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感物興懷:松尾芭蕉俳句中的移情範疇

文/洪郁芬 圖/楊淑惠  「移情」在德文中是「einfhlung」,其通常有兩種含義:第一種是指當人觀察外界事物時,把原來沒有生命的東西(客體)錯看成有生命的東西,並錯覺以為客體也是有思想、情感、意志等生命特質,同時,這種錯覺也會影響到人自身,產生共鳴,如「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第二種是指當人觀察外界事物時,能夠帶著自身的主觀感覺、思想、情感、意志去感受對方,主動將自身的生命特質移入對方,使對方也染上主觀色彩,人與對象之間也產生共鳴。如「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常圓」。這種心理現象實際上是主客體之間相互作用、交叉感染的一種情況。 在日本文學史上,松尾芭蕉(1644-1694)是一位傑出的俳句(當時為「發句」)大師。他出生在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十三歲時父親辭世後,便在藤堂新七郎家中奉職。當時的繼承人藤堂良忠(1642-1666)較他年長兩歲,俳號為蟬吟,與芭蕉一同吟詠俳諧,感情宛如親兄弟。不幸的是,良忠以二十四歲的年紀離開這個世界,無法繼承家業。良忠辭世後,芭蕉便離開藤堂家,獨自一人到江戶發展。三十歲時,芭蕉已經是江戶俳壇備受矚目的著名俳人了。他的俳句風格歷經四個階段的轉變﹕從當時的俳壇重鎮貞門派轉換到談林派,又經過參與《虛栗》俳諧選集時期的漢詩文風格的嘗試之後,最後終於奠定他獨創的「蕉風」。 芭蕉的「蕉風」俳句,以其深邃的意境和精煉的語言著稱。其中一些作品可稱為是「移情」的最佳範疇。芭蕉的俳句風格在他四十一歲步入「荒川風雨紀行」(野ぎらし紀行)之後,便逐步發展成綜合「無我」、「描寫對象的本質」、「寂寥感」、「輕盈感」等「蕉風」風格。在這幾個雜揉的風格要素當中,「描寫對象的本質」可說是「蕉風」中最能表現「感情移入」的美學內涵了。下面從芭蕉四十一歲之後所創作的俳句當中,選取幾首翻譯並加以剖悉解說,以供華語圈的俳句創作者作為參考。首先,一同來欣賞芭蕉的這首「秋風」俳句﹕   原文﹕義朝の心に似たり秋の風 (芭蕉作) 華俳:像是義朝的心 秋風 (洪郁芬譯)   旅途中,芭蕉仰望著陪伴著他的秋月,走到了常磐之地。常磐之地是源義朝(1123-1160)的愛妾,常磐御前(1138-1180)居住的鄉里。此刻沁涼的秋風撲面,芭蕉感覺到這秋風恰似源義朝的心,並與這顆心發生共鳴。想起源義朝在保元之亂後悲慘的遭遇,為了保護後白河天皇(1127-1192)與父親對立,經歷了弒父和犧牲親生弟弟的慘痛經驗之後,與昔日同夥平清盛(1118-1181)反目成仇,以致長子和二子被殺。他抓住最後一絲希望,逃到過往的隨從長田忠致(1190-?)的鄉里處,竟然被長田背叛刺死。義朝的心,顯然的不是充滿平安與喜樂的境地,而是一顆「秋風」的心。那麼「秋風」的心又是怎樣的呢?此刻與源義朝的心產生共鳴的芭蕉,又是怎樣的心境?是「侘寂」嗎?還是所羅門王所云﹕「虛空的虛空、虛空的虛空,凡事都是虛空?」而這一切,便有待讀者「感情移入」之後,細細體會。 像這樣,芭蕉不直接指示讀者如何讀俳句(如談林派俳句),僅藉由描寫對象的本質,留下空間給讀者「感情移入」之後體會。讀者在芭蕉這首「紫花地丁」的俳句中也能有「神與物遊」的經歷﹕   原文﹕山路來て何やらゆかしすみわ草      (芭蕉作) 華俳:沿著山路來忽然渴慕 紫花地丁 (洪郁芬譯)   「ゆかし」原本的意思是「感興趣並想要靠近」。後來衍伸為「想了解」、「想看」、「想聽見」、「被吸引」、「欽佩」、「懷舊」等意思。當芭蕉沿著春天的山路走時,忽然發現了一朵紫花地丁,被它深深吸引。於是他渴望靠近它,更多的認識它。他在的俏麗的身影中看到了一種特質,而那正是他目前渴慕的。這紫花地丁有甚麼特質讓芭蕉渴慕?有人說,紫花地丁像一位恬靜的女子,既優雅又賢淑。或許,芭蕉將他心目中理想的女子形象投射在這朵山路旁的紫花地丁。除此之外,走在山路的過程,應該不是輕鬆愉快,可隨意暢遊的。江戶時代時,大多數的山林仍屬蠻荒地帶,倘若登山者對山況不熟悉,很有可能誤入歧途,一不小心跌倒,或是遭遇猛獸襲擊。