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珍惜˙擁有 印度捲餅和米糕

文/攝影 林少雯  在印度佛光山沙彌學園,每週五的早齋晚齋,可以享用到乘明沙彌料理的印度瑪撒拉香料捲餅和米糕。捲餅是一張圓餅,米糕跟台灣的發糕很像,但是個頭只有不到一半大,口感也不同。捲餅直接音譯則稱為多沙。 捲餅是是獨特的南印度薄餅料理,以小火煎成一張薄薄的餅。這種餅最早源自於圖魯納德地區的門格洛爾(又譯:芒加羅)的傳統料理,由於烏杜皮市的旅館業有提供這道料理,很受遊客歡迎,後來普及全印度,成為國民美食。 捲餅使用的材料有:蒸穀米、印度黑磊扁米片、咖哩葉、馬鈴薯,並且搭配傳統印度酸辣醬以及酸扁豆燉菜湯食用。這種捲餅在南印度很普及,不同城市會有不同的料理方式。 瑪撒拉香料捲餅包有內餡。料理上分成兩個步驟,一是製作煎餅,一是製作內餡。煎餅跟其他印度傳統薄餅的製作方式一樣,將米、黑豆仁或扁豆泡水一晚,然後連同葫蘆巴籽、印度扁米片一起放入容器裡攪拌,搗碎後製作成麵糊,薄薄一層塗在煎鍋上,很快就可煎得香味四溢。餡料則是將水煮過的馬鈴薯和芥末籽等香料一起煮成馬鈴薯咖哩,再添加椰子粉、香菜和檸檬汁。以邁索爾瑪撒拉香料捲餅則是將紅辣椒、洋蔥和蒜頭做成的紅酸辣醬直接加到薄煎餅裡,把馬鈴薯內餡放上去,再捲起來,就可以吃了。 蒸米漿糕是起源自印度南部並風行印度全國的鹹味糕餅,直徑約五、六公分,以去殼黑吉豆和白米磨成糊,發酵一夜後蒸熟而成。 蒸米漿糕,在印度是很普遍的早餐和點心,搭配印度酸辣醬、桑巴等佐料。也常加入碾碎的乾香料如辣椒粉做為調味料,是方便攜帶、可隨時隨地食用的點心。 當瑪撒拉香料捲餅的美味和香氣入喉的剎那,我覺得我已經成為印度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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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焰火方酣

竄紅 文/夏予涔 圖/張秀燕 果實是足以甦醒我神經的銳利。 晨光下,街市五光十色,簍筐明裡暗裡,果實的形貌千嬌百媚,妙不可喻。熱氣蒸蘊地表熟爛,汁水入喉,多巴胺噴湧,身心鬆弛起來。 所有的果子我最鍾情紅。 紅,美在哪,美在活生生的血肉感;剖開西瓜的紅,鬆到清晰可見的冰晶紋理,融下的黑色汗滴。蕃茄內裡則是紅得血肉模糊,猶如神經血管分布,像是心臟仍在跳動。火龍果名符其實,有著焰火燃燒的外型,肉身殘有劈啪爆點。紅石榴甚是絕妙,紅包裹著紅色彈藥。 西瓜看似一艘勇武大船,執長刀劈為一座座小山,大口咬下,頃刻坍塌,一地血淚。我極為嗜血,不顧它的委屈,嗯好甜,甜得像劃過銀鐵琴。剝開憤怒的火龍果,那種濕淋汁液染滿手指砧板。番茄委實可愛,我將之切半,掏出心肺嚥下,我的酸楚也沒了。 進場採買果子我一律先立於攤旁櫃前,如賞析藝術品般駐足半晌。燈光下的果子,鮮豔釉亮,好像還在呼吸。 居於豐美島嶼著實不可能心酸酸,台灣果子世界有名,導致長到這歲數,醫生交代要「減糖」,還以為是禁喝含糖飲料,不吃甜點或咖啡不加糖,沒想到元凶居然是果子。我綿羊般乖順點頭稱好,步出診所便立志要「禁果」。路過不買甜點飲料確實容易,但經過果攤就知主婦艱難。那些透紅的果物催魂也似向妳招手。好閃亮,好便宜,銅板價,還插上瓦楞紙歪扭寫著「不甜砍頭」。哎,老闆我不要你的頭,我要吃果果。這樣的誘惑怎能抵擋? 「今天就吃這麼一小碟了。」挑了小盤,卻無意識地貪婪疊高,醫生的話早就炊煙般飄出了腦袋。果腹後,腦內就後悔出汁。這算是自暴自棄,還是享樂主義? 人心是很難抑制的,因為需索無度,因為近日壓力大而吃,因為這是「健康食品」啊。之於這種對健康的冠冕堂皇狡猾態度,像女孩的購物癖,說只有一副身體穿不了太多,再買要斷手的,但立下誓言後,眼球還是拚命逛,手指狂下單。 但面對這熊熊如烈焰般的美味,怎不教我心口蕩漾? 可能是我太癡,那激情的紅,熱情濕潤地召喚我。特別是在熾烈的夏日,微汗的季節,埋首於一桌的甜果,經過口腔翻雲覆雨後,什麼都給疏通了。管他,我要好好愛自己比較好(但這是自愛還是自慰的表現呢?),我憎自己的劣根性。 只是,恣意妄為偷嘗禁果的下場就是,長為一顆腴胖的果子了。 然,克制之於生活,究竟是不是一種殘酷? 猶記南宋詩人蔣捷的詞〈一剪梅‧舟過吳江〉,寫出他舟行旅程,急切歸家。尾句不由慨歎:「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詮釋了時光難駐,轉眼又春去夏至;人生易老,相見時唯恐青春不再。是啊,既然是流光易逝,季節嬗遞,我怎能辜負所剩無幾的歲月,不流連於紅紅綠綠的果實? 體重血糖擱一邊,偶爾歡快吃食吧! 我切開粗硬果皮,酣湎於焰紅的甜,享受那映照在腮頰的妖冶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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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花田繪寫 群望者合影

