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花田繪寫 年華隱忘景

詩╲田運良 圖╲林瑩華 忘記哪幅現世風景內 曾還埋隱著媚俗的稀微年華 極目遊牧巡望,汲汲覓找昔憶曾經 看穿大規模寂寞染著點點色塊 也窺破繽彩錯落間某種玄虛構圖 透出野趣蘊義,更嵌進時尚經典 彩繪幾筆便抵達了前塵駁岸,淡薄了情恨   時光裡厚厚裹著夏末的孤寂 濃淡疏密向背兼有,像懸蘿垂蔓 散撒篩落,於是光陰醉倒了眸深 追隨色藝的牽領,探進神秘 歲月回音傳唱意猶未盡的誤讀 請容蒼老風暴繼續肆意蹉跎   豪情塗繪上夢的死生纏綿 簡簡單單擺好天地佈陣 色層參差疊落,可行可望可居可遊 等記憶釀藏讓出最荒蕪的景深 青春便能揮霍光影氤氳 沿著美學邊緣往滄海桑田逐一告別 年華裡正藏著童話樂園的眾聲喧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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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蒲扇輕搖的盛夏

文/王丹丹 攝影/洪美麗 月季花像一個穿著粉紅色衣裙的少女,在綠葉中翩翩起舞;牡丹花開得更加嬌媚豔麗,香氣撲鼻;門前那幾棵老楊樹,也長滿了綠色,像一把撐開的綠絨大傘。丁香花的氣息彌漫在空氣裡,樹隙間柔和的光線散落在整個盛夏裡。時間好似定格,靜靜地停留在這片時光裡,一切都那麼恍惚。關於盛夏的故事,他們都在講著自己的語言。而我記憶裡最美的盛夏,則是那些蒲扇輕搖的舊時光。 在兒時的盛夏裡,瓦藍瓦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火熱的太陽炙烤著大地,河裡的水燙手,地裡的土冒煙。空調還是一個很遙遠的物種,就連電扇都是不多見的存在,而這時的蒲扇則是絕對的主角。 蒲葵扇俗稱蒲扇,質輕,價廉,是東方應用最為普及的扇子,亦稱「葵扇」。它製作簡易,都是直接取天然蒲葵葉,裁成圓形,周邊有用竹條固定的,也有縫上布邊的,細聞起來有股類似於麥秸和青草的味道,充滿著濃濃的鄉土氣息。炎夏可用來扇風,得一份清涼。 那時候,奶奶還尚在人世,到了伏天的時候,她才會把蒲扇拿出來。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直到確認乾淨如新後才會使用。漫長的夜晚,一聲又一聲的蟬鳴充斥著耳朵,一股又一股的熱浪躁動著身體,我在輾轉反側的夢境與現實之中來回掙扎。每每這時,都會有一股涼風安撫著我,我知道,那就是奶奶的蒲扇。 涼風有信,奶奶的一把蒲扇會從黃昏一直搖到深夜。很輕很輕,她總是生怕稍微大一點的聲音,就會聒碎我的睡意。那把土黃色的蒲扇承載了太多的流年,它的柄由於長時間的把握,變得圓潤而有光澤。扇面邊緣有的地方破損了,順著扇面的紋路開了裂,絲絲縷縷,毛毛糙糙的,像極了松樹針,也記錄了奶奶對我的疼愛。 農村的夏夜,總是非常的漆黑,但是繁星又是那麼的閃耀。每天吃完晚飯後,大人們會各自拿著一把蒲扇,到街上聚集聊天,小孩子們則跟在後面。那時候,沒有電視,沒有可樂,沒有網路,沒有電子遊戲,我們用最原始的快樂,抵消著最炎熱的天氣。我們聽著父母們講的故事,暢遊在光怪陸離的世界裡。我們乘著蒲扇的清風,就能夠直上高高的青雲。那時候真好啊,一把蒲扇,一彎西瓜,就度過了整個炎炎夏日。 奶奶說過:「蒲扇扇風是有講究的,絕不可以沖著頭扇,否則是要著涼的。」直到多年以後,有一天吹空調的時候,那風口直沖著我的身體,涼意鑽心,我忽然就想到了奶奶的話。原來她說過的話,早就紮根在了我的心底,只是她已經去了天堂很久,很久。 如果可以,我多想回到那些蒲扇輕搖的盛夏裡,再喊一聲奶奶,再感受一次她那蒲扇裡的涼風。任時光悠悠,在那一搖一搖之間,它永遠是我記憶裡,最美的一道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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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詩是文字喊痛的聲音

