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踏莎行/順著風聲成為風

詩/攝影 葉莎 我住在山的腳邊 無數常綠喬木聚居的部落 年老的屋瓦曾經聽過的 細細。碎碎 總是順著風聲成為風 送給窗子 送給寫字的桌椅 送給打滾的狗兒 叫我杓狀軟骨好好接住 成為難以抵擋的湍流 在人與狗相依的世界 我們時常用意識交流 善用耳比善用眼好些 讓細碎自在細碎 風聲自在風聲 不必在意喬木 落葉。不落葉 (牠搖動雙耳,不說話) 善用眼比善用唇舌好些 張眼,風景進入 閉眼,風景離去 不必道謝,不必道愛 更不必道別 (牠將前肢擱在我腿上,看著我,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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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珍惜‧擁有 觀音的手臂

文/攝影 林少雯  在佛光山印度沙彌學園講學,每天向晚時分,我都會在觀音廣場跑香。跑香,為佛門術語,是禪修者坐禪之後起身快步走一走,藉以通暢血脈,提神醒腦。現在這術語,也用在飯前飯後的散步。我的跑香時間,是下午五點到六點,晚齋後再散步約二十分鐘。這樣的運動量,對向來不運動的我,算得上是大量了。 不是我忽然愛運動了,而是我花這麼多時間跑香,是有目的的。因為傍晚小鳥歸巢前正在加緊覓食,從觀音廣場上空飛來飛去,有時幾乎要撞在我身上了,真有趣,還真希望牠們能來撞我一下。 這時間,經常有一隻猴王,在觀音廣場旁的菜園吃長豆。牠看到我,我也看到牠,但我們互不相看,都裝作沒看到對方,這樣牠吃牠的,我走我的,可以相安無事。但我其實一直在偷看牠,牠也一直在偷看我。讓我覺得有趣極了。能跟野生動物如此互動,機會真是難得。 這時段,不論是白尾八哥,或一種灰褐色的中型鳥,常成群鳴叫,吱吱喳喳像在吵架,慧顯法師稱牠們為憤怒鳥。這兩種鳥,應該都認識我這個天天在跑香的人類,在我四周飛來飛去,也在芭樂樹和觀音菩薩雕像上跳來跳去,彷彿要引起我的注意。牠們喜歡站在菩薩伸長的手臂上,對著我叫。我想觀音菩薩一定感到手臂奇癢無比,但為了這些可愛的眾生,祂忍了,仍然以慈悲的眼神注視著這些可愛的小精靈。 此時,天色漸暗,一隻羽色燦爛的孔雀總是準時飛到離我約二十公尺遠的一棵柳桉樹梢,一連啼叫五聲,表示牠來了,一副君臨天下的模樣兒,真是令人眩目的華麗登場!叫我讚歎!也讓我看得目不轉睛,為了看孔雀飛上樹,我不知被蚊子咬了幾個?,又紅又腫又癢,但是,值得啊! 與猴子、鳥雀,尤其是與孔雀如此近距離相遇,這樣的奇緣,美得像夢一般,我會永遠珍惜這短暫的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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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路上的風景

文/潘玉毅 圖/盧博瑛 江邊空曠 過釣臺∣∣黃仲則   桐君入我夢,趣我推篷起。 一鳥啼岩間,雙臺峙雲裡。 十載道旁情,惟有狂奴耳。 更酌十九泉,飽看桐江水。   寫作這首詩的時候,黃仲則不過二十四五歲的年紀。當時,「好作幽苦語」的黃仲則因感恩師邵齊燾過世之後,「益無有知之者」,於是便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乾隆三十八年,黃仲則離徽赴杭,由新安江乘船東下,經桐江、富春、錢塘江,至杭州,遍遊武林諸勝。從時間上推算,《過釣臺》應寫於他從徽州到杭州的這段路上。 題目中的釣臺是指嚴子陵釣臺,因東漢嚴光隱居於此而得名。詩人沿江東下,許是未曾多作停留,故雲「過」。舟在江上,人在舟中,而釣臺在舟中人的眼裡,或者,也在夢裡。 「桐君入我夢,趣我推篷起。」桐君是指被後世稱為「中藥鼻祖」的桐君老人。