若沒有備妥茶水和乾糧,也可能忍受著飢腸轆轆,想要趕快抵達一個可歇息的地方。更何況,那是芭蕉第一次造訪的山林,就在這樣的山路途中,芭蕉遇見了一朵紫花地丁,於是他停了下來,渴慕與它共處。 你我的想像,或許跟芭蕉當時吟詠這首俳句時不完全一樣,甚至有可能誤讀了當時的情境。然而,當我們各自帶著自己的經驗將感情投入在芭蕉的俳句中,腦海中的畫面不論真實與否,都能讓我們感受到在山路上看到紫花地丁的悸動。有趣的是,這首俳句曾經被當時幕府的歌學所學者北村湖春(北村季吟之子)批評,稱之為「無歌學學識之作」(因為依據萬葉集以來的慣例,紫花地丁總是和原野或庭院一同被歌詠)。 當我們的五官與四周的環境接觸,對五顏六色的景觀,或多或少都會有所感覺。雖然莊子提倡「心齋」,追求內在心靈或精神的清淨沖虛,但是能達到神佛境界般「無動於衷」的聖人畢竟是少數。因此,如同費肖爾.羅伯特(Robert Visher, 1847-1933)所云:「人類一切的認識活動,或為感覺或為情感,都會涉及外射作用。」而當人類從觀察對象的外在形式和輪廓深入到內部進行摹仿,便是進入比感覺更深一層的「想像的領域」。想像到至深之處,就如同各種媒介的藝術家在創作的過程中「感物興懷」,將生命外射在審美對象中。我們再來欣賞一首芭蕉對小花「妙對神通」的俳句:   原文﹕よく見れば薺花咲く垣根かな (芭蕉作) 華俳﹕凝神細看 薺菜花開在籬垣旁 (洪郁芬譯)   薺菜是相當不起眼的,在世界各地都可見的路邊草。它春天時開著白色的小花,細長的花柄隨風搖動,彷彿有一股清香從那四片花瓣飄散開來。薺菜花又稱為清明草,其藥性涼血止血,清熱利濕,亦可做為家常菜。總的來說,薺菜花是一種不凝神細看,便不會特別注意的植物。開在籬牆邊的薺菜花,看起來也不像田裡搖曳的白色花海。然而,就在家門外的籬牆邊,它的花雖然微小,卻努力地綻放著。雖然芭蕉不被幕府的歌學學者接受,但是當時跟隨他的弟子有去來、其角、乙州等十人。他離開江戶俳壇,在鄉野獨自探索發句的藝術性。一顆恬靜的心,此刻正與這株薺菜情感共鳴。或許這當中也透露著一絲喜悅,對於自己一個人發現這株薺菜花的美。似乎在此刻,一個在生活周邊尋見美感的生命也隨著小白花綻放了。當敏銳的觸角與尋常的生活產生共鳴,美好的詩歌就誕生在每個視線折射的籬垣轉角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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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林邊手記 海牙和平宮的鴿影

文/攝影 翁少非 小男孩舉起手,和鏡頭裡的鴿子打招呼。 午後,天空烏雲密布,陽光從雲隙流瀉大地,「海牙和平宮」沐浴在光芒中。 佇立在圍欄前凝望,這座磚紅色外牆、九個拱門立面、兩層宮殿的新文藝復興式建築,兩側聳立的哥德式塔樓,塔尖直上雲朵蔽日的天空,正散發出一股神秘與莊嚴的氣息。 海牙和平宮並不是荷蘭皇室的宮殿,它的名字直白的道出了國際間對「世界和平相處」的祈願。 一八九九年,為調停和仲裁各國之間的糾紛,由二十六個國家參與的「第一屆海牙和平會議」,決定在海牙成立常設的國際仲裁法庭,隨後,美國鋼鐵大王安德魯·卡內基捐款一百五十萬美元,一九0七年興建一九一三年竣工,並命名為「和平宮」。 可嘆的,隔年就爆發了第一次世界大戰。 海牙,荷蘭第三大城,中央政府所在地,眾多皇室家族成員居住之處,素有「皇家之都」之稱。 從阿姆斯特丹到鹿特丹,途中路過海牙,只能在此短暫停留,除了去市區逛華麗的商店街長廊、典雅的霍夫維弗湖外,你怎麼會想要騰出時間來探望和平宮呢? 沒能進去參觀,看一眼也好。 但,看一眼後,卻不忍離去,你在圍牆外徘徊,繞著牆外鬱金香盛開的盆花走,走著走著,腦海裡不禁浮現《梅森探案》影集裡的對白: 有位司法界的大老勸告律師梅森說:「真正的正義不存在,存在的只是正義的幻影,你以為法院是正義,其實你看到的是正義的幻影。」 梅森陰鬱著臉,一陣子的沉默後,回應:「正義不是幻影,這個體制才是。至少,我得拾回一點公平…」 法院總被人們期待是評斷和實踐正義的地方。 一九五四年六月根據聯合國憲章、國際法院規約所成立的「國際法庭」就設在海牙和平宮裡。去年二月底,烏克蘭向國際法院提起對俄羅斯的訴訟,三月中旬國際法院做出臨時裁決,要求俄羅斯立即停止在烏克蘭使用武力。 