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簡政珍詩學隨想 詩是一場紙上風雲

念驟如風 詩是一場紙上風雲。 報載的悲壯事件事實上是自己的事情,雖然它用的是別人的名字。不論寫詩或讀詩,由心靈的感觸到紙上的詩興成形,詩引發一些事件。這些事件遙遠如飄散的清音,如烏雲過境後雷鳴的尾聲,如噴射客機留給西天的殘影。 聲形沉澱成紙上的文字,卻激起詩人或讀者的迴腸九轉,好似一切都沒發生,但一切卻像漣漪過後的清冷。面對即將成為幻影的現實,事實上即是面對詩人即將飄散的自我。移情物化無所不在,而無所不在卻也暗示原有的自我已不在。 在旁人看來,作為一個有生命感的詩人是場悲劇,面對現實卻無力改變現實。但在演練紙上風雲時,詩人書寫了詩與自我的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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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埋霧日記 六月的變形記

詩╲圖 劉梅玉 夏日屋瓦是冰冷的 尖刺感的貼身物 附著在她的表皮層 在又冷又尖的起居室 她堅硬的中年 逐日變異為 一種軟弱的甲蟲 是多發性的孤寂 病毒源來自格里高爾 布拉格裡的黃金巷 通向他們 變形的家與六月 當一顆卡夫卡的蘋果 砸向生存的背部 不斷藏匿的愛與哀傷 跟著屋瓦 一起塌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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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祝 酒

無聲的樂章 詩/辛金順 圖/卓美黛 為所有的消逝舉杯,慶祝 此刻的我們 依舊存在於夢裡,活著、寫詩 看世間的人來人去   酒宴上的人尚未離場,時間如 迷霧,遮住了未來 我們舉杯,敬所有死去的人,也敬 所有活著的人   並為曾經來過這宴會的 而痛飲 而狂歡   而沉醉於話語躁動的酒氣之上 在舊的一年 和新的一年交替之間,彼此擁抱 彼此 肉身的逐漸枯槁   舉杯,並慶祝 自己,終將尾隨那些消失在 宴會中的古人 而成為   古人,也終將會在遺忘裡成了 遺忘的一部分 彷彿所有的一切,未曾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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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不曾落葉

詩/攝影 葉莎 在旅途中失物 望著空空的手腕 時間成為窗外流水匆匆 流水之側滾滾煙塵 在煙塵中失心 渙散的滴答恍若長年心搏 一旦杳杳,人如荒木 荒木如人 杳杳。迴盪 空空。填滿 匆匆。緩緩 滾滾的旅途已然冷卻 所有遺失皆未遺失 幾株樹在窗外刷地飛過 在心中挺拔經年 不曾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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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褪青衣 淺談譬喻

