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房子信箱

文/攝影 梅子 在中國古代,青鳥傳書,鴻雁傳書,魚傳尺素等等都被作為書信往來的比喻。 其中的「魚傳尺素」很有趣,因為在中國古詩文中,魚被看作傳遞書信的使者,並用「魚素」、「魚書」、「鯉魚」、「雙鯉」等作為傳遞書信的代稱,比如唐代大詩人李商隱在《寄令狐郎中》一詩中寫過:「嵩雲秦樹久離居,雙鯉迢迢一紙書。」在古時候,人們常用絹帛當書寫書信的材料,據說在唐代時,已進一步流行用絹帛來寫信了,由於唐人常用一尺長的絹帛寫信,故書信又被稱為「尺素」,這個「素」指的就是白色的生絹。因為找捎帶書信時,唐人常將尺素結成雙鯉的形狀,所以就有了「雙鯉迢迢一紙書」的說法。但所謂的「雙鯉」並不是真正的兩條鯉魚,而只是打結成雙鯉形狀的尺素書信罷了。 其實,書信和「魚」扯上關係,其實在唐以前早就有了。秦漢時期,有一部樂府詩集叫《飲馬長城窟行》, 主要記載了秦始皇修長城,強徵大量男丁服役而造成妻離子散之情。這詩集中紀錄了許多妻子思念丈夫的離情,其中有一首五言寫道:「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長跪讀素書,書中竟何如?上言長相思,下言加餐飯。」這首詩中的「雙鯉魚」,指的也不是真的兩條鯉魚,而是用兩塊板拼起來的一條木刻鯉魚,而這兩塊上下合起來的木板,再用繩子在木板上的三道線槽內捆繞三圈,再穿過一個方孔綁牢,接著在打結的地方用極細的粘土封好,然後在粘土上蓋上自己的印章,就成了「封泥」,這樣就能防止在送信途中的書信被私拆了,而這木板被刻成了鯉魚的形狀,便成了詩中的「雙鯉魚」了,有趣的是,關於詩中所用的「烹」字,也不是去真正去「烹飪」的意思,而只是一個轉換、風趣的用字罷了。 但在現代,電子信件已經幾乎完全取代了紙張的書信往來了。 那天我們騎車有一次假日短程的旅行,在經過北宜公路山區地坪林時,我們除了給機車加油外,也藉機修整一番,但在路邊的店家前看見這一個提供給青鳥,鴻雁和鯉魚作為落腳棲身之地的房子造型信箱,它有樸素但堅實的房子結構外表,由一根粗壯的鋼管穩穩支撐著,在溫暖的陽光中,呈現它斜頂的美麗斜線和有點剝落卻頗具醒目的紅色屋牆,堅固且穩重地浸淫在遊人稀少的晨光裡,屋裡有幾封青鳥,鴻雁和鯉魚的書信靜靜地躺著,不知躺了多久了,我們更不便前去打擾這些書信,只能讓這些青鳥,鴻雁和鯉魚在那屋裡靜靜歇息,等待主人拆封。而吸引我的是,這房子造型信箱靜靜地坐落在靜靜的路旁清晨中,讓所有的書信也能靜靜地安穩地住在房子裡,不雨淋不受風不怕曬。 這一切也彷若時間靜止了似的,青鳥,鴻雁和鯉魚都靜止了傳送的風塵僕僕腳步,或許有關的所有情感和問候,也只有在拆封後才能讀到遠方的心聲了。但在電子書信氾濫的今日,誰還會刻意為手寫紙張,郵差傳遞,又為如此沒落人工卑微的書信建造一座穩固又美麗的木造房子信箱呢? 古人傳遞書信,可謂不辭辛苦且時日難判,今日電子書信卻是瞬間即達,但還是有人為遠方偏僻的親友,以紙張書信作為傳遞的工具,因為有人或許並不喜歡科技,缺少人的溫度和美感的電子書信形式吧,尤其是住在偏遠的人有假日時更容易在附近遊山玩水,比坐在電腦編更愜意有趣多了,那為何要被虛擬的電子書信約束束縛呢?想必這房子信箱的主人也在假日出遊了吧,搭建這樣的一個房子信箱不過是能讓遠來的青鳥,鴻雁和鯉魚有個遮風避雨的棲身之所吧。 也或許是因為在越偏僻越人煙稀少的地方,越珍惜,尊重人與人之紙張傳遞的往來情感嗎?正如,美麗的風景總會深藏在幽靜,偏遠之處。 我靜靜地想著,在靜靜的美好溫暖晨光中按下快門,為已越來越難得一見的實體信箱留下一張紀念。

