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踏莎行 無人閱讀的詩

詩/攝影 葉莎 在初秋出走 發現轉角掛著一幅雨的畫 用色淡雅,一些斑駁 夾角構圖 恰恰夾住陸離的夏日 未來此地之前 豔陽獨自豔陽 來到此地之後 雨聲淅淅,磚牆瀝瀝 如煙如絲的 皆是時光的印記 一盞燈凝視黑夜 一個樑柱甘心傾頹 你撐傘在燈下走過 成為雨痕,或 無人閱讀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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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褪青衣 我的家教(上)

文/蕭宇翔 圖/徐兆慧 夏艷 童年彷彿一間凌空小閣樓,租賃的斗室搬來搬去,待得悶了,我上去晃晃。 舊物的塵皮一剝,宛然鮮亮盛于漆器之中,翻開看看,如此寡淡,如此安份,連光澤都是潤的,通通透透。乍看是灰燼,碰一下即要縮手。常常這樣,時刻在遺忘,這炭竟然還沒有燒完,在它灼灼的紅光結束以前,丟不得,所以就這麼寄著。 看著這看不完的東西,沒有痛覺,醒不過來。 我的童年其實很普通,聰慧一時招人疼愛,也招人怨囂。問題很多,能否得到回答全看大人的心情。喜歡的物事過目不忘,在後排罰站背了整年的弟子規,如今一個字想不起來。 喜歡美術,家裡只有一盒筆,不足十二色,我猶然起勁,因為媽媽說顏色能夠疊起來。什麼是「疊」起來,對此涉及空間的動詞感到好奇,顏色難道有體積? 媽媽想了想,坐下,拿起色筆。她原是學服裝設計,懂得剪裁。剪裁,一切美的心術不過就是剪裁。著色自然難不倒她。 有次我帶回一張描好了的圖紙,供有意者著色,回寄,參賽。畫中一座肅穆的廟宇,條枚瘦弱,尚且沒有神采,不自信,清癯飄逸的樣子。我卯力凝神,第一次學著用想像去建構出真實,一磚一瓦勉力疊上去。 寄出去了,每隔幾天我就問媽媽,有沒有收到信?什麼信?得獎的信。沒有。沒有嗎?我親自翻了好幾次信箱,找不到,才華說沒有就是沒有。 但是廟堂仍在灌滿風聲的木構之中挺立,線香燒出一尾又一尾蛻化的蛇,石獅咬著一環苦苦的鏽銅,小徑通往一棵不高也不矮的高榕,天空藍得很鈍,很沉,再沉一點就要把磚瓦壓出裂響。 我睜開眼睛,依然聽得到清脆的風水。世界處於凝塑中之全景何其壯闊。 這些東西,一口氣煙灰一樣散了,沒有了。費力寄出去,而從來沒有回音,這樣的事以後還有更多。   之二 花蓮地大,林田眾多,始覺人的卑小,那樣混跡於風景之中,如果在塞尚的筆下,幾小撇帶走,甚至從略也不為過。 花蓮縱使地大,也並非無親無緣的,我認得誰,誰認得我,濕冷的天,手往口袋一藏,默然點頭,匆匆掠過。然而袖手是不夠的,在這裡,人們要插翼才走得了。 出門,逢其左右都是山,都是海天一色那鈍鈍的藍,不免也就感到另一種孤獨,並非無緣無故的,是,恰巧是自願的沒錯。這樣的天地,有情人將迅速變老,無恨者將長懷虛無。 誰真的喜歡人群?那種身陷密林的感覺,況且我個子不高。 常去東湖。水上襯著芒草,紙菸燒完了回收口袋,我從芒草一片走出來,水影依舊是波瀾不驚。一切都是印象派,過目即忘也沒什麼所謂。 跨上機車往市區。媽媽從桃園來看我。 想休學,我在電話裡哭著說。母親說:不要急,我去看你,你明天有沒有空? 用想像去建構真實──真實很遠,很輕的情況下,尚可以想像建構。 我第一次知道真實那麼沉的。愛,因毀滅,燃盡,而急疾收縮的龐鉅質量,我不行,我搬不動。