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褪青衣 暑中離席之 三

文/蕭宇翔  圖/卓美黛 仲夏夜 我當然知道自己必須對事理下判斷,否則的話,所謂文學,也不過就只剩下一些花言巧語。但有時,或者說更常,我覺得判斷無從下定,因為現實之細膩,渾然,錯綜複雜,無法輕易供人一廂情願地,或愛或恨。 而那些沒有說出口的,從未停止搖擺的,無法給定意思的,永不滿足的,不才是文學所追求的,跳動的心嗎?無論如何,我始終放不過的是我自己,我無法將我的思想和情緒,作為人生在世淺嚐即止的那種慈悲,情仇,或樂趣。   有次我在華湖次生林入口處,遇見兩男一女,他們和我一樣要進去,但找不到通往湖邊的路。那是春天,次生林變化大,一時看不見舊路徑的原貌。我決定帶頭尋找,天很快暗了下來,一回頭我才發現時間過去之快,我們高高低低地攀走,越過濕潤的泥濘地、灌木叢、蚊群、尖銳的樹枝、一層層姑婆芋,就是找不到湖。這時,我才發現隊伍後頭,那女孩子哭了,不是突然碰到了蛇獸的那種尖叫或暴泣。而是委屈,與焦慮佔領了她的四肢和表情,她不動聲色,僵硬地流下眼淚。已經到了極限,要求我們帶她回去,她甚至沒有發現自己在流淚。 我一直記得,我的第一個感受是不耐,因為我自認就快找到湖口了,就差一點點,一點點,為甚麼這個人就沒有耐心呢?為甚麼這個人體力這麼差還要來?然而不耐,很快地被我自覺,迅速轉為自責,自責越來越深。我憑甚麼覺得自己比較特別? 回過神,我的雙腳浸水了,手臂上滿佈刮傷,全身都是汗水,與叮咬留下的腫塊,與撓抓後的血疤。我停下來,帶隊掉頭。   來到北藝大的第一個學期,課堂上作品討論。同一篇散文,有同儕誇讚我技術很好,文字很好,結構很好;也有人說我的文字在某些地方缺乏同理心,有點憋扭,不懂得直取核心,未能真切地表達內心。這些,我或多或少有自我意識,卻未必可以更易。 同為詩寫者的琬融看了我的散文,現場給了一些技術性建議,在會後,突如其來地問了我一句:「你還好嗎?」我的印象很深,她問的不是會議上被稱讚或被批評的我,而是作品中的那個我,而作品中的我,恰好正是現實中的我。「你還好嗎?」我從沒問過自己這個問題。所以我愣住了,笑著說「沒事」,然後才回到一開始的疑惑。 我或許也把自己扔在隊伍的後頭了。   雨光  ◎默溫(試譯)   一整天星星自往昔凝望 現在我要走了媽媽說 你自己一個人也會好好的 不管你知不知道你會知道 看到舊房子在黎明雨中 所有花叢以水的體量 經陽光提醒穿透白雲 撫摸織物佈施山崗 來世那水洗的色澤 在你出生前已住了好久 現在不帶困惑地醒來 雖然整個世界正在燃燒   (本專欄作家為台大台文所、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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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風從荷間過

雨中荷影 文/潘玉毅 圖/簡昌達 人世間的風景,一旦進入神識和眼簾,總有一種哪哪都是的感覺。荷花便是如此。 荷花本是夏日裡的常物。六七月間,荷花開了,東向西向,南邊北邊,隨處可見它們的蹤影。它們開在景區,也開在曠野,開在「淡妝濃抹總相宜」的西子湖畔,也開在「天光雲影共徘徊」的半畝方塘。與其不擇地而生的習性相對應,不惟學富五車、標榜格調的文人喜歡看它們,鄉間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的農人也喜歡看它們。 荷花開時,初時是一個個花骨朵,它們從一片片翠綠色的葉子中間探出尖尖的腦袋,有紅色的,粉色的,也有白色的,繼而「蓬」地一下,花就開了。