可嘆的,一年多來,戰火煙硝仍持續著。 何謂正義,又如何實現正義? 這個命題向來是哲學家們竭盡心智亟欲探究,並亟想提出解答的。 古希臘有一位哲學家問:「雅典城何時才能獲得正義?」 沒有人回答,他喃喃自語的說:「只有當『那些沒有受虧待的人,比受虧待的人更感到不平之時』。」 大學時代,你修「特殊教育」這門學分,第一堂課許天威教授開宗明義的用這則對話,來勉勵日後想要從事特殊教育工作的人。 這件好久好久前的往事,至今你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 正義的衡量,不單只是來自法院的仲裁,也會來自每個人的心中,心中那把用民胞物與、設身處地和路見不平製成的尺。 又來了一群遊客,跟你一樣在柵欄外張望和拍照,接著到廣場的右側看「世界和平火焰」,然後排隊走「世界和平小徑」。 世界和平小徑由來自一百九十六個國家的石塊所構成,象徵「大家需要合作和堅定信念,才能邁向世界和平的道路」。 雖然沒有找到「代表來自台灣的石塊」,但你的鞋子可以見證,見證你這輩子一直都踩在冀望世界和平的土地上。 「鴿子!」有一個金髮的小男孩,追著廣場上的鴿子喊。 等他走近時,鴿子突然飛走了。 他不知所措的杵在那兒。 「來,這兒有鴿子在這兒。」 他的媽媽跑來,抱他到石椅上坐下,摟著他與鴿子圖案同框自拍。 這一幕不僅溫馨了你,也讓你注意到廣場有這張馬賽克磁磚石椅,上面還貼有鴿子銜橄欖枝的圖案。 「鴿子銜橄欖枝」在聖經「諾亞方舟」故事裡,是代表人類和平、安全和新希望的意涵。顯然,它和世界和平火焰、世界和平小徑同樣,是有心設計的,都用來呈顯海牙和平宮的宗旨。 要離開了,你回眸望望海牙和平宮,轉頭回來,看見小男孩偎在媽媽懷裡拍照,他舉高手,正在和鏡頭裡的鴿子打招呼。 一路上,你想著:這隻和平鴿的影子,應該會留在小男孩的心坎上,至少有一陣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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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簡政珍詩學隨想/《隨想》──word與world的結合

 文/簡政珍 圖/柯適中 詩的創作正如李查‧哈維(Richard Harvey)所說的:「文本的隱喻邀請我們審視語言的限制,因為人是既定語言結構的行為者,也是行使文化與話語的動力。」 隱喻有時不遵循常理邏輯,但依循常理邏輯書寫具有想像力的詩行,更難能可貴。如此的書寫,讓隱喻展現的創造力與文化的動力相結合,而豐富了人生的意涵。也就是在這樣的辯證基礎下,「文字(word)與世界(world)才會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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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曾經那樣喜歡著她

秀髮伊人 文/溫小平 圖/簡昌達 沒想到會在飛機上遇見她。 她去南部演講,他是機長,她聽到他廣播中的聲音,認出他來,從空服員口中得到證實。時隔多年,這會面來得猝不及防,他卻沒多做考慮,走出機艙跟她打了招呼,明明興奮到不行,卻又裝出一如既往地淡漠,約她下飛機後一起吃飯。 不想逃避,也不需要逃避,躲了許多年,他嘗試著用婚姻作為保護膜,讓彼此隔離,似乎功效不大。那份情,綿綿密密,就像病毒,即使戴了口罩,穿上防護衣,還是趁隙鑽進了身體。這麼說對她不公平,她不是病毒,只是不得不遠離,就怕自己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他跟機組員說了再見,朝她走去,她站在出口處的身影,逆著光,卻掩不去她被歲月琢磨出的光芒。他陸續聽說過她的消息,卻又下意識過濾掉心內的蠢蠢欲動,不去聽、不去關心,就怕自己控制不住,就徹底傾覆。 當年,為了拉遠彼此的距離,去國外念了飛行學校,報考民航機的駕駛,卻又很矛盾的選了國內的航班,心想著,每次執勤時,就可以經過有她的地方,從空中俯瞰她,循著她的生活足跡,護衛她周全。 他始終不敢讓她知道,他愛她愛得多麼壓抑,時時刻刻想辦法隱藏自己。 