遺下雙人房一間,這蝸牛的殼,動輒碎了,膩然絆著我,合之則兩傷,搬之不能動彈。 我讀文學,卻僅只是愛,美,自由之鑑賞家,永不得其所以然。來到現實之中,既無法忠實於相遇,也無法忠實於分離。我是一個二流的人類,只忠實於絕望與遺憾,何其自私傲慢。 美其名為懷念,實則是猥褻。 「奧維德眺望著遠方,說:男人,你要什麼? (男人總覺得自己是蛇,因為他是一名養蛇人,捉住蛇的時候,總感覺鱗片嵌入了自己。) 男人說,我要水。女人說,他整天只要水。奧維德說,給他血吧,血是蛇之水,他只是渴了。女人說,我以後怎麼辦?奧維德說,去懂得蛇的心,他不會變回來了。女人說,為什麼?怎麼學?奧維德說,愛你的丈夫。」 我停下打字,收起手機。   (本專欄作家為台大台文所、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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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未曾褪色的紅山茶

守候 文/黃筱婷 圖/黃騰萱 夜未眠,突然想讀蕭紅,沒有目標的從書櫃裡隨意抽取一本書,是蕭紅的〈生死場〉,隨意翻閱其中一個段落;北大荒黑土地的冬雪凜冽,使得動物與人類不只忙著生,同時亦忙著死,這裡的動物和人類是平等的,非生即死,沒有誰比誰還要高尚什麼的階級對立,比的是誰在這土地上能夠不被刺骨寒風給擊倒在地;大家的生存機會均等,但等到冰封的雪天之際卻是個個都沒有把握,東北的風兒與嚴雪實在太過砭骨了,那般沁入骨髓的冷透只有走過一遭方可體會…… 讀到雙眼略顯酸澀,外頭漫天星斗的夜晚已然深沉,抬頭瞥了鬧鐘一眼,竟已快過完子時,躺在床上等待入眠,卻怎麼樣都無睡意,這就是蕭紅文字所給予我的後座力;每次讀完蕭紅之後,迎接我的便是整個無眠的夜晚,但始終不會因為無眠而放棄閱讀蕭紅;蕭紅的文字就是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她血淋淋的書寫那個封建時代的一切,貧窮者微小如塵埃,只能由人踩踏輕賤,女人是生育的機器,倘若生不出孩子,就是家族的千古罪人,活該被活活折磨至死方休,生活在那樣的一個時代,也難怪蕭紅要出逃了。 她積極逃離故鄉呼蘭小城的一切,遠走哈爾濱、青島、上海、日本,經年累月輾轉流連各個城市,卻是遍尋也尋不著她丟失的安全感;蕭紅也許是個骨子裡帶有反叛氣息的女子,但她其實只是想要完全主宰自己的人生,只是她沒有料到,人生呀,就是一場無法回頭的賭局,蕭紅賭輸了,而且全盤皆輸,輸的徹徹底底,無翻身之地。 在蕭紅七十一歲冥誕時,我拎著一只行李箱,遠赴哈爾濱這處雪寒之地,只為到呼蘭小城西崗公園內的蕭紅衣冠塚前,親手獻上我的悼念與一束黃色菊花,聊表我對這位民國女作家一生際遇的惋惜之意。 當飛機即將緩緩降落於哈爾濱太平機場時,我看到窗外那廣袤的黃色土地與蜿蜒曲折的黑龍江,無止盡的荒涼是我對眼前這片黑土地的首要印象;所有乘客魚貫地步出機艙門,往停機坪移動,撲面襲來的寒風只有零下二十度,我瞬間才知曉生活在這樣嚴寒的氣候之下,那該是有多麼的不容易;每個人身著厚重外套,毛帽、圍巾與手套成為那數天來的基本配備,每日所見,都是白色的落雪與無葉片的枝椏,舉目所及皆是一片冷寂。 黑龍江的江水冰封已然有數月之久,許多人在上頭悠閒滑冰,甚至開著賽車在冰道上奔馳,我無法窺見厚重冰層下的滔滔江水,只能手握一杯不到數分鐘便開始急速降溫的熱咖啡,坐在黑龍江畔的冰冷石階梯上,望著那些在寒冷天際還能夠咧嘴笑開懷的人們,還有不遠處完全不被雪天所影響的拱形鐵橋,奇異的是,寒冷竟能夠讓纏繞己身已久的思緒變得更加清楚,這約莫是這片黑土地所要贈予我的禮物。 