相傳,其人於黃帝時期曾在此地結廬煉丹,懸壺濟世,造福鄉里,而當鄉人問其名姓時,老人笑而不答,指桐為姓,便有了「桐君」之謂。這兩句詩詩人是以第一人稱寫就:桐君老人跑入我夢裡來——跑到我夢裡來幹嘛啊?「趣我推篷」。「趣」在古代有催促之意,而「推篷」是把船篷推開,合在一起意思是說,桐君老人催促我推開船篷——入夢只為解夢,不知這老頭子算是有趣還是無趣? 「斜陽流水推篷坐,翠色隨人欲上船。」頷聯兩句寫的是推開船篷之後看到的風景。「一鳥啼岩間,雙臺峙雲裡。」我看見一只鳥在岩石與岩石之間啼唱,看見霧水氤氳,嚴子陵昔日隱居釣魚的東西雙臺聳峙雲端。此情此景,當真不輸仙境風光。 頸聯筆鋒一轉,由寫景變成了寫人,「十載道旁情,惟有狂奴耳。」反復研讀這兩句詩,我終是百思不得其解。後一句相對容易理解,因為有「狂奴」二字。據《後漢書》記載,劉秀稱帝之後,屢次邀請嚴子陵出山為官,他都避而不見。後來,劉秀打探到了嚴子陵的隱居之所,便讓另一位老朋友司徒侯霸帶著書劄厚禮前去謁請,嚴子陵卻以「懷仁輔義天下悅,阿諛順旨要領絕」回之。光武帝見書大笑:「狂奴故態也。」此「狂奴」不算貶低,甚至可以說是一種贊許,是對嚴子陵品行的肯定。而「十載道旁情」究竟何所指,我卻撓撓頭,不知所以然。若如崔國輔詩雲「章臺折楊柳,春草路旁情」,又或者如小晏《浣溪紗》詞雲「衣化客塵今古道,柳含春意短長亭。鳳樓爭見路旁情」,「道旁情」含別離之意;若換以東漢郭伋守信的故事,「兒童數百,各騎竹馬,道次迎拜」,卻是又一層意思。思之良久,如同作舍道旁,三年不成。似懂非懂,索性也就不去管它了。 詩人也沒有在人物故事上多費筆墨,而是接著寫道:「更酌十九泉,飽看桐江水。」「更酌」是洗盞更酌的簡稱,有好的風景、好的故事,當然要洗淨杯盞,借酒盡興。到了此時,我們忽然發現,此間不獨風景好,人物好,連洗杯的水也好——「天下十九泉」,它的得名與唐代的「茶聖」陸羽有關,相傳陸羽曾以此泉煮茶水,最終品定為天下十九泉。用這樣的泉水洗過的杯盞喝酒,酒想必滋味更佳吧,一如眼前的桐江之水,盡情看,卻怎麼也看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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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村莊書寫的 文學維度及藝術審美

 劉亮程《我的孤獨在人群中》之文學隨想 夜的眼睛 文/張勇 圖/盧博瑛 沈從文在《小說作者和讀者》一文中提出了一種很有意思的文學見解,和劉亮程的散文觀念出奇地一致,這從另外一個側面說明文學、藝術與審美在本質的層面上是相通的。 按沈從文的說法,文學,是用文字很恰當地記錄下來的人事,必須把現實和夢兩種成分相混合,用語言文字好好裝飾,剪裁,處理的極其恰當,方可望成為一個小說。 劉亮程的散文常常用夢遊般的腔調和口吻描述各種村莊的各種聲音,《月亮在叫》《我五歲的早晨》,每種聲音在其筆下都呈現出夢幻般的真實和生動,這是一種文學的世界、藝術的世界,完完全全自稱一個系統,是一個完全的自然生態。《驢叫是紅色的》《風把人刮歪》每個聲音都有顏色和形狀,極富村莊的繁複生動、纖毫畢現,不是現實生活卻勝似生活的真實,達到了文學的至境與化境,實乃脫實向虛之境,由現實到夢境,若夢似幻,介於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之間,出神入化。 在劉亮程觀念世界中,散文就是中國人的一種說話方式,散文就是聊天的藝術,把地上的事往天上聊,也是文學藝術所追求的最高表達:「從地上開始朝天上言說,然後餘音讓地上的人隱約聽見,所有文學藝術的初始就是這樣的。」 劉亮程的新書《我的孤獨在人群中》,把中國人的這種說話方式,聊天藝術發揮到了一個極致,同時也延續了其一貫的風格特徵、審美趣味、逸興遄飛和思落天外。三個篇章,自然賦性,鉤心鬥角;三個主題,「我的」、「孤獨」、「在人群中」,相映成趣,曲水流觴,為讀者漸次展現出作家自身的人生地圖和文學地理。