在愛情中,她比他勇敢得多,即使偶然的眼神交會,他都會在她眼中看到毫不掩飾的熱情,他卻總是以最快速度閃開,只有站在她背後時,才敢肆無忌憚的打量她。而她,更是在高中畢業那年,一個字一個字寫出她的情意,在報紙副刊發表。雖然她使用的是筆名,他看得明明白白,卻假裝不知道。 而現在,久別重逢後的會面,坐在餐廳靠窗的位置,他終於敢坦然注視她的眼眸,她還是像以前那樣瞇著眼對他笑,笑容深處不再是滿滿的歡喜,彷彿籠著淡淡的哀愁。 他忍不住問了很沒智商的一句話,「妳這幾年過得好不好?」 她沒有回答,而是淡淡扯了扯唇反問他,「你呢?」 他當初聽說她有了男朋友,不曾試圖挽回,卻特意搶在她前面結婚,不給自己反悔的機會。反正只是找個結婚對象,無所謂愛不愛,只要能傳宗接代,對父母有了交代即可。後結婚的她,同樣選擇平淡的婚姻,做了公務員的妻。他倆都未參加彼此的婚禮,怕的是在對方跟別人說「我願意」時難以自持。 他跟她的初見是在親戚家,那時她還在念小學,甩著兩根辮子,跟窗外的麻雀般嘰嘰喳喳說著她學校發生的故事,眉眼間都是生動的表情。卻在看到他時,突然轉過頭來說,「小哥哥,你長得好帥,我長大以後嫁給你好不好?」靦腆的他幾乎招架不住她的熱情,可卻忍不住被她吸引。小學生會懂愛情嗎?他不曉得那是不是愛,卻不由自主找機會去親戚家玩,就為了可以看到她。有回,他無意間聽到表弟說,「表哥,我跟你說,小麻雀在她的國語課本上寫了好幾個你的名字,她一定在偷偷喜歡你。」他聽了心中狂跳,臉孔發燙。 小麻雀是他們幾個男生幫她取的綽號,她除了愛講話,成績優秀的她,更成了左右鄰舍用來激勵自己家兒子努力用功的對象。那幾個調皮的男生沒事就愛欺負她,扯她辮子、用腳絆倒她,唯有他,總悄悄地呵護她,又不敢做得太明顯。 某次,他們幾個相約看電影,男生們故意挑了恐怖片,想要嚇跑她,她為了抓緊跟他相處的機會,壯起膽子說她不怕。電影播映沒多久,他就發現到她在發抖,身體下意識往下縮,他掏出了手帕偷塞給她,「妳矇著眼睛,就看不清銀幕,感覺就沒有那麼恐怖了。」 那以後,他總是悄悄觀察她的喜好,小心蒐集著各樣情報,就為了讓她開心。 就像此刻,看完菜單後,他為自己點了腓力牛排,很自然地幫她點了丁骨,「妳還是喜歡啃排骨吧?」他半徵詢著。 她點點頭,笑得很誠摯,「謝謝你,我已經好多年沒吃丁骨了。我先生喜歡吃滷肉飯、豬腳,我也懶得跟他計較。起初,我還會堅持一下,後來發現每次都為吃飯的事情吵架,很沒意思。」似乎,她也懷念彼此那樣投契的過往。 由於親戚家住在海邊,當時為了常常見到她,他就以放暑假想學游泳為藉口,賴在親戚家許多天。 偏偏,小麻雀是屬於天空的,學不會游泳,卻又愛套著游泳圈跟他們幾個男生去深海冒險。男生故意嚇她,嗆了好多口水,他趁機把她送回了沙灘。他用手枕著頭,躺在沙灘上,仰望蔚藍天空說,「我好想有一雙翅膀,可以盡情翱翔。」她沒有回應他的話,只是逗弄著沙裡鑽來鑽去的小螃蟹,「小螃蟹啊!去看看大海啊,不要只待在沙灘。」彷彿說出了她的心聲。 他下意識跟她說,「想要冒險,就要用功讀書。」 她卻不以為然,「讀書很沒意思,背來背去就是為了分數。」她苦惱著把臉揪出了小籠包的皺褶。小學名列前茅的她,到了國中卻遠遠殿後,再也不是鄰居口中的模範。她喜歡胡思亂想,也顯得比同齡的人早熟,思維早就超出了課本以外。 「還去游泳嗎?」她吃著生菜沙拉裡的蝦仁,突然問的話題,竟然跟他記憶裡的海灘畫面重疊了。 他點點頭,「我的工作都會固定體檢,要求很嚴格,不過現在大都在游泳池裡游了。海,只能從天空俯瞰了。」他沒說出口的是,他看海,卻也想著跟她跳躍過的每朵浪花。 她考大學那年,迷上網路遊戲,考得很不理想,心情沮喪到把自己關在家裡,說是沒臉見人。他特地從南部的大學搭了車趕去探望她,她很快就開了門,他找不出安慰的話語,只是傻傻地說,「要不要去游泳?」那時颱風剛過,風浪正大,並不適合游泳。她抬頭望著灰灰的天空,臉龐卻轉成了晴天,「你等等我,我想辦法出去,不能被我媽發現,否則她肯定罵我考那麼爛,還跑外頭去丟人現眼。」 海面並不平靜,浪頭起起落落,像她尚未平復的心情,他說,「我教妳跳浪吧!」他說了方法後,浪花捲過來時,各跳各的,當她被浪擊落,弄了滿嘴的沙,歪歪倒倒地站不穩身體,他很自然地用雙手抓著她的手腕,耐心地教她如何掌握訣竅,他一直緊緊地握著,就怕鬆了手,她就不見了。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當她終於在每個高低起伏的浪頭中跳躍自如,他才意有所指地說,「妳看,妳做得多好,一次失敗不代表永遠的失敗。」 