在蕭紅不算多的作品中,我尤其欣賞〈生死場〉,〈坐禪三昧經〉裡提到「生時所保惜,死則皆棄捐,常當念如是,一心觀莫亂。」寥寥數句偈語便言明人生所要面對的問題非生即死,活在人間時務必要時刻珍惜與感恩時光,當死亡的列車將至之時,便要全然無罣礙的放下,往彼案花的那端前行,生死平等存在於權貴與庶民之間,與金錢權力的多寡沒有任何關連。 位列民國四大女作家的蕭紅,成長於貧瘠的北大荒之地,加之其之後坎坷的情路人生,沒有人比她還要了解飢餓、寒冷與受人白眼的處境,因此蕭紅總是直面的書寫死亡,她書寫著東北貧瘠農村的女人們,宛如牲畜一般的被踐踏凌辱著,每天都有不同的人與牲畜出生及死亡,時間一久,農村裡的人們也就習以為常了,他們冷眼看待周遭的生與死,恍若一切都和自己沒有丁點關係,他們的心早已經被刻苦的生活給打磨得麻木而沒有任何知覺了;蕭紅書寫了殘忍的死亡、病痛的折磨、人性的泯滅,她的文字極其鋒利殘忍,卻也血淋淋般的真實。 蕭紅畢生最為尊敬的魯迅先生在上海閘北區的住所內,一口氣挑燈夜戰看完了〈生死場〉,魯迅形容當時周邊死寂一片,僅有幾聲狗吠作陪;我並無魯迅先生的才氣,每每讀完〈生死場〉都是一場帶有些許自虐式的閱讀體驗,讀完之後只覺胸口彷彿被一顆大石給壓得無法喘息,緊滯的壓迫衝擊著腦門,蕭紅的筆鋒刀刀見骨,我卻瞧不見那淋漓的鮮血,只有空氣中漸次擴散的血腥味,直至入睡前那股濃稠的腥液氣息依然在鼻腔中擴散;我心中暗自想著,那豔紅的明亮血液就如同蕭紅,是一朵未曾從我心褪色的紅山茶,「山茶孕奇質,綠葉凝深濃;往往開紅花,偏壓白雪中。」紅山茶的花朵在白雪中特別的顯眼,只可惜蕭紅的一生著實太過悲涼,盛開的季節過於短促了,還沒來得及享受人生的繁花勝景便悄然孤獨的謝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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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閱讀時差

我們計算每張臉孔與臉孔彼此的時差,作為閱讀啟程時,所需攜帶衣物厚薄多寡的依據   凝 文/姚時晴 圖/張秀燕 沒有人敢否定文字的價值,在一排書架之前。每本書的封面巨大,如圈圍白日與夜晚的框。各自精雕一縷魂魄的黑暗與光明,以一條分割晝夜的子午線裝訂理智與瘋狂,碎裂與完整。 在每個隆起的鼻樑,勾選自助或跟團的旅遊選項,精心篩選引起興趣的主題。我們計算每張臉孔與臉孔彼此的時差,作為閱讀啟程時,所需攜帶衣物厚薄多寡的依據。檢查當次旅程是否應該攜帶雪帽和大衣,或防曬乳液和遮陽帽。行前仔細聆聽專家在序言中,預告當地氣候的溫度與溼度,以及降雨機率的百分比。以翻頁的動作,轉換日夜交替帶來的冷熱溫差,用書籤隔開轉機停泊的休憩,以折角頁數登錄旅館的門號,在每張頁面的空白處書寫旅行見聞的隨筆。 將書歸位,同時整理好行李,在下個旅行到來的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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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簡政珍詩學隨想 歧義是美德?