在敘事時間的漸進和空間的不斷延展中,更以詩情逸興,復原一個村莊的生活全貌,帶領讀者走進一個萬物共生的自然和文學世界,處處充滿了對日常生活審美化、陌生化的藝術關照。 在其筆下,《一個人的村莊》塑造了第一人稱的我,《我的孤獨在人群中》是對人生的第二次撫摸,《虛土》是從生活的無話處找話,這是劉亮程想過的生活,對文學獨特的洞察和抒寫,是一種詩意的聊天方式,更是一種中國人的生活態度。這是區別於其他作家特異的地方,更是一種顯著的標識。譬如驢叫、狗吠、雞鳴、羊咩、樹葉的嘩嘩聲,以及拖拉機、汽車、摩托和喇叭的聲音,並把它們區分為有根和無根,進而歸結到村莊上人的話上:「人的話有些有根,有些沒根。沒根的話不能聽。聽沒根的話,就像吃了沒鹽的飯。但沒根的話有時候傳很遠,傳得有根有據。」 多種多樣的聲音描述和塑造著村莊,構成了劉亮程的自然主義文學觀,這種文學觀區別於西方,有我們自己的自然體系,它植根於農業文明的一種田園生活方式,人居於自然的小小一角,是自然的一個戰戰兢兢的孩子,完完全全是一種中國化的自然文學觀念。從意義上來看,劉亮程散文是屬於中國精神最為生動的注釋和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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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花田繪寫/迴旋圓舞曲

詩/田運良 圖/林瑩華 即興之蹈,幾近瘋與狂喜 踩碎喧嘩爭豔的幾番花綺葉彩 如簡單的詩、未押韻的圓舞曲 朗讀著微醺孤本,日月山河晃漾 濫情念舊,並且渾然忘我 夢好緣好圓,也好璀璨 寂靜之極境抹上薄薄曦光 就著朗明盤桓體溫的起伏跌宕 自在觀最私密的我己年華 稚嫩羞澀舞進小小的青春擺盪 轉身屈膝展腿伸臂的種種美姿 像紅塵途經的歲時踉蹌 舞衫歌扇,臺榭霓彩炫目 指尖最瞭解和圈環繾綣 趾間最懂得與地板纏綿 跳罷,為愛恨以情愁反覆練習 只是至此荒渡一整夜悲歡 把未來照亮,何計曾舞過幾曲迴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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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明明是我的人生

玫瑰頌 文/陳銘磻 圖/黃騰輝 人跟生存的關係,就像不敢給承諾的已婚伴侶,雙方曖昧隸屬,又想彼此依靠,賴以存在,尤其在前方的路不怎麼平坦好走的當下,只能隨機變動,更替自己的想法和作為。 過去難追憶,當人對過往感到徒然,那不會是真的潰散;久遠的優劣事跡,易於使人因困惑而不願誠實面對未來,只能聽任歷史重演,儼然坐以待斃;寫作亦復如是,倘使一味沉浸在舊思維,豈能盡如人意的順從文字讀到眼中的悲傷,看見深情的文雅光澤? 設想,剩餘少許時間的生命,還能讀多少書?真是可惜,我買了好幾本未能及時閱讀的書、詩人寄贈的詩作,還有一直沒空回覆的信件,只想著在夏日結束前,把所有收藏在紙盒,要或不要的珍品,拿出來透氣,曝晒日頭,趁便晒一晒我的頭,看看疼了好一陣的偏頭痛,是不是發霉,會不會緩和一點。 日本諺語:「一心追蹤鹿的獵人,是看不見山的。」大半生時間全給了寫作,用腦用心,備嘗疼痛,家事不懂也不會做,又沒能力攢足生活費,和我這樣的寫書人一起過日子,生活會變成怎樣,實在令人擔憂。 曾經,對於我那個只會寫作新聞稿、辦雜誌,時常身無分文的父親,依靠他微薄收入持家,吃盡一輩子苦頭的母親就說:「如果不去寫那些無聊的新聞稿,就會有時間做賺錢的事,腳踏實地工作才是真正為家人好。」還說:「千萬別跟你父親同樣,寫什麼報導,做文人是要窮酸一世人的。」人生短促,無力反悔,我並不想在母親抱怨父親無能的氣頭時,悖逆她的見解。 想到這裡,執意認為是自己不夠努力而苟活到現在,因為選擇寫作為職志而活得辛酸;根本不理解人該不該只是為追逐空幻的夢想而活,或是為承受現實人生才活,還是為不讓自己悔恨而活?