晚虹之逝 文/蕭宇翔 圖/黃騰輝 「促使詩人作出預言的, 僅為一小撮無形無備的塵土」 ──托馬斯‧哈代〈雪萊的雲雀〉 「自然就是羅馬,羅馬反應著自然, 我們看到它公民力量的形象, 在藍色雜技場般的透明空氣, 在曠野的廣場,在密林的柱廊。」 ──奧斯普‧曼德爾斯塔姆〈自然就 是羅馬〉 在詩中,譬喻(或者範圍放得更窄一點,意象)的反義詞並不就代表散文化。如果這麼想,未免也太小看了譬喻。 譬喻,在藝術裡,就是完美的真實細節,這些細節能對蕪雜不堪的「思想感覺」進行調停與干預。意象僅僅是其中一部分,譬喻是大得多的主題。綜觀而言,譬喻不是語言而是姿勢,是「生活在意識的邊緣」(梵樂希語),對一切語言學和修辭學進行降維打擊,換句話說,它反對一切分類、簡化、規格、系統、教條、定義。 譬喻無所不包,它有時是押韻規則,有時是刻意不押韻。有時是主題動機(Leitmotiv)有時卻是變奏(Variation)。當爵士樂評家泰德‧喬亞(Ted Gioia)論及頂級的爵士樂手如何即興造句時,他使用了「意向性」(intentionality)一詞,來形容演奏者全身心投入樂句的狀態,即興而帶著權威感,符合節律卻是反樂理的。無論它拖拍或是搶拍,高調或者呢喃,它都是自發,自信,自律。 而當這種音樂句法的理想型態出現於文學句法時,詹明信認為「這種暴力性意志的擴張(即強化)其實幾乎就是幻想的增長」。詹明信在此所指的是班雅明的「涉及空間的文句」,也就是《單行道》裡頭班雅明描述空間時的「意象化示演」,隱喻性的文句藉由一股無法被感知的暴力直接進入讀者的內心,改變讀者內心的基本結構,譬喻直接變成寓言,我們毫無懷疑或喘息的餘地。就這點而言,班雅明的文句是十足爵士的。相似性的閃光主宰了一切,譬喻和現實是不可分的,到了這個地步,隱喻學(metaphor)和轉喻學(tropology)可以棄置不談。這裡甚至也沒有現實,只有引文,引文,引文。 至此,譬喻,就是「擺脫既有現實」的熱望,是物件發出的吶喊,物件極力表現自我的熱望。對於作者而言,「細緻的觀察」已是一種形而上的原則,一種眼光與刀法,歸於必當。 譬喻(或者說完美的細節)在詩裡就是重力,一種向心手法,把一切拽向在黑暗中燃燒的核心。 譬喻之成功,取決於完美的細節,毫釐無所欺。一切都是想像,但是一切是如許和諧,完美,可信。或許,我們在這種和諧中所經驗到的,並非「趨近真實的想像」,正正就是真實本身。 所以奧維德《變形記》中的「少女變成樹木」之模型,理應是源自於一次對樹木的直接觀看經驗,這是觀察層面的事情,看得夠深,夠細,看出聯覺與幻想──看到樹木變成少女。譬喻就是從有窮轉向無窮,兩者同時產生關係。為了使有窮與無窮發生關係,古代人發明神話,作為對自身時代生活的譬喻。然而這些譬喻又全都源於現實生活的土壤。我們如何自舞中區分舞者? 譬喻世界就是現實世界,現實主義即形上學。而「既絕對又純粹的事實」反倒像是一種思想。什麼是絕對純粹的石頭?那一定是一顆存於思想中的石頭。 與純粹事實不同,詩歌是一門想像的學術,當我使用「光」這個詞的時候,我就是動用一切知識直接在造太陽,連帶一整個星系,而非取用、挪用、借用現實世界中那顆太陽的影子。詩歌之注視一物,迫其成為萬物旋轉的中心,非如此不可。 世界即語言,語言即世界,兩者互為彼此,何者更為真實?誰是誰的喻體或喻衣?有反譬喻這種東西嗎? 事實是,譬喻是一種雜食性動物,想要獲得一切,甚至不惜吞食它自己。 反譬喻詩要求一種平淡,平淡,這是多強烈的一種企圖,反而限縮了藝術表現的範疇,限縮於可預料的時機和角度(除非這是它的本意)。因為我們打一開始就知道它在技術上和主題上的邊界,它會像圖景碰到鏡宮,在它的自身框架內展開疲勞的拓樸。 通常,這樣的技術自縛,在最好的情況下,反而會使一個自我中心者的智性開始狂飆(譬如班雅明,安卡森,或者夏宇)。在最好的情況下,象徵即本事,本身就是有趣的,即便它是超現實風格的,我們面對它,接受它,從來不會因猜想它背後的意義而分心。 無奈運用這種技術的常常只能是凡人:那種不自信、愛抱怨、便宜行事的人。所有那些反譬喻的詩,難道不知道其自身整首詩就是一個平裝的譬喻?也僅此,粗糙地,附屬於(而非暴露出)它背後的意義:對譬喻抗議。 因為詩歌最基本的張力即「同時在寫兩個東西」,而「言說」,便是話語機器在使用人類的智力來協助壓縮這兩個東西,其淨結果,俗其名可曰詩意。 我會說「張力」是因為那兩個東西往往是相反的兩個磁極,在運行中時常想要彈開,造反,分散。而真正有效率的譬喻在它所處的位置上,能夠將兩者強力壓縮,賡和,和而能解。用學究一點的話來說,在此,「形式秩序對應於一定的心靈秩序」。(史蒂文斯語) 用譬喻的話來說:精裝書永遠比平裝書更耐久,悅目,這點我可以肯定。 帶有明顯挑釁主題的反譬喻詩所能抵達的地方頂多也就是一個拉長的呈示部,在發展部開始之前就已智窮計盡,像是飛機沒了汽油,建築沒了地基。它無法從自身的結構之中獲得存在而不假外求的愉悅。畢竟,我們能從鏡子的反射裡去期待些甚麼?或許只有鏡子的破裂而已。 那麼還不如一開始就摔碎它,讓我們在碎片中,在自然的反射與折射中,看見赤裸的熵。 (本專欄作家為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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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清雅飄逸流蘇花