文/簡政珍 圖/柯適中 二十世紀的文學是歧義的時代。但同樣是歧義,詩的美學有造作的歧義與自然的歧義之別。有意的做詩可以造就聳人聽聞的歧義,而吸引某些批評家關愛的眼神。自然的歧義則是在符徵浮動中顯現詩想像的活潑性,而沒有造作的痕跡。進一步省思如下: 一、歧義可能是一種美德。當符徵從象徵和符旨固定的意義中釋放,文學是探索意義的可能性,不是統編意義,而是產生歧義。意義最有意義的是刺激另一個意義的產生。符徵的流動性促成這種可能。 二、但,一旦「歧義」合法化,很多詩人可能躲在歧義裡製造歧義。躲在歧義裡,詩人可以遮掩想像力的不足。他可能玩文字遊戲,甚至以遊戲宣稱:所謂詩就是營造文字的迷宮。他更可以在任意的遊戲中,宣稱詩全然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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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水丰尚書/桃花源 與 司馬樓:常德的詩人遺跡

風和日麗 文/秀實 圖/盧博瑛 01 常德市即古之武陵,為晉朝詩人陶淵明〈桃花源記〉起首所述的「晉太原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現時常德市下轄二區六縣,桃源縣即為其中一縣。此縣被認為是陶淵明筆下的理想國桃花源的所在。第六屆張家界國際詩會完結後,我坐「動車」(相對於高速鐵道列車,指普通的火車)來到桃源縣。來接風的是「桃源詩社」的一聚詩人。 桃源縣流傳著一段歌謠云:「桃花源,仙人住。小山雞,飛上樹。」十二個字寫出了此地的自然清幽與環境共融,與城市大道如矢、車馬喧囂的景象截然不同。這個民間詩歌組織,竟然設於道教寺廟「桃川宮」裏。早上我們邊喝楊梅酒,邊談論詩歌,午間稍歇,便開始遊覽桃花源了。今日的桃花源成了一個著名的景區,有遊覽車穿梭。「尋向所誌,遂迷,不復得路」的情況,已不會出現。整個桃花源設有十個站點,我們遊覽了桃川書院、景區北門、桃花源酒店、桃花山、秦街、景區南門六站。桃川書院始建於唐,當中留下靖節先生詩句的書法石碑:「薔薇葉已抽,秋蘭氣當馥」。桃溪極美,花木相映,好比人間仙域。一如中唐詩人韓愈的「船開棹進一回顧,萬里蒼蒼煙水暮」筆下所詠。 溪畔有「淵明祠」,祠旁有「方竹亭」。此亭建於明朝萬曆23年(西元1595),本名桃川八方亭,八面八角,三門四窗,牆體雪白,亭頂翠綠,簡樸雅致,一說這裏的竹子都呈方型,故名。我仔細觀察,以手撫摸,並不如所言。淵明祠內還有其他景點如「桃花觀」「秦人宅」「玩月亭」「遇仙橋」等勝景。當中玩月亭是因中唐詩人劉禹錫的〈八月十五夜桃源玩月〉詩而得名。當日詩人中秋夜於此賞月,今朝我重臨,此景無差,此情相通。 據聞景區內有劉禹錫草堂,在雞鳴谷口,是五間相連的草屋。劉禹錫被貶常德,常寓居於此,深宵對月苦吟。但因天色漸黯,錯失遊覽機會。 桃花源一般認為是虛構之事,與孔子的「大同世界」,愛爾蘭托馬斯·摩爾的「烏托邦」,英國簷姆士·希爾頓的「香格里拉」,同是現實中世人的幻想寄託。但我國南齊時代地誌學家黃閔在〈武陵記〉中有這樣記載:「武陵山中有秦避世人居之,尋水,號曰桃花源。」可見桃花源實有其事,非盡是詩人想象。 02 常德的市花是梔子花。此花清香潔白,花瓣同心。劉禹錫曾有〈和令狐相公詠梔子花〉:「蜀國花已盡,越桃今已開。色疑瓊樹倚,香似玉京來。且賞同心處,那憂別葉催。佳人如擬詠,何必待寒梅。」此詩是和大詩人令狐楚所作。令狐楚當時是朝廷上最著名的詩人,其詩「宏毅闊遠」,每成一詩,「人皆設傳」。