詩/田運良 圖/林瑩華 霽晴藍穹,群獸咆哮過境 踩碎遍地浮光掠影故事 舞亂了日昇月落的循常步序 更踏破孤寂喧嘩聚集的全幅視野 好幾雙眼神正似蕪蔓纏藤 爬滿夢的扉頁,雲淡風清間 糾結住幽邈與深邃複織的好奇 一一都引頸仰首深情巴望著 仿要觀透某種生滅隙縫裡的解憂療鬱 或是企盼解放更多艷彩揮抹 故集體合在世俗中演繹繽紛 捲成煙雲鋪就錯落斑駁 且與山野森叢鳥葉同列合影 隱喻各自優雅灑脫的風采怡然 視線跋步惘惘堆疊出景致層次 共同注目著滿眼輝煌綺景 品賞山高水長的春秋章節 深情有悔,似乎也聽到闌珊的嚎喊 輕喟時序演進的旅次匆然 天涯芳草共與嬋娟 再再遠眺,看盡很遠很遙的無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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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靈魂多出來的記憶──閱讀王盛弘《雪佛》

文/沈默 圖/紀宗仁 奧罕‧帕慕克(Orhan Pamuk)那本奇異的小說《雪》(2002年),裡面寫詩人卡(Ka)在個己之情愛與追訪頭巾女孩們接連自殺案之間、遊蕩於土耳其邊城凱爾斯、最終留下收錄了十九首詩、分布在雪花結晶六角形上的詩集《雪》(Kar)。帕慕克敘述著:「……卡在筆記本中寫下這些看法之時,他也相信每個人自有其雪花:個體的存在從遠處看來或許完全相同,但若要了解每個人永恆不可思議的獨特性,一定只能繪一張他或她特有的謎樣雪花圖。」 而王盛弘《雪佛》(2022年)這麼寫:「記憶是什麼?是千面觀音,以各種不同的面貌讓人各取所需。╱常常,它表現為一尊雪佛。是哪裡讀來的一則筆記?說,世人好像春日堆砌雪佛般地忙碌著,為它製作金銀珠玉的配飾,為它搭建佛堂佛塔。可是啊,人生於世,就像雪佛一般不斷地從底部融化,卻仍不乏大肆經營、滿心期待的人。╱我想到記憶,記憶也像雪佛,終究要崩塌,滅毀,消融於無跡,我卻用我的文字,不知靡費地為它妝點纓絡,為它打造佛龕,為它起建院寺。到最後,雪佛不見了,只剩下文字,文字取代雪佛,成了記憶本身。╱我留不住雪佛,能夠掌握的只有自己的文字。」 人的記憶,就是人的生命史。每個人都是過江的泥菩薩,在時間的盡頭,盡皆烏有空幻。唯書寫者約略多出來的一大福利是文字──文字使得記憶能夠一再被說出來,反覆追尋那些迢迢逝去的時光;文字是創作者所擁有的雪花圖,在結晶體中蘊藏著此生的謎題,以及可能的解答方法;文字是留存自身無能思議獨異性的永恆之物。也就不免會想到:人生如雪,轉眼消融,而文字是自己的佛,不生不滅。 關於愛,王盛弘這般自白:「……這個時代,最大規模旁觀他人探險的所在,是電影院;現代人親身涉足的最大冒險,是愛情。」、「其實啊,在這個圈子,沒有誰比誰輕鬆,沒有誰只有春風。愛是普羅米修斯偷出的火,心是他的肝,自有人像鷹一次次啃嚙他的肝臟又有人像神一遍遍讓他重生。世紀末的愛情是,傷過痛過,淚過吶喊過,學不會世故學不懂教訓,每次的愛都像第一次去愛。」 我想起了任明信的詩〈雪〉(收錄於《雪》,2019年):「天空老了╱落下他的白髮╱有天你也會如此╱失去一切╱╱你曾經凝望愛人╱以為那就是愛╱你曾經觸摸花瓣╱以為這就是花」。 是啊,愛無非是迷宮,愛從來都是永遠追不到的謎底。 而王盛弘在《雪佛》裡最教人悸動的是如何跌撞過來演化為一名散文家,細密地凝望那些記憶、文學和藝術的種種,來到面前,並化作春泥,連綿不絕養護得成己身的寫作志業。 