Read More

〈中華副刊〉 閱讀時差 黑夜與白晝猜拳,卻是失眠獲勝

文/姚時晴 圖/楊樹森 眼睛在黑夜與白晝攪拌過的混凝土,發芽茁壯成一棵樹。貼近光圈擴張的單眼相機,拍攝種子與氧氣的秘密,燃燒囤積的熱量,分解生命的糖漿,蔓延例行公事的枝節,成為行事曆中密密麻麻的首頁。這些熟悉又煩人的豆渣,每週一次的施肥鋤草,嫁接瑣事與花苞,在流言盛開的花季,湧入無數習慣耳語的觀光客。 因為,根植於眼的必將結果於耳;眼睛所見,必從嘴巴洩漏。 調整心靈的焦距,拍攝樹的年齡,趨避所有繁茂的花萼,無視蟲蠅滋生,僅專注觀察樹身。圈欄時間的眾多廊柱,風吹過背脊,在樹根,也在樹梢;在眼窩,也在眼角。悉達多的舍衛城便浮出水面,用夜的黑暗與白晝的亮光,輪迴一顆種子與一棵樹的光景。護貝繁華與頹靡的過程,沖洗喜悅與悲傷的色彩,翻拍自己的遺憾慎重表框,陳列於橢圓弧度的視覺展覽室。 而淚,就僅僅是一種化學藥劑;可以蒸餾成水灌溉,也可以在身體的暗房裡重複曝光。

Read More

〈中華副刊〉踏莎行 在金絲雀黃的下午

詩/攝影 葉莎 行經大片崎嶇之後 我們終於來到金絲雀黃的下午 看見白楊樹企圖初始化 脫離自己成為另一種自己 葉子與葉子彼此交談 語言脫離母體成為另一個母體 或洶洶與滔滔 或紙片沙沙,翻折碎響 我翻折自己成為另一個自己 遺忘描述欣喜與痛苦的字詞 張開下午緩緩老去 在一個狼棕色系的下午 初始為嬰兒,或 無  