既然選擇寫作客寄艱困的筆耕生涯,就毋須自怨自嘆;嘆氣,是放棄時才會做的事。 母親明白人殊意異,她理解範圍裡的我,並非是順意聽從的人,而我也未曾想過要以寫作當成他人的心靈導師。可以這樣說,自過去以來的想法、作為,全是我的堅心主見。料想她會說,不寫作、沒有文學,又不會死,矜持的結果會淒慘落魄。我自恃有才有能的回覆她:文學可以傳達心的聲音,懸在牆上,擱在書架,留在手中,記在心裡。這種說法難免牽強,而我早已回不了頭了。 寫作並無任何簡單輕鬆的方法,我不為寫而寫,因為一直在寫。只要還有未流失殆盡的記憶和願意閱讀的讀者,書寫就不會結束。實在慶幸,多虧喜歡寫作,它帶來許多朋友,以及活躍的生之動力。 這是信仰的議題,寫作風格是要仰仗氣質創造出來,然後再從感受到的丰韻寫出質地精緻的作品。長久以來,我就是一直這樣反覆要求自己、鼓舞自己。村上春樹說:「完美的文章不存在,就像完全的絕望不存在一樣。」曾有讀者提問:文學作品頂多是憑空創造的故事,怎能打動人心?絕不會搞錯的,如果作品無法撼動人心,那是創作者不夠用心。 多年來,我能寫出來的東西大概就是這樣而已,把沉重深度的報導文學以新姿新貌深植到文學地景紀行的寫作,我想說什麼?寫些什麼?不過就是些:傾聽櫻花的聲音,想像她們眼中的世界;這個世界的一切,即使風和陽光也會有他們的故事;旅行的時候,想要從所見所聞認識這個愚昧的世間,確實充滿殘酷的現實;有時也會從閱歷中發現,人間依然存在著諸多美好的人性。 曾經狡獪取巧的跟母親辯析,我又不是天生的能人才子,當然寫不出一流作品。她可能不會明白我的說法,就因為年少才情不足,後來的日子,我以不得不然的理由遠離青春,守候在尖石荒涼部落的教書工作、在台北競逐激烈的編輯工作,守候著必須依靠後天不斷努力閱讀、未曾間斷的一寫再寫,好似年少歲月全被閱讀和寫作掩沒,又彷彿青春從未存在過一樣。 走過不少枯燥生澀的寫作時光,流失近五十年的歲月,我還在為意圖擁有小小的成績而不眠不休。喜歡寫作不同於喜歡人,喜歡一個人容易受到情感傷害,那是什麼感覺?喜歡一個人是製造傷害的開始,喜歡和傷害之間的差別不大,就只是快樂和傷痛不斷相互抵銷而已。而寫作不會遭受這種傷害的干擾,期間的文思縱有千百不順,不過是磨礪而已。 醫生治療病痛,護士療癒身心;對我來說,在書桌寫作就是人生的意義。即使被說關門寫作不用腦,即使有時會被嫌棄,依然執拗專情守護創作這件事,覺得想寫,不需有伴同行,就落筆了,會讓我在非預期的情況下萌生這種念頭,是因為真心喜歡。 經常坐在寫字桌前,獨自靜默示意和支配文字結構。這寫字桌裝載著我的創意,我的夢境,和一個無限大的,幾乎可以包容文字不斷擴張幻化的想像;不待上手操弄,幻影瞬時投射出我心目中各種生機勃勃的詞句,我輕易的可以在那裡面看見我的文學意象。 有時,還會一本正經的對著寫字桌發愣,確信我日思夜想的詞句,不久會以雅致的姿態在我眼前展露鮮明耀眼的段落;有時,又會不經意流溢出沮喪模樣,讓心神盪漾在冉冉昇起的火花,隨著人生氣昂昂的光燄,捕捉漏失的片段靈感。 「怎麼樣?沒問題吧!」「如何?這一段還行吧!」 這種相互呼應的聲音,在這張安置了一部電腦的寫字桌,已然應對幾十年;長久時日,我在文字世界玩味翻騰,字句的語意之美,源於它的想像異彩,絢爛無常,為我心所繫;可惜了當時年輕,對於耐人尋味,象徵穩健的文字抒發技術未臻成熟,難以實現作家大夢;不久後,那份很難被摒棄於勇氣之外,為了成就心中對文學樸素無華,自擁一份內斂潤澤的眷戀,逼迫我毅然投身到那個至今難再回頭,文字創意的寫作領域。 亂哄哄的人世,文學在春天的櫻樹昂揚,華麗登場,璀璨一時,隨之難解幾時再相逢?而我始終不確信我的寫作何時出現燦爛,僅能勤奮的往更接近絢爛的未來走去,把痛苦的、歡樂的,一樣一樣寫下來。我相信,明明是這樣相信,不幸並不會就此停下腳步等著和我相逢。 好比十年前同樣情況,未經協調便自我主張把家小從他們的出生地,生活了二十年的台北大安區,遷移到相命師說我的晚年會有好光景,人地生疏的桃園,以為幸福就此停下腳步,承迎我們到來,其實不然,孩子不認為這是他們要的幸福。 