文 / 陳得勝,攝影 /藍條紋 我和流蘇花有個約,每逢春臨大地,即前往石門水庫管理局庭園與之相會,蓄蘊整年英華的流蘇花開冰清玉潔,綿密優雅,亭亭如蓋,花如流蘇迎風飄舞,飄逸蘊藉。 冠蓋雲集、滿樹風華的流蘇花是春之雪,惠風徐來,珍珠白潔淨素雅花朵拂了一身還滿,且有幽香浮動,花飛香浮彷彿從唐宋宮廷舞出的舞伎,頭戴白玉流蘇步步搖,腰繫白絹流蘇舞裙,踩著平平仄仄的舞步,搖曳生姿一首首風情萬種的絕句;忽而輕盈迴轉,流蘇旋起朵朵雪花,飛舞仄仄平平的韻律,譜出一闕闕靈氣逼人的小令。 倏忽春風攜帶風情而來,流蘇花更是恣情飛旋舞踊千堆雪、萬重浪,如電影蒙太奇般跳接張愛玲筆下「傾城之戀」幽柔的畫面——白流蘇與范柳原緩緩漫步,特長是低頭的白流蘇,幽怨道出一代才女張愛玲的經典對白:「我沒讀過什麼書,是個沒有用的女人。」范柳源也不是省油的燈,含著曖昧的眼神對她說道:「沒有用的女人也就是最厲害的女人。」妙哉! 真佩服張愛玲給女主角白流蘇的命名,流蘇本只是物件配飾,卻能丰姿綽約引人注目,就像上世紀四十年代上海失婚女性白流蘇,唯有如流蘇花那般堅毅、隱忍、智慧,終能嫁得如意郎君范柳原,成就了美好的姻緣。 流蘇花樹高十餘公尺,卓然不群;樹皮堅硬結實,抗空汙屹立不搖。花繁似傘而雅,葉綠如翠可茶……既清雅飄逸,又深具勵志意涵,一季風華冠群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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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閱讀時差 每走一回便將路過的地標面孔銷毀,於是每天固定行進的路線就成為日日陌生的冒險

文/姚時晴 圖/袁圈  誰記得幼稚園借給同學卻沒有歸還的一枝鉛筆? 走了許久的路才發現仍在生活的迷宮中原地踩步,迂迴的過程留下的只有無奈的領悟。領悟到眼淚在事過境遷後的徒然,而匆忙趕的路只不過是之後又再次重覆踏上的同一條路。領悟到遺忘才是潛意識對自我的友善救贖,透過遺忘的淨空刪除,自己才得以在不斷繞回原點的日常路線中百行不厭。每走一回便將路過的地標面孔銷毀,於是每天固定行進的路線就成為日日陌生的冒險。 為了讓每日步行的路線永遠新鮮,替迷宮製造永遠有趣的奇蹟,我努力學習遺忘。遺忘外公送我的灰色玩具熊,遺忘哥哥被燒毀的華美紙燈籠,遺忘小學轉學的好友,遺忘中學病逝的小狗。像遺忘一枝忘記被歸還的鉛筆般,遺忘,一個人曾經受傷的右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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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二手書屋