她將沾滿海水的濕髮攏到腦後說,「謝謝你來陪我,也怪我自己不用功。」她終於又拾回昔日那自信滿滿的笑容。 回家的路上,他卻再也不好意思去牽她的手,可是,那個跳浪的午後,卻成為他記憶裡最美的片段。 她進大學後的第一個校慶園遊會,寄了邀請函給他,他內心很掙扎,想要拉開距離,卻又忍不住渴望親近,恰巧他同學的女友跟她同校,找他同往,他就順水推舟 一起去了她的校園。 他一階階走上她們學校著名的健身坡,心碰碰跳著,想著見面後要說甚麼,未料,抬起頭來,竟然就見到站在石階頂端的她,笑開一張臉,兩旁怒放的杜鵑花,一朵朵昭示著她的好心情。她領著他參觀校園,卻意外地沉默,似乎跟他一樣,不曉得如何歸類彼此的關係。他倆如果就這樣發展出愛情,是否會像杜鵑泣血,以致傷痕累累? 那天離開校園後,她為了答謝他,特意請他吃飯,他吃了牛肉刀削麵,她點的是排骨飯,排骨的油漬沾上她的臉頰,他遞了手帕給她擦臉,她用完了把手帕疊起來放進手提包說,「我洗乾淨了再還你。」可是,連同小學看電影的那條手帕,她都沒還給他,是象徵著思念,還是離別? 他當時沒想那麼多,卻捨不得跟她分開,遂跟她說:「我請妳看電影好不好?不看恐怖片。」 她也記得童年看恐怖片出糗那事,很有默契地笑了。他們挑了戰爭片,最後一排中間的位置,據說這是情侶最愛的座位,他幾度想趁黑去牽她的手,卻怕牽了手,就再也不想放開,而他卻不能給她任何承諾。 因為他無意間偷聽到親戚的交談,「可憐了小麻雀,我也挺喜歡那個女孩,想要她做我家媳婦。只可惜她有家族的遺傳性疾病,不能生孩子。」牆後的他聽了,冷意從腳底竄上來,他是獨子,有傳宗接代的壓力,父母一定不答應這門婚事。既然不可能,就不要給她希望,他一個人受苦受折磨就好。 「幾個孩子了?」吃完牛排,她喝著咖啡問。他回答「就一個。」怎能告訴她,那是給父母的交代。 她卻又繼續問,「你愛你太太嗎?」 他淡淡「嗯」了聲,企圖遮掩心中的尷尬。沒加糖的咖啡卻讓她的笑也帶著苦澀,「很羨慕你,我卻連一次戀愛的機會都沒有。婚姻反倒像人生課表上的必修課,考及格就好了。」 她只是想談一場戀愛而已。他卻那麼殘忍,沒有繼續牽她的手。那以後的寒暑假,只在親戚家短暫現身,甚至故意聊起許多女生喜歡他,手機裡存了許多女生的電話,想要刺激她遠離。 為什麼沒有勇氣告訴她,他曾經那樣喜歡著她,每個失眠的夜晚,在自己的心跳裡,彷彿聽到她小麻雀般的喜悅童音,「小哥哥,我長大以後嫁給你好不好?」 如果還有機會,他會用力點頭,大聲說,「好,我願意。」然後,緊緊抱著她,把她鑲嵌進自己的生命裡,生不生孩子,真的不那麼重要,卻再也沒有機會。 或許他對她只是喜歡,還不夠深愛,所以輕易就放棄了。他只能為自己找到這樣的理由。他還是會繼續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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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 潮間帶

詩/攝影  葉莎 那些不規則 裂開的泛暖溫帶性記憶 習慣在每年春寒時節復生 又在初夏時進入巔峰   黃綠或淺墨綠色的薄葉 漂浮於夜夢的邊緣 生出皺褶   我親愛的朋友 住在多石蓴生長的水邊 你們都好嗎   喜歡將問候說得靦腆的人 如我,其實是一隻鷺鷥 思念放下雙足 又縮起單足   你若站在水邊,看著 一切淡淡的生,淡淡的死 不必傷感   我依舊在記憶的潮間帶 來回,往復 如水,也如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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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簪花紀事 獨自旅行的味道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在機場送走家人之後,只有一秒鐘高興於接下來旅程的自由自在,第二秒看到滿眼千方百計濫加名目冒著索取美金的貪婪眼光的機場警衛、等著敲你一筆車資的汽車司機、慫恿你換鈔的黃牛、都豎不明物品的小販,一顆心猛的鼓突鼓突的跳,你到底是哪來的勇氣硬要自己留下來自助的?