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重探與謝蕪村﹕對華文俳句複合意象書寫的啟示

文/洪郁芬 圖/楊淑惠 意象,是主體化了的客體形象。它將深邃的意境和清晰的形象、濃烈的情感和恢弘的場景、抽象的思維和具體的事物,無拘束地融為一體,組成了獨一無二的審美創作形式。它不受制於我們的主觀世界和客觀世界的約束,而是一種獨立的、瑰麗多姿的第三類世界。俳人的審美感受在其中煥發生命,孕育出充滿生命力的語言形象。一首俳句,可能蘊含了一個完整的意境「系統」。這個系統,或是由許多單純的意象所構成的「複合意象」。 與謝蕪村(1716-1784)是江戶時代俳諧的三大巨匠之一,與松尾芭蕉(1644-1694)和小林一茶(1763-1827)並列。蕪村在10歲時失去雙親,20歲時決定前往江戶。在江戶,他成為松尾芭蕉的孫弟子早野巴人的門徒,開始學習俳諧。然而,直到逝世一百年後,他作為一位俳人才廣為人知。除了明治時期的俳人正岡子規的著作《俳人蕪村》之外,昭和時代的詩人萩原朔太郎也以「鄉愁詩人‧與謝蕪村」的身分將其推崇。 蕪村善用寫實的技法和豐富的色彩感,描繪出生動鮮活的情景,其畫家般的筆觸令人心馳神往。其詩風不僅寫實,還表現出對過去的懷念和對理想化的世界的追求。他的作品充滿了圖畫般的複合意象,帶著獨特的氛圍和情感,讓人們深深陶醉其中。例如﹕ 原文﹕ 春の海終日のたりのたりかな (蕪村作) 春天的海 一整天悠哉地起伏著 (洪郁芬譯) 此俳句的首句(干涉部)是春季語「春天的海」,尾句(基底部)是以誇示的方式強調眼前永無止盡的、輕鬆自在的潮起潮落。這裡的「一整天」並非真的是經過了「一整天」。作者通過詠唱「終日」(一整天),傳達出他長時間觀賞春天海景的幸福感,也可以說是表達作者想要一整天悠哉地望著春日大海的祈願。這裡的「春海」也不完全是眼前的「春海」,而是一種具有內在生命的動態,是「神」之動而不僅僅是「形」之動。因此,我們可以將「悠哉地起伏著」視作俳人內心的靜謐的潮汐的動態描述。如果說首句的功能是描寫景狀,尾句的功能便是發表感嘆或議論。這種寫景狀物敘事與議論相結合的便是「述議結構」的複合意象。以華文兩行俳句為例,便是其中一句描寫景物、事物或事件(通常含季語),另一句融入了作者對這些景物、事物、事件(或季語)的個人觀點和評論。 除了「述議結構」的複合意象之外,另有「對比結構」的書寫方式﹕ 原文﹕ 五月雨や大河を前に家 二軒 (蕪村作) 五月雨 在大河前,依偎著兩間 小屋 (洪郁芬譯) 梅雨季節,大河水勢湍急變成濁流,沿岸依偎著兩座小房子,顯得如此柔弱。基底部的「家二軒」,數字二顯示其薄弱孤單,軒則有簡陋小房子的含意,這更能喚起人們在自然災害前的無助和無奈。這首俳句中,「大河」和「小房子」兩個意象互為對比,相互彌補,從而更加豐富了詩意。這種反差的手法使得詩句讓人留下深刻強烈的印象,表現出自然界與人類之間那種強弱懸殊的關係,令人深思。人類總是被自然界的強大力量所制約,因此經常感到無能為力,也只能將暴雨的結局交給命運。背後更有順應自然的哲學思想在。蕪村的這首俳句相互融合了形式美和意義美,其所築構成的意象,有描繪風景、抒寫情感、傳達哲思等多重意味,確為俳句中的「絕妙畫作」。 我們再來欣賞蕪村「敘述結構」的複合意象俳句﹕ 原文﹕ 斧入れて香におどろくや 冬木立 (蕪村作) 斧劈下,被芬芳驚扣 冬木立 (洪郁芬譯) 季語「冬木立」又稱「寒林」。「冬木立」指的是在冬季中矗立的樹木。落葉樹和常綠樹,在冬季中都是被歸納為「冬木」的一種。然而,當枯木林在冬季中脫落了葉子,就會呈現出一派侘寂的美景。相較於夏季蒼翠茂盛的林木,冬季的枯木林更具寂寥孤寂之美。當作者用斧頭砍劈冬枯木時,突然傳來一陣陣清新怡人的香氣,讓他不禁驚喜萬分。眼前的枯木,雖然已經落盡了所有的葉子,卻仍然蘊含著生命的能量。春天到來時,它們便會吐出新芽,生機盎然,長出新綠的嫩葉,覆蓋整個樹冠。清新怡人的木香,似乎在傳達著這些枯木生氣蓬勃的生命。 