文/紀小樣  圖/江舟  西元二O二二年二月杪,俄羅斯總統普丁派兵攻打烏克蘭! 不是說好了同文、同種,甚至也有共同的祖先嗎?這樣親密的關係淵源,仍不免兄弟鬩牆、兵戎相見!以此來看新華詩人語凡(曾國平)的《查無此人》似乎很有「Déjà vu」(既視感)。 戰爭是人造的最大苦難。「燒光殺光搶光/就會查無此人」──逃難、飢餓、死亡……;不是彷如昨日,而是就在眼前。中國近代史的「八國聯軍、七七事變、日本侵華、八年抗戰、國共內戰」……,語凡詩中歷歷在目「東來的強盜、從盧溝橋到香港、上海到武漢」,難道我們「記得的名字都要刻在墓碑上」? 多麼矛盾嘲諷!講「仁」幾千年的中華(儒家)文化,又要靜看「天地不仁」,又要歷經幾千年的國家戰亂、民族血淚與生民流離?這是《查無此人》最永恆龐闊的背景嗎?如果人如螻蟻之生,那麼戰亂應該就是宇宙的暗物質、暗能量了。語凡《查無此人》成詩的諸多意象片段,無非告訴我們:詩是文字喊痛的聲音! 子輩現今的血液裡還在自豪著漢唐榮光;父輩過去的現實中卻是歷經著戰火離亂。在朝不保夕的日子裡,只能卑微設想「用什麼方式/把自己活得比一塊頑石還久」。因為不同的生命際遇與生存條件,必然讓忙於生存的父親無暇深知這個喜歡詩詞儒風……文明兒子的心緒;而又是那樣「剪不斷、理還亂」的生命血脈與生活情感──鏈結、拉拔、牽扯……「想要遠離,卻更靠近」? 類似朱自清〈背影〉的父子情結,語凡再次演繹──始於不解纏結而終於諒解繫念,故有詩,深情留下;60首組詩是時空與人生的切片,架構出一龐大敘事詩的規模,以「亂針刺繡法」將多元、綿長、壙闊的時空交織,筆繪出近代華人在新加坡的移民辛酸血淚圖譜。此圖譜的背後所倚,可謂「縱深寬廣」:時間軸有漢、唐、宋、明、清、民國……朝代貫系,甚至遠溯考古到五十萬年前的「北京人」;空間軸有黃河、長江、黃浦江……上海、北京、南京、西安、武漢、重慶、香港……以及台灣諸多城市;母土的經脈在秋海棠葉與詩人的血液、腳印裡氾濫竄流,詩筆便如此縱橫經緯──面串起了中華大地、海外華人活過、愛恨悲歡過的千古風流與卑微人物。 細說從頭,是歷史的惡意還是「幽默」揶揄?家鄉雖在福建「永定」,子孫卻因戰亂到域外飄蓬──苦難就要從詩人父親生活的客家土樓漫延出來了:   你的故事太長/剪了還是/亂  成/滿紙的血……/你的故事  太短/在歷史中/佔不到一個  字//要說/就從你的皺紋、  頭髮說起/從你的飢餓說起  /或者,從你的鞋/走過的山  山水水說起……   鞋子掉了/背包丟了/故鄉留  在火裡/愛人在水的另一邊  ……/為了一頓飯/走了八千  里/八十年……   飽嚐戰難流離的父執輩,畢竟是被飢餓深深烙印過的,無可厚非總在相聚的餐桌上諄諄教誨後世子孫,然後不知不覺就「把太多神話與苦難,壓縮在一碗飯裡了」;所以「搖晃的海,流浪的路」,詩人的父親必然更要保留住舌尖上的一點鄉愁,練就一身好廚藝,「一道道客家山水/被他搬到湯裡菜裡」、「一碗飯總是故意盛得很滿」……好像這樣就可以「吞下故鄉山河」。或許腸胃的消化線有多長,逃難拉出來腳印線就有多長;讀者當可看出《查無此人》章句中隱藏著不少身體與心靈的悲辛與「補嚐」,更可以看出「南洋新地」的血淚愛恨……移民生活史。 異域初始,必然抑鬱;戰亂流離──身體的飢餓堪忍無進,思家念親的淚眼難抑有出。照片或許是對抗「查無此人」的一種方式,是現實之不可得,情感記憶最具體的連結。語凡詩中諸多提及父親的舊照片,逃難倉促攜出、緊揣在懷囊的二維影像,變成臆想的多維依據──多少暗夜獨自撫之,幾乎要把那時光泛黃的紙張掐出血來……,甚至兒孫未曾親眼得見的曾祖母出殯畫面,經過詩人之手也能魔幻寫實,透出冰冷:「鑼鼓聲從照片中偷跑出來/震耳欲聾……/滿座的衣冠/化作紛飛的雪花/我手觸照片/一片冰寒……」。 《查無此人》從不安定的福建「永定」出發,在風沙波濤的新加坡再安身立命,以龐大的時空為背景,蒲公英的種子為角度,一一列數了身生其間的移植生活,旁及家族枝幹,甚至探入了民族/國族的流離苦難、歷史榮光、山川風物、文化盛事……,字裡行間,可以看出語凡的血脈尋根,更可以看出其詩藝浸染與文化孺慕。譬如台灣詩壇洛夫、瘂弦、鄭愁予、余光中……諸多詩家的字句沾染與意象薰陶,以及大漢盛唐、詩詞(不可避免的李白與蘇東坡……)文化名人的追慕──封狼居胥的霍去病「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蔡倫造紙/印上我的詩句」、鄭和下西洋「寶船泳入我的夢境……還有子曰詩云」、「讓四海知我中華」,諸多歷史風流人物在其「詩維」周旋,從神遊到親擁;有機會進而慢慢邂逅了正要起飛的「父親的國」,「初遇不會睡覺的/上海灘」、紫禁城、天壇與長城……,新鮮過眼,但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心緒憾動,可算聊解了地理與歷史文化的鄉愁,詩中甚至也額外記錄了語凡年輕時隨新加坡「星光部隊」到臺灣培訓的印記履痕。 