文/陳祖媛 圖/白石  二手書屋,舊書攤是也。這個稱法多了文青味兒,能吸引年輕人的目光總是好的。學生時代愛逛的舊書攤早已搬離的不知去向,就像在校園遺失的腳踏車,舊書和舊腳踏車一定還在某個角落,等我。 從前的舊書攤大多開在學校附近,小小舖子擺滿從地板到天花板的書,凌亂有序。牆角堆著一摞一摞的書,有些用紅色尼龍繩綁著還來不及拆開上架。不甚流通的空氣中,瀰漫股書本散發出的陳舊的味道,是躺在老煙槍案頭上長年累月吸收的煙味,也或許是女人包裏的香水味,還是袋中的便當味兒,總之每本書的不同氣味,和著一塊兒在那一方小天地中就泛著淡淡的老學究的八古霉味兒。記憶中的老闆,帶副眼鏡,襯衫袖子上套著雙袖套。門口放把高背有扶手的藤椅,挨著的小茶几上放隻保溫杯和舊收音機。椅上的靠枕和破舊的墊子給人坐起來很舒服的感覺,老闆常坐在椅子上打盹兒。十足老舊的味道,也聞到了便宜的價格,吸引了不少愛書但經濟不寬裕的學子,如我。 拜網路之賜找到了幾間二手書屋,多開在捷運站附近。這間書店的名字有趣「胡思」,我腦子禁不住亂想起來,好奇心驅使非得走一趟才甘心。 站在書店門口有些遲疑,設計感十足的招牌,一點也不像傳統的舊書攤。走了進去,窗明几淨,整齊的書架錯落有致。天花板嵌燈的投射下,每本書精神抖擻的立在書架上,沒有舊的疲態,頂多是出版的年代久遠些,雖少了新書味兒,但也不見霉味。體貼的小木凳蹲在書架間的小道上,一屁股坐上,彷如兒時坐在漫畫店裏的小板凳上看《老夫子》的情境,差別的是我得從包裏拿出老花眼鏡。 窗外的行人匆匆忙忙,玻璃門窗將吵雜留在門外,書店裏安安靜靜沒什麼人,是喜是憂。我選了幾本書和店員聊了幾句,有些擔心他們的生意,更擔心二手書屋又將吹起熄燈號,只消一杯咖啡的錢可買本二手書。古人云「一日不讀書塵生其中,二日不讀書言語乏味,三日不讀書面目可憎。」書可是養顏聖品,翻翻書,會會書中的黃金屋美嬌娘,倒也不是一定要求取富貴利祿,至少是開卷有益。 二手書屋除了是舊書攤的進階版,更是經濟實惠的精神食堂。腦海中的舊書店已隨著老建物的拆除消失在榮景裏,但沒有消失在我腦海。很喜歡這句話,你的氣質裏藏著你讀過的書,還好讀過的書能有個去處。舊書攤也好,二手書屋也行,總之找個時間去尋寶吧!這個書屋喚醒了逐漸被遺忘的舊書味兒,在這兒我和曾經的自己相遇,甚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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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簡政珍詩學隨想/寫詩與瞬間

金色年代 文/簡政珍 圖/徐兆慧 詩人必須擁有寫作的空間才能叫作詩人,而寫作的空間是寫出來的。 他不只是生活的詩人,而且是文字的詩人,雖然作為一個生活的詩人可能更重要。不是生活如「詩」,而是內心不願接受現實的規範,總以某種瞬間的狂喜輕輕嘲諷既定的步調。 文字的詩人進一步想把瞬間延展成永恆,以文字的「形」取代言語的「聲」。人生的狂喜或感觸,皆來之於瞬間;但能體會瞬間,也即感受瞬間即將不再。 詩人想把某一瞬間凝結在文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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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埋霧日記/原聲帶

詩/圖 劉梅玉 有人被分娩 在構音的裂開之處 有人局部死亡 只能把自己 拼成一個 安全的無聲子音 老邁的臨海村落 窄巷的鐵門 拉扯北風的夜晚 她的耳蝸 將暗空的金屬毛囊 誤解成一場 來自胸腔內的陣雨 有時是 手掌裡的浪花 濺濕冬日的耳朵 潮汐聲與貝殼 沿著指尖 湧進微微發炎的中耳 進而湮沒 內耳的遠方 錯接亂碼的聽覺神經 接在日常的雜訊裡 那群人,時常 遺失他們的原聲帶 在多重偽裝的共聲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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