啊,我的人生從來只順應自己的意志行事,總是那個老樣子,平時不說難堪的事,不管事情有多難過,到了第二天都要變得沒什麼大不了,我才能寬心以對。 我的寫作職志和人生牽連不斷,親情和人生更是牽絆不休,總之,根本沒能耐面對難題,只好選擇或許不用低頭走路的小道,沿途談笑風生;一束日光,三聲鳥語,就算是如願以償了。 要為寫作面臨瓶頸找問題,要為遷徙大事說分明,許多事,很麻煩,我僅能學習《佐賀的超級阿嬤》那個無論發生什麼難題,都不會放在心上,有著超級生活智慧的阿嬤說的話:「不會就是不會,何必為難自己,英語不會,就寫我是日本人;國文不會,就寫自己的名字;歷史不會,就寫我不拘泥過去。」不必強求自己去做不愛做的事,就像要說出見諒自己抉擇不周的事,確實比開口道歉更難。 生活和天候變化一樣,時晴時陰,沒什麼特別,哪怕明天會下雨,也要無畏無懼,帶把傘就好了。多年來,要順從意志實踐當一個僅只存在於寫字桌的作家之夢,若不持續用心體會要寫什麼?能寫什麼?心意還是會有必然的牽扯,不是嗎? 我要做什麼?寫什麼?生活在僻靜無奇,單調寥寂的桃園,我能寫出怎樣感動人心的文章?或許只有身在寫作空間時才能明白其中博奧吧!為了達成目標,為了賺得微薄酬勞,我到底有沒有對心靈和身體施加暴力,逼迫自己一時半刻都不能停止創作,勉強著一往直前呢? 回顧年輕時代,因為愛讀詩,薰風自南來,竟放膽提筆寫起短詩,指望垂名文壇,結果反被訕笑不成樣,「詩有這麼好寫嗎?」好似驚弓之鳥,從此不再痴心妄想;直到後中年,終於鼓起勇氣面對青春期錯失的詩文創作,為遠景出版社承辦「新北市公車形象美化提升專案」,以三峽安溪國中候車亭為標的,寫成一首短詩〈日頭照安溪〉: 候車亭角落的長凳 看過幾次的女孩,今日不見 跨過三峽河,從八安大橋過來 山霧迷濛,一泉汩汩, 日頭怯生生地在街角晃蕩 我帶著手機到李梅樹紀念館晒太陽 晒出小憩之女三尺寬的亮光 聽說她在畫家的調色盤度過一生 我底愛憐 突然感覺炙烈的日光為何不是月光 不苦者有智,我們活在被輿論操控的社會,無論你是否優秀,就算這首詩寫得差強人意,還是有人不會喜歡,與其迎合別人,讓自己難堪,不如隨心所欲,紀錄所愛。歲月不堪折損,文學不忍折磨,這樣的詩寫的像不像樣,有沒有寫出畫家的光芒?莫管它了,我已用心觸碰每一句話,猶如觸碰到畫家的畫那樣喜悅而感動;世界如此寬闊,總有一朵花,一道熟悉的日光,值得去感受。 文字是文學的靈魂,不是做不做得來的問題,而是要不要做;我因為喜歡其馨若蘭的文學,終其大半生書寫;僅這一點,我的神情看起來頗多像玩樂時的小孩一樣歡喜。這是我未曾面對過的感覺,當面臨歲月老去,漸漸能理解自己對文學創作無法捨棄的欲望,想不通的事慢慢想,做不完的事慢慢做,心之所向,素履以往;生如逆旅,一葦以航。那即刻明白的寫作禪理,明明就是我要的人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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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林邊手記 霍夫維弗湖畔 單車情

文/攝影 翁少非 這輛單車孤零零的杵在湖畔,是跟你一樣在欣賞湖景吧。 下午六點多了,海牙的陽光仍鮮跳在霍夫維弗湖(Hofvijver),湖裡有一群白鵝在樓宇的倒影間優游著。 這輛單車孤零零的杵在湖畔,跟你一樣,是在欣賞湖景吧。 它橘色骨架、黑色坐墊,線條優雅的造型,使你忍不住多看幾眼。車主不在,八成是沿著湖徒步觀光去了。 霍夫維弗湖是十三世紀荷蘭伯爵所挖的人工湖,現今擴展到約三個足球場大。挖出來的沙子,堆在湖的北東兩側,變成「長池山路」和「短池山路」。 長池山路有尼克蘭政治家「奧爾登巴內費爾特」雕像、提著裝有蘑菇籃子小男孩(Jantje)雕像;短池山路的莫瑞泰斯皇家美術館,收藏林布蘭《尼古拉斯·杜爾博士的解剖學客》、維梅爾《戴珍珠耳環的女孩》等名畫。 湖的南側是政府機關建築群,包括國會議事堂(內庭)、首相辦公室、騎士廳。從內庭右轉,就回到單車停放的「外庭路」。 美麗的湖景和富含荷蘭歷史文化、建築藝術,難怪會成為旅遊熱點。