作家王鼎鈞在《左心房漩渦》說過「故鄉是祖先流浪的最後一站」,日久他鄉變故鄉;故鄉是情感的鏈結牽扯,畢竟新加坡是語凡身生之地,當有「魚尾獅身」的圖騰印記(當然也曾寫過詩給魚尾獅),但其內心大致應有較多中華文化的自豪認同。《查無此人》從開篇NO:1到終篇NO:60都提到了「黃色臉孔」,此或因其血緣天賦與所思考、藝術詩寫的表現符碼「中國文字」使然。 「查無此人」,一般經驗與書信郵務有關,一置入時空龐大的背景,未嘗不是你我芸芸眾生的命運;能夠阻礙或改變歷史長河流動的,只有那些微乎其微能夠「立德、立功、立言」的人物。而《查無此人》卻是「獻給父親」的心事與史詩,語凡或許想要盡人子之力,為父親留下一些平凡卻「不朽」的見證! 《查無此人》多處以「樹」點染意象,可見出中國人「安土重遷、落葉歸根」的思維隱喻;此外,「魚」之意象在詩中亦屬常見。蓋「樹」屬木質,而「魚」屬水質;一在根性附著,一在隨水流離──這兩種不同屬性的意象拉拔,當可為海外華人移民的境況象徵。 而綜觀此一詩集,名詞變化動詞之諸多「轉品」,除能一新耳目,更見證詩人語詞運用之靈巧嫻熟;更有許多豪氣干雲的意象詩句;詩中「矛盾語法」也值注意,此處就不一一列舉,讀者可以尋此散落的珍珠,修磨轉之,串起自己的珠綴。筆者以為,修辭技巧,甚至「意象」經營,大致皆可學以致之,惟格局「氣象」,多依先天秉賦,修養或可小成,而語凡偏有獨厚;所幸詩神亦有眷顧,語凡休火山廿年,不凡復發,創作辛勤,持續噴薄赤道熱力,努力開創自己詩學的高原,並經年不墜,以其量、質、變、速……多維向度推廓中南半島獅城(詩子國)的新詩峯嶽。對此龐大結構詩章,語凡囑我篇幅兩千,此處已過,而勢難暢筆。或留待他日! 「你以為自己出來了」嗎?其實不過是流落遠方──勉力將苦難凝結出差堪人意的花果;終究是「農」的傳人,放火或圜割果樹枝幹以求豐收的伎倆,是否就是「歷史對待我們人類」的一種啟悟?歷史或許早就鋪好分合軌道,只是在等不同的車次、車廂運過人群血肉、愛恨情仇,劇本無論怎麼寫,必有「鐵騎和狼煙」、「戰與火」,相對也就一定會有「被迫」或「自願」的流離與流浪,而我們必然還會有「新故鄉」與「舊鄉愁」。 但真的會《查無此人》嗎?拋不掉的血緣膚色、母語鄉音、情感愛恨與文化鄉愁,卻又要把人的愛恨血淚種入土地,去澆灌歷史的飢餓與饕餮──多少血淚凝鑄天地之不仁?從個人生命、家人親情、家族血緣、民族離散乃至國族的戰亂承傳……,一圈堆疊一圈,纏繞糾結著我們的大小年輪。讀者當可見微知著,《查無此人》六十段切片,拼繪出生命的尋根圖──沿著時間的軸線與地域的經線,語凡筆斧縱剖橫砍,削出了個人史、家族史、甚至(獅/中)國史……應被後人記住的──生命、亂離與成長之血淚斑痕;欣見暗夜裡有人錘鍊字句意象,寫出昨日的根脈、今日的分枝與明日的花果,更樹乳琥珀凝成了一些時光之流裡不被歷史記載的螻蟻塵灰。 時空磅礡的背景,祇為人物風流的舞台。歷史「滔下」,有人千古;但其「饕」下,更多人無名──此其為「查無此人」之所由來也。在偏走輕薄短小(截句、俳句、微型詩)的時代詩壇,語凡的《查無此人》是對父輩的認同、弔念,奈那已是回不去的故國;雖不免有憾,但多少還有彌補,在心的轉角,「父親的背影」已「化身一頭路過的雄獅」(埋骨認同新加坡的深沉隱喻),更被語凡之詩化入無垠無邊的「星空與海洋」;被生活與責任淹沒的渺小人物(多少華人家庭的父執輩,如語凡之父)無怨無悔,也不無心酸地成就了更多的中華兒女、中華文明:   你留給我唯一的舊錶/停   了,又走了/你留給我的故  事/停了,又要出發/你沒有  留給我的/我都會一一找到   幸詩人語凡留下《查無此人》,可為華語史詩略添一筆春秋華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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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沙漠中的彼岸花

文/黃筱婷 圖/張秀燕 埃及啊埃及,你是迴盪於我夢裡那似有若無的一方;埃及啊埃及,你的歷史年華無人可精準丈量;即便時光流淌,你依舊是那朵傲然挺立在那沙漠中的彼岸花。 在我的旅行清單中,有些地方是一輩子必定得要去那麼一次的,埃及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 彼岸花其實就是俗稱的「石蒜」,但它還有個很神秘的名字:曼珠沙華,有著紅、白、粉紅、黃等各式顏色,曼珠沙華常與死亡或者分離劃上等號,更有傳言在通往幽冥界的路上即開滿了遍地的彼岸花,這自古以來被視為不甚吉利的花種,卻為我所鍾愛;尤其是那有著鮮血般嫣紅花瓣的紅色彼岸,就像那位於非洲東北角的埃及,擁有千年歷史的文明古國,廣闊無垠的沙漠隨處黃沙滾滾,即便顏色較為單調,依然掩蓋不了其芳華;埃及是那傲然挺立於沙漠中的彼岸花,形似小燈籠的花朵,正直勾勾地引領我前進拜訪,一探這神秘國度的真實與虛幻。 