心裡不禁問自己,還問了三遍。 問了三家才在一家賣歐式家具的商店買到純圓無雕花的容器,老闆娘說這本是用來養小魚的,你如果要用來插花也無不可啦。她怎麼知道我是要用來插花的?你看起來像是插花老師啊,被她胡亂瞎褒給褒的樂暈暈的,就掏錢買下。 在銀飾村,那一位站在玻璃櫃後面的姐姐一直褒我眼光不錯,會選上這個寬版銀手鐲,手鐲上雕著一朵大王花,花心是一顆活動的銀球,放進在像隻罈子的開口部骨碌碌地轉,像極了一隻眼睛,這是「奇」。「美」的部分則是精工細雕的時數條細鍊子在黯光下也閃閃發光,像是蛇身的鱗片,當時用一口破英文跟姊姊一句來一句去討論上面的作工和圖案,最重要的是討價還加。可是分迷糊到分不清千和佰的發音,而盧幣亞的幣值都是幾百千又幾十萬的。旁邊有一團台灣團的歐巴桑看我好像英語很溜一樣,她慫恿另一個她她又慫恿另一個她:你看那個當地人會說英語,我們跟著他買不會錯啦。我只是頭上戴著稱作烏登的頭巾下身穿著沙龍、曬得黑乎乎的台灣人啦。 下身的那塊沙龍布,是在傳統市場用及地價買來的,之所以那麼便宜賣我是天天在市場穿梭找我的三餐,有事沒事跟那位賣沙麗的阿姊亂哈啦的緣故,既然那麼便宜,便買了五六條。其中有一條蠟染布,少見的以繁麗的色彩多次套染,而且套得十分精準,可說是藝術層級了。每每看到那塊花蠟染在窗前透著光散法出綺麗幻彩,便會想起在霧步(Ubud)的日子。 在霧步的日子每日無所事事,睡到自然醒,自然錯過飯店早餐,便往市場找吃的。那個小攤玻璃櫥櫃裡的蛋糕很道地、又扎實,在其上嚶嚶飛著的蒼蠅也很肥碩,真是好吃。在市場拐出的一條巷口有一攤賣沙嗲的,雖然所謂的肉串不過是一串雞皮,肉少得可憐,可是那花生醬好吃死了,吃了也沒拉肚子呀。椰子汁台幣三塊錢五塊錢一顆,保證味甜汁多。只缺了旅遊書上介紹的咖啡。 既然大口的花器買到,自然是買花插入。適逢玫瑰花少見的大落價,便豪氣地買了一大把,配的是純白的什麼老闆已告知到家就忘記的花,豪不費心思的已投入式插滿一缸,亂得好看。 咖啡店裡那一大缸紅玫瑰可比我的更豪氣了。那個黃昏,在沒有光害的霧步已然漆黑,就在漆黑中看到靠近海灘的防風林裡有一家亮著微弱燈光的店,本想找晚餐的,不易尋到一家咖啡店。咖啡店走的是海灘風,裝飾都跟海洋有關,連那盆花的花器都是一顆碩大的玻璃浮球,雖然不知道原本密封的浮球如何開口插得了花,但是開得十分卡門的玫瑰花狂野得讓人血流加速,念念不忘。 一個沙灘男孩模樣的老闆端來了咖啡,囑我喝完將杯子倒扣咖啡盤上,「我幫你算命。」他說。他看著杯底殘渣,說,「你將有一趟極具挑戰的冒險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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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魔法少女的私房甜物

文/攝影 夏予涔 記得那年暮春心情陰鬱,向丈夫告假三日遊高雄。乘高鐵南下,一路晃亮平靜晃亮,島嶼之南豔陽灑下,身影厚重。 將行李放好,休憩片刻。晚上六點一到,機車駛至旅店前,圓滾滾安全帽上粉色英文字母,逐漸朝我放大。脫帽,長髮瀉下,Y嘻嘻笑跟我打招呼。網路上認識十年首次見到狗友Y。她看起來好年輕,如蓓蕾奔放的少女。她指向後座,說要帶我去吃肉粽。 嗄,現在不是端午吃啥粽。難道我沒吃過水煮粽。跨上機車,少女Y不疾不徐前進,島嶼之南緩慢安靜,穿行過高雄港漆紅魁偉的牌樓,二頂安全帽於寬闊馬路移動,像一對欲綻的皓白花苞,於炎熱的南城大道吐納香氣。 肉粽泰,店招牌是座立體木製飯桶,調皮地垂掛幾顆小肉粽,散逸橘黃光暈,門口滿滿慕名而來的排隊人龍。Y要我乖乖坐好,她點餐就來。 我眼球颼颼繞行室內;懷舊復古內裝,木製老桌椅,赭紅地磚。抬頭看價目表:肉粽與碗粿四十圓,味噌湯十圓。這親民得沒有距離的價位,北城已不復見。Y端來餐點,這凌勝餐館的澎湃大菜,讓我驚喜感動。 已卻去粽葉的肉粽,水漉漉,豐腴肥胖,像顆大果凍,飄盪淺淺的糯米香。甜醬汁花生粉粗曠淋下,濃郁味噌湯已淹覆碗裡的豆腐。執箸剪下一口粽肉,團塊崩塌後,花生粒鬆軟肥厚的五花肉塊溢出,米粒綿柔,內餡鹹香濡爛,真材實料豪氣不扭捏。眼球不再四處張望,或是爭辯南北粽熟好的老哏,就是不顧形象大口吃。 我不適應大餐館華麗水晶燈,綢緞桌布艷色地毯,不知真偽的畢恭畢敬,只嗜愛庶民小食。Y羞赧道這不是高檔餐廳,而我靜默吃食就是答覆。