。 不過,這座靈堂除了地點古怪之外,和其他傳統的葬禮似乎也沒有什麼差別,之後,很快的,罐頭山和花圈擺出來了,黑色的大禮車也一輛輛的開了進來,把靈堂周圍變成了一座停車場。 在這紛亂嘈雜的混亂中,這是我們華人無論辦喜事或是喪事的一大共通點,我很快就感到煩躁,周圍的居民亦是如此。有趣的是,同樣是雜亂,相較於大自然產生的雜亂,我們對人為製造出來的雜亂忍受度更低。 不過在這片混亂中,有一點倒是讓我感到有趣,甚至是有幾分美的意味在裡頭,那就是靈堂裡時不時傳來的佛經聲。梵唄聲雖不高亢,也不清越,但卻能傳遍四周,讓人不用側耳,就能傾聽,宛如水聲、風聲這些大自然的音樂一般,能夠很自然的,如水一般填補身旁的寂靜空間。我雖然不算是佛教徒,但是,每每聽到梵唄聲響起時,都會忍不住停下腳步,細細思索,想像著以前,在現代工業文明還未出現的年代,人與自然之間的關係還沒有那麼緊張之前,在這片土地上,一定也有類似這樣的情景,旅人行走在茫茫的原野中,舉目所及皆無人煙,甚至不知道腳下的道路將通往何方,但當他停下,側耳傾聽時,就能聽到頌佛聲從這片荒煙蔓草的背後傳來,於是他定定心,堅定且勇敢的繼續邁開步伐向前走,心中更是無所畏懼。 有包打聽去打探這座靈堂的由來,我這才知道荒地也是有主人的,主人姓啥名啥不知道,只知道也是住在這附近,把荒地開放出來只是給同樣住在附近的親戚做葬禮使用,之後還是會回復原狀。 聽到這個消息,居民的心也安了一大半,對於靈堂也比較能忍受了。我倒是好奇地主是怎麼樣的人,居然能堅持讓這片土地空在這裡,不做任何開發,不知道是有產權糾紛,還是地主自己本身的某種固執,才導致宛如西洋油畫的城市景觀出現這麼一抹突兀的中國留白,只可惜我自始自終都不知道地主是誰,更甭論背後的原因了。 幾天之後,葬禮結束,靈堂也就拆掉了。我又好奇了起來,好奇荒地上的那些居民在這次打擾之後,會不會回來,荒地是否能恢復原狀。一開始的前幾天,荒地都一片靜悄悄的,看起來好像就真的徹底荒廢一般,變成名副其實的「荒」地。 但在某天晚上,夜深人靜而我卻獨自一人在燈下趕著明天要的報告時,我突然聽到幾聲貓叫聲傳了過來,我停下手邊的工作,側耳傾聽,一開始好像只有一隻貓在獨唱,聲音有些淒涼,但接下來,另一隻貓也加入,變成了二重唱,慢慢的,第三隻貓、第四隻貓也加了進來,於是我的心也就放下了。 隔天早上,我路過荒地的時候,看到數十朵小花在一片綠色中點綴著,雖然還沒有看到麻雀,但當我離開時,褲子上又沾了一些鬼針草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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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牧童石雕

文/攝影 久彌 記者陳建興/台北報導 為因應新冠肺炎疫情對臺股盤勢波動的可能影響,臺灣期貨交易所於5月15日及16日兩日提前因應,通知期貨商作好風險控管作業及請期貨商轉知客戶注意帳戶保證金狀況,5月17日臺灣期貨市場開盤後,盤中雖見大幅波動,但於動態價格穩定措施之交易機制運作下,交易一切正常。同時,下午3時開盤之夜盤,交易人對短期後市看法多空皆有,夜盤開盤後見到多方力道,迄下午5時,夜盤上漲約140點。 在疫情擴大變數逆襲下,臺股期貨日盤以下跌583點、15,183點開出(近月契約),開盤後隨加權指數反彈,臺股期貨約於上午9時38分達本日最高15,735點,反彈逾500點,惟多頭氣勢偏弱,終場收在15,263點,下跌503點,跌幅3.19%,全日振幅則為639點。三大法人多空看法分歧,臺股期貨未平倉部位自營商多方增加1,263口,投信空方增加1,545口,外資空方減118口。 