我搭乘大韓航空從仁川機場轉機,明亮簡潔的各式化妝品店鋪在候機廊道上一字排開,我隨處找了間咖啡廳落座,如往常一樣的喝著熱焦糖瑪奇朵,翻閱著印度詩人泰戈爾的漂鳥集,詩集內的那句「讓生命如夏花般絢爛,讓死亡如秋葉之靜美。」每每讓我想到埃及尼羅河西岸那已然掩埋土裡千百年的皇家墳塚,幸而這些墳塚並不孤單,因為它們有著尼羅河緩緩流淌數千年的陪伴,這條埃及的母親河早已觀盡無數死亡與重生交錯的靈魂。 將身上的臺幣換成埃鎊,我緩步走出開羅國際機場,七月炙熱無比的暑氣鋪天蓋地而來,那一瞬間讓我覺得全身的水分似乎都已蒸發殆盡,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已然真實來到這與臺灣相隔千萬里的非洲土地;此時的埃及氣溫已然高達五十度,只是日夜溫差變化極大,到了夜晚溫度會一下子落入十度左右,溫差全然不影響我對埃及的憧憬,金字塔、木乃伊、獅身人面像以及那數也數不清的墳塚,都是領著我一人前來這片非洲大地的異國懷想,只為這沙漠中的鮮紅彼岸花。 搭上人擠人的公車,我在靠窗位置坐下,窗外清一色盡是土牆式的房子,有的甚至尚未建造完成便已有人居住,打聽之下這才知道,埃及人是賺足了一筆錢才會蓋一層樓,因此一樓有人居住而二樓僅有土磚牆壁的房子隨處可見,久了大家也就見怪不怪了,從窗內看出的開羅市景就像被套上復古濾鏡般,帶著濃重厚實的泥土顏色;不一會兒的時間,終於抵達位於開羅郊區的吉薩高原,吉薩高原最為人所知的便是建於第四王朝的大、中、小三座金字塔,最大同時也是最為古老的即是埋葬是法老王古夫的「古夫金字塔」;位居第二的是 「卡夫拉金字塔」,考古學家曾推測此座金字塔被盜墓賊所侵入過,而象徵法老王至高無上權力的獅身人面像便是在卡夫拉金字塔前方,傳說十九世紀拿破崙率大軍攻入埃及時,曾將獅身人面像的鼻子用大砲打下,不過對此說法我心中多少還是存有疑惑的;體積最小的則為「孟菲斯金字塔」,在這座金字塔的前方還有三座階梯樣式的金字塔,模樣則和後方使用切割好的巨大石塊所建造的四角錐狀金字塔大不相同。 隔著一段不算遙遠的距離,我終於看到這聳立於沙漠中已然千年之久的神秘建築,滾滾黃沙的碎粒紛飛在金字塔與獅身人面像前,耳邊定時傳來老城區裡清真寺那唱誦可蘭經文的人聲,古與今如光影般虛實交錯於周身,一切是如此的突兀卻又理所當然。 在開羅待了幾天,我搭乘臥鋪火車往南前往路克索,在埃及乘坐臥舖火車是個新奇的體驗,火車雖稱不上豪華,但對於旅人來說一間上下舖可容身的小小房間也已經足夠,只是在臥舖火車上沒有浴室所以無法洗澡,不過也就一個晚上的時間,也還算可以忍耐就是;十小時的車程裡一共會供應兩餐,吃完晚餐後工作人員便會來到各個房間,一會兒下鋪的座位就搖身一變成為我的床位;我躺在下鋪,喬了個舒適的姿勢打算寫日記,突然瞌睡蟲莫名襲來,聽著火車行走於鐵軌之上的喀啦聲,車身也固定搖擺晃動著,沒多久便已進入夢鄉,等到工作人員敲門時已是隔日早晨了,此時僅還有一個小時的路程便可抵達路克斯了。 路克索的舊名為底比斯,這裡最為人所知的便是路克索神殿、卡納克神殿及帝王谷了;我先到路克索的市集隨意逛逛,想尋些較為道地的街頭小食嘗嘗,最後我點了份烤麵餅,剛烤好的麵餅像是一顆膨脹的氣球,冷卻之後便可以利用裡面中空的部分夾入雞肉、鷹嘴豆及蔬菜食用,手中的麵餅在口中越嚼約香,是可以保餐一頓的便宜小吃;突然間我看到在市集出口有一家果汁店鋪,現榨的天然果汁是在熱天的埃及旅行時最不可或缺的飲品,我點了杯芒果汁,老闆以飛快的速度將芒果切片放入果汁機,前後不到十秒鐘的時間,玻璃杯中那比夕陽還要澄黃的芒果汁便完成了,忍不住一飲而下,口腔內盡是芒果清新的香氣,這杯簡單的芒果汁是時至今日我還難以忘懷的清涼飲品。 在路克索所在的尼羅河西岸便是許多法老的長眠之地:帝王谷了,埃及新王朝時期的法老王因擔心被盜墓,因此將陵墓建造於這隱身於山腰谷地間的隱密處所;帝王谷的腹地相當廣大,因此必須從遊客中心搭乘接駁車進入,沿途盡是堅若磐石的峽谷地形,也難怪法老們會選擇在此地長眠了;目前帝王谷已經挖掘出六十餘座的法老陵墓,一張門票可以免費參觀三處陵墓,因要定期維護各個墓室,所有被發現的墓室為隨機開放,各墓室均有所屬的代表編號,內部以木頭鋪成好走的棧道,也方便遊客能夠近距離欣賞墓室內的彩繪壁畫與象形文字,這些壁畫與文字多數已有三千年以上的歷史,儘管有的因歲月而斑剝脫落,但卻絲毫不損其美麗痕跡,其中最常見的便是法老王乘坐太陽船步向重生旅程的壁畫;我在墓室裡待了許久,仔細端詳壁畫上所描繪的埃及神話故事,感受埃及這朵沙漠彼岸給予我的無限震撼。 