在這首俳句中,「斧劈」、「芬芳」、「驚訝」、「冬木立」幾個簡單詞語於一個「事件」發生、發展的過程之中,這種過程有明顯的時間順序和發展脈絡。如此足以形成一個意象系統,整首俳句就是寫劈斧人的心態及其微妙變化﹕從「習以為常」、「無感」到「驚訝」的心理歷程。整個俳句的脈絡如同小說情節中的場景一樣,情節變化而動人,令人印象深刻。這種複合意象的構成方式便屬「敘述結構」。 最後談談華文俳句最常用的「並列結構」的複合意象書寫﹕ 原文﹕ 寒月や門なき寺の天高し (蕪村作) 寒月 寺廟無門天高遠 (洪郁芬譯) 在寒冷的夜晚,如同一個超然冷酷的存在,「寒月」高高地俯瞰著大地,散發出一種神秘的氛圍。一座不設門戶的小寺廟矗立在月光下,周遭是一片澄澈的天空,廣闊高遠,讓人心曠神怡。這首俳句的三個意象「寒月」、「寺廟無門」、「天高遠」似乎沒有任何關聯,它們只是隨意地疊加在一起。這種構成方式即屬「並列結構」,在形式上缺乏必然之聯繫,但卻展現出意致深婉的韻味。 「寺廟無門天高遠」,不僅意謂寺廟沒有門,也有沒有明確界限的意義。同時,這也是一種寓意,表達了人們心靈的高遠和自由。「無門」表示不受外在形式的約束,代表了人們在內心深處可以自由翱翔,達到一種超越塵世外框的自由與境界。而高遠的天空,更是寓意著人們渴望升華、超越自我的夢想與追求。此時「無門的寺廟」似乎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與天空相融合,讓人感覺寧靜祥和,仿佛身心得到了淨化與放鬆。這首俳句中的「並列結構」,將多個意象巧妙地並列在一起,呈現出一種毫無虛華、淡遠樸實的美學,並且不著一字,不露痕跡,呈現出自然平淡之美。 俳句篇幅簡約,如能適當運用意象之法,便可達致「少即是多」的美學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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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埋霧日記 普羅旺斯的速寫本

詩/圖 劉梅玉 8月1日的畫室 薰衣草氣味的陽光 在房間裡遊移 她在10號畫布裡奔跑 穿過紫色的田梗 桌上的油畫顏料 有保羅克利、米羅的記憶 原生的杜布菲 一直是她的時光 他們的午後 是紫蘿蘭香味的糖果 筆觸輕柔的 勾勒出 彩度明亮的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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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簡政珍詩學隨想 傾聽語言

秋風微微吹拂 文/簡政珍 圖/簡昌達 詩人傾聽語言時,情緒沈澱成情感。 傾聽語言,意謂詩人適度棄絕原先的自我,將原來即將噴灑出的言語吞下去變成沈默。以「聽」替代「說」。自我棄絕也暗示詩人跳脫出已成習慣的文字。 文字暗藏詩人積累的經驗和慣性思維。「跳脫」意味從約定俗成的經驗跨進另一層領域,人在這一層領域看到真我,看到語言的閃閃發光。 「語言是光」,因為語言閃爍著生命感。 感受如此,意象接續出現與詩人相互凝視。 於是,有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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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元曲眉批