臺灣期貨市場5月以來隨美股波動、國內疫情快速升溫影響,波動相當大,期交所平時已落實風險控管、動態價格穩定措施等交易及結算機制,5月以來迄5月17日止,其間雖曾有單日逾6,000萬元超額損失,惟多數交易人已補足金額,統計違約金額僅2筆,金額為17萬4,066元。 期交所表示,期貨市場具備與國際市場連動性高,對國際重大金融訊息反應即時,另主力商品包括臺股期貨、小型臺指期貨、臺指選擇權及股票期貨等均為臺股相關商品,與國內股市連動性高,故於預期近期國內外金融市場均將大幅波動情況下,提醒交易人應做好風險控管,隨時注意帳 牛年來了,也想起我這牧童石雕輾轉到家的一段親情往事。 大概是一九九零年代,那時母親住在洛杉磯的老人公寓,因那裡有她也已退休的早年同事,附近又有她的教會,生活充實有趣。雖然我在山居裡為她準備了一個毫不遜色的套房,但她只短期來了幾次,覺得我這荒山裡太無聊,不願來住,我倒也能體會她的感覺,因此也不勉強她。那就只有多找機會去她那裡相聚,而我那段時間常回台作些學術交流活動,所以就每次回台來往在洛杉磯轉機時,設法停留一兩天看望母親,如逢假期,則會久些。 我每次都睡在母親客廳的沙發床,如此可以母子朝夕相處,聊些說不完的,母親稱之為陳芝麻爛榖子的往事,因我都租車,白天則陪她一起去看看住得遠的老朋友,或景點走走,時間少就在附近逛街吃飯。有次逛街時,在一個藝品店看到這個牧童石雕,我覺它蠻有懷舊的人情味,我看了又看,猶豫不決。母親常說的哲理是「沒有君子不養藝人」,在自己經濟能力範圍之內的,喜歡就該買,不只是為自己,也是對創作者的支持鼓勵。但我是個懶人,想到要背這麼大一塊石頭坐飛機回來,最後還是打消了買它的念頭。 不記得過了多久,家住聖路易的妹妹,來我家時,捧著這牧童石雕,進門便語帶抱怨的說:這下不勞而穫,該滿意了吧!原來是我走後,母親又去店裡買了它,要店員幫忙送到母親公寓。那時妹妹的女兒在洛杉磯唸書,常去看婆婆,她回家時母親就托她把這石雕先帶回家,等我去時拿,因我從亞特蘭大開車去聖路易,大概十小時,所以我去妹妹家的機會比較多。 我這外甥女非常孝順,所以婆婆要她幫大舅舅帶東西,她是二話不說的。一個小女生,背這麼大一塊15公斤重石頭坐飛機,還要小心不能碰壞,確是艱辛不易。我知道妹妹語帶抱怨不是為她自己,因她沒等我去拿,就不辭辛苦的先給我帶來了,而是有些心疼女兒,這也是可理解的。 中國人的習俗,愛字是很難直接說出口,記憶中,我們從小到大,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之間,誰也沒對誰說過愛這個字,表達的方法是靠行動。這個石雕,蘊含了母親,外甥女,和妹妹對我的愛,和她們相互之間的愛,意義是頗不尋常的。而今母親去世已十年,妹妹,妹夫也因身體不好,住到洛杉磯的老人院,以便女兒就近照顧。看著這石雕,撫今思昔,不勝感念,也不勝感慨。戶保證金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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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金龍湖冥想

林明理〈在清靜的茵綠裡〉 文/圖 林明理 似乎從三年前起,便喜歡上這個美麗的湖泊幾近葫蘆形的靜謐。這座湖又稱「大武水庫」,位於大武溪和朝庸溪的凹地之間。十分奇妙的是,無論四季如何更迭,它永遠超出了我單一的想像和緬懷,讓我毫無理由地來,又隨時將其影像回旋在我心中。 我喜歡清晨時分,立足湖畔的步道,四周早已渲染出流光溢彩,聽蟲鳴入耳,聽風講述著過去、現在、未來。今年三月榖雨後,群雀及松鼠聚集在野花、樹林、山巒的周邊;那雲兒撩撥著悠悠歲月,還迭掛著滿眼的綠與湖面泛起的亮光。 信步走在環湖小路上,我樂於找尋些新的植物,也豎耳聆聽葉的絮語,以及輾轉傳來欣逢的回響。