然事實是,令狐楚的梔子花詩並沒有留存下來,詩名也在歷史長河中湮沒。而劉禹錫非但有詩,在常德更有紀念他的「司馬樓」。詩名並非可爭(任官、有錢、活動多)之物,最終還是讓作品等待時間的審判。 劉禹錫因為推行朝政改革而被貶常德(古稱朗州)十年,任司馬一職。司馬是刺史的輔佐,然無實權。但詩人樂觀豁達,貶後回京,留下〈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與〈再游玄都觀絕句〉兩詩。有「玄都觀裏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的名句。其言外之意在諷刺無疑。但經歷一連串風波,劉禹錫也老了,他六十四歲時寫的〈酬樂天詠老見示〉有「身瘦帶頻減,髮稀冠自偏。廢書緣惜眼,多灸為隨年。經事還諳事,閱人如閱川。細思皆幸矣,下此便翛然」等句,充分顯出詩人的智慧。官場傾軋,恩將仇報,然年邁不衰,便即人生的贏家。 司馬樓座落於常德市柳葉湖區。柳葉湖屬洞庭湖,南臨沅水。為常德市最美的自然景區。「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乃劉禹錫筆下的柳葉湖。我在常德三天,兩訪司馬樓。一次是湖畔晚宴後,徒步湖濱。司馬樓的燈火照亮了寧靜的湖面,彷彿詩人夤夜仍蟄居樓上,慇勤修書,為百姓向刺史建言。我們在親水臺看黑夜中的柳葉湖,對岸常德城的燈火如篝火般燃燒。隔天天氣晴好,午後我們又驅車來訪。司馬樓前的雕像清晰可辨。此像高4.2米,詩人衣袂飛揚於煙波浩渺之上,身旁兩隻白鶴,其一展翅,其一低首。白鶴是仙禽,曉得伴詩人側勝於伴君側。 白天的柳葉湖風光明媚,環湖諸山皆雋秀可觀。波平如鏡,煙水浩渺。我們勾留良久,閒坐於連廊亭閣上,清風浮雲,極其閒適。不覺天色漸暗,半日失逝。我們坐上行旅車絕塵而去,留下河山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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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會飛的痣及其他

詩╲攝影 葉莎 我們談過的那個夏天 後來成為被摧枯的荷塘 拉朽的日子低垂且腐敗 這一天荷花走出夢境 成為抓不住的鴿子 走在異國的街道 天空的臉龐佈滿會飛的痣 (忘了告訴你,我略知痣及其他) 長在天空淚堂下的那隻鴿子 此刻正在輕啄羽毛 牠多愁季節,善感雲霧 長在天空唇上的鴿子 左盼這株桃花,右顧那片葉子 (錯綜的天空,佈滿複雜的命運) 你關心鴿子飛或不飛 我想著遙遠的荷塘 及桃花的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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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珍惜‧擁有 等待一朵蓮