如:「……多年以後,庸俗終於沙漠漩渦般幾乎將我吞噬,是這些──文學的、藝術的、電影的吉光片羽,還有大自然,贈我詩意和美,讓我得以喘一口氣,活得還像個人。」、「……只要經歷了,從來沒有真正『過去』。個人來說,它積累在心中,成為生命的底色,群體而言,它成為集體記憶,寫進基因,陪著我們來到現在,一起邁向未來。╱我們都是時代的產物,時代也是我們的產物,……而書寫,尤其有『我』的散文書寫,對我來說,便是從『我』出發,進而達到『我們』的技藝。」 亞歷斯‧蘭德金(Alex Landragin)將詩人夏爾‧皮耶‧波特萊爾(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哲學家華特‧班雅明(Walter Benjamin)的身世組裝在一塊兒,完成了小說《靈魂穿越手稿》(2019年):「從上次穿越以來,我就被排山倒海的記憶困擾,這是我前所未有的經驗。每去一個地方就讓我想起另一個地方,或另一段時間的一個地方,或同時想起好幾個地方。每種氣味都讓我想起其他氣味,每段旋律都讓我想起其他首歌。吃掉或喝到什麼東西,我就立刻掉入另一個時空。隨便一個字、一張臉、一聲鳥叫、一朵雲,我就陷入另一個世界。或許記憶自有它的限度,超過限度就再也負荷不了所有記憶的重量。╱有時我希望自己更像你一點,克瓦胡。我希望我也能跟你一樣遺忘。這是我穿越的第七個身體,我希望是最後一個。每次穿越,靈魂就會多一輩子的記憶。……」 所謂靈魂穿越不就是文學傳承的隱喻嗎?一代又一代的記憶和技藝,迴盪在書籍、文字之間,成為下一個走上文學無盡之路者的情感、思維養分?於是,「我」也就擴充成了「我們」──像《星際大戰九部曲:天行者的崛起》(Star Wars: Episode IX–The Rise of Skywalker,2019年),芮對抗著邪惡祖父、銀河帝國皇帝白卜庭表明他是全能的皇帝時用盡心力所說的:「我是全部的絕地武士」。 我總是相信,文學是穿越術,是在有限的個體裡多出了無數輩子的記憶,是被全部的文學藝術心靈所附降。而愛呢?愛難道不也是一種穿越,跨過了兩個孤獨的靈魂,逕自撞擊而生?愛不就是靈魂多出來的記憶嗎? 《雪佛》即是王盛弘將愛、記憶與文學藝術整合起來的靈魂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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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時光

 文/蔡俊傑 圖/黃騰萱 都說是片刻,其實也就是時間的一隅。荒廢的其中一處間段,看著就是,也的確只是空地,卻有一種不慌不廢的豐富,靜靜的自處。 像某一種心地,偏善良的那種。 那天下午的陽光和緩,久久一次悠晃過去的火車輪軌從高架車站的縫隙潑濺下來。 景框之外的兩邊都還是高高低低,綠咋咋的草和樹叢,有零零落落的花,有被棄置角落,已長出時光根脈的舊家具,有更往邊緣散去的,新鋪齊整的石磚步道,那些散步的,和聚坐的老人家吐露的說話聲音。 還有另外一種我的,荒廢的間段。 無所事事是,專心做一件可以只交給身體和慣習,不需要擔慮任何思考,可以不經意的,把自己從某處撿回來的小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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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之外 檔案群島

