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 因果獨奏 指猴點穴

文/葉雨南 圖/李瑋 碗破了幾個缺口,妳的善意越洗越沉,幸好腿還有留下睡前開了一公分窗口的傷口勉強日晷支撐小小的廚房幻日線,廚房寬度像兩張用中古世紀歐洲留下的木材訂製的床,這床妳躺了六十多年了,唯一的傷痕卻是長期腰部痠痛換掉痠痛貼布時布刮在床沿的細聲。 廚房窗外看去,深夜十二點,彷彿基因改造的螳螂彎出的奇異細肢,正勾著公園座椅上的落葉。妳從沒見過這樣的俐落,像自己第一次洗碗時,母親對著碗底是楓葉的瓷碗示範如何把碗的心聲洗出。當時母親總用雨水洗碗,母親兒時養過幾隻紅猴,她養的紅猴右臂都有紫斑,紅猴常常拿著石頭往無知的深處扔或旋轉。幾隻紅猴喜歡洗澡,但母親窮苦一生,水也跟著苦,水只夠飽肚和盥洗、淋浴。每年颱風季母親就會冒著險,走在農田小徑,蹲在後方是一片泥濘的農田,一路上拖來的之前在路上撿到的充氣游泳圈,雨水像自由式不斷遊進游泳圈,游得夠盡興了,母親就始點力氣像長毛猩猩把那些自由扛回家裡。 傍晚,母親用充氣游泳圈裡的水幫那幾隻紅猴洗澡,牠們的背互相擠在一起像好幾棵曾經孤獨太久的樹,順著水流、順著眼神、順著因果的殼,滴啞所有體內的水分。 「碗底的楓葉碰到雨水,手就要馬上朝楓葉的尖端由上往下按抹。」母親以秋天的姿態示範。妳總不明白秋天,可能因為自己的父親是在秋天離開,自己的生日禮物是在秋天消失,自己的戀人是在秋天分開。但母親非常明白:「秋天,還有紅猴,都讓一切那麼滾動、那麼磊落。」 那樣的俐落是一隻指猴,妳看著指猴把落葉勾出瑣碎便大叫:「你這麼大一隻,幹麻征服這麼小片的落葉!」這隻指猴的背沾有好幾道泥濘,頭的毛髮不蓬鬆,但牠走路的姿勢讓她想到了母親。指猴突然吼了一聲,一個比牠還龐大的老伯抱住了牠說:「這隻喔!快要絕種啦!昨天在夜巡時,突然看到牠在追車子,就先把牠放在我家。」「馬達加斯加來的啦!面色像吸血鬼,不知道有沒有常常吸一些人類的貪。」老伯笑了一下又說:「我以前啊!專門養猴的,養了五十年了,每隻猴我都給牠取名,但因為我沒出過國,太想出國,所以這些猴的名字都是外國人的名字,有的叫拉文、有的叫派德森、有的叫費南德阿伊、有的叫姆雅姆萊捷納亞。」老伯的語調有些像滾來滾去的猴,妳這時才願意想起且正視自己的名字,遠遠。 「遠遠,那裡太遠了別去?」 「遠遠,跟我在家編衣服啦!反正妳去哪裡都很遠。」朋友最喜歡逗她的名字,就像逗弄一隻處在沉默與否的猴子,把爪子藏得很遠也過深。 一身空白、一生空白,洗洗大小碗,一個碗從眼前飄過就像一個鬧鐘在緊盯著夜色的冒昧。遠遠自己來這裡應徵洗碗的:「老闆我什麼都不會,碗倒是洗得像藝術家。」她的老闆是外國人,經營義大利麵店,來這邊生活三十多年了,老闆非常不喜歡動物:「那妳就認真地洗吧!但千萬不要像浣熊那樣無知。」 她洗了一年多的碗,從沒在工作中想到過母親,但今天深夜十二點,她想起母親洗碗時的樣子,也想起碗底那楓葉其實還有多一道像叉子刮過的痕跡。 老伯住在附近的巷弄,常常跑來這裡串門子,跟外國人老闆也很熟了,但他不打算把發現指猴事情告訴他,反而直接走近窗邊:「洗碗的!妳知道嗎?其實啊!看到指猴,不是不幸,而是一種光環,妳看,牠已經坐在椅子上了,身體縮得很緊,但因為夜行,牠不會想睏,牠是因為要讓妳不害怕才停止剛才的動作的,不然以這種指猴的個性,不會乖乖被我抱住,然後抱住後又一點反抗都沒有的。」