文╲攝影 林少雯  來印度一個月了,在最熱的夏季,給佛光山沙彌學園的小出家人講課。 印度的夏季該是乾熱的,今年卻幾乎天天下雨。雨中,課餘時我總是守著那方荷塘。荷塘一開始是平淡無奇的,因為今年新栽的荷,才開始長出葉子。我從小小一片荷葉,像浮萍般貼著水面時,開始守候,早中晚總要看它幾回。起先荷葉的空隙中還能見到水面,水中倒影著天空、白雲、飛鳥和草坪上那棵高大茂密的木蘋果樹;不久荷葉挺水而出,片片抖擻著翠綠,層層疊疊,高高低低錯落有致的佈滿荷塘,將水面全都覆蓋,水中的天空、白雲、飛鳥和木蘋果樹不見了蹤影,只剩一池田田荷葉,感覺就要擎天。 沒幾天,荷葉間鑽出一枝花莖,頂著一個粉紅色的小小花苞,芙蓉出水了!像極一個害羞的美人兒,將整張臉都遮了起來,還緊閉著眼和嘴。我就這樣日日夜夜守候,想著她、念著她、心裡都是她。 如是,美人兒漸漸抿嘴微笑,漸漸瞇著慧黠的眼,但仍是猶抱琵琶半遮面,花苞依然包得像一顆不肯開放的心。 這樣守了七天,終於見到花苞頂端張開了小小的金口,像魚兒在水中喁喁向天,花瓣即將開展了嗎?今天?明天?白日?夜晚?一顆心懸念著,擔心錯過她張開花瓣的那一刻!想聽她綻放剎那發出的輕微「潑」聲。 第二天黎明時刻強風豪雨,心中記掛著那朵將開放的蓮,該不會在大雨中開花吧?她經得起這麼大的雨澆淋嗎? 待天明前去荷塘看那朵蓮時,竟不見了!再仔細尋找,不是不見了,而是不在她原來的位置,她已開放,卻被雨水打趴,倒在下方的荷葉上,見了叫人不忍,讓人心疼啊!見她娥眉深鎖且花容失色。開放該是歡喜且熱情如火,卻如此孤寂而殞落!真是我見猶憐! 見我徘迴荷塘,沙彌經過時,也會過來跟我一起看那朵蓮。 「老師,真是無常!才開就謝了!」 「是啊!無常迅速!」 尋思沙彌說的話,小小出家人對佛法、對天地萬象、對人生真理已有體悟。果然平時聽經聞法沒有白聽,昨天跟他們講蘇東坡的「赤壁賦」也聽入了心,文中有一句「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挺符合這朵蓮當下的實況也。 花開花落總無常,那是自然界現象,勿須傷春悲秋,但身為資深文青,感懷仍是難免。等待一朵蓮花開放,她卻在開放的當下即殞落,未免令人唏噓。 盼望多日的那朵蓮,沒有在月明星稀,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的的夜裡或天色微明的清晨,美美的開放,而是選擇在風雨交加、雷聲響動的破曉時分綻放。 她還有救嗎?我趕緊走近前去將她扶起,還好花莖雖有點軟弱和搖擺,但尚能直立;但是花瓣一半已然向內倒,黏在鮮黃的花蕊上。我小心翼翼的將花瓣一片片輕輕掀開,讓她開展成一朵蓮該有的樣子。她也爭氣的報答我,回復成一朵蓮的模樣兒!但看去元氣已大傷,精神不濟,隨時會倒下。每節下課我都去荷塘邊看她,為她加油打氣。 那天下午和晚上沒下雨,給她休養生息的機會。隔天一早再看她,她元氣似乎已恢復,挺過傷痛,活回美好清麗了,她靠自己的力氣亭亭玉立,站得像一朵迎著陽光迎著微風迎著希望的蓮!細細端詳她,真美,粉紅色的花瓣兒,圍起中心圓形的絲絲花蕊,花蕊中有鮮黃的蓮蓬,蓮子已歷歷可數。不少蜜蜂聞其清香,紛紛前來採蜜,嗡嗡嗡地在花間流連不去。 為這朵蓮慶幸著,想到她美麗清新的模樣兒,神采奕奕傲視荷塘,應該的,她是這方荷塘今年開出的第一朵蓮! 被她感染,我也神采奕奕地給沙彌上課。第三節課時,忽然下起大雨,用傾盆不足以形容雨勢和雨聲之大,我在圖書館給沙彌講課,荷塘就在圖書館門外,但我忍住,直到下課才出去看她。 可以想見,如此嬌弱之姿,如何抵擋強雨的摧殘,好不容易回過神的花瓣兒已被打落幾片,躺在下方的荷葉上,飄零的感覺頓時浮上心頭。看來,這朵蓮,已不堪折磨,不知還能撐多久。 果然第二天早上再來看她,花瓣兒已全數萎落,一片不留,荷葉上片片落紅,七零八落的堆疊在一起,雖然粉紅依舊,卻已失去生命力。昨天沙彌為她加油的聲音猶言在耳,她卻已香消玉殞,魂歸離恨天! 望著空空如也的花枝,沒有了荷花的嬌顏,讓人很懷疑她曾經開過?是的,她確實開過,那是一種有;她很快殞落了,成為無;荷池依然,荷葉搖風,田田有致,蓮的來和去,有和無,在天地間激不起漣漪;何況,有,反面是無,有無是一體的兩面,就如煩惱和菩提同樣是一體的兩面,其實,是一不是二。