在埃及的每一天,眼前所見盡數是動輒上千年的各式古老建築,它們讓埃及成為非洲大地上的一顆璀璨珍珠,大部分法老的遺骸已被移至開羅博物館的王家木乃伊展室,展覽室終年維持恆溫,那些在帝王谷被挖掘出的法老就以其身前的死亡姿勢悄然躺在玻璃櫃中,儘管人們可用近距離的方式細細欣賞,但還是有許多的遊客匆匆撇過一眼隨即離去;許多人對木乃伊望之卻步,但那是見證埃及王朝曾經真實存在的最好證明,也許還有許多墓室尚未被發掘,就讓那些未被發現的法老們以這樣安靜且安詳的方式沉睡在他們曾經最引以為傲的國土之下;我想著在法老所長眠的那片幽冥之地,應該也盛開著有著鮮紅花瓣的彼岸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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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踏莎行/涉水而過

詩/攝影 葉莎 最後一隻羊涉水而過時 忘記將水聲帶走 這麼多年 疲倦的蹄子和一條河流 時常在夜在心中奔馳 我涉水抵達彼岸時 時光已剩下枯枝 森林的濃綠恍如夢境 當河面的浮萍向左 向右飄移,在靠近夏季的地方 盛開一朵兩朵白色的思緒 思緒在此岸彼岸之間 無性分裂繁殖 一株嫩芽、幾片葉子 一片森林 和無數羊群踢翻的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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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林邊手記 夜賞奧黛麗‧赫本劇照

文/攝影 翁少非 房間裡掛有赫本《第凡內早餐》的劇照,讓旅人能浸染在美好的氣氛中。 夜泊荷蘭代爾夫特(Delft)小鎮,A13公路交流道附近的一家旅店。 意想不到的,推開房門就撞見牆上掛有奧黛麗·赫本的電影劇照。眼睛一亮,滿滿的驚喜湧進心田,鎮日旅途的勞頓霎時全消。 沐浴後泡杯咖啡,坐在沙發上啜飲,欣賞這幅赫本在《第凡內早餐》(Breakfast at Tiffany’s )裡的經典鏡頭,它和電影《衝突》(Serpico)裡有一幅畫面同樣,特別讓你難以忘懷。 改編自真實故事的《衝突》,由艾爾·帕西諾扮演滿懷理想的員警,他積極勇敢,破案率很高,但因為不肯與同僚一樣收賄,受到猜忌與排擠,原想「兼善天下」,只好退到「獨善其身」,但惡勢力仍不罷手,設計陷害他。督察組展開調查,他得出庭作證,使他更深陷被謀殺的危機中,後來果然被暗算重傷,所幸撿回一命。 年輕時觀看這部電影血脈賁張,社會黑勢力如此的巨大殘暴,要吞噬伸張正義的獨行俠,最後雖然贏得些許的勝利「警界終於承認有不法之事,但僅限於某條街的某幾位警員」,但全是他付出許多血淚代價換來的。 電影THE END,他拄著杖踽踽而行,一隻老狗陪伴他走到站牌,坐著等候黃昏的街車,低沉的小調音樂揚起,銀幕上打出醫生的話「你左耳失聰,右腿不良於行,陰雨天時還會隱隱作痛」。 英雄的結局竟是這般落寞?你看過的克林·伊斯威特所扮演的大鏢客,行俠仗義後,總在輕快的口哨聲中揚長而去的呀!你的拳頭不禁捏得更緊,捨不得他,為他抱屈,直到現在。 一九六一年上映的《第凡內早餐》被歸類為「愛情喜劇片」,描述從鄉下來到大都會發展的男女主角,經過一番折騰後,男生遠離被包養、女生放棄嫁金龜婿的「寄生模式」,他們在離別的最後一刻,找到真實的自我和彼此的真愛。 坦白說,看多了公式套路的愛情片,這部片子你沒有特別的感動,倒是片頭讓你印象深刻: 紐約曼哈頓區的清晨,一輛計程車停在第五大道Tiffany公司門口,女主角赫本所扮演的荷莉,下車後走到櫥窗前,邊吃早餐邊看裡面的商品,而後走回家睡覺。 櫥窗裡到底有什麼東西,讓這位打扮時髦的女孩一大早就如此的凝視著?原來,Tiffany是專門銷售鑽石、珠寶、手錶等精品的名店。年輕美女與璀燦寶石同框,美麗的張力十足,非常吸睛,但牽動你心思的,是藏在她墨鏡裡的眼神,一種由欣賞、羨慕、喜歡、希望、夢想因數所凝成的眼神。 你的心弦顫動起來,赫本這幅「想望」的劇照直指人心,劇中的女主角荷莉是我們的代言人,在世俗凡塵中打滾,有誰不希望自己能「時尚優雅」的過活呢?這幅畫面映射了凡眾的想望,難怪會成為經典鏡頭。 好幾十年了,「挽髮髻、戴太陽鏡、穿黑色小禮服的赫本,拿著麵包和咖啡邊啃邊喝,目不轉睛地望著櫥窗的背影」,連同「有夢最美、希望相隨」的意象,一直駐留你的心田,並時時提醒你激勵你。 