一座島的日常 文/林佳樺 圖/李若梅 本以為自己媲美專業管家的收納才能,時常將餐桌書桌的物品整理得井然有次,卻在某物的收整上備感困擾。 我的電腦桌面是深藍背景,色調讓雙眼想像成是紓壓地悠游在海域,其間散布的檔案幾乎滿屏:文件、圖檔、PPT、Line電腦版、股價清單……如列嶼累累散列,數目竟高達五十,時常誤以為是海中羅列著五十座小群島,檔案下方的標目如島嶼周緣的海藻青苔。急需資料的我,該從何處登岸? 我習慣將資料存放電腦桌面。慶幸自己並非室內設計師,竟然將視覺坪效降到最小值,檔案彼此間距窄仄得幾乎能感受到氣流不通的窒悶。有些資料長年固定在那兒,成了舊朝遺老。 電腦桌面擠著近乎滿屏的檔案。有天先生借用電腦時頻頻嘆氣,認為這無異於將資料夾、公文或便利貼散落在辦公桌,怪不得我常在急需某文件時耗時地打開又關閉一個個毫無相關的檔案,關上所剩無多的耐性。 先生熱心介紹一款軟體——桌面管家,它下載的容量不大,嵌入滑鼠右鍵單,在「圖標整理」選項輕觸,仙女棒似地魔法一點,電腦桌面上凌亂空間瞬間如樣品屋般空蕩乾淨。 首先我得先將許多雞肋檔案斷捨離。超過半年沒用的邊緣資料,刪;網絡上臨時下載的資源在處理之後,刪;然後輕觸「圖標整理」軟體,資料便會按關係親疏、等級輕重及檔案大小依序排列,「看得見」檔案匣盒身後是藏著許多「看不見」的資料,還可配合心情、才情、案情(檔「案」「情」案)更換桌面壁紙。倘若我是身在古代的上位者,真想冊封此軟體為正一品收納大夫,能將每項物品按時間、類別、容量大小分層管理。 下載此軟體後,電腦桌面只會放置最常使用的目錄夾,邊緣資料放在滑鼠點進去才會見光的D槽,徒佔空間的繡花枕頭資料時日一久,便運到資源回收桶。多麼通透人性啊。 去年參加教育諮商研習,坐在隔壁的輔導老師也提及早已使用這套管家軟體許久,她提及曾將此套管理法轉化、運用在輔導患者身上,教導病患把心情與事情分層歸檔,急辦、緩件、回收或刪除,許多淺層心病因這樣有序的分層處理而稍稍緩解。 想起數月前恰逢學期初開學,事多而雜,電腦提醒房貸未繳、兒女補習接送日、主管交代的企劃案截止期限、國藝會案子的交稿期限、先生提醒採買民生必需品……,想起輔導老師的建言,我以滑鼠輕點「圖標整理」功能,把職場企劃放入急件,貸款、孩子事項及國藝會稿子歸入待辦,先生交代的事先按隱藏鍵。瞬時,電腦深藍色桌面只有兩、三座檔案孤懸。多美的汪洋啊。 我並非怠慢家人,檔案只是暫從桌面隱藏,並未從記憶裡消失。讓我喘息片刻,讓滑鼠及心在空蕩的島嶼間悠閒移動,暫游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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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 越過日沒之門

詩/攝影 葉莎 瓢蟲在晨曦的背上移動 成為光,成為點 成為可見或不可見 通過日出之門 我正在仔細描繪今天的路徑 此刻深埋的意念 張開翅膀,成為散開的摺扇 一座草原無垠的碧綠 一葉扇形深裂的心靈 一個心靈的單眼與複眼 我孱弱的自身與這片樂土 及穿梭於其間的眾神與亡靈 逐漸安靜 一日將盡 我將越過日沒之門 進入夢之國 在水仙平原與眾神或亡靈 靜坐或冥想 假死或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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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褪青衣/暑中離席之一