Read More

〈中華副刊〉褪青衣 作為一名不完美的旁觀者

文/蕭宇翔 圖/李昕  我的祖上與白色恐怖悉無關聯。他們是煤礦礦工,所存在的方式,便是設法使自己如同消失在地表之上。 曾祖父意外身死於炸毀的大隧之中,我曾在詩中轉寫過,因國民政府遷台實施金融改革,補恤金一夕變為七十塊新臺幣。然而,祖父永和竟續此行當,毫無畏葸之情,在懂事之後便每天騎腳踏車,挑兩肩各百斤的煤,從兔子坑一路顛簸到桃園火車頭,一日四趟,賺十塊。 子曰十五志學,永和的十五則是從步入礦穴開始,一直要到煤炭產業終於廢弛,永和配合政府體檢,領取醫療補償金,才知道肺部長年的情況,隨後轉投鷹架搭設,以此拉拔我的父母輩。而這些我要到二十幾歲才逐一知曉。年幼時的閩南話能力差勁,待我長大後邊講邊學,聽永和帶著奇異的鄉愁之情講述這些,往往要曲折複述好幾遍,我才能拼湊出這些破碎的「意外,爭執,與悔恨」之全貌。 奶奶,就坐在餐椅邊聽著,突然流淚說不要講了。我雖好奇,尚且知輕重,且迅速答應,將話題轉移。 自從我懂事,進入課堂,繼而讀本土與外國的文學作品,自強一己智識人格的眾多空白與缺陷,我知道,我必是一名不完美的旁觀者,而在智識與人格的某些區塊,文學是不夠的。我與眾苦難隔著一層直接經驗的距離,繼而理解到,完美的旁觀是不可能的,甚至是不義的。 看過真實的吳鳳歷史記載與湯英伸案之後,乃發覺人類歷史中沒有聖人,只有意外,爭執,與悔恨。吳鳳,在漢人所記的眾文獻裡,斷然是一名箭拔弩張,怒髮衝冠的狠人,譬如《台灣通史》: 「番酋至,從數十人,奔鳳家。鳳危坐堂上,神氣飛越。酋告曰:『公許我以人,何背約?今不與,我等不歸矣。』鳳叱曰:『蠢奴,吾死亦不與若人。』番怒刃鳳,鳳亦格之,終被誅。大呼曰:『吳鳳殺番去矣!』」 甚至他揚言:「彼番果敢殺我,吾死為厲鬼,必殲之無遺。」與政治神話中完美的大德者,相去或有遠近。若此,則人類歷史中果然沒有聖人,真正推動文明端點之前後滾動與修正的,不是人性或者神聖,僅僅是意外,爭執,與悔恨。這是無可超驗的,除非我們將意外,爭執,與悔恨也視作運命,那麼,它便幾乎不可了解。 對於意外,爭執,與悔恨,我當然可以,也必須去極力蒐羅相關資訊,加以透徹了解,甚至轉化為知識,美德,批判……然而不然,我終將發現自己僅僅是旁觀者。 作為非當事人,一名旁觀者的意識有如一柄飛行中的箭矢,永遠無法觸碰到標的物(無論此標的物是史觀,道德批判,或者政治宣傳,任何站位,甚至包括失之淺薄的同情)。箭矢,只是盡其可能地向前飛行,穿梭過眾多文獻,口述,人與物。因我不是當事人,非如此不可。當任何站位顯得偉大起來,勢必對「事實」有喧賓奪主之勢。 尤其,當同情心越是顯得偉大,我們所成為的局外人便越完美。 意思是,了解相關資訊是不能倚賴同情心的,同情心可能使我誤入歧途,就像楊牧也曾秉持著無上的同情,相信日本與國民政府所推崇渲染的吳鳳傳說,而不曾參閱台灣通史、相關地方誌,與鄒族口傳的記載。這些資訊,此刻都已經是穩當的「事實」,而非意見或者站位。 然則,我知道楊牧自有其所在的時空環境(1950年代的普通教育是如此,1970戒嚴時代的資訊傳遞是如此)。 若更進一步闡明,彼時他以「英雄典範」為軸研究《詩經》,指出若以「瞻前顧後的人文精神」而非以「形式體裁」為經緯來切入,審視,則《詩經》中有若干篇幅自然符合史詩體格,是為巍峨可觀的「周文史詩」。楊牧熱烈地要為漢語文學尋求定位,甚至要為台灣文學尋找一個可歌可泣的人物,為其磅薄列傳,歌頌,為民族搜索,發揚一有情的人格,作為文明中一名瞻前顧後的偉大領袖,這是有情的,甚至,就是太完美的。 然而,若在以上的認知脈絡之中,我們是否願意體諒他。 在更多時候,當楊牧描述外在人事,其實,一向自認為一名不完美的旁觀者。如在《奇萊前書》中當他描寫原住民: 「偶然我也瞥見他們,或者有一次甚至和一個獵人面對面地遭遇了,站在那裡,沉默地端詳著彼此。……他代表他整個部落的族人,即使當他(也許不是他,是他別的族人)?小米來交易的時候,起初我不免還是覺得害怕,並沒有勇氣認真去看他。我時常聽見他和他的族人間的對話和傳呼,在樹林的背後,如鳥鳴,如風吹,如雨點,震動於各種之枝葉樹幹和花朵的背後,在我不能認知的方向,在我常識的背後,雖然我始終都是那麼好奇,甚至是勇於探索的。」 這樣一名不完美的旁觀者,是帶著害怕的,是沒有勇氣認真去看的,是明確知道,有一種「不能認知的方向,在常識的背後」,而他仍然好奇,而非止於「常識」,止於「下判斷」。他好奇,勇於試探,同時他也辨認出自身的無知與恐懼。 《科學人》有一項研究指出:興奮反應和焦慮反應之間的差異,其實比我們想像得小。心跳加劇、呼吸急促、思緒飛快都是焦慮和興奮皆有的反應。而興奮與恐懼,是有可能透過訓練來相互轉換的:「你必須暴露在自己害怕的情境之中,充分體驗焦慮,如此一來才有機會改變反應。」透過神經與思維的鍛鍊,焦慮和恐懼也可以變成求知力,或者面對危機時的應變力。 在今天,「真理」或許無法越辯越明,甚至「是非」也無法輕易下判斷。雖然如此,斷章取義地借用黑格爾:「第一類歷史意識並非記憶。而是宣告,是等待,是承諾。」作為非當事人(或者說,面對當事人之死的嚴肅性),我雖永遠無法跨過歷史被形塑與被傳播前的那道「普朗克之牆」,但作為一名獨立的個體,尚且可以宣告,等待,承諾。 宣告,等待,承諾什麼? 我的精神發展之所向,透過對外物不可間斷的搜索,吸納,質疑與驗證,甚至不惜自我拷問,作為一名不完美的旁觀者:我知,我思,我問,當有人(任何人)坐在我面前流淚時,我愧不可當。 楊牧,奇萊前書,p.57: 「我不能理會這成長的意義,但我知道這其中生生向榮地活著一份決心,去懂,去喜歡,去愛那個介乎理想和現實的世界,即使有朝一日因為懂了而不能喜歡,因為知道了太多而失去幻想的力,我知道我仍會保持那份強烈的愛,不是與生俱來的,是秘密地尋覓追求來的那份單純的愛,愛那介乎虛實的世界,懷念裡的世界。他們的世界。」   (本專欄作家為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Read More