對你而言,夢想和希望,不單是美學,也是動力學。 一九八六年,美國密西根大學教授Markus和Nurius提出「可能自我」(possible selves)理論,認為「自我概念」裡含有未來的導向,包括「希望我」和「害怕我」,兩者都會觸發人們勇於計劃與行動,去達成目標或避免發生。因為你喜歡也認同,還選這個理論為框架去撰寫碩士研究論文。 一九九九年,你在波士頓參加研習後,到紐約曼哈頓遊覽,特地走一趟第五大道,在Tiffany櫥窗前駐足,懷想電影現場。只是,赫本已於一九九三年因病去世了。然而,Tiffany至今都沒忘記她,把她吃早餐望向櫥窗的畫面,放在店裡的電腦螢幕上播放。 在這兒看到這張劇照真是幸運,難道是這家旅店跟赫本有所關連? 上網查。喔,赫本跟《安妮日記》的作者安妮同一年出生,母親有荷蘭貴族的血統。六歲時父母離異,母親把她從英國帶回荷蘭娘家,二戰,納粹佔領荷蘭,舅舅參加抵抗活動被處決,她為反抗運動籌募資金奔波,也到醫院當義工,曾好多次目睹猶太人被運送到集中營的悲涼情況,大大震撼了她的心靈。 原以為赫本一生都光鮮亮麗,想不到成長的路途也充滿荊棘,歷經原生家庭的變故、殘酷戰爭的洗禮。 夜深了,你凝視這張劇照,感覺赫本的優雅美麗,更具練達慈悲了。於是,忍不住在Google Maps這家旅店的評論上,留言:「房間裡掛有赫本《第凡內早餐》的劇照,讓我們浸染在美好的氣氛中,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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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旅行途中

文/蘇家立 圖/李再儀 你不明白你為什麼出現在這裡,興許「旅行」一詞像個魔咒,將肉身遷往更安詳的場所,更像一條繫了活結的繩索,將你套入一幕視覺尚未攫取的風景:兩幅屋外的壁畫被道路切成兩段,恰巧你蹲在陽光的刀面,緊張兮兮低頭端倪自己是否少了重要的部分,非關想像,抑或想像之外的事物。 倘若放晴是雨天的陰謀,那麼成列排好的機車、自行車,是否更是一種虛構──你沒有看見「有人」將他們停擺在那,當你驚覺時它們已在那接受溽暑的鞭打,輪胎下的孤影隨著時間挪移而慢慢調整說話的聲調──沒有人懷疑那就是種傷痕,和你肌膚上的水漬相似。你拍了拍其中一個坐墊,讓手掌感受謊言的溫度。 辣是一種痛覺。火辣的夏天,將你驅趕到此而非環肥燕瘦出沒的泳池,自有它的天啟。你收起陽傘收起疑問收起無語,誠心接受自己渾身濕透的現實。大雨剛剛肆虐過,因此天空如此蔚藍,像眼前的兩匹馬,你妄想左右眼各有一條鞍繩,但你實際上還蹲在反光鏡下,漫無目的地嘔吐,柏油路飄逸著昨晚綿密的交際與虛情假意的蕕味。 曾經,你也想騎上天馬,追尋一個燦爛的天空,那兒的白雲軟的像棉花,隨手可得,塞進嘴中雖無味道卻有莫名的飽足感,更無需調味,光是將雲塊嚥入喉中,彷彿連同風的流動、天空俯瞰地面的過程一併消化,這豈不令人興奮?但童話是有規矩的,和獨角獸有著相似的符碼,不夠純淨的人,是不被允諾騎乘天馬的──而在夢中你依然飽受拒絕──天馬嘶喊著、怒號著,不停拍擊著翅膀,抖落一根根羽毛,雙蹄不停地踏踩地面,揚起塵煙,逼得你不得不遮掩面容,害怕流淌的淚水落在土中是多麼卑微。於是你拒絕想像天馬,但開展在你眼前的這匹,牠的目光始終看向彼端,多麼超然,一如往常的純真,參雜了些許輕蔑。 異鄉人到哪,哪兒都是異鄉。你吐出的一分一秒早已釉上了冷色。你看向另一側的海馬:牠有著一雙動人的蝶翼,與天馬遙目相望,儘管是必然的一種調侃:有關於陸地與海洋、幻想與類幻想的衝突,你莞爾大笑,摘下高度數的眼鏡,蜷縮起身子,不顧旁人眼光躺在兩張畫之間。長出翅膀的海馬終究是不容於世的,而只要假裝沒看見那對翅膀,或是忘記牠被創造之前的定義,你企圖用自己的醜陋烘托牠們的美麗,好似一條扭曲的中年,襯衫口袋裡沒有地圖,皮包裡沒有支票,臉頰上沒有吻痕,手掌中一顆顆黯淡的光砂。 你不知道何時有人會報警驅趕你。你想成為《砂丘之女》那名被貼尋人啟示失蹤甚久的男子,而盛暑不過是大雨過後的詛咒,接著而來的楓紅,令你的肌膚爬滿陽光編織的秋,稍一抬手便是銀杏鋪敘。它們也曾經飛舞。不知身在何處的你,所有顏色在閉眼後都差不多鮮豔,如西風的尾巴輕輕拖著整片蔚藍。 最後你聽見了引擎發動和自行車解鎖的聲音。有人按了門鈴,有人匆匆應門,有人提著購物袋悄悄經過你,袋子外側滴著一顆顆藍色的光,晶瑩無比,往裡頭瞧似乎有一處仙境:每個人優雅地撐起傘,讓秋雨默默群聚在傘面,將心事摩娑得無比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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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文學院手記 有人問我畢業和快樂的問題