而你,此時卻把眼神聚焦在單車上。 前幾天在阿姆斯特丹市區觀光,你就對單車特別有感。搭船遊運河後,回到中央火車站附近,同團有許多人去逛紅燈區,你坐在候車亭座椅,觀賞自行車專用道上馳騁的車子。雖然車速很快,但騎士大都會注意路況,避免撞到行人。 停車不易吧,有許多車輛被凌亂的停放。單車的鎖鏈和鎖頭,大都非常粗壯,想必是擔心車子被偷吧。 車子被偷,很惱人、傷人,尤其是對成長中的孩子,心底難免會存有社會黑暗的陰影。這不是小事。童年時,鄰里中有位大戶人家的小孩,腳踏車被偷了,那天晚上,你路過他家圍牆,聽到他被打得嚎啕大哭。掉了車子,又沒被家人同情,心裡的陰影是雙層的吧! 一九四八年出品的義大利電影《單車失竊記》,描寫二戰後的羅馬,男主角好不容易的找到貼海報的工作,想不到第二天賴以謀生的單車就被偷,他和他的孩子到處找都找不到,在無可奈何之下偷別人的車,卻被逮個正著。 這部片刻畫出濃濃的親情、複雜的人性,更映現當時經濟蕭條下,諸多的社會問題與公平正義,讓你特別有感。 幸運的,你不曾掉過單車,單車還留給你有趣的回憶: 去屏東讀書那年,幾位同學到高雄市府後的舊車販售店,各買一輛騎回學校,來到高屏大橋時,「黑龜」撞到橋墩,車頭歪扭不能騎了,橋頭的守衛來趕人,你們只好輪流扛著這輛車,走過這條長長的高屏大橋,惹來不少路人的側目。 專二暑假,聽說阿瑞同學住在「深山林內」,就約阿村騎單車去拜訪。早上,阿村從七股,你從麻豆,在西港會合後往山巒騎,「盤山過嶺」到龍崎,找人家問「田草埔」在哪,又爬好長的一段坡路,到達山路盡頭的「阿瑞家」已是中午,看見阿瑞時,你倆大汗淋漓的、飢腸轆轆的說不出話來。 常有人說你像風,流浪的風。你不太了解他們的意思,不過騎單車,最能感覺到「迎面的風」讓你油然而生的喜悅。 記得陳冷那篇被選入年度小說的《風從哪裡來》,有一對情侶,男生有錢買了轎車,開車載女生兜風,剛開始女生覺得汽車裡有冷氣很舒適,後來她察覺自己失去了以前兩人共騎機車的「風」,小說中的「風」隱喻了「親密」與「浪漫」吧。 騎單車除了浪漫感外,用自己呼吸步調踩動車子,在現代緊張的生活裡,更能得到自我釋壓的輕鬆感。 有一年去西班牙巴塞隆納,遊覽車的窗外有一輛單車跑來並行,探窗一看,原來它是被架在小轎車的車頂。多麼幸福呀,有主人鍾愛才會帶它去旅遊、去踏青釋壓。你不禁凝視著它,直到它在眼簾裡消失。 嗯,外庭路上有一輛電車噹噹而來,電車廂的彩繪圖案顯得活力十足的;長池山路有一位長髮女孩騎著淑女車,她把車子停在橋邊,走去路口的華夫餅攤排隊,陣陣鬆餅的香味,沿著霍夫維弗湖邊飄來,引人垂涎。 要去晚餐了,你深情地再看湖畔單車一眼,而後趁著陽光還在,把自己的影子落在單車上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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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Jetebaptise‧我為妳命名─法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迪亞諾《在青春迷失的咖啡館》

文/朱嘉雯 攝影/許微微 如果有一天,你站在巴黎塞納河的左岸,面對著一間文青咖啡館,眼前有兩道門,一邊是大門,另一邊是幽暗的小門。這時你會選擇從哪一道門進入?來到咖啡館內,有吧台的座位、有靠窗的座位、有大張的聚會桌,也有在整個空間裡最深處最令人感覺孤獨的座位。你想選擇坐在哪裡?當你在這咖啡館待的時間長了,逐漸和習慣來這裡的文青們高談闊論,大家慢慢地水乳交融,同樣都耽溺在文學與藝術的世界裡,而且年齡相仿,仔細觀察,他們之中有人沉默寡言,有人活潑而且歡愉,還有人天生輕鬆自在,可能在這裡靠著椅背就睡著了。請問你會選擇坐在哪一種人的旁邊? 2014年法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迪亞諾最美的一部小說《在青春迷失的咖啡館》中,女主角選擇走向陰暗的小門,坐在咖啡館最深處,如果非得與旁人同桌,她會選擇話最多的那幾個人。 