其實這聲音是很幽微的,幽微到哪怕我們全神貫注、側耳傾聽,都聽不到花開的動靜,但從某種角度來說,它又極為響亮,宛如一道霹靂,在人的意識裡炸響,讓你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夏日已至,荷花已開。 荷花開時,傳遞消息的有時是人,有時是風。從荷塘裡的葉子吐露新芽到荷花含苞待放、將開未開,總有人在關注著它們,關注的同時不忘將消息傳到外邊,說與幾十甚至幾百里外的人們知曉,以至於荷花一開,很多遊人從遠處蜂擁而來。如果說人傳遞消息的對象只是人,那麼從風這裡接收消息的群體則要廣泛得多了。當風掠過水面,與一朵又一朵的荷花相邀共舞,舞姿翩躚,驚豔了池水。很快,蜻蜓、蝴蝶紛紛跑來圍觀,青蛙和蟾蜍全都遊到了荷葉下麵,就連水下的遊魚也都探出了腦袋,蕩開的一圈圈圓暈,與風吹起的漣漪相撞在一起。寂靜的荷塘瞬間就變得熱鬧了起來。 李樂薇先生在《我的空中樓閣》一文中寫有一個精妙的句子:「世界上有很多已經很美的東西,還需要一些點綴。」如果說荷花是那「已經很美」的事物,那麼風便是這「點綴」。 風從荷間過,可以將一幅靜態的圖畫變成一段動態的視頻。你都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來到這裡的,等發現時,已經擠擠挨挨,到處都是。要知道,即便沒有風,塘裡的荷花就已十分美麗,亭亭靜植,不蔓不枝,白的像玉,紅的像霞,它們以綠葉為襯,儼然是畫上景致。有了風,更是如花解語,無論微微頷首,還是重重點頭,都顯得別樣靈動,一如徐志摩詩中所寫——「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尤其當風吹動荷葉,露出枕著葉子而眠的露珠,以及葉下藏身的小動物,荷塘就變得愈發有趣了。等到一輪明月升上中天,乳白色的月光盈盈灑下,將整片荷塘籠罩其中,更是讓它美得不可方物。 塘裡的荷花不僅美,還是一個遠遊者。它雖然沒有腳,亦不知曉舟楫飛行之法,平生足跡卻遍佈天南海北。浙江、陝西、江蘇、江西、海南、重慶、北京,好像只要是我去過的地方,就沒有它不曾到過的——不知還有多少我未曾遊覽的地方,亦留有它的足跡。人們總說「這個世界上,沒有比人更高的山,沒有比腳更長的路」,也許不是沒有,而是未曾發現,或者發現了也未曾留心罷了。至少荷花的「行路」之遠,就遠遠超乎人們的想像。明代畫家董其昌在《畫禪室隨筆》中談及「畫家六法」時言道:「讀萬卷書,行萬裡路,胸中脫去塵濁,自然丘壑內營。」或許,論讀書之多,荷不如我,但論行路之遠,顯然,我大不如它。 荷花還常常走進書本,走進古人的詩裡。成書於兩千多年前的《詩經》裡便有多首詩歌為其畫像,「山有扶蘇,隰有荷華」「彼澤之陂,有蒲與荷」等句子,便是最好的例證;到了秦漢以後,文人作文,詩人作詩,更是到了「無荷不歡」的地步。而且,在詩人的吟詠裡,荷花還有很多好聽的名字,芙蕖,菡萏,藕花,澤芝,溪客,水芙蓉,等等。 如果說荷花是詩人們筆下常見的意象,那麼風則是把這個意象與其他景物聚攏在詩中的粘合劑,是一種捉摸不定、玄之又玄的思緒。看見荷花在動,詩人們就仿佛看見了靈感。 從荷間飄拂而過的每一縷風都是一首詩,一闋詞,一支曲子。唐宋元明清,歷朝歷代,數不清有多少經過荷花池的文人墨客,被那池中之花迷人的容顏吸引了去,紛紛為它駐足停留,留下詩句,留下畫作,留下千古的傳唱。這其中,有白居易的「菱葉縈波荷颭風,荷花深處小船通」,有楊萬裡的「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有石濤的「相到熏風四五月,也能遮卻美人腰」……但要說到最得「風荷」神韻的佳作,還是得屬周邦彥的《蘇幕遮》,詞之上闋雲:「燎沉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簷語。