文╲攝影 安守中  中國歷代文人讀書時都會寫眉批,也就是在書上方或旁邊空白處,寫下閱讀時的心得、評語、甚至勘訂錯誤。回想以前讀大學時,常到台北牯嶺街逛舊書攤,常在翻閱線裝本書時,會看到原來的書主人在書上的眉批。我彷彿成了第三者,旁觀書主人和作者間的對話唱和,這是當年逛舊書攤時的樂趣之一。 家父是台中師範(現在的台中教育大學)老師,家中藏書豐富。數年前家父辭世,書房留下他一輩子蒐藏的滿櫃子書,父親曾說:「讀書可以和古人交朋友,藉著他們留下的書和他們交流溝通。」他經常在書頁上寫眉批,記下他看書時的感想。他在世時,經常半夜書房還開著燈,一面看書,一面吟詠,有時還小酌幾杯,享受讀書之樂。 父親辭世後,四弟整理他的遺物,說:「老爸留下的書和畫,你喜歡的,挑一些,帶回去吧!」書櫃裡的唐詩、宋詞、元曲、和一本本的碑帖、畫冊我都喜歡,但不可能都帶走,只挑了兩本元曲。這兩本元曲我和父親一起讀過,連結了我們的父子之緣,對我特別有意義。 這兩本已絕版的書,一本是「元人散曲」,一本是「元曲別裁集」,蒐集了「元曲三百首」的遺珠之作。幾年前退休後,我又細讀「元曲別裁集」,父親在書頁上留下的許多眉批,吸引了我的注意,其中關漢卿的《四塊玉》: 「南畝耕,東山臥,世態人情經歷多,閒將往事思量過,賢的是他,愚的是我,爭什麼?」短短幾個字道盡元曲四大家之一,元朝的關漢卿在歷經官場繁亂,退休歸隱後,與世無爭的恬淡心境。父親在這首曲中的「是他」「是我」「爭什麼」幾個字旁畫了好幾個圈,又在最後打了三個驚嘆號。可見這幾個字和他有共鳴,當年讀到這裡沒感覺,如今也度過了繁亂的一生,在古稀之年,和父親一樣,體會到其中深意。 同頁的另一篇: 「夜來西風裡,九天鵬鶚飛,困殺中原一布衣!悲故人,知不知,登樓意,恨無上天梯!」 父親沒有畫圈,在「困殺中原一布衣」「恨無上天梯」幾個字旁畫的是綿延曲線。眉批寫了「悲壯」兩個字。當年國共內戰,父親歷經九死一生,從大陸輾轉逃到台灣,他在這首元曲上的眉批,反映了他當年「籠中鳥、虎離山、南來雁、龍困淺水」的困頓心境。 同一頁,馬致遠的《四塊玉》: 「酒旋沽,魚新買,滿眼雲山圖畫開,清風明月還詩債,本是個懶散人,又無甚經濟才,歸去來!」 這首元曲比較輕鬆,其中有酒有魚有畫有詩,最後一句是灑脫的「歸去來」,父親在旁邊畫了個圈,可知這三個字他喜歡。 次頁,劉秉忠的《乾荷葉》有故事。 「乾荷葉,色蒼蒼,老柄風搖蕩。減清香,越添黃,都因昨夜一場霜,寂寞在秋江上!」 乾了的荷葉,在風霜中寂寞的搖盪,這首曲表現了繁華過後景物的淒涼。父親當時讀到這裡,第二天就打電話給台中畫荷有名的「昭君」,對她說:「妳畫的荷都是綠葉紅花,換個風格,畫個『乾荷葉』,畫好我給妳題字。」幾天後昭君送來一幅在風中抖擻,枯黃猶帶綠意,配上幾莖殘枝的乾荷葉,父親欣然在上面題了這首元曲。 這兩本元曲放在我書桌上,夜闌人靜孤燈下,隨時翻閱。看見書頁上眉批,彷彿父親又回到我面前,藉著眉批,向我述說著他讀這兩本元曲時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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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這個黃昏前所未有

詩/攝影 葉莎 黑冠麻鷺的叫聲 即將夜行 湖畔低沉而日暮幽遠 熱帶橙天色 推著珊瑚紅雲彩 夕陽在淺蟹灰中 微微露出發光的下顎 這個黃昏前所未有 繞行暮色,思及從今而後 感覺身如莽草 春風如昨,冬雪亦如昨 我終於練就塵埃的本領 將輕看做日常,離散是愛 飛起是天涯 飄落是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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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珍惜˙擁有 印度捲餅和米糕