美麗的蓮,她來過,剎那璀璨,她走了,逝水如斯,未嘗往也! 蓮走了,在沙彌和我心中留下美麗倩影,她的嬌柔和壯烈均歷歷在目,還留下一莖珍貴的蓮臺。是的,蓮臺!蓮臺才是希望!那是真實的存在! 蓮臺,指的是蓮蓬,其中有蓮的果實,即蓮實,俗稱蓮子。蓮花在含苞時,蓮蓬蓮子即已含蘊於花蕊中。在佛教裡,將此生態比喻為漢語中的「藏」,有「含藏」之意,所以蓮的境界,含藏於蓮實之中,有無量的功德,那是廣大且莊嚴無比的世界。蓮中之胎,恰如胎藏,可孕育蓮葉、蓮花、蓮子、蓮藕,如同母胎孕育嬰兒, 佛教的「如來藏」思想即是沿襲此觀念而來,認為眾生內在皆具有如來佛性,猶如蓮實含藏於蓮的胎藏之中,種子經孕育、生長,則能開出真如的花朵。 這胎藏中孕育的種子,被比喻為「佛性」,為大乘佛教「有宗」的核心思想,禪宗亦認為「人人皆有成佛之性」,才可能經由修學成佛之道而證悟成佛。 《華嚴經》云:「無一眾生而不具有如來智慧,但以妄想、顛倒、執著而不證得;若離妄想,一切智、自然智、無礙智則得現前」。《大方等如來藏經》亦云:「善男子!一切眾生雖在諸趣煩惱身中,有如來藏常無染汙,德相備足、如我無異!」《究竟一乘寶性論》中亦說:「眾生貪瞋痴、妄想煩惱等,塵勞諸垢中,皆有如來藏。」意指娑婆世界眾生儘管有諸多煩惱妄想,但無損於我們內在的如來藏性。只要修行,去除塵染,人人皆可成佛。 人人皆有佛性,為如來藏學派的學說之一。北傳中國後,成為涅槃宗的中心教義,也影響到漢傳佛教各宗教,如地論宗、天台宗、禪宗等,成為漢傳佛教中很重要的教義。 蓮來了,蓮去了,留下蓮實,留下佛種,在沙彌學園,在每個沙彌心中,在我心中。等待第一朵蓮,已等到;等待胎藏的如來種子在沙彌學園孕育成熟,才是最該等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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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林邊手記 走,到鹿特丹街頭拾趣去

文/攝影 翁少非  走,一起到鹿特丹街頭逛逛吧。 鹿特丹,荷蘭第二大城,六0年代的世界第一大港,二戰時被納粹狂轟亂炸、大火延燒數日,使得整座城市頓成廢墟,然而戰後卻能浴火鳳凰般的重生,並成為全球矚目的摩登城市,實在讓人驚奇。 早就聽聞鹿特丹的建築不俗、逸趣橫生,今朝來此半日遊,心頭有「鹿」亂撞,便戴上愛德華·波諾博士(Edward de Bono)《教孩子思考》書裡那頂「趣味面思考帽」去尋寶。果然,布萊克車站巨型圓盤的遮雨棚,好似外星人飛碟,心緒馬上隨著它飛離塵凡。 新瑪斯河的河岸餐廳,露台大陽傘還縮著身子睡覺,有位穿制服的員工來了,他拿出鑰匙一打開廚房的門,被禁足整晚的燻味,就像聽到下課鐘響的小孩,一股腦兒的衝出門,你打個噴嚏,說:「早安。」意外的,引來員工回應你:「Goedemorgen!」 這條街的紅磚牆散發台灣情,既熟悉又親切。有一家理髮店的招牌夠藝術的,牆面懸掛藍白色旋轉燈,燈旁水藍色的梯形板上寫著「社區理髮店」,「shop」的op被設計成一把剪刀。 最有趣的是長方形的櫥窗上,除了貼有紅白藍色旋轉柱,還貼有長得像肯德基爺爺的白髮白鬍男士,等著剪刀、梳子的伺候。往裡面瞧,還沒營業,椅子上空空的,但你彷彿看到小時候的你,被祖母帶到剃頭店,坐在架在理髮椅上的洗衣板等著,乖乖的等著。 轉個彎,威倫斯沃夫大樓矗立在眼前,它的附樓有一個九十公尺高,四十五度的斜坡,很眼熟,那是電影《Who am I》裡,影星成龍從上頭急速滑下的場景,著實讓觀眾捏了一把冷汗。