遠遠停下抬得過高的手說:「老伯,其實你是不是養過這隻指猴?」 有痠痛開始瓦解了,那是特異的細手才能切磋的,指猴眼前的長形棉花糖,被牠抓揉成一團一團海嘯。那是還年輕的牠,曾經幫人類點穴的仗義,為什麼是仗義?也視為大重要?因為牠認為有物誕生,就要效勞,被效勞者和施勞者會越過無情的日晷,剩下寧靜的眼神。 「難怪老闆會答應讓妳來洗碗,他從來沒有答應過任何應徵者,因為妳就像指猴,能把那些污漬果斷且慈愛的點掉。」 「是啊!我養過牠十年,後來因為牠抓傷我的小孩,我就把牠放走了,但昨天看到牠時,身體和心臟突然自動化,聽到妳大叫就馬上把牠抱住了。」 「這隻指猴的名字是多爾多藍,因為我想去一個秘境島嶼,我第一次看到牠時牠的指間正指著天空,也就這麼立刻給牠取名。」 「牠是點穴猴,以前我養猴時,因為也需要一些收入,自己又抽不了身,某次看到有隻猴子的指間跟其他隻特別不一樣,就讓牠來幫人點穴。」 「老伯,其實我明天就要跟老闆辭職了呢!」 「為什麼?因為傷痕嗎?」 「對!果然是養猴之人,透心透遍了呢!」 「這傷重不重?」 遠遠笑了說:「在我辭職之前你可以叫多爾多藍幫我點穴嗎?」 隔天,是個颱風天,遠遠走到馬路中央蹲下,沒撐傘全身都淋濕了,眼前一隻指猴伸了伸右手臂上下搖擺,牠的細指比雨絲還要清澈還要坦蕩,身軀碰了一下遠遠的手臂示意要她轉身面向牠:「如母親再度觸碰一片楓葉那樣點出了晚霞的穴、長針繞過一圈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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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1001夜迷藍幻境──摩洛哥古城契夫蕭安

花卉繽紛的契夫蕭安蜿蜒迂迴巷弄,瀰漫迷藍幻境。 文╲攝影 陳得勝 旅行至距西班牙安達魯西亞區甚近的摩洛哥契夫蕭安(Chefchaouen)古城,驚艷其彷彿典型的安達魯西亞風格小鎮,是個藍得夢幻、藍得迷麗的藍色山城,蜿蜒迂迴的巷弄宛如迷宮,往往走得進出不來,才會有衍生當地人帶路的「領航員」行業。 但契夫蕭安的魅力也在於此,曲徑通幽,別有洞天,屋藍、牆藍、門藍、窗藍……路也藍,家家藍牆吊掛花卉繽紛小盆栽,每一轉身、每一回眸,處處艷藍在那裡向你招手,是活生生傳統摩爾人建築、住家、商店的戶外博物館,自成經緯,織就阿拉伯錦繡風情。 光影於巷弄跳躍移動,淡藍、粉藍、亮藍、艷藍、寶藍、海水藍、孔雀藍……幻化層次豐多妍麗的迷人藍彩,在此施施而行;漫漫而遊,迷路是必然的浪漫,古典的浪漫就在狹隘巷道、牆垣空氣中綿綿漫延開來,這時即使在轉角遇見從神燈飄出的精靈,也不足為奇了。 巷弄小茶館幽幽邈邈飄來傳統摩洛哥婉轉縈迴樂曲,盈溢神秘多采的阿拉伯古典風雅,牽引我走入1001夜夢幻〈天方夜譚〉國度……我隨著曼妙樂音穿梭各個短巷小弄,竟一步步走回自己文藝少年歲月——那個大一在杉林溪文藝營,深夜枕著蛙聲、蓋著月光、想著卡夫卡〈城堡〉,鵠候夢與黎明擦撞聲中曉風殘月、幻藍天空旖旎美景的文藝少年……哇!在這迷藍幻境的異國巷弄,居然與自己的青春光采再見一次面,喜不自勝! 這才驀然驚覺∣∣契夫蕭安不僅是觀光勝地、摩洛哥人度假休閒的最愛;更是我追尋少年迷藍歲月的嫏嬛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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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花田繪寫/聖誕節共夢