葉上初陽幹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國學大師王國維給它的評語是:「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荷的神理到底是什麼,誰也說不上來,思來想去,大概就是周邦彥所說的這個樣子吧。 有風從荷間穿過,就連難熬的溽暑似乎也多了幾分涼意。此時最宜雇一艘小船,最好是帶船篷的那一種。將身子藏在篷中,書卷在手,冷飲在口,不啻美妙;看得乏了,喝得累了,就靠著船舷小憩片刻,任由小舟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飄蕩在水面上,隨它東南去或者西北遊,人間自在,莫過於此。有這樣愜意的所在,哪怕從黎明曙光初露呆到深夜月上柳梢,想來很多人也是樂意的。 若是覓不到小舟,那就尋一處橋洞,最好橋下也有小荷數莖。然後在橋下尋一塊方石,與荷對面而坐,涼意也會由心而生。雖然橋洞外邊,水面經過陽光的照射,溫溫熱熱的,可橋洞裡邊,因為橋身和荷葉的遮擋,因為有風徐徐吹過,則給人一種清清涼涼的感覺。不遠處的柳樹和梧桐樹上,知了正在拼命地嘶吼,像是一個脾氣不怎麼好的暴躁漢子不知又在哪里受了氣,對著空氣宣洩情緒。也只有在此時,你才會發現「蟬噪林愈靜」這句詩的真正含義。可不是嗎?有如此聒噪的參照物,洞下、荷邊的安靜也就被襯托得愈發鮮明。靜而生涼,這樣的地方無疑是夏日納涼的好去處。對此,蘇門四學士之一的秦觀可謂深有體會。 秦觀曾經寫過一首《納涼》詩:「攜杖來追柳外涼,畫橋南畔倚胡床。月明船笛參差起,風定池蓮自在香。」短短二十八字,為我們勾勒出一個古人夏日裡消暑納涼的生動畫面來。也許是天太熱了,日頭太猛了,詩人手執一根竹杖朝著樹蔭急急而奔,在畫橋南畔覓得一處陰涼之地,支起胡床,高枕而臥,這一睡就是一整日。待一覺醒來,明月東升,船笛參差,池裡的蓮花暗香杳杳,已將夏日的暑意消減得差不多了。 細說起來,晚於秦觀500多年出生的李漁算得上是他的同好。李漁曾經這般說道:「荷葉之清香,荷花之異馥,避暑而暑為之退,納涼而涼逐之生。」他常常跟隨那葉之清香、花之異馥,在三伏天裡問流水和清風借涼意,這一點,一直為後人所效仿,而且一效仿就是數百年。 己,最懂梅花的自然是雪,最懂荷花的或許便是風了。特別是當風與雨連袂而來的時候,常細說起來,晚於秦觀500多年出生的李漁算得上是他的同好。李漁曾經這般說道:「荷葉之清香,荷花之異馥,避暑而暑為之退,納涼而涼逐之生。」他常常跟隨那葉之清香、花之異馥,在三伏天裡問流水和清風借涼意,這一點,一直為後人所效仿,而且一效仿就是數百年。 如果花和人一樣也有知己,最懂梅花的自然是雪,最懂荷花的或許便是風了。特別是當風與雨連袂而來的時候,常給人一種與天晴時大不相同的美感。細雨紛紛,在風的護送下落入湖面,也落入了荷葉之上。葉面與花朵沾了雨水,嬌豔欲滴,像雨後的青山,像「淚洗過的良心」,像初醒的嬰兒剛剛啼了一場。無論遠觀或是近看,都是別有一番滋味。 朦朧中,我的眼前浮現了這樣一個場景:兩個人在荷塘邊相遇,一人問:「為何而來?」一人答:「為荷而來。」明明只是再恬淡不過的對話,映射在心中,竟是那樣的妙趣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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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祝福二哥