偶然低首,一群鳳蝶翩然在一片娟美的綠野,風跟著紫花飛舞起來。當我喜愛這一切,看樹影倒映在水上,看小白鷺輕輕掠過……點亂水底交舞的沉水型植物,讓湖面更顯得光耀。 我聽見野鳩輕輕地低喚,與唧唧的蟲兒密約。涼亭下,想起去年春天,曾經有絲絲的雨,一陣風過,流動在百草上,而枝上的雀兒也唱出我心中的歌。如今週遭的茄冬、火刺木、鐵蘇等植物,還有小雨蛙聲,又再次親切地靠近了。我繼續向前走去,像陽光裡的羊,把腳步放慢。 一條彎路連接不盡,鄰近的農田、肥沃的土地上,有許多停棲在牛背上的白鷺悠遊其間,那份溫馨的感覺,彷若時光重現,童年的舊夢重溫。於是,一個記憶,便慢慢在此佇足。 我曾經到過許許多多的湖,卻全沒有這麼多自然的蒼翠,除了山間鳥囀的清響,沒有任何喧嘩煩囂。每當十一月間,候鳥南遷過冬時,在我眼睛深處,時時期待著蒼鷺、小水鴨,還有高蹺、小白鷺來此溼地整理羽翼、覓食。記得俄羅斯純藝術派詩人費特曾在〈春季情思〉前段這麼寫著: 來自遠方的各種鳥兒,∕又飛向冰消雪化的河岸,∕溫暖的太陽高空輝耀,∕期待著香氣撲鼻的鈴蘭。 這就是吸引我想像的主要動機之一。如果不是詩歌啟發了我,因受觸動而對大自然的偉力深信不疑,也許我永遠不會進行這番思考。歸途下山時,趁著紅雲還在天邊,我也在暫歇的老樹下暢懷呼吸。從山的一隅眺望太平洋,幾隻舢舨,白濤閃耀,碎在浪峰的盡頭。一隻鷹飛起,懸在崖邊的天空,點點水鳥化成細浪漂漂,流入相連的大地,又慢慢飄散了。 是啊,雲不曾改變其顏色,我的思念也未見停歇,在金龍湖與和風一起散步的季節,紅蜻蜓也翩翩飛舞在水中枝椏的向陽處。彷彿中,那隻小白鷺不知何時又悄悄飛來,並不遠去;而我默默地遠眺海和一簇八角梅,金龍湖的影子映照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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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版畫課

文/黃厚謙 插圖/國泰 國小的時候美術課刻版畫,我選擇了教室三樓外頭望去的那株大榕樹作為這次的題材,墨綠色的橡膠板子上稚嫩的手緊緊握住雕刻刀一道道刻下,單從座位上站起遠望那樹還覺得不夠,不時還踱到了教室外頭倚著拖把的不鏽鋼欄杆仔細端詳後又踅回,一遍遍揣摩,然後才刻出每一道線條,用左手小心將刻下的渣滓剔除。孱弱的右手食指此刻早已紅腫,每一次下刀都隱隱作痛著。 可我並不以為意,正如同教室內那些嘈雜,同學的笑鬧聲以及四處追逐的碰撞聲響都影響不了我那般,我將整棵大榕樹穩重的枝幹先行繪出,配以傘狀的葉冠,土壤間裸露的根部如瘤,氣根絲絲如縷,那小巧可愛的葉片橢圓蔽蔭著整株榕樹的蔭涼怡人。 我一道又一道地刻著,教室內同學的嬉鬧不曾停歇,且隨著下課時間的接近是愈加得浮動了。 終於下課鐘響,一旁早已收拾好書包的同學們只剩下半截屁股在椅子上,美術老師提醒大家說今天是版畫課的第二堂,覺得刻不完的同學們可以帶回家做,下禮拜要開始油印,最慢下下個禮拜一定要印出來讓老師打成績聽見了沒有? 「有!」同學們齊聲大喊,在美術老師喊過了下課後原本鬧烘烘的教室頓時安靜了下來。 我放下了手中的雕刻刀,試著舒展此時已經僵硬難以動彈的右手食指,搓了搓雙手按摩著各個指節,然後將紋路縱橫的橡膠板子用牛皮紙小心包好收進書包之中。 下個星期的版畫課我滿心歡喜地期待著,喧鬧嬉笑聲響一如每堂課那樣嘈雜。講檯前我耐心地排著隊,看著前面的同學開心地接受美術老師的讚美之後拿回他們的橡膠板子,到後方油墨區從美術小老師手中領過雪白的宣紙,在鋪好報紙和黑色墊布的桌上將紙攤開鋪平,隨即開始用滾筒在一旁推起油墨來。 我心中很是興奮,可不知怎麼地竟開始緊張起來。同學一個接著一個到教室後方去了,終於老師接過了我的橡膠板子。 沉默。