〈中華副刊〉寒山寺的「夜半鐘聲」

 文/王厚明 圖/邱傑 暮春四月,來到蘇州幹部學院易地見學,由於住地離知名的寒山寺不遠,傍晚散步就想著去看看寒山寺的夜景。乘著夜色,信步楓橋,寂靜的寒山寺遊客無多,只見鐵嶺關的城牆上切換映照著「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的字幕,似乎感受到當年張繼身逢亂世、羈旅他鄉的失落境遇。自己在想,如今寺在人非,如果寒山寺能定時敲響一下鐘聲,興許會更能增添歷史的韻味,勾起今人的遙遠記憶。 敲鐘,是佛門寺院報時警世的訊號,「曉擊則破長夜,驚睡眠:暮擊則覺昏衢、疏冥味」。靜夜聽之,聲張莊嚴,宏偉悠揚,有令人振聾發聵、澄思滌慮的感覺。繼張繼之後,宋代米南宮也有詩證實這醒悟人心的百八杵,早就成為寒山寺的寺規了:「龜山高聳接雲樓,撞月鐘聲吼鐵牛;一百八聲俱聽徹,夜行猶自不知休!」 只是,張繼《楓橋夜泊》這首千古流傳的絕唱,還成為中國古典文學文化史上的「公案」。緣由是宋代的文壇領袖歐陽修曾在《六一詩話》中提出質疑:「詩人貪求好句而理有不通,亦語病也。如……唐人有雲:『姑蘇台下寒山寺,半夜鐘聲到客船。』說者亦雲句則佳矣,其如三更不是打鐘時!」認為是張繼為了寫出好詞佳句而虛構的夜半敲鐘情景。或許是在歐陽修的宋代,大部分寺廟已經沒有半夜敲鐘的習慣。 對此,同時代的蘇州本地詩人葉夢得在《石林詩話》中予以反駁:「張繼此詩,歐公嘗病其半夜非打鐘時,蓋未嘗至吳中。今吳中寺,實夜半打鐘也。」認為歐陽修並沒到蘇州吳中實地調查研究,自然不知夜半鐘聲的實際存在。 北宋進士彭乘還親身去蘇州住宿調查夜半鐘聲的真假。他在《續墨客揮犀》中提到:歐公詩話有譏唐人「半夜鐘聲到客船」之句雲:「半夜非鐘鳴」。時或以謂人之始死者,則必鳴鐘,多至數百千下,不復有晝夜之拘,俗號「無常鐘」,意疑詩人偶聞此耳。余後過姑蘇,宿一院,夜半偶聞鐘聲,因問寺僧,皆曰:「固有分夜鐘,曷足怪乎?」尋聞他寺皆然。始知半夜鐘唯姑蘇有之,詩人信不繆也。 因此,北宋的范溫在《潛溪詩眼》中總結說:「歐公以『夜半鐘聲到客船』為語病。《南史》載『齊武帝景陽樓有三更五更鐘』。丘仲孚讀書以中宵鐘為限。阮景仲為吳興守,禁半夜鐘。(至唐詩人如于鵠、白樂天、溫庭筠尤多言之,)今佛宮一夜鳴鈴,俗謂之定夜鐘。不知唐人所謂半夜鐘者,景陽三更鐘耶?今之定夜鐘邪?然于義皆無害,文忠偶不考耳。」他考證認為吳中地區的寺院,確有半夜鳴鐘的習俗,謂之「定夜鐘」。而宋阮景仲擔任吳興太守時,曾經禁止夜半敲鐘,可見夜半鐘聲由來已久。 「知者非真知也,力行而後知之真」。古人因一句「夜半鐘聲」而歷經幾個朝代八百年的接續考證,或追根溯源,或實地訪查,或多方核實,值得今人學習參考。歐陽修未經調查研究而輕言夜半無鐘聲,自然有違今日的「沒有調查,沒有發言權」,也賦予人們求真務實的樸素意義。正如毛澤東在《反對本本主義》中所指出的:邁開你的兩腳,到你的工作範圍的各部分各地方去走走,學個孔夫子的「每事問」。只有說話辦事去除了主觀臆斷,自以為是,凡事莫想當然,不停留於表面、不拘泥於本本、不偏執於主觀,做到了親知廣知深知,才可能獲得符合客觀規律的真知。 如今,蘇州也有個「寒山聞鐘」的網路論壇,市民發帖、訪問,相關部門關注、處理並回帖,已經成為政府部門暢通訴求表達、踐行網上群眾路線,察民情、知民意、解民憂的重要平臺,可謂是寒山寺「夜半鐘聲」求真務實的時代迴響。