文/攝影 林少雯  在印度佛光山沙彌學園,每週五的早齋晚齋,可以享用到乘明沙彌料理的印度瑪撒拉香料捲餅和米糕。捲餅是一張圓餅,米糕跟台灣的發糕很像,但是個頭只有不到一半大,口感也不同。捲餅直接音譯則稱為多沙。 捲餅是是獨特的南印度薄餅料理,以小火煎成一張薄薄的餅。這種餅最早源自於圖魯納德地區的門格洛爾(又譯:芒加羅)的傳統料理,由於烏杜皮市的旅館業有提供這道料理,很受遊客歡迎,後來普及全印度,成為國民美食。 捲餅使用的材料有:蒸穀米、印度黑磊扁米片、咖哩葉、馬鈴薯,並且搭配傳統印度酸辣醬以及酸扁豆燉菜湯食用。這種捲餅在南印度很普及,不同城市會有不同的料理方式。 瑪撒拉香料捲餅包有內餡。料理上分成兩個步驟,一是製作煎餅,一是製作內餡。煎餅跟其他印度傳統薄餅的製作方式一樣,將米、黑豆仁或扁豆泡水一晚,然後連同葫蘆巴籽、印度扁米片一起放入容器裡攪拌,搗碎後製作成麵糊,薄薄一層塗在煎鍋上,很快就可煎得香味四溢。餡料則是將水煮過的馬鈴薯和芥末籽等香料一起煮成馬鈴薯咖哩,再添加椰子粉、香菜和檸檬汁。以邁索爾瑪撒拉香料捲餅則是將紅辣椒、洋蔥和蒜頭做成的紅酸辣醬直接加到薄煎餅裡,把馬鈴薯內餡放上去,再捲起來,就可以吃了。 蒸米漿糕是起源自印度南部並風行印度全國的鹹味糕餅,直徑約五、六公分,以去殼黑吉豆和白米磨成糊,發酵一夜後蒸熟而成。 蒸米漿糕,在印度是很普遍的早餐和點心,搭配印度酸辣醬、桑巴等佐料。也常加入碾碎的乾香料如辣椒粉做為調味料,是方便攜帶、可隨時隨地食用的點心。 當瑪撒拉香料捲餅的美味和香氣入喉的剎那,我覺得我已經成為印度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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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焰火方酣

竄紅 文/夏予涔 圖/張秀燕 果實是足以甦醒我神經的銳利。 晨光下,街市五光十色,簍筐明裡暗裡,果實的形貌千嬌百媚,妙不可喻。熱氣蒸蘊地表熟爛,汁水入喉,多巴胺噴湧,身心鬆弛起來。 所有的果子我最鍾情紅。 紅,美在哪,美在活生生的血肉感;剖開西瓜的紅,鬆到清晰可見的冰晶紋理,融下的黑色汗滴。蕃茄內裡則是紅得血肉模糊,猶如神經血管分布,像是心臟仍在跳動。火龍果名符其實,有著焰火燃燒的外型,肉身殘有劈啪爆點。紅石榴甚是絕妙,紅包裹著紅色彈藥。 西瓜看似一艘勇武大船,執長刀劈為一座座小山,大口咬下,頃刻坍塌,一地血淚。我極為嗜血,不顧它的委屈,嗯好甜,甜得像劃過銀鐵琴。剝開憤怒的火龍果,那種濕淋汁液染滿手指砧板。番茄委實可愛,我將之切半,掏出心肺嚥下,我的酸楚也沒了。 進場採買果子我一律先立於攤旁櫃前,如賞析藝術品般駐足半晌。燈光下的果子,鮮豔釉亮,好像還在呼吸。 居於豐美島嶼著實不可能心酸酸,台灣果子世界有名,導致長到這歲數,醫生交代要「減糖」,還以為是禁喝含糖飲料,不吃甜點或咖啡不加糖,沒想到元凶居然是果子。我綿羊般乖順點頭稱好,步出診所便立志要「禁果」。路過不買甜點飲料確實容易,但經過果攤就知主婦艱難。那些透紅的果物催魂也似向妳招手。好閃亮,好便宜,銅板價,還插上瓦楞紙歪扭寫著「不甜砍頭」。哎,老闆我不要你的頭,我要吃果果。這樣的誘惑怎能抵擋? 「今天就吃這麼一小碟了。」挑了小盤,卻無意識地貪婪疊高,醫生的話早就炊煙般飄出了腦袋。果腹後,腦內就後悔出汁。這算是自暴自棄,還是享樂主義? 人心是很難抑制的,因為需索無度,因為近日壓力大而吃,因為這是「健康食品」啊。之於這種對健康的冠冕堂皇狡猾態度,像女孩的購物癖,說只有一副身體穿不了太多,再買要斷手的,但立下誓言後,眼球還是拚命逛,手指狂下單。 但面對這熊熊如烈焰般的美味,怎不教我心口蕩漾? 可能是我太癡,那激情的紅,熱情濕潤地召喚我。特別是在熾烈的夏日,微汗的季節,埋首於一桌的甜果,經過口腔翻雲覆雨後,什麼都給疏通了。管他,我要好好愛自己比較好(但這是自愛還是自慰的表現呢?),我憎自己的劣根性。 只是,恣意妄為偷嘗禁果的下場就是,長為一顆腴胖的果子了。 然,克制之於生活,究竟是不是一種殘酷? 