詩/田運良 圖/林瑩華 追夢至此,群聚聖誕節一一點燈 掛上日星森樹的垂墜綴飾 佐配一些些私心的隨興渲染 雪意尚淺,故事與傳說輪番演繹著潛意識 刪掉年終前的花邊和冗詞贅字 小日子便章節了滿溢的山高水長 自言自語地講好幾則紅塵點點 遠方盡頭焚有篝火狼煙 烘暖被遺棄的彼此浩蕩 有鹿哀愁,蜷躲在曠世邊隅 怯怯錯過姍姍遲來的佳節壯景 別怕呀,圍爐歡慶溢過歌舞昇平 喚醒及膝的低海拔陰鬱 輪迴艱惡,更該堅守小小基督 撐過人間冷暖,安然度過每個今後 平安夜共夢,暗藏著下一場煙雨 草草幾筆繪寫曾經的傷春悲秋 色彩落英於倦塵的揪心糾結 就以風月裝幀相思懷想 燈燭煙花霓虹布置成情帖誓盟 晶炫透亮,伴眾彩輝映 感恩這幅半壁近現代,聖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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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簡政珍詩學隨想〉因為有規範,更能展現創意

和風京扇 文/簡政珍 圖/紀宗仁 詩可能是最難以規範的文類。關鍵在於詩大體上是意象思維,而意象本來就不是常理邏輯可以「管教」。這並不是說,詩可以隨意為之,可以無所不為。詩常在規範下「適度」逸軌,敞開了人的視野,讓閱讀充滿了驚喜。但最大的驚喜,不是詩對既有體系的全然瓦解,而是在體系的拉扯下,和體系做揶揄的對話。因為有規範,詩反而更能展現創意。這是詩和既有體系的辯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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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太宰治的故鄉 是我的異鄉

明治42年6月19日的傍晚時分太宰治即是在此房間出生。 文/攝影 黃筱庭 在羽田機場的膠囊旅館住了一個晚上,隔日一大早,我便從東京搭乘東北新幹線,將近四個小時的車程,最後落腳青森市;青森是個充滿蓊鬱森林與灣灣流水的城市,我自己認為「青森」這個名字是極為適合這座城市的,這裡四季分明,春夏秋冬各有其美景,此次到訪時恰好是冬季,冬季的青森經常大雪紛飛,幸運的我在展開青森旅行的首日,雲層裡竟露出一抹陽光,讓一向怕冷的我突然充滿了暖暖的幸福感;只是從第二天開始天氣突變,開始下a起了大雪,這也是我第一次見識到大雪夾雜狂風的威力,那幾天裡每每撐著雨傘走在街道上,只要一個不小心,手中的雨傘都會被突如其來的風雪給颳到飛起呈現吃飯的碗公形狀,算來這也是在風雪中旅行的另外一種樂趣吧。 閱讀了數本太宰治的作品,對其的印象總停留在他是個陰鬱不得志的作家,儘管他的父親為明治時代的大地主,從小也算是在富貴的仕紳之家中成長,但太宰治的作品總呈現出幾近癲狂的頹廢美學,這是我看了無數遍也無法感受到的共鳴力,直到看到〈津輕〉這部作品,這才驚為天人,沒想到在我心裡一向抑鬱頹廢的太宰治,竟然可以寫出如此輕盈的文字;〈人間失格〉中那位總歉疚著自個兒生而為人的太宰治,恍若與〈津輕〉書中的太宰治是有著相同外表但性格卻截然不同的雙生子;〈津輕〉中的太宰治輕鬆愜意,和〈人間失格〉中總是眉頭緊鎖的太宰治竟是如此截然不同。 