文/圖 林明理 五O年代初,我剛出生的時候,與我相差二十歲的二哥便以優異成績就讀於師範學院,之後畢業於大學,任職調查局新竹站主任、政風室專門委員等職,直到退休。他正直不阿、為官清廉,給林家帶來了榮譽,也激勵了我在研究所攻讀法學碩士期間,想要考取調查局的夢想。 但很快這個夢想就被二哥阻止了。他趕緊打電話給當時住在莿桐村老家的父親,他說:「爸,我是弘正啦。明理想要考入調查局,我覺得她的個性太過剛直,不太適合,應該等她畢業後,去教教書,會好些吧。」父親說:「好,我來苦勸她。」 後來,我順從了家父及二哥的期許,拿到法學碩士後,便選擇入屏東師範大學,教授「憲法」等課程,庸庸碌碌過日子。直到家父往生時,幾位兄弟都紛紛趕回老家,兄妹齊聚於莿桐教會的追思會上,以唱頌聖歌來歡送他老人家最後一程。當時,正在痛苦煎熬時,突然,我二嫂別過頭來安慰了我:「明理,爸爸是到天堂去了,別難過。」頓時,我如釋重負,但心中仍感到悲喜交集。 記得我出嫁那一年,父親在二哥住的信義大樓屋裡,為我輕輕套上了頭紗,他的雙眼濕了……二哥則在迎親的紅色積架新娘車來到大廈門前等候著。當車門一開,他便迎向我來,忽然說了一聲:「明理,今天很漂亮!」我既激動又開心。而父親目視我從二哥客廳離開的眼神是那般的不捨、深情,令我至今難忘。 經過多年的努力,我終於當了作家,出版二十多部文學專著。初老的我也獲得榮譽文學博士。但我心裡很清楚,二哥跟我都師承了先父曾就讀於日本早稻田大學法律系三年肆業的遺傳因子。二哥跟先父一樣,是天下最英武的男人,也是擁有愛國情操之士。他盡心盡力在崗位上鞠躬盡瘁,也有其生命中對家鄉深愛的思念。 前不久,無意中在網路上看到一則新聞,報導中只見現年八十二歲的二哥與小他六歲的二嫂,他那蒼老的臉龐已不再神韻飛揚,且因近年來疾病纏身,儀態憔悴,給我以萬般不捨的印象,心中也不覺惶惶難安。 是啊,每個人一生總有自己的苦樂,但我不會忘記二哥與我相處不多卻關心我的任何事。今夜,風雨飄搖,我又想起了故鄉的田野,在秋收之後,大片油菜花在田裡呈現的姹紫粉紅,如一幅不凋的夢境……而如今,門前的紅磚路和小葉欖仁樹唱起了哀調。是的,一股思鄉的念頭湧上心頭。 二哥林弘正是我同父異母久未謀面的兄長,但不知為什麼,我卻為他傷懷。我只有向天穹默默祈禱:「但願二哥健康、精神清爽、富裕。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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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簡政珍詩學隨想 讓「風箏」浮動

文/簡政珍 圖/柯適中 美國著名詩人艾許伯瑞(John Ashbery)的詩,以流動性的意象擴展詩的版圖。學者波勒夫(Perloff)說,艾許伯瑞的意象「有如生活現象」。以「生活現象」比喻意象的流動性意味人生的情境不時在游移。人和人短暫相處,人和物以及空間的機緣,隨時隨地都在分合聚散中變易。 在這樣的思維下,詩人寫詩不是操控意象,而是賦予意象某種「自由」。正如波勒夫所述,「艾許伯瑞暗示,詩人必須放掉繩子,不能全部放掉,至少也要放鬆些,讓他發明的『風箏』有機會自由浮動。」艾許伯瑞「後現代」的「風箏」和新批評時代布魯克斯「風箏」以及「風箏尾巴」的比喻大異其趣。後者強調兩種相反力的拉扯產生詩的張力,前者則說明詩的生命力在於意象放鬆浮動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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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閱讀時差/或許電線早已腐爛,思念卻依舊蜿蜒