Read More

〈中華副刊〉松鼠的家

文/攝影 May 那個小公園的清晨很安靜,淡淡陽光也是,甚至連風也是。 入園的不遠處,位處中央的一株大樹的樹叉上蓋了一座木板小房子,小木屋外還刻意為之漆上鮮明的紅漆,上面還刻意地開了兩個大圓孔。連著幾天的清晨,那小木屋始終如一個大問號吸引著我。但我發現那小木屋總是空的。 根據在公園運動的阿姨說,那是松鼠的家,特意為松鼠建造的家。 松鼠的家? 我心裡一驚,人們需要為松鼠造個家嗎?根據我過去曾在野外的觀察,松鼠只喜歡自己建造巢穴,牠們喜歡住在高大的老樹上,常常把窩搭在樹叉中間,搭窩的時候,先搬來一些小樹枝,交錯著放在一起,再找一些乾苔蘚或乾樹葉等等較軟的東西,層層疊疊鋪在上面,這樣就很舒適了,然後再把苔蘚和樹葉壓緊,踏平,這樣就窩搭好了,另外還在上面加一個蓋,把整個窩遮蔽起來,這樣就不怕風吹雨打了。如果是把窩搭在樹洞裡,那就更安全,簡單了,只要找一個類似鳥類廢棄的樹窩,再找一些雜草或樹葉放在樹洞的窩巢底部就行。有一次,我在一個清晨在野外的密林子裡,觀察到一隻松鼠就靜靜地將身體整個趴伏一隻橫向的樹枝上,四肢垂掛著,正安安穩穩的還在睡懶覺,我不知道他為何不回自己的窩巢,而選擇露天的樹枝上在一大清晨的美好時光中還呼呼大睡,但也可見,松鼠也可能居無定所。窩巢對牠們這些林子中的小精靈來說,誰又知道到的有何定義?因此,特地為松鼠建造一個家,難免讓我一愣了。 但是,為何要給松鼠認真蓋個家?那位阿姨很認真地說,里長因為覺得這公園每天的鳥叫聲太吵了,吵到附近社區樓房的住家受不了,所以住家就聯合起來,委託里長去買了幾隻松鼠回來放養在公園裡,這就是特別蓋給松鼠睡覺的家了,但奇怪的是松鼠總是不回家睡覺,牠們都忙著去追趕野鳥了,還把公園的樹上鳥巢的蛋全都吃了,所以現在沒有鳥叫聲了,只有松鼠,和不回家睡覺的松鼠的家。失去鳥聲的公園社區周圍樓房住家,附近住家的人們會覺得若有所失嗎?我不知道,但他們還得繼續與這小公園為鄰,在自家的房子裡住下去,只是少了過去看似喧鬧的鳥啼了。但對松鼠來說,有了小木屋這家也往往不見得代表那是真正自己的家。 因為,根據我後來又多次特地去仔細觀察的結果,即便有人將一大塊西瓜哥在松鼠的家門口,引誘牠們,松鼠們似乎也不怎麼買帳,因為西瓜不是牠們的鍾愛,牠們樂於在公園的林子裡四處走動跳竄,自由自在,也暢行攀爬無阻,這些被買來的松鼠似乎已經以這小小公園為家了,甚至還會沿著路燈的電線,穿過馬路上空,到對街的另一個公園去閒逛,交際,牠們已經形成一個小聚落,小群體了,幾乎肆無忌憚的在公園裡上上下下橫行,公園林子和樹梢,包括晨陽與風,甚至周圍住家的當初的想念,也幾乎全然已經落入牠們肆無忌憚的領地了。其實,松鼠並不需要人們為牠們多此一舉,建造一個看似家的家,事實上那也一點不像牠們的家。 所以,不住在這特製小木屋家裡的松鼠,已逐漸向周圍的社區住戶一樣失去美好卻猶如喧鬧鳥叫的林子了,我可以感受到那公園林子的寂靜。少了鳥鳴的社區公園,雖有林子,還算公園嗎?人們無知地盲目應對自然生態,這又是一例。 如今,那大樹上的小木屋不住松鼠,也不住鳥聲,更不住人,只偶爾住著風的躊躇,晨光的游移,和如我這過客的嘆息和眼神。