在這齣戲裡,他扮演失憶的情報員,不知道自己是誰。 嗯,人生斷了層,若不知何以接續,誰不會茫茫然呢? 主樓頂層垂掛「Run your way」的巨幅廣告,有一位穿運動裝的女生,露出潔白牙齒,雙手擺動的跑著,好像在說:跑起來吧,跑向前方吧,別再一直想「我是誰」了,努力跑向健康的人生吧。 多幸運,《Who am I》與「Run your way」兩者原本不相識的句子,此時卻在你的心頭交融演化,心鼓就被敲得咚咚地響。 小時候,你老以為每種物品都有自己的「家」,造句曾寫「媽媽帶我到鉛筆店買鉛筆」,這憑空想像的句子,從此就被同學拿來當笑料,他們笑得前仰後合的模樣,到現在你都還記得。 不過,你的童心並沒有因此崩壞,如同至今你仍深信童話裡的糖果屋,還藏在某個遙遠的森林裡一般。 不是嗎?現在,你的前方就是一枝好大的鉛筆,《格列佛遊記》或是《傑克與魔豆》裡巨人遺落在人間的鉛筆吧。 坐在車站地面廣場的椅子上,你抬頭仰望這座六角形、筆尖朝上的「鉛筆屋」。嗯,住在裡頭的孩子好幸福,不用媽媽帶他到鉛筆店買鉛筆了,這枝筆夠他寫千百個輩子也寫不完。 朝左邊看,就是赫赫有名的「立體方塊屋」,整排淺黃色的外牆,突出的屋角高懸在半空中,聽說建築師布洛姆(Piet Bloom)的構想,是受到童話森林故事的啟發,每棟房子代表一棵樹,每個方塊就是它的樹屋。 在城市的水泥叢林裡建造樹屋,布洛姆的童心未泯呀。 「在樹林裡找一棵樹,搭建樹屋當秘密基地」是許多小孩子童年時的夢想,你錯過了,現在這兒目睹,也算補償了。 廣場的人群多了起來,享有最美市集盛名的「大市場」(Markthal)開市了。這棟建築佔地約足球場大,正面是拱形的玻璃帷幕,兩側是公寓樓,裡面可住兩百多戶人家,拱廊裡設有百個攤位、二十多間商店或餐廳,地下層有一千多個停車格。除了生活機能完善,市場又具多元文化生態,每年都吸引好幾百萬的外國遊客來此一遊。 而你,最喜歡的是挑高四十公尺的彩繪壁畫,它是目前世界最大幅的彩繪作品。你仰頭,眼前全是鮮豔的、翠綠的蔬果,有香蕉、葡萄、草莓……,哇,每個都盛裝打扮,準備去嘉年華似的,那就去加入童話詩人楊喚的〈水果們的晚會〉吧! 在市場裡的越南小攤,六歐元買了三個雞肉春捲,坐在廣場飛碟旁的長椅午餐,市場玻璃帷幕映著鉛筆屋和方塊屋,陪你邊吃邊回味,回味這趟童趣盎然的鹿特丹街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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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花田繪寫 吻別在永夜

詩/田運良 圖/林瑩華 揭開光亮,可以將永夜落幕了。 吻罷難分難捨,愛愁更纏結糾雜 徐徐撫慰驚惶慌亂,淋著無聲晚幕 自言自語地隱絮暮雪炊煙 陶醉於惘惘情堪浮世 相思綿長不思量,傾憶如鏽悵惘   歲時無盡,看透彼此新綠的秘密 想念還蜷縮在永夜角隅,仍苦心構思 織著早該出芽長葉的,好夢原型。 錯過對永夜的無心眺望,眾聲消隱 攪擾心的澄澈,於是繾綣纏綿 這吻,理應藏有悽涼美絕的故事傳說 甚至佈滿青苔斑駁的洶湧紅塵 或急急一場致災的太陽雨   訣離就停在那時記憶淺深 盼見殘留幾許情戀,望切入浮塵 趁跌跌撞撞奔回潛意識同時 永夜已悄悄殤遇於斷懷 悄悄擁抱昔往、悄悄眷念故舊 也悄悄吻別兼程趕來的行色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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