此行我將前往日本本州最北之地的津輕半島,自虐式的想要在那漫天飛雪下,親自走一趟太宰治〈津輕〉書中的故鄉,也許因為津輕即是太宰治自幼生長的的故鄉,他筆下的津輕風景讀來極為舒適宜人,足以說明太宰治內心對故鄉那難以掩飾的情感,即便是偶爾為之的嘲諷也讓人覺得甚是可愛。 太宰治出生於津輕半島五所川原市一個名為金木的小鎮,金木小鎮人口稀少,我想會來到此地的遊客大部分都是為了一訪太宰治的故居斜陽館而來;從五所川原車站步行至到斜陽館大約需要十分鐘,沿途可以見到相當清楚的標示牌,只要沿著標示牌前行,沒有多久的時間就可以看見一幢相當豪華的高大洋房,我驚訝於這幢建築的美麗,它很平均的座落於街道旁,只要是路過的人一定不忘回頭看它一眼,這便是太宰治所出生成長的故居,現在已經更名為斜陽館,更被指定為國家重要文化財,足可見太宰治對於日本文學的貢獻。 也許是因為下大雪的緣故,今天來到斜陽館參觀的遊客寥寥可數,斜陽館被保存的相當完好,館內原封不動地保留了太宰治幼時的擺設,從太宰治所誕生的房間,到那有著華麗無比佛龕的「佛間」,以及窗外那已積滿厚雪的枯山水庭園,每一處都可以窺見津島家族﹙太宰治原名為津島修治﹚那曾經風光無限的時代。 參觀完斜陽館後,我在太宰治所降生的房間佇足良久,腦海裡想像著幼時的太宰治在斜陽館裡所度過的童年時光,不知他是否是因為出生在如此富裕的大戶人家而倍感壓抑呢?雖然被捧在掌心裡養育著,太宰治的血液裡卻多了幾分異變,他離開故居到了東京之後,便鮮少再回到這座他出生並成長的地方;我想故鄉的景物已然深深刻印在他的腦海之中,那是一種怎麼樣用力亦無法抹去的情懷,太宰治想必也是對故鄉有許多眷戀的吧。 是故鄉那鮮少出現蹤影的暖陽喚回太宰治內心深處的光亮吧?還是津輕那光速落下的飛雪讓太宰憶想起那少年的時光?走在故鄉那熟悉的巷弄小道,太宰治想必是極為舒暢的吧?雖已遠走他鄉多年,深深烙印在那記憶深處的故鄉,早就是太宰治無法抹去的印記。 金木町是太宰治的故鄉,但卻是我的異鄉,遠在千里之遙的異鄉人在風雪交織的一天來到了斜陽館,單純只是想要感受津輕的氣息是如何孕育出太宰治這位作家的;作家的作品與故土總離不開關係,就像蕭紅所書寫的〈呼蘭河傳〉,呼蘭小城是蕭紅永遠回不去的故土,蕭紅即使離開了呼蘭小鎮,但我想這所地處北方冬季酷寒的小城永遠在她的心間,蕭紅也是倚靠著這股濃烈的念鄉情懷,書寫那日思夜想但卻畢生都無法歸去的家鄉呼蘭小城,即便寒冷亦是故鄉,我想太宰治對於津輕應該也存有相同的情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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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無法推辭的動盪

詩/攝影 葉莎 清晨在枝頭眺望 感覺命運與我對視 以村莊的幾片殘瓦 小徑叢生的蔓草和荒煙 風,搖滾如浪 有些無法推辭的動盪 我終於跌落石上 那時奔忙是一灣流水 同伴在流水中驚聲 尖叫成為水面淡去的浮影 一些唯美的字詞 荒涼的夢境 不停生長如苔癬茁壯 生為油桐 安於潔白也安於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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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山谷的光燦裡