猶記南宋詩人蔣捷的詞〈一剪梅‧舟過吳江〉,寫出他舟行旅程,急切歸家。尾句不由慨歎:「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詮釋了時光難駐,轉眼又春去夏至;人生易老,相見時唯恐青春不再。是啊,既然是流光易逝,季節嬗遞,我怎能辜負所剩無幾的歲月,不流連於紅紅綠綠的果實? 體重血糖擱一邊,偶爾歡快吃食吧! 我切開粗硬果皮,酣湎於焰紅的甜,享受那映照在腮頰的妖冶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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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花田繪寫 群望者合影

詩/田運良 圖/林瑩華 霽晴藍穹,群獸咆哮過境 踩碎遍地浮光掠影故事 舞亂了日昇月落的循常步序 更踏破孤寂喧嘩聚集的全幅視野 好幾雙眼神正似蕪蔓纏藤 爬滿夢的扉頁,雲淡風清間 糾結住幽邈與深邃複織的好奇 一一都引頸仰首深情巴望著 仿要觀透某種生滅隙縫裡的解憂療鬱 或是企盼解放更多艷彩揮抹 故集體合在世俗中演繹繽紛 捲成煙雲鋪就錯落斑駁 且與山野森叢鳥葉同列合影 隱喻各自優雅灑脫的風采怡然 視線跋步惘惘堆疊出景致層次 共同注目著滿眼輝煌綺景 品賞山高水長的春秋章節 深情有悔,似乎也聽到闌珊的嚎喊 輕喟時序演進的旅次匆然 天涯芳草共與嬋娟 再再遠眺,看盡很遠很遙的無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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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靈魂多出來的記憶──閱讀王盛弘《雪佛》

文/沈默 圖/紀宗仁 奧罕‧帕慕克(Orhan Pamuk)那本奇異的小說《雪》(2002年),裡面寫詩人卡(Ka)在個己之情愛與追訪頭巾女孩們接連自殺案之間、遊蕩於土耳其邊城凱爾斯、最終留下收錄了十九首詩、分布在雪花結晶六角形上的詩集《雪》(Kar)。帕慕克敘述著:「……卡在筆記本中寫下這些看法之時,他也相信每個人自有其雪花:個體的存在從遠處看來或許完全相同,但若要了解每個人永恆不可思議的獨特性,一定只能繪一張他或她特有的謎樣雪花圖。」 而王盛弘《雪佛》(2022年)這麼寫:「記憶是什麼?是千面觀音,以各種不同的面貌讓人各取所需。╱常常,它表現為一尊雪佛。是哪裡讀來的一則筆記?說,世人好像春日堆砌雪佛般地忙碌著,為它製作金銀珠玉的配飾,為它搭建佛堂佛塔。可是啊,人生於世,就像雪佛一般不斷地從底部融化,卻仍不乏大肆經營、滿心期待的人。╱我想到記憶,記憶也像雪佛,終究要崩塌,滅毀,消融於無跡,我卻用我的文字,不知靡費地為它妝點纓絡,為它打造佛龕,為它起建院寺。到最後,雪佛不見了,只剩下文字,文字取代雪佛,成了記憶本身。╱我留不住雪佛,能夠掌握的只有自己的文字。」 人的記憶,就是人的生命史。每個人都是過江的泥菩薩,在時間的盡頭,盡皆烏有空幻。唯書寫者約略多出來的一大福利是文字──文字使得記憶能夠一再被說出來,反覆追尋那些迢迢逝去的時光;文字是創作者所擁有的雪花圖,在結晶體中蘊藏著此生的謎題,以及可能的解答方法;文字是留存自身無能思議獨異性的永恆之物。也就不免會想到:人生如雪,轉眼消融,而文字是自己的佛,不生不滅。 關於愛,王盛弘這般自白:「……這個時代,最大規模旁觀他人探險的所在,是電影院;現代人親身涉足的最大冒險,是愛情。」、「其實啊,在這個圈子,沒有誰比誰輕鬆,沒有誰只有春風。愛是普羅米修斯偷出的火,心是他的肝,自有人像鷹一次次啃嚙他的肝臟又有人像神一遍遍讓他重生。世紀末的愛情是,傷過痛過,淚過吶喊過,學不會世故學不懂教訓,每次的愛都像第一次去愛。」 