文/姚時晴 圖/郭豫珍 撥號給一台早已無人使用的電話,電話的另一端持續重複機器待機中的狀態,嘟嘟嘟的話筒空號訴說著對屋主的懷念,猜想電話彼端的空屋裡被拔除插座的電話線凌亂散落的曲線,那些曾經想對你說的話都儲藏在這條廢棄多年的電線內,或許電線早已腐爛而思念卻依舊蜿蜒。 彼此對著遙遠的耳廓傳達某種密碼式的敏感,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呢?讓不被打擾的字句,在耳廓放大情感的波長,反覆震盪語音的相同頻率。像一個置放於太平洋與瀨戶內海之間的海螺,同時傾聽著兩個海域迥異的潮汐和晝夜。 我手持昔日的海螺,在電話這頭喃喃自語單人海域的潮水聲,讓海浪層層疊疊拍打在時間的螺旋耳膜,搜尋來自另一個海域寂靜沈默的低頻共振。 圖/郭豫珍(臺灣高等法院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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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順著風聲成為風

詩/攝影 葉莎 我住在山的腳邊 無數常綠喬木聚居的部落 年老的屋瓦曾經聽過的 細細。碎碎 總是順著風聲成為風 送給窗子 送給寫字的桌椅 送給打滾的狗兒 叫我杓狀軟骨好好接住 成為難以抵擋的湍流 在人與狗相依的世界 我們時常用意識交流 善用耳比善用眼好些 讓細碎自在細碎 風聲自在風聲 不必在意喬木 落葉。不落葉 (牠搖動雙耳,不說話) 善用眼比善用唇舌好些 張眼,風景進入 閉眼,風景離去 不必道謝,不必道愛 更不必道別 (牠將前肢擱在我腿上,看著我,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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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珍惜‧擁有 觀音的手臂

文/攝影 林少雯  在佛光山印度沙彌學園講學,每天向晚時分,我都會在觀音廣場跑香。跑香,為佛門術語,是禪修者坐禪之後起身快步走一走,藉以通暢血脈,提神醒腦。現在這術語,也用在飯前飯後的散步。我的跑香時間,是下午五點到六點,晚齋後再散步約二十分鐘。這樣的運動量,對向來不運動的我,算得上是大量了。 不是我忽然愛運動了,而是我花這麼多時間跑香,是有目的的。因為傍晚小鳥歸巢前正在加緊覓食,從觀音廣場上空飛來飛去,有時幾乎要撞在我身上了,真有趣,還真希望牠們能來撞我一下。 這時間,經常有一隻猴王,在觀音廣場旁的菜園吃長豆。牠看到我,我也看到牠,但我們互不相看,都裝作沒看到對方,這樣牠吃牠的,我走我的,可以相安無事。但我其實一直在偷看牠,牠也一直在偷看我。讓我覺得有趣極了。能跟野生動物如此互動,機會真是難得。 這時段,不論是白尾八哥,或一種灰褐色的中型鳥,常成群鳴叫,吱吱喳喳像在吵架,慧顯法師稱牠們為憤怒鳥。這兩種鳥,應該都認識我這個天天在跑香的人類,在我四周飛來飛去,也在芭樂樹和觀音菩薩雕像上跳來跳去,彷彿要引起我的注意。牠們喜歡站在菩薩伸長的手臂上,對著我叫。我想觀音菩薩一定感到手臂奇癢無比,但為了這些可愛的眾生,祂忍了,仍然以慈悲的眼神注視著這些可愛的小精靈。 此時,天色漸暗,一隻羽色燦爛的孔雀總是準時飛到離我約二十公尺遠的一棵柳桉樹梢,一連啼叫五聲,表示牠來了,一副君臨天下的模樣兒,真是令人眩目的華麗登場!叫我讚歎!也讓我看得目不轉睛,為了看孔雀飛上樹,我不知被蚊子咬了幾個?,又紅又腫又癢,但是,值得啊! 與猴子、鳥雀,尤其是與孔雀如此近距離相遇,這樣的奇緣,美得像夢一般,我會永遠珍惜這短暫的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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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路上的風景