遠山的跫音 文/圖 林明理 車過瑪家鄉涼山村,神性的天空和枝葉茂密的花木,默默地順著山路前行。終於抵達偌大的原住民族文化園區停車場,像是來到了一座熟悉而讓人思懷的∣∣森林的故鄉。 頻頻歡唱的鳥雀,追逐上下。一隻鷹,在群山環繞與溪流潺潺的彩虹橋上遨翔,到處是原民藝術彩繪或木刻的雕像。 這座佔地面積約莫八十二公頃的園區,承載著臺灣原住民古老的文化與聖潔,傳說和滄桑。沿著山谷,放目望去,一邊是肅穆而立的高山,另一邊是晨光普照,蜿蜒不盡的溪水。 步上彩虹橋的另一端,風,是我唯一的旅伴。它以極緩慢的步履,亦步亦趨,引我想像。這座橋,走出了多少文人暢懷寄興的詩句?又歌詠了多少悠遠歲月裡原民故鄉的遼闊與思愁? 當我坐上遊園車,抵達「富谷灣」,空氣裡散發著原始林的木香,恍若時光倒流,走進一個沉浸在絕塵無聲的世界,而周遭以茅草、竹材或石板為家屋的建物,猶如塵世中安靜的桃花源。 徜徉其中,一切靜寂。一條深深淺淺的小徑,樹葉婆娑,只有風蟄居在時間之上,向我訴說著光陰裡的故事。我一邊聽,一邊駐足下來丈量滿山的綠意……故事裡的深情,如一首不朽的詩歌,動人心扉;如一片落雪,令我依戀。 直到我看到幾位旅客跟著族人正在做一項「刺福球」活動,他們在文化體驗的笑聲中,跟著聆聽導覽員講述族人與自然和諧的故事,也就構成了一幅原民生活中動人的風情畫。 之後,我來到塔瑪麓灣區,目視賽夏族十八兒社住家等,還看到小朋友拿著打擊棒,好奇地跟著穿著傳統服飾的族人敲擊木琴,特別可愛。我還看到廣場上,有旅人在練習竹鼓鼓擊,旁邊有座「觀流橋」,恍惚間,在陽光中閃爍的溪流,宛如一串小碎鑽,讓我靜下來站在橋上沉思。 作為全臺灣規模最大、最具研究價值的野外博物館,就是這座原住民文化園區成立的主題;所以它敞開大門,冀望旅人在園區的旅遊中,瞭解與尊重原民文化傳統的重要性,也讓原民找到自己。 當我返回入口旁的迎賓區,有八角樓特展館等建築,存放著許多原民的文物及雕刻,令人目不暇給。歸途,在山谷的光燦裡,我想起印度詩人泰戈爾在《生如夏花》的那首詩: 是大地的淚點,使她的微笑保持著青春不謝。 我深信,只要來過,這山林與原民文化的美,在記憶中就無法抹滅。它,似山谷裡最美的一朵野百合,永不凋謝,比一泓清泉還要遼闊……是我歲月裡的記憶與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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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雙週詩集導覽〉神壇的殞落