我聽著心跳聲一聲急過一聲,突然間老師放下手中的我底橡膠板子,將我領到了教室外頭那垂掛著拖把的不鏽鋼欄杆前,舉起了右手。 「來,你看,看清楚了嗎?葉子上頭其實是有紋路的。」老師說著一面將手指向遠方榕樹枝幹上頭細小的葉片一面說道。 「老師,所以是要再刻細的葉脈嗎?」怯生生的我慎重發問。 「也不一定是啊你自己觀察自己去體會那樹嘛!」說完老師隨即便將橡膠板子交還給仍杵在原地不明所以的我轉身進教室去了。 教室內的同學們正在開心地上著墨油印著他們的橡膠板子。 默默地我將那滿是鑿痕的橡膠板子放入了書包。 最後一堂美術課,美術老師關心似地走了過來,說要看我後來刻得怎麼樣了。我跟老師說那天下課後我找不到我的橡膠板子,然後從課桌下方的抽屜中拿出了另一塊橡膠板子。 「老師我後來去合作社買了一塊新的板子帶回家刻的。」 美術老師將新的橡膠板子從我手中接了過去,沒有說什麼便將板子交還給我,叫我快拿去教室後方油印,好趕在下課鐘響以前拿來給老師打分數。 雪白的宣紙上油墨透亮煞是好看,一棵自樹身給攔腰截斷的榕樹沒了茂盛的枝葉只留下樹頭,粗壯的根仍硬挺挺地扎在地上,斷面上的年輪線條絲絲分明環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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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咖啡˙色˙物語〉化裝舞會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三十公克的豆子,遠少於一個心裡藏著獸的酗者,卻是咖啡達人所說最恰當的分量。我要的愛不止於這樣的份量啊。 幾次擦肩,摩擦過鼻尖的氣味。幾抹笑意,滑過臉書圖照般的殘影。探照燈似的搜索,打量眼前的人適合不適合作為獵物,如若可口,應該咬住哪個部位?如此若七日,獸依舊蹲伏心口的陰暗處,並非伺機,而是盤計勝算。 果然漫漶出新奇的香氣,在咖啡機通體灼熱、水氣直冒的時候。不同於印度尼西亞男子的咖啡色,脣紅齒白,襯得一身膚色益發的白,如果是一捧咖啡豆,他會是什麼滋味?同樣長時間的乾燥曝曬,蘇門答臘的綠寶石咖啡豆甚至比一般印尼男子的膚色更黝黑,調性明顯到強烈的程度,那種苦是甘醇的來源。 倒到紡錐形的白色杯體裡,以唇靠近,他也並不迎迓,原來,他的獸也匍伏在深深的洞穴,同樣不讓人輕易覺察他伺機而動的那個瞬間。 像是一場化妝舞會,男男女女掛著各類奇幻多彩的面具,處裸的肉體毫不掩藏的將紅色的慾望外露,興緻昂然地從面具後面咬住手擒來的獵物的咽喉。通過咽喉的是沒有酸味,質感濃郁芳香失望。「請別要求我揭開那美麗的虛偽,只怕看到你的眼中淡淡地後悔」于台煙是這樣唱的。 當音樂結束之後,我將離開你,讓我們都帶著美好回憶而歸。于台煙又這麼說。雖然不喜歡酸味的我也不喜歡搞失蹤的人,但入口的滋味卻一層又翻出一層,先是戒了酗嗜而嚐到沒有表情的草木氣味,接著是回憶的芳香和焦糖甜味,其實是理性世界裡藥草明顯的苦甜味啊那個戴著面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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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倩女幽魂