文/潘玉毅 圖/盧博瑛 江邊空曠 過釣臺∣∣黃仲則   桐君入我夢,趣我推篷起。 一鳥啼岩間,雙臺峙雲裡。 十載道旁情,惟有狂奴耳。 更酌十九泉,飽看桐江水。   寫作這首詩的時候,黃仲則不過二十四五歲的年紀。當時,「好作幽苦語」的黃仲則因感恩師邵齊燾過世之後,「益無有知之者」,於是便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乾隆三十八年,黃仲則離徽赴杭,由新安江乘船東下,經桐江、富春、錢塘江,至杭州,遍遊武林諸勝。從時間上推算,《過釣臺》應寫於他從徽州到杭州的這段路上。 題目中的釣臺是指嚴子陵釣臺,因東漢嚴光隱居於此而得名。詩人沿江東下,許是未曾多作停留,故雲「過」。舟在江上,人在舟中,而釣臺在舟中人的眼裡,或者,也在夢裡。 「桐君入我夢,趣我推篷起。」桐君是指被後世稱為「中藥鼻祖」的桐君老人。相傳,其人於黃帝時期曾在此地結廬煉丹,懸壺濟世,造福鄉里,而當鄉人問其名姓時,老人笑而不答,指桐為姓,便有了「桐君」之謂。這兩句詩詩人是以第一人稱寫就:桐君老人跑入我夢裡來——跑到我夢裡來幹嘛啊?「趣我推篷」。「趣」在古代有催促之意,而「推篷」是把船篷推開,合在一起意思是說,桐君老人催促我推開船篷——入夢只為解夢,不知這老頭子算是有趣還是無趣? 「斜陽流水推篷坐,翠色隨人欲上船。」頷聯兩句寫的是推開船篷之後看到的風景。「一鳥啼岩間,雙臺峙雲裡。」我看見一只鳥在岩石與岩石之間啼唱,看見霧水氤氳,嚴子陵昔日隱居釣魚的東西雙臺聳峙雲端。此情此景,當真不輸仙境風光。 頸聯筆鋒一轉,由寫景變成了寫人,「十載道旁情,惟有狂奴耳。」反復研讀這兩句詩,我終是百思不得其解。後一句相對容易理解,因為有「狂奴」二字。據《後漢書》記載,劉秀稱帝之後,屢次邀請嚴子陵出山為官,他都避而不見。後來,劉秀打探到了嚴子陵的隱居之所,便讓另一位老朋友司徒侯霸帶著書劄厚禮前去謁請,嚴子陵卻以「懷仁輔義天下悅,阿諛順旨要領絕」回之。光武帝見書大笑:「狂奴故態也。」此「狂奴」不算貶低,甚至可以說是一種贊許,是對嚴子陵品行的肯定。而「十載道旁情」究竟何所指,我卻撓撓頭,不知所以然。若如崔國輔詩雲「章臺折楊柳,春草路旁情」,又或者如小晏《浣溪紗》詞雲「衣化客塵今古道,柳含春意短長亭。鳳樓爭見路旁情」,「道旁情」含別離之意;若換以東漢郭伋守信的故事,「兒童數百,各騎竹馬,道次迎拜」,卻是又一層意思。思之良久,如同作舍道旁,三年不成。似懂非懂,索性也就不去管它了。 詩人也沒有在人物故事上多費筆墨,而是接著寫道:「更酌十九泉,飽看桐江水。」「更酌」是洗盞更酌的簡稱,有好的風景、好的故事,當然要洗淨杯盞,借酒盡興。到了此時,我們忽然發現,此間不獨風景好,人物好,連洗杯的水也好——「天下十九泉」,它的得名與唐代的「茶聖」陸羽有關,相傳陸羽曾以此泉煮茶水,最終品定為天下十九泉。用這樣的泉水洗過的杯盞喝酒,酒想必滋味更佳吧,一如眼前的桐江之水,盡情看,卻怎麼也看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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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村莊書寫的 文學維度及藝術審美