文/林宇軒 圖/柯適中 有人讀夏宇貪圖一種簡便或暴力,但洪萬達讀夏宇,是他「最壯大且無須後悔的一次愛人」。在夏宇親自帶領的讀詩會中,洪萬達是唯一一個獲得她兩次擁抱、在衣服上簽名的人;時隔一年多,夏宇在信件中更說「萬達我當然記得你啊」甚至主動邀請他參觀「再基地」的展覽,洪萬達說自己「好像被神欽點」。 能被自己喜歡的作家記住,該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接觸夏宇後,洪萬達緊跟她所有的新書:2016年的《第一人稱》、2019年的《羅曼史作為頓悟》,以及2020年的《脊椎之軸》。 「《羅曼史作為頓悟》我很滿意,在形式和內容上融合了前面所有的作品風格,像是一個『總回顧』,但同時可以隱約感覺到實質內容有一點落差。到了《脊椎之軸》,她已經朝向前衛的路走了∣∣她一直在前衛的路上,但她後來有點連內容都不在乎∣∣這是我說的『殞落』。」儘管面對心目中的「神」,洪萬達仍舊毫不避諱地直言自己的真實感受。 也許就像羅智成在〈詩的邊界〉對夏宇《摩擦.無以名狀》的描述:「夠高,夠遠,所以我們可以回航了!」當時的洪萬達覺得羅智成似乎不懂夏宇,甚至覺得這樣寫是在阻撓她往前;直到《脊椎之軸》出版後,洪萬達才理解「回航」的真正意義。在《脊椎之軸》出版後,洪萬達備感失望,甚至在詩社以「神壇的殞落」為題,用整整兩個小時的時間,向大家傾訴自己有多愛從前的夏宇。 「我跟你講,人是會長大的。」醉心於夏宇之後,洪萬達讀到馬永波等大陸先鋒詩人,發覺夏宇後期的作品逐漸偏向觀念藝術的裝置或行動,似乎背離了他心目中理想的現代詩──「雖然現代詩寫什麼都可以,但我就會很希望她回去寫《備忘錄》或《腹語術》那種詩。我很努力讀,但說真的,《脊椎之軸》沒有帶給我那麼多啟發了。」 除了詩作內容的構思,洪萬達也注意到《脊椎之軸》採取「打凹」代替「上墨」的設計;時間一久,等整本書的凹痕消失,就再也沒有人能讀到裡頭的詩,彷彿一種時間的暗示。「可是這種設計在『X19全球華文詩獎』的封面就做過了,只是因為他們沒有名氣就沒有被大家注意到。那些人很可憐,我會覺得我也是那些人的其中一個──明明也很好,卻沒有被看到。」 因為見證了「殞落」,洪萬達開始逐步把過往珍藏的詩集出售──「所有我覺得我學得來的,都會賣掉。」曾任二手書店店員的他面不改色地說。 (作者為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受訪者為即將出版詩集《一袋米要扛幾樓》之詩人洪萬達。本文選摘自臺灣師大出版社訪談集《詩藝的復興:千禧世代詩人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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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每一個日子裡──閱讀詩生活×飲冰室茶集《我的小小小詩集》

文/沈眠  圖/熊妤 由陸穎魚策畫、選詩,詩生活與飲冰室茶集聯手的《我的小小小詩集》,收有台港二十八位詩人、作家的詩作,採分冊製作,一首詩就是一本迷你詩集,共28冊,分為四個關鍵字系列(每一系列7冊):學會溫暖、一起長大、愛的解答、懂得勇敢。詩集有多小呢,書寬3.5、長5公分,差不多是火柴盒大小──於我而言,此套詩選集彷若《香港國際詩歌之夜─詞與世界盒裝叢書》的縮小版──且附上特製的一週七日掛袋,可以放入小小小詩集,內容並非制式排版,而是靈活變化,字體有大有小,具躍然感,並加進照片與繪畫,閱讀起來更為視覺性。 歐美漫畫界有圖像小說(視覺文學),《我的小小小詩集》該當可稱為視覺詩歌吧。 以零雨〈箱子系列 你感到幸福嗎〉(收錄於《消失在地圖上的名字》)為例,原作是:「遠遠地,有一口箱子╱朝我滾來。