從以上類似心理測驗的描述中,我們可以慢慢揣度出她希望自己盡量地隱形,因為在愛說話的人旁邊,她可以輕鬆自在做一個只聽不說的人。於是從進門到座位,再到人際互動,文學家做心理剖析的結果,這名女子面對生活中無奈的事,她在躲、在逃、要捨。那麼她想要追尋、迎接和擁抱的幸福夢想,又是什麼?會在哪裡呢?這將是莫迪亞諾要為我們層層揭開的謎底,而這個謎樣女子的輪廓和剪影,容或就是作家本人青春年華的自我探索。 然而作家的寫作企圖又不僅限於此。他還要逆向刻劃這名女子,讓她在幽暗的小門裡、在咖啡座的最深處,突顯出這喧鬧之中的沉默者,有多麼閃亮!多麼顯眼!簡直令人不容忽視:「這家咖啡館雲集了各種怪咖,可如今隨著歲月的流逝,我幾乎要有一種錯覺,也許當年僅僅只是為了這名女子,僅僅是因為她的存在,才使得那家咖啡館和那裡所有的人,都跟著一起閃現出了異樣的光芒!事實上,所有人都浸潤在她芬芳的氣韻裡。」 我們從上述這段話裡,還可以發現作者內在潛藏著另一層寫作企圖,那便是追蹤躡跡,跟隨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的敘述模式,於是莫迪亞諾即以第一人稱敘述者興起多年後的回顧,來作為講術故事的開端。 猶如《追憶似水年華》的敘事,莫迪亞諾通過第一人稱「我」的回憶來描述故事中的女主人公,那其實是重新省思的過程,所思所想除了勾劃出對女主角的側面觀察,其實更重要的是作者想在此間追尋人活著的意義。 只不過歷來的大文豪,如:杜斯妥也夫斯基、托爾斯泰、托馬斯.曼等人,往往將回顧與評述的責任交給劇情中的某個人物,反觀普魯斯特則是將這份整理和爬梳生命史往作家身上自我承攬,也就是將他的省察課題直接以第一人稱,放在了敘事情節裡。 尤有甚者,此番回眸,還讓故事中的敘事者秀了一手老巴黎人對老城相對的熟稔與絕對的敏銳。這也是一個有趣的話題,我們姑且將它轉換成台灣。無論你居住在島嶼的哪一處,如果將你的眼睛蒙上,然後隨意帶你到一條街、某個小巷子,或者是一個小小的轉角處,再讓你睜開眼,你能不能在一分鐘之內回答這是在大台北、大台南,或是高雄的哪一個街區?莫迪亞諾可以,而且他認出街區的方式,你可能想不到。 「只要觀察周遭的人,聽聽他們的談話內容,馬上可以猜出這裡是塞納河左岸的奧黛翁交叉路口。」並歐且透過敘述者,莫迪亞諾還給了我們這個街區一片詩意和朦朧的想像:「這一區每到下雨天,天地之間便一片灰濛濛。」 最後我們還是回到女主角的身上,作家給我們足夠的暗示,讓我們直覺猜到她對自己實存的處境,強烈地不能認同。其中一件事,便是在她的名字上做文章。 這故事發生在某個午夜時分,女主角走進了咖啡館,當時「我」也在場,不料其中一位客人突然喊了一聲:「露琪來了!」女主角一臉錯愕,也有點擔憂害怕的樣子,但是隨即臉上便露出了笑容。這個笑容被解讀為心靈的解脫與放鬆。有了這個新名字,等於是被賦予了新的身分。露琪這個名字象徵著未來嶄新的人生。能夠與不願回首的過去切割開來,露琪感到欣慰,甚至於開懷!「我現在想來,她有了這個新的名字之後,反倒覺得放鬆了。是的,是放鬆了。」敘述者追憶道。 更重要的是,這位給予女性新名的扎夏里亞在呼喊「露琪」之後,他隨即站了起來,以莊嚴的口吻說道:「今晚起,我為妳命名。妳名叫露琪。」法文的原文是:「Jetebaptise」,它有兩層含義:第一層:「我為妳命名」,第二層含義是:「我讓妳受洗」。於是在這個一語雙關的法語詞彙下,女主角露琪完成了一次他生命中的蛻變。 (作者為東華大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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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所有的羊皆是幻境