Read More

〈中華副刊〉 簡政珍詩學隨想 預設的結構

文/簡政珍 圖/李瑋 若是以現有的體系試圖規劃詩的疆域,這是以預設結構來統籌詩的處境,詩已經很難有喘氣生存的空間。所謂預設結構也可能是散文的結構,以散文的思維來干擾詩的想像。 詩的想像仍然要有「逼真」的說服力,但「逼真」的展現不是散文式的推演,也非散文邏輯的印證。以結構的「完整性」與「必然性」來檢驗詩作,從好的方面看待,可以摘下某些詩作造作的面具,但也可能阻礙了詩想應有的呼吸。詩是一團活水,有波痕,也有漣漪。散文邏輯所規範的書寫,可能是溫馴恭謹、水波不興。

Read More

〈中華副刊〉喜歡,不喜歡

詩/簡玲 圖/熊妤 春天時,你複製所有青色思維,喜歡探問曠野,不喜歡詢問市井,喜歡自由似風,不喜歡藩籬。 喜歡你鼻子不喜歡嗤之以鼻,喜歡你眼睛不喜歡白目,喜歡你嘴巴不喜歡毒舌,喜歡你耳朵不喜歡裝聾作啞,喜歡開心不喜歡多心,喜歡超現實想像不喜歡現實之境,喜歡無中生有的創造不喜歡無事生非的煩惱。 惶惶之間,喜歡隨逐沉浮著不喜歡。 雖然如此,喜歡一顆種子比喜歡一座花園重要,喜歡自己較不喜歡的敵人愉悅,像我們種出的第一片葉子,綠嫩,偶爾逆風偶爾失眠,始終歡喜。

Read More

〈中華副刊〉踏莎行/一無所獲的黃昏

詩/攝影 葉莎 再次回到暫棲的村莊 巷弄擠滿夕陽 家家戶戶正在準備晚餐 四處遊走的季節 步履是神秘的詞語 無痕紀錄行過的天涯 隨身攜帶的衷腸 不曾訴諸薄薄的月光 貓的流浪 比一片葉子的飄零更尋常 找一個無人追趕的牆 摟住天空幾縷灰暗 有人在窗口扔出一條魚 風車遂在耳邊轉動 傾吐夜色七彩

Read More

〈中華副刊〉幽谷夢尋

詩/黃光曙 攝影/劉蟠雲 一條虯徑從我腳下踱進山谷 四顧之際,惟有遙天崢嶸 蒼山野水卻綠得重重疊疊 時間之外,小花犬忘我彳亍 撲朔迷離地嗅聞著鳥啼翠韻 那對紅嘴的鳥兒啁啾對舞 裁出山谷的黛色節律之後 正翩然飛去隱入飛瀑的深處 白雲杳杳。幾間石板古屋 任山谷環抱三兩塊菜圃 那位風塵僕僕的旅行家 當年所走的那條青雲之路 任我搜遍了滿山滄桑翠竹 也沒有找到。欲待去問 草棵間舉岸齊眉的畫眉 它們卻一下子飛遠七八步 我聽見竹林外牛吽聲傳出 在這空曠山谷往復反芻 猶如咀嚼荒野群山的夢 桑榆暮晚地反哺風流淨土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