文/挖礦人 插圖/國泰 搖搖晃晃下了公車,同學會後酒酣的餘熱,尚附著在臉龐上。 在大學同學會上喝了些酒的效果,身體就像在盛夏中午曬了一整天太陽那樣熱烘烘的,但心中卻如凜冬冷氣團來襲那般的糾結成一團。 雖說隔了十年才辦第二次同學會,但感覺完全質變了,簡直就是少數同學的人生成果發表會。他們開口閉口某大企業家如何如何,說的好像自己成天與名人們鬼混;或是大談經濟趨勢,講得讓人以為他就要就任經濟部長了;不然就假藉評論自己買錯了東西,其實就是要告訴你他已經買了那個令你瞠目結舌的物品。 大學的那些感覺一去不復回;當年的清純味完全被歲月給蒸乾,只剩下如今油膩的腦滿腸肥。若要說有甚麼不曾改變,那就只剩消遣別人的毒舌依舊了。 當然在這聚餐中我也有成為焦點的時刻。不知是誰放出來的消息,一宗關於我當時不為人知的秘密戀情,居然許多人圍著非要問清楚不可。我堅決否認,加上唯一知情的阿貴,早已移民外國;因而讓這些美名敬酒實則扒糞之人,乘興而來敗興而返。   戀情,怎麼開始的已經記不清。只記得當時曾突發奇想,買了本笑話集,仔細將每一篇抄在紙上做成籤,雖後將籤筒和卡片送給她。卡片寫著:「心情不好時就抽一隻籤。」這樣的創意阿貴讚為是經典。 結束的原因也忘記了,依稀回想起寒假前兩人在摩托車上大吵一架。我叫她下車,她也真的下車了,哭著沿地平線走去,最後消失在彼端。   開學後她轉學了,結束了兩個多月的初戀。不只走出我的視線,更走出了我的生命。 離開同學會後,部份記憶歸位了。雖然我們在同一班級,最初沒有太多交集。偶然校外的午餐巧遇,她微笑點了頭,我也微笑點了頭,後來聊起來才發現,我們不只同所國小,連老家都只隔幾條街而已。似乎是這麼開始的吧。 想到這裡,我發現無法從腦海中找出她的容貌了,就像忘記戴上近視眼鏡那樣,再怎麼努力也無法看清遠方跟你揮手的那人模樣。雖然我就這樣一直鑽牛角尖,非把她的容貌拚出來為止,但仍以失敗告終。   「嘿!我相信那個傳聞是假的,你別理他們。」忽然有人對我說話,我抬頭一看,是班上的依潔,如今已是兩個小男孩的媽了。 「真的?」我問。她則是點點頭。 依潔說郭妍君高傲的很,是絕對不會理睬庸俗男生搭訕的。 「謝謝喔,那我寧願你不相信。」我苦笑著。 依潔似乎無法接話了,只能呵呵呵的一直傻笑。 為了化解尷尬,我只好說歲月也能增厚了臉皮,如今面對各式言語早已百毒不侵了。 「其實沒有開始也好,聽說轉學後隔年她就出意外死了。」依潔說。 「死了?」我心頭一震,但極力掩飾。我告訴自己沒有損失,但又有一種聲音遺憾可能錯失一段媲美羅密歐與朱麗葉、或是梁山伯與祝英台式的史詩戀歌。心中的糾結讓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依潔聊著,連她甚麼時候走掉都不知道。   就這樣我下了公車後走在街上,忽然有種奇特的感覺:平行的街道明明就是喧鬧的夜市,但這裡居然入夜後便人煙罕至;一如半小時前分明人聲鼎沸杯觥交錯,瞬間孤影悄然孑然一身。地點與時間的巧妙性是何等重要啊,我嘆了一聲,似乎對我平庸命運的由來找到解答。我開始想走在人潮中央了,起碼感覺不至於那麼寂寞。 一轉進巷子,忽然有一隻黃狗對我狂吠,牠齜牙裂嘴的樣子,簡直把我當賊。我仔細看,脖子還帶著粉紅蝴蝶結,這不是巷口的阿柴嗎?早上送你火腿片時,搖尾巴搖到我心花怒放,怎麼現在就翻臉不認人了? 「好狗不擋路」,我舉起手來做勢要打牠,結果牠就夾著尾巴逃了。   驀地我納悶了起來,這兩條街相距不到一百公尺,走了一陣子應該看到夜市才對。結果停下來一看,前方的出口遠到看不見盡頭;往後望,亦不遑多讓。我想起去年也有人跟我說在這一帶巷子走了半小時的鬼打牆故事,當時我還反駁他,「附近就是城隍廟了,誰敢在城隍爺的眼皮下作怪。」 想起這個故事,讓我覺得這類型鬼打牆只要耐著性子應該就都會走出去了。我開始以逛街的心態走著,在東張西望中發現了緊閉的大門,一律都是深色系並帶著古風的門環,這種獸首刁著的圓環據說俗稱響器。雖然我沒有勇氣用門環敲門,但也不懼怕走在這裡。 我想起了校歌,於是放膽大聲唱,心裡盤算著如果裡頭住戶因此報警逮人,那就可以證明這件事無關靈異。就在我校歌唱第三遍時,有個門緩緩打開了,探頭出來的是既讓人感到親切,又完全吸引我的年輕女子,白色的T恤配上藍色的牛仔褲,看起來非常舒服也似曾相似。她和我互望了一眼後,便離開屋子往出口走去。 