 劉亮程《我的孤獨在人群中》之文學隨想 夜的眼睛 文/張勇 圖/盧博瑛 沈從文在《小說作者和讀者》一文中提出了一種很有意思的文學見解,和劉亮程的散文觀念出奇地一致,這從另外一個側面說明文學、藝術與審美在本質的層面上是相通的。 按沈從文的說法,文學,是用文字很恰當地記錄下來的人事,必須把現實和夢兩種成分相混合,用語言文字好好裝飾,剪裁,處理的極其恰當,方可望成為一個小說。 劉亮程的散文常常用夢遊般的腔調和口吻描述各種村莊的各種聲音,《月亮在叫》《我五歲的早晨》,每種聲音在其筆下都呈現出夢幻般的真實和生動,這是一種文學的世界、藝術的世界,完完全全自稱一個系統,是一個完全的自然生態。《驢叫是紅色的》《風把人刮歪》每個聲音都有顏色和形狀,極富村莊的繁複生動、纖毫畢現,不是現實生活卻勝似生活的真實,達到了文學的至境與化境,實乃脫實向虛之境,由現實到夢境,若夢似幻,介於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之間,出神入化。 在劉亮程觀念世界中,散文就是中國人的一種說話方式,散文就是聊天的藝術,把地上的事往天上聊,也是文學藝術所追求的最高表達:「從地上開始朝天上言說,然後餘音讓地上的人隱約聽見,所有文學藝術的初始就是這樣的。」 劉亮程的新書《我的孤獨在人群中》,把中國人的這種說話方式,聊天藝術發揮到了一個極致,同時也延續了其一貫的風格特徵、審美趣味、逸興遄飛和思落天外。三個篇章,自然賦性,鉤心鬥角;三個主題,「我的」、「孤獨」、「在人群中」,相映成趣,曲水流觴,為讀者漸次展現出作家自身的人生地圖和文學地理。在敘事時間的漸進和空間的不斷延展中,更以詩情逸興,復原一個村莊的生活全貌,帶領讀者走進一個萬物共生的自然和文學世界,處處充滿了對日常生活審美化、陌生化的藝術關照。 在其筆下,《一個人的村莊》塑造了第一人稱的我,《我的孤獨在人群中》是對人生的第二次撫摸,《虛土》是從生活的無話處找話,這是劉亮程想過的生活,對文學獨特的洞察和抒寫,是一種詩意的聊天方式,更是一種中國人的生活態度。這是區別於其他作家特異的地方,更是一種顯著的標識。譬如驢叫、狗吠、雞鳴、羊咩、樹葉的嘩嘩聲,以及拖拉機、汽車、摩托和喇叭的聲音,並把它們區分為有根和無根,進而歸結到村莊上人的話上:「人的話有些有根,有些沒根。沒根的話不能聽。聽沒根的話,就像吃了沒鹽的飯。但沒根的話有時候傳很遠,傳得有根有據。」 多種多樣的聲音描述和塑造著村莊,構成了劉亮程的自然主義文學觀,這種文學觀區別於西方,有我們自己的自然體系,它植根於農業文明的一種田園生活方式,人居於自然的小小一角,是自然的一個戰戰兢兢的孩子,完完全全是一種中國化的自然文學觀念。從意義上來看,劉亮程散文是屬於中國精神最為生動的注釋和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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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花田繪寫/迴旋圓舞曲

詩/田運良 圖/林瑩華 即興之蹈,幾近瘋與狂喜 踩碎喧嘩爭豔的幾番花綺葉彩 如簡單的詩、未押韻的圓舞曲 朗讀著微醺孤本,日月山河晃漾 濫情念舊,並且渾然忘我 夢好緣好圓,也好璀璨 寂靜之極境抹上薄薄曦光 就著朗明盤桓體溫的起伏跌宕 自在觀最私密的我己年華 稚嫩羞澀舞進小小的青春擺盪 轉身屈膝展腿伸臂的種種美姿 像紅塵途經的歲時踉蹌 舞衫歌扇,臺榭霓彩炫目 指尖最瞭解和圈環繾綣 趾間最懂得與地板纏綿 跳罷,為愛恨以情愁反覆練習 只是至此荒渡一整夜悲歡 把未來照亮,何計曾舞過幾曲迴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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