文/林宇軒 圖/熊妤 「學長什麼時候畢業?」話才出口,我就在同學們的尖叫聲中被拉出了研究室。後來才想起所謂的「研究生禮貌運動」──對於在所上待了四年的學長,這個起自關心的問候確實很不禮貌。雖然各類碩士在相關規章都是寫著兩年畢業,不過在文學院(尤其是文學系所)幾乎都需要更長時間才能完成這個階段的學位:三年是基本,四年不稀罕,聽過最久還有花七年才完成碩士、拿到學位的案例。能和一般理工科研究生一樣,在兩年準時拿到學位的文學院碩士生,可說是相當難得。 有些教授認為這麼長的時間是必要的磨練,但也有些教授也抱持懷疑的態度。畢竟,當同齡的朋友都已經在外穩定工作時,我們卻還在學校裡當學生,未來也不一定要走學術研究的路,「四年」換一個碩士學位確實是有些久。對此,有教授好心提供了實用的建議:入學前先想好學位論文的題目,每堂課的期末報告寫其中一部分;一學期的課程結束,學位論文也完成了一定的程度;兩年下來課修完了,學位論文也就寫完了。聽來確實不錯,只可惜這樣的規劃實在是太過理想,絕大多數的同學(包括我)在剛進研究所時都還非常茫然,無法確定學位論文要寫什麼題目。說是絕大多數,代表還是有例外。這幾天旁聽了好友同學M的口考,他以史無前例的「一年半」光速畢業,創下台文所碩士生近二十幾年來的紀錄。我們一群被戲稱為「應援團」的朋友在會議室後頭觀摩、學習,聽他脈絡清晰地講述研究成果。原以為會見到被教授輪番鞭打的現場,但實際上的過程比想像中溫和,論文也在兩個多小時後順利通過。 想起和M的認識,是在2020年暑假的原住民文學營。後來我進入台文所、和M成為同學後,才真正見識到了他報告時的精采表現和對未來的縝密規劃。看他除了能得心應手地處理學校課業,平時也透過各種方式持續關注原住民議題,週間更來往於建中代課,甚至額外協助原住民文學相關教材的編纂,如此行動力真心令人佩服。畢業快樂,可身為文學院研究生,畢業後不總是快樂的,要面對的難題也許更多。後來當我同樣被問到「什麼時候畢業」時,才發現自己也答不上任何話。台文所的Slogan是「立足台灣,放眼世界」。每當我想到畢業的問題時,只能抿一抿嘴,默默打開word檔,繼續在螢幕前埋頭打字。   (本專欄作者為台大台文所、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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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簡政珍詩學隨想 符號與象徵

文/簡政珍  圖/紀宗仁 符號有別於象徵,後者所蘊含的意義較固定,而前者是處於浮動狀態。假如以符旨用來描述被指涉的意義,象徵有穩當的符旨,而符號的符旨卻經常飄移。因此,若是要與象徵有所區隔,符號的重點應該從符旨轉移至符徵。現、當代文學所展現的不是意象或是敘述意何所指,而是意象及敘述如何產生。產生的過程在於符徵的發現與營造。換句話說,文學的趣味不只是挖掘作者所掩埋的意涵,而是發現符徵閃現的五彩繽紛。美學所關注的「效果」有時甚至比解析文本的「含意」更重要。由於符徵佈滿峰谷,詮釋是動態之旅。以旅程作比喻,閱讀美學強調的是旅行的過程,而非只是尋求符旨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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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採蓮記

文/陳富強 攝影/林少雯 雨季一過,西湖的蓮就開始疏摘了,疏摘,自然就是有間距的採摘,長得盛的,多採,長得疏的,少摘。每天清晨,船工搖著載滿蓮蓬荷葉的小木舟,泊在斷橋或柳浪聞鶯售賣。可售的蓮蓬荷葉數量不多,一天採摘的量,頂多也就是兩船,半艙蓮蓬,半艙荷葉,賣完為止。說好上午8點半開賣,但早起的,淩晨三四點鐘就趕去排隊。晚到的,連採蓮的船都不見蹤影,只看見湖面上接天蓮葉。 西湖的蓮蓬與荷葉,招人喜愛,自然有其道理。不說楊萬裏「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單是柳永的《望海潮》,也是膾炙人口,我熟讀到能倒背如流的地步,其中「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是千古佳句,也是西湖荷花的日常景象。