她露出少女般粲然笑靨,走,帶妳吃婆婆冰。 婆婆冰的大紅招牌很醒目,卡通婆婆咧出詼諧的笑。店門口仍是高朋滿座,少女Y帶我在店門外的厚實鐵桌坐下。騎樓上爆開了花,每桌有如皚皚雪地上的鮮豔賁張。冰來了,Y的草莓冰我的芒果冰。緋紅大草莓螢亮芒果片,一大盤粉紅泡泡,甜蜜的童話感。我像開心的小女孩,挖一口,聊一下。盤底融了一灘水,我的陰黑也化掉了。Y拿起手機,傻白甜看前面喔。喀擦。 機車再次穿過牌樓,像揮手的老母親,妳們回來囉。夜晚,少女Y帶我去棧貳庫看海。月色高懸,潮聲不斷。海風陣陣拂來,有點冷,批上Y的毛披肩,我倆沿海岸走去,我凝為一粒沙飄至遙遠的回憶。 如果還有家,父母仍在,我應該還在住家旁的夜市吃黑白切,摺疊桌上一盤盤細切的內臟淋滿甜油膏。或圍坐在海產店鋪紅塑膠布圓桌,喝啤酒,聽父親吹噓鬼扯怪奇物事。拋下銅板,外帶魷魚羹廟前的手工粉圓冰,蚵仔煎炒黃牛肉麵,偷偷拎一袋袋熱燙的戰利品,溜進臥房孤自大快朵頤。 年節後的春天,是我療傷的季節。 在婆家過年,看著整桌陌生菜餚,屋外煙火聲砰砰,臘月的血紅又再我心中劃下一筆。一群不認識的人圍坐電視機前,說著我聽不懂的語言,我扞格不入地成為多餘。傳統直夯的婆婆,又再明戳暗問我不知該如何回答的問題,猶如八點檔攝影棚裡排演古舊的橋段;那些毫無意義的對峙,粗糙浮濫的台詞,在靜默中欲飆又忍。每人捧著自己的碗,面無表情僵硬義務性地夾菜。此時,我突然懷念起婚前,自在地挨坐於小吃攤吸一碗麵。 「還冷嗎?」Y溫柔問語岔進怔怔的我。 夜晚的海波好暗,海面上粼粼閃閃像抖落的魔法。我忽然覺得什麼都沉下去了。 車窗外景色倏倏,就快到台北了。 「傻白甜,要快樂過每一天呦!」Line傳來訊息。腦海中念想的那顆粽,淋上少女Y甜甜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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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火車是有生命的 ──專訪《南方,寂寞鐵道》導演蕭菊貞

文/林宇軒 圖/牽猴子整合行銷股份有限公司 《南方,寂寞鐵道》電影海報 編按 蕭菊貞同時擁有作家、監製、導演、策展人、清大副教授等多重身分,並曾連續榮獲兩屆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獎。蕭菊貞所執導的紀錄片《南方,寂寞鐵道》和電影配樂大師陳明章老師、資深剪輯師陳博文老師再度合作,入圍2022「釜山國際影展」紀錄片競賽單元。 《南方,寂寞鐵道》團隊歷時六年挖掘南迴鐵路的故事,不斷從台東往返屏東枋寮,目的不是為了告別過去,而是在南方時光列車上,再次與自己的青春相遇。 「我們為什麼講文化?能裝水的都叫杯子,不一定要一、兩萬塊的法藍瓷才叫杯子。你從小用到大的杯子可能更珍貴,因為它並不只可以盛水,更重要的是有很多的情感跟記憶盛在裡面──火車也是這樣。」在《南方,寂寞鐵道》導演蕭菊貞的眼中,一列列的火車是「有生命的」,不只是「會跑的工具」。 火車,見證台灣庶民生活的軌跡 延續了蕭菊貞一貫的人文關懷風格,《南方,寂寞鐵道》從歷史的脈絡來理解事情本身。 「每個人會變成現在的他,都不是今天、明天或是上禮拜的事,而是過去的很多條件累積下來,讓你變成的現在的你,我變成現在的我。所以,如果我想真正認識現在的你,我會想要知道過去的你發生了什麼事。」面對這個題材,蕭菊貞大可以只關注「一位鐵道員」或「一個小鎮」,或者像一般的鐵道迷追「某一型的車」或「某個物件」,但她卻毅然決然選擇了一條困難的路:用文化的視角把個人情懷拉成一整個歷史篇章。 「南部小孩北上,幾乎都有很深刻的火車經驗。」回憶起過去,蕭菊貞說起那個沒有高鐵、沒錢搭飛機、客運變數又多的年代,最安全、便宜、省時間的選擇就是「火車」。處理這個幾乎沒有人嘗試的主題時,她自陳《南方,寂寞鐵道》期待做到的事情就是「破題」,呈現過往被忽略的「觀看台灣的視角」。 隔30多年,終於有人想到我們 拍攝期間,蕭菊貞遭遇了許多資源與資金的困境。被問及背後的原因時,她思忖幾秒後,回答兩個字:題材。 「很多人覺得,你是一個有作品也得過獎的資深導演,要找資金應該不難。我只能說,找資金這件事情,跟題材有關。」拍攝期間,蕭菊貞最常被問到的問題,就是南迴鐵路那麼荒涼,有故事嗎?有賣點嗎?有吸引人的地方嗎?