「請問一下。」我雖然說了話,但她無視我的話繼續走著她的路。 我情急之下跑了起來,沒想到她也跟著跑了起來。「等等,我不是變態或壞人。」我邊喊邊跑,但是語言發揮不了效果。 跑了近百步已經是四十多歲的極限了。我氣喘吁吁彎下腰來,這個舉動意外讓女子回頭並停了下來,我當下把握機會藉機走近。 「我不是變態也不是壞人。」我的嘴巴忙得很,邊說話還要邊呼吸。 「我知道啊。」女子將雙手放在背後,慢慢朝著我走了過來說著,「我只是想讓你體會一下女生跑掉時應該去追回來。」   我愣了一下,才發覺是那個當年的初戀。「妳是……妍君。」 「你該不會忘了吧。」女子側頭微笑,這才讓我對她的臉孔記憶回復,如同近視者戴上眼鏡那樣,終於清楚了。 「妳不是死了?難道是為我留下來的嗎?」我有著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哼!你少臭美了。」她接著說:「說到底怎麼可能為了你這樣的人有執念。」 「那是……」我問。 「不過也勉強算有關。」她接著說,「就算曾經有一點好感,不過為了我自己。」 「這是一種執著。」她補充著。 「執著?」我提出疑問。 「人生有太多掛念。」接著她用開玩笑的表情,模仿女鬼索命表情講著:「說,是因為我長得像鬼你才跑掉嗎?」 「沒想到我居然讓妳這麼掛念!」我說。 「我才不是因為你,而是當天你做的事情。」 她這樣直白,讓我耳朵發燙。「非常的抱歉,但我其實忘記了原因了。」我解釋道。不過她說那已經不重要了。   接著我們聊了彼此的生活,由於她分開後只有兩年,因此這部份的話題很快便結束了;反而是我對這二十年的事情侃侃而談。 雖然當上了小主管,但從離婚到財務狀況、以及各種生活的壓力,都說與她聽。雖然身處怪異的巷子,但和她開始天南地北聊著,其實就跟走在公園裡的情侶沒什麼兩樣。在接下來的聊天中,我興起了一個想法,我們似乎能無話不談,就像數十年的老友,真正的知己。我甚至產生了一些冀望,希望這條路能沒有終點,讓我們一直走下去。真不曉得當年怎可能如此愚蠢。開始想像如果娶了她,或許後面的離婚,不,是整個人生改變了也說不一定。我嘆一聲氣,她問怎麼了,我據實以告。 「哈哈,活該!」她俏皮說著,接下來把手指放在眼睛下方,吐著舌頭做出鬼臉。 我都忘記她的動作原來這麼可愛了。 「真希望能永遠再一起!」我說。 「我已經沒有掛念了!」她說。 就在我疑惑時,妍君笑著說:「看到你人生失敗,我的執念就消失了!」說完她轉身用輕快的腳步,雀躍式向另一頭前進。 「等等,我有話要說。」但妍君沒有停下來,我追著,奔跑著,巷子盡頭是一個排水溝,水溝前站著一名穿著白色吊嘎跟灰色五分褲的老人。老人一看到妍君,不知從哪裡找到塊木板鋪在水溝上,妍君蹦跳兩下就到對面。   走到對面的妍君,接著一個飛吻後轉身走去,消失在黑暗中。我要追上去時,老人伸出手攔阻。我生氣地問老人要做甚麼。「她心願已了。」老人答。 「可是我心願未了。」水溝上的木板不知何時不見了,在跨過水溝時彷彿有個無形的牆阻擋,讓我跌坐了下來。我後退了幾步,想要以加速的方式突破這障礙,但結果還是一樣。 「陰陽兩隔啊,少年仔。」老人雖然這樣勸說,但我執意再試。不知幾次之後,我被拉住了。   「放開啦!歐吉桑。」我說。 「你喝醉了。」陌生的聲音道。 我轉頭一看,是一名年紀與我相仿的男子和一個男高中生,稍遠處還有一名婦女拿著掃把在警戒。 「大叔!這邊是死巷,不要再撞我家的牆啦。」男高中生說著。 「看你撞到都流血了,有沒有哪裡痛?要不要叫救護車?」男子跟著問。 看著眼前只剩片牆,我淚流滿面的跪下哭訴著:「我心痛。」 「膝痛嗎?」男高中生複誦著。 千言萬語難以形容,我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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