夏天的西湖,如果沒有了荷葉連天,總會遜色許多。而探究採蓮人的日常生活,則更有無窮的趣味。 湖上的蓮剛開始生長,通常是在黃昏,和小女隔幾日就去曲院風荷一帶日行萬步。她惦記著湛碧樓一帶的荷花,尤其是蓮蓬。從尖尖的小荷開始,一天天觀察。她能記得那些蓮蓬生長的具體位置。沿著湖岸的荷葉或蓮蓬被人無端採摘,她會生氣。而離岸邊稍遠的蓮花,則長得自由自在,漸趨飽滿,她就很興奮。又記掛著什麼時候可以採摘,船工怎麼樣才能摘到這些蓮蓬。我告訴她,大可不必擔心,西湖養荷人,有專用的小船,可在荷葉間穿梭,如果荷葉長得太盛,則會從小船上搬下一只菱桶。這種桶,是專門為採蓮製作的,通常是橢圓形,桶底不深,吃水的分量,剛好一人乘坐。有了菱桶,最密的荷區,也可暢行。不過,為了避免手臂和臉頰被荷莖上的刺紮傷,採蓮人會戴上護袖和帽子。 小女對西湖蓮蓬與荷花的喜愛遠超我的想像。她把曲院的荷,看作自己的成長日記。問我有沒有採過西湖的蓮蓬,聽到我回答沒有,她稍顯失望,一臉落寞。但當我告訴她,年少時,曾經在家鄉的荷塘裏,不光採蓮蓬,還踩蓮藕,她就來了興致,非要問個究竟。特別是對踩蓮藕的細節,更是百聽不厭。 的確,在我的童年,那時的田野,還是真正的田野,一望無邊的平原上,除了偶爾可見一些村舍在竹林的掩映下,沃野之間,遍地稻穀,或者麥子。而荷塘,則是田野間最常見的點綴。說點綴,也不恰當。它們的作用,不僅僅是種植蓮藕,而是灌溉農田的水源之一。江南水鄉,河湖縱橫,土地肥沃,老輩子的人說,這裏的泥土養人,春天插根木棍子下去,來年就長葉子了。 荷塘與河流相連,有源頭活水。荷塘面積有大有小,大的有數畝,小的不足一畝。我們習慣稱這些荷塘為池塘。一到夏天,蓮花盛開,蓮蓬也在風中搖曳。我們幾個要好的小夥伴,放學不回家,割滿一背簍青草,這是家養兔子第二天的食糧。就去荷塘邊玩。說是玩,其實是偷摘蓮蓬,更重要的是踩蓮藕。到了池塘邊,脫去衣褲,縱身跳進水中,水草在腿間亂舞,魚蝦也驚得跳上竄下,如果眼明手快,手握一條竄出荷葉間的魚,也算不得奇跡。 池塘邊的蓮蓬早已被玩童們採得一乾二淨,只有池塘中心的蓮蓬,才會長得豐盈而籽粒飽滿,仿佛只期待我們去採摘。從小枕河長大,我們個個都是游泳好手,一個潛遊,可以從岸邊遊到池塘中間。那兒的蓮蓬又大又嫩,當我們輕扶荷莖,蓮花過人頭,從岸上眺望,看不見一個人影。採蓮蓬是我們的拿手好戲,折下一個,擲岸上,再折下一個,再擲岸上,接下來,就是踩蓮藕。這是個技術活。池塘從岸邊向中間,由淺入深,淺水處的蓮藕,通常只有兩三節,而池塘中心的蓮藕,也有長到四五節,甚至六節的。但我們從來沒有踩到六節的蓮藕,我們知道,蓮藕在淤泥下,能長到六節,但被我們踩挖時,無論多麼小心,也會被折斷。 蓮藕,之所以用踩,而非採,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會知道,踩和採的區別有多麼巨大。在淺水處,我的雙腳,沿著荷莖四周,在淤泥中來回踩踏,如果腳尖觸到蓮藕,就一個猛子紮入水中。這時,憋氣的功夫就發揮作用了。雙手向淤泥深處插去,摸到蓮藕,雙手拔河似地使力,但無奈水中有勁使不上,加上我們畢竟人小,力量有限。所以,經常只有掰斷多節蓮藕,取其中一節或者兩節,就浮出水面。 池塘裏,除了種蓮,也植菱。這些四角菱,遍身粉紅,稱紅菱。它們掛在菱葉之下,浮在水中。我們踩完蓮藕,也會摘一些紅菱,無奈只有一雙手,捧了蓮藕,就捧不了紅菱,通常需要遊上好幾個來回,才能將蓮藕和紅菱一起帶回岸上。 踩完蓮藕,遊回池塘邊,在夕陽下邊曬身子邊剝蓮蓬,待身子曬乾了,一個蓮蓬也吃完了,就順手摘一片碩大的荷葉,在中間挖個孔,套在脖子上,就是一件青色的荷衣,既涼爽,又漂亮。而那些蓮藕、蓮蓬,則藏在背簍青草間,大家若無其事進村,各自回家。後來,我們長大了,村裏的大人說起池塘裏的那些事,就笑著說,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幹的那些好事,誰沒有過小時候? 如今的鄉間,那些曾經一望無邊的田野,也被一個接一個的工業園區、住宅蠶食。而荷塘,也越來越稀罕。據小學一起踩蓮藕的夥伴說,田間的很多池塘,被填平了,建起了房子。看不到荷花,採不到蓮蓬,更不要說踩蓮藕了。我聽了,心情有些黯然。小夥伴說,你不如把西湖當作一個荷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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