詩/攝影 葉莎 一個牧羊人召喚一座山 一座山行過一群羊 天邊雲和牧羊人一起坐下來 看見一隻螞蟻扛著幻境奔跑 認識距離和友誼並不困難 和誰相約聚聚。散散 當身影越過彼此的虹膜 交談或不交談 認識輪迴和幻滅並不困難 山坡在冬天死去,春天復活 前一刻風中搖動的想望 下一刻在羊群的咀嚼中 開始腐敗 一隻螞蟻扛著一座山奔跑 一個牧羊人化為無數青草 所有的羊皆是幻境 在天空飄過來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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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褪青衣 暑中離席之二

文/蕭宇翔  圖/柯適中 我不是個特別迷信的人,但是許過幾次願。 第一次是在吉安神社,對著藥師佛石像,我許願S的心能夠和平,自由,好起來,只要能夠好起來,我願意少活一半的壽命。後來,S在離開我之後似乎漸漸也好了起來,但不知道是我的願望之故,還是離開我之故,或許這兩者是同一件事也說不定。 第二次是幾年前出遊到泰國,在據說很靈驗的寺廟(其實也不過就是某個觀光景點),銅盤上點燈許願,放諸流水。類似的願望,不同的對象,只希望掛念的人心中平靜,幸福。這時,眼前乍有物事(不是燈盤)自上游而來,很快也飄走了。我感到困惑,用力發願,竟然是以隨波蕩漾的形式而去,心中沒有絲毫堅實的感覺。我回神意識到剛剛河面上飄過去的,其實是一袋塑膠垃圾。 曾經我許願希望對方好起來,只為了撫慰自己作為一名陪伴者的焦急與脆弱。曾經我強力發願,最終所抵達的,不外乎欺騙,痛苦,疏離,未曾正視彼此,一昧期待人家轉好。但什麼是「好」?哪一種的好?誰的好?這樣的愛也是愛,實則把情感當作籌碼,趁勢豪賭輸掉了。 ● 真誠是沒有念頭的,不下判斷的,因為人心之間,若來回往復思量到了一個極致,判斷已經消失了,蛛網平攤了重量。人的無念,是一種既複雜又清澈的結果。 真誠是關懷與尊敬,沒有爭奪、換取之目的。真誠的人面對他人,從不掩飾,不假裝,不隱藏,也不美化。或原諒,或包容,而不擔心對方的離開、反擊、冷淡,或反目成仇。 真誠待人,才知道一切賞罰與對錯,不只在自己心中,也在他人心中。自我與他人活在同一個世界裡,往返校正才能識見真實。凡賞罰與對錯都有其道理與原因,並沒有「赦免自己」這件事。若有,也只是將自我與他人隔絕,活在更痛苦的鏡宮──只為了撫慰自己的焦急與脆弱。這不是自愛,而是自毀。 很久以後我知道,唯有自愛能夠愛人,或者說,自愛的終極目的,竟是為了更誠懇地愛人。我不再許願了。 ● 很少,但不只一次向喜歡的人告白,對方這樣回絕:「你太深沉了。」每次都不很明白這個意思。我喜歡詩,平時向所有人分享我喜歡的詩。詩的原則是深沉嗎?不,詩的原則是真實,意思是,我以我的本來面目示人,並不覺得這有深淺之分。「你太深沉了。」我不明白,不對,也或許我明白,然後我會說算了,我明天就會愛上另一個人,就像對方安慰我時說的:你有能力,有權利,也有機遇,能去愛任何一個別人,不必是我。但人的心並不是那樣運作的,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每當我想到對方,我仍然會心悸,在床上縮成一團,緊抓著棉被。 愛的感覺每一次都感覺那是一生一次,最後一次。我是這樣一個平凡,愴俗,活得小心翼翼的人,並不特別。唯一不同的是,我寫作。我總想等待最好的狀態,用最好的文字,紀錄我最好的情感與思想。但什麼是最好的?這又是一個迴圈般的疑惑。 我喜歡布羅茨基、楊牧、坂本龍一、木心,是因為他們屬於容不下謊言的那種人,從不放過自己的那種人,更重要的是,他們也都會犯錯,且從不掩飾自己的錯。這令我感到安心,或者說真實。我與他們活在同個世界,謝謝他們,用錯誤,讓我明白自己與他們活在同個世界,一個殘缺的世界,但,嘗試贊美。 (本專欄作家為台大台文所、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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