我要╱在它到來之前滾開╱╱(你感到幸福嗎)╱╱在閃開那一剎那╱躲了箱子╱也避開幸福╱╱再給我一口箱子吧」,到了《我的小小小詩集》以頁為單位的重新編排是:「遠遠地╱有一口箱子╱朝我滾來。╱我要╱在它到來之前╱滾╱開╱(你感到╱幸福嗎)╱在閃開那一剎那╱躲了箱子╱也避開幸福╱再╱給我一口箱子吧」,「滾╱開」兩字,是黑底白字,一頁就大大的一字,而「再」是白底黑字,獨自跨在兩頁中間,依據詩作內容配合宜影像與圖像,讀起來的口吻更斷然、也更直覺,接合當代年輕人的率性姿態。 我以為,《我的小小小詩集》是詩歌的視覺化行動、生活化行動,透過四個關鍵字,傳達正面的能量,既是陸穎魚的選詩標準,也是詩歌面向大眾的必要策略,但又不是純然的通俗路線,此所以詩選集中有零雨、孫維民,以及一般讀詩人也很是陌生的澳門詩人袁紹珊。近幾年成為母親的陸穎魚陸續出版《待你醒來一個無瑕的宇宙》、《嬰兒雲》,雖充滿溫暖祝福的意念,但內容並不完全正向,反倒持續暴露著人們活在一個何其冷酷的末日之境。 《我的小小小詩集》裡有孫維民〈祝福〉:「難以理解,不可辯駁╱的決定──黑暗的波浪╱終會止息,星座仍然完整」、隱匿〈月亮本來〉:「它照亮了╱你的過去╱又跟隨著你╱來到了現在╱永無止境的現在」、鯨向海〈我喜歡看你睡覺〉:「我喜歡看你睡覺╱也深悉我真的不是恐龍╱所以不會讓我╱在你的夢境裡」、孤寂地絕種」、楊佳嫻〈鍛鍊〉:「我想我是碰見了╱最強的靈感╱在詩裡,你是全部街燈╱雨季,消逝的金烏,╱小晴朗夜的月暈──你是╱它們的父親」、蔡翔任〈下雨時我喜歡聽雨聲的核心〉:「多麼美好,有一種世界╱是你在說話呢。」、任明信〈大人〉:「快快長大╱長大以後絕對╱要當個好人」、黃斐柔〈當我的靈魂〉:「這一生,靈魂歸曠野╱要在柔軟的草地上睡去」、陸穎魚〈禮物〉:「我無法割開身體╱送你一個心臟╱我只能割開心臟╱送你一件心事」、林夢媧〈睡前通話〉:「你記得也要這樣做╱在每一個日子裡╱安頓自己╱我也想你」等。 如上詩句,無不是柔軟動人的心意,在愈是絕望的時刻裡,就愈是分外需要詩歌對愛的救援吧。我想,《我的小小小詩集》並非賣溫情或是詩歌銷售,而是一名現代詩書店主人的真誠心事:但願在每一個日子裡,我們都還能生活在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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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簡政珍詩學隨想〉現實題材是 詩藝的試金石

文/簡政珍 圖/柯適中 現實題材是詩藝與想像力的試金石。詩和音樂一樣,聽眾最熟悉的曲子可能最難彈奏。能以馬桶為題寫一首好詩,這個詩人幾乎就有能力寫任何題材的詩。 現實事件撼動人心,有同理心的詩人感受最敏銳。但詩人個人的感動和詩作的感動人是兩回事。正如艾略特所說,詩不是表現情感的強度,而是藝術處理的強度。具有藝術強度的詩,必定隱含深厚情感的詩。 詩人足以自重的,不是他有口出囈語的權利,而是以文字賦予外在世界一個秩序。從天才的火花散射到凝聚火花成為一盞燈是一條很長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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