我想起了任明信的詩〈雪〉(收錄於《雪》,2019年):「天空老了╱落下他的白髮╱有天你也會如此╱失去一切╱╱你曾經凝望愛人╱以為那就是愛╱你曾經觸摸花瓣╱以為這就是花」。 是啊,愛無非是迷宮,愛從來都是永遠追不到的謎底。 而王盛弘在《雪佛》裡最教人悸動的是如何跌撞過來演化為一名散文家,細密地凝望那些記憶、文學和藝術的種種,來到面前,並化作春泥,連綿不絕養護得成己身的寫作志業。 如:「……多年以後,庸俗終於沙漠漩渦般幾乎將我吞噬,是這些──文學的、藝術的、電影的吉光片羽,還有大自然,贈我詩意和美,讓我得以喘一口氣,活得還像個人。」、「……只要經歷了,從來沒有真正『過去』。個人來說,它積累在心中,成為生命的底色,群體而言,它成為集體記憶,寫進基因,陪著我們來到現在,一起邁向未來。╱我們都是時代的產物,時代也是我們的產物,……而書寫,尤其有『我』的散文書寫,對我來說,便是從『我』出發,進而達到『我們』的技藝。」 亞歷斯‧蘭德金(Alex Landragin)將詩人夏爾‧皮耶‧波特萊爾(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哲學家華特‧班雅明(Walter Benjamin)的身世組裝在一塊兒,完成了小說《靈魂穿越手稿》(2019年):「從上次穿越以來,我就被排山倒海的記憶困擾,這是我前所未有的經驗。每去一個地方就讓我想起另一個地方,或另一段時間的一個地方,或同時想起好幾個地方。每種氣味都讓我想起其他氣味,每段旋律都讓我想起其他首歌。吃掉或喝到什麼東西,我就立刻掉入另一個時空。隨便一個字、一張臉、一聲鳥叫、一朵雲,我就陷入另一個世界。或許記憶自有它的限度,超過限度就再也負荷不了所有記憶的重量。╱有時我希望自己更像你一點,克瓦胡。我希望我也能跟你一樣遺忘。這是我穿越的第七個身體,我希望是最後一個。每次穿越,靈魂就會多一輩子的記憶。……」 所謂靈魂穿越不就是文學傳承的隱喻嗎?一代又一代的記憶和技藝,迴盪在書籍、文字之間,成為下一個走上文學無盡之路者的情感、思維養分?於是,「我」也就擴充成了「我們」──像《星際大戰九部曲:天行者的崛起》(Star Wars: Episode IX–The Rise of Skywalker,2019年),芮對抗著邪惡祖父、銀河帝國皇帝白卜庭表明他是全能的皇帝時用盡心力所說的:「我是全部的絕地武士」。 我總是相信,文學是穿越術,是在有限的個體裡多出了無數輩子的記憶,是被全部的文學藝術心靈所附降。而愛呢?愛難道不也是一種穿越,跨過了兩個孤獨的靈魂,逕自撞擊而生?愛不就是靈魂多出來的記憶嗎? 《雪佛》即是王盛弘將愛、記憶與文學藝術整合起來的靈魂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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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時光

 文/蔡俊傑 圖/黃騰萱 都說是片刻,其實也就是時間的一隅。荒廢的其中一處間段,看著就是,也的確只是空地,卻有一種不慌不廢的豐富,靜靜的自處。 像某一種心地,偏善良的那種。 那天下午的陽光和緩,久久一次悠晃過去的火車輪軌從高架車站的縫隙潑濺下來。 景框之外的兩邊都還是高高低低,綠咋咋的草和樹叢,有零零落落的花,有被棄置角落,已長出時光根脈的舊家具,有更往邊緣散去的,新鋪齊整的石磚步道,那些散步的,和聚坐的老人家吐露的說話聲音。 還有另外一種我的,荒廢的間段。 無所事事是,專心做一件可以只交給身體和慣習,不需要擔慮任何思考,可以不經意的,把自己從某處撿回來的小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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