這種算計和功利的「北部思維」讓對台灣歷史書寫有使命感的她深有感觸。在許多人不看好的情況下,是蕭菊貞的骨氣撐持她繼續:「我看到了那裡是有故事的,我看到了那裡的價值。」 當初將紀錄片鎖定在南迴鐵路,是因為它正在改變,拍攝期間甚至已經開始打樁。如此的急迫性讓她的使命感更加強烈,認為應該去把那裡的歷史留下來。 「當年興建鐵路的工程師跟我說『哇,隔30多年,終於有人想到我們』,所以我就更覺得要咬緊牙關:好,你們曾經覺得這些鐵路沒賣點,我讓你們看到這個地方是有故事的。」 再也找不到這樣的島了 「很多人以為那裡沒故事,看了我的紀錄片之後才發現:『哇,原來有這麼多故事。』」相較於其他紀錄片,蕭菊貞說《南方,寂寞鐵道》並不是按照腳本來拍攝,而是像「挖礦人」一邊拍、一邊找故事。幾年的長期蹲點,加上背後拍攝的動機不是委託或營利,鏡頭裡的人物顯得極其自然──「真心對待,就會獲得真心的回饋。」蕭菊貞感動地說。 拍攝過程中,發生了許多她沒有預想過的事,有些是困難,有些是感動。 「你沒有真的坐過,你不會知道『太平洋的藍』和『台灣海峽的藍』是不一樣的藍。」是火車行進的聲音,是窗外的海,是空氣中果實成熟的味道造就了這麼美的一段路。 「我們都說台灣很小、很無聊,但是我覺得台灣是豐富的。要找到那麼多的地形起伏、那麼豐富的文化元素、那麼複雜的歷史情結──再也找不到這樣的島了。」蕭菊貞補充,很多拍攝的片段無法剪輯進電影裡,所以她將創作的過程與珍貴的幕後故事記錄在《南方,寂寞鐵道:我們在時光列車上相遇》書中。 一個人的孤單,一群人的不寂寞 「『寂寞』是我個人的感受。我覺得它是一個有點孤單、有點寂寞的鐵道,因為很多人對它陌生、不看好它,搭乘它的人又比較少。另外一種『寂寞』,是不被理解和被遺忘的感覺。」電影的副標題「一個人的孤單,一群人的不寂寞」悄悄揭示了蕭菊貞口中那種特殊、神秘的美感,試圖扭轉大家對島嶼南方「比較沒有那麼現代化」的印象。 「台灣還有那麼多鐵道故事需要拍,我想需要大家接力啦,那個絕對不是蕭菊貞一個人可以搞得定的。」她笑說,如果《南方,寂寞鐵道》可以吸引其他人用更多元的視角來拍台灣鐵道的故事、看見更豐富的台灣社會,那將是一件非常好的事。 「我希望鐵道文化,或是凝聚台灣文化認同的這些事情,有更開闊的解釋跟共感,這是我覺得很重要的。」《南方,寂寞鐵道》看起來是拍南迴鐵路,但卻遠遠不只是南迴鐵路。蕭菊貞的期待,呼喚著每位擁有火車經驗的我們,一同前往戲院欣賞裡頭的故事,找回一段被我們遺忘的歷史。 (本文作者為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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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簡政珍詩學隨想/詩以意象重整現實

港邊意象 文/簡政珍 圖/卓美黛 詩以意象重整現實。 但所謂重整現實,不是暴流捲走泥沙,而是微風在現實的湖面上留下一點漣漪。漣漪能讓湖面留下難以磨滅的皺紋?還是微風過境,一切沒有痕跡?但這不是詩人必然要問的課題。詩只是以微風的型態宣示存在。 詩人心靈的肌膚可能在碰撞摩擦中淌血,生活甚至必須截除一些稜角才能適應現實的模式。假若語言只是現實的工具,詩人將變成口吃,欲言而不能言。 詩人以沈默書寫存有。沈默不是啞巴式的無言,而是語言趨於飽滿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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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埋霧日記/魚生

詩╲圖 劉梅玉 璃白的鱗片擱置在 凌晨兩點鐘的棉布枕頭上 海水沿著圓形的硬薄片 滴進深夜的肺泡 鹽分飽和的組織液 附著在細胞底層 幾隻白魚仍在窺視 私密的夢境 她沿著月光攀爬 一直無法靠近 夜的出口 溶膠性質的多巴胺 在失眠的腹鰭 靜靜悶燒 在黑濁暗室的角落 她來回踱步,在自己的 過動眼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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