檸檬黃的獨白 文/蕭宇翔  圖/卓美黛 「無論你尋求的是什麼,都不會以你期待的形式出現。」 ──村上春樹 有時會記憶到不曾回想過的事情,越想越深,越遠,甚至彼此串聯,彷彿延長的人生。 人與人的視差,別人如何看我,我如何重看自己,在在改變了一己的認知,記憶乃一次又一次,魔術方塊般消隱,斑駁,重歸秩序,構成眼前的世界,在一個因為缺愛而聰明的孩子掌中,甚至不在掌中,也能閉上眼,憑記憶去玩。 你憑什麼覺得自己很特別?這個問題常常會在深夜,睡前,心中自動演繹一連串問答,像是很快就要消失的回聲,像是溪面上跳的扁石,如果不趕快記錄下來的話,就再也聽不見,看不到了。 事實上,這種內心問答對我太常見,分秒都在發生,未免有點輕浮,理應不需要記下。但最近我學會了放過自己,因為我的專注力與記憶力在消退,雖然非常細微,但每當動筆創作時,那是騙不了人的。如果繼續照著以往無比專致(專制)的方式書寫,無論是筆或者心,都將無以為繼。連祿存也說,我的詩最近變得更加直抒胸臆了。 所幸聯想能力還在,閱讀理解力甚至越來越好,時間所帶來的並非一無是處。或許,「覺得自己很特別」是一個假的問題,是我對自己拋出的魚餌。因為我從不赦免我自己。   離開東華的那一年,我修了碩士班的創作課。台大講授紅學的知名女教授來演講,有同學聽完了課,覺得有「被說教」的羞辱感,轉而在B老師的課堂上詢問意見。我始終記得B師的回應:「奧修說,會不會有時你對別人的責難,其實出自於你對自身軟弱之處的憂患?」那名同學愣住了,回了一句「什麼意思?」話題止在這裡,我算是聽懂了。 每當面對說教,我是那種會默默聽下去的人,我不使用我的能量與對方鬥爭。或許我天生沒有主見,也或許我特別喜歡聽別人表達意見,而我是加以理解、分析、整合的人,天生如此,換句話說,在意見表達上,我是相對平凡的人。我默默聆聽意見,從話語中辨識出我需要的,以及我不需要的,這樣就好。 我甚至有點喜歡說教的人,因為他們至少願意明確表達自己的是非準則,雖然有些聽起來真是錯得離譜,令人皺眉。有時我仍會聽下去,為了找到反擊的縫隙。 最令我不能理解,最易引起心中無名之火的,是那些不分是非、顛倒善惡、模稜兩可,躲避到相對主義中的人。 公開場合上,他們陽光普照,謙恭有禮,甚至帶著一點悲劇光環。背地裡,他們把心底真正的想法,極端的論述,講給自己的小圈子聽,像是把飼料撒入水族箱中,養著水下的利齒,來消解一己的寂寞。 我討厭他們,只因為我在裡頭看見自己極力避免變成的那種人,那種從不願意「為難自己」,輕易放過了自己的懦弱之人。我動怒了,因為那也是我「對自身軟弱之處的憂患」。 或許是這樣,我深受憂鬱之人吸引,因為,雖然,憂鬱之人常常會被自身嚴格的律法所緊縛、捆勒。我讚嘆他們的堅韌意志力,我愛他們在深海中求生、示權的姿態,我願意用我的一生去理解、伴游,雖然很多時候回想起來,方法錯了。   (本專欄作家為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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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因果獨奏 敲汗

愛的力量 文∕葉雨南 圖∕黃嘉慧 走到了下坡,他頭頂著一枚硬幣,離有郵筒的地方還遠,這裡的下坡不耐熱,有人走進或陷進,彷彿一點都沒有下坡的解析度,他想了一下,不夠往下卻又是下坡?但這坡黏著線條的概念應該就算是下坡吧?本來這裡是沒有下坡的,這裡是養蚊子的,有一個未婚男人,因為閒得像蚊,某次凌晨起來喝水時,忘記開燈跌了倒,聽到一陣、一陣倦怠的震懾聲,他原本就很小的膽子,彷彿要裝燈時怕從梯子下摔下來的那股惦記,水只喝到一半,天卻已經有水的紋路和忘記開燈的一股氣勢。 那時未婚男人,根本不知道是蚊,因為蚊的聲音是仁慈的,他聽到的聲音卻是醍醐的。 蚊子靜止了,他說。 蚊子開始湧入下坡,他頭頂的硬幣開始動搖,還是堅持要說。那硬幣圖案是一個太空人,據說是人類為了紀念一個死去的太空人,而集體決定要發行一個只可以在夜晚使用的硬幣。但這地方太過於刺眼,卻在眼前往一條小徑右轉後會看到一個廢棄的魚缸,那廢棄魚缸裡,塞滿了百貨公司的宣傳單,宣傳單上寫著:「我們是被等待折扣的人。」   掘第一次來到這裡,他一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太空圖案的硬幣是他三天前就搭好帳篷在廣場排隊的,廣場平常人少,少到經過的人以為這裡是人的憤怒衍伸的氣息。 更靠近,掘慢慢走但其實他想過如果硬幣掉在地上也沒問題,因為硬幣本就該掉在地上,且要有吐納的去滾沿途宣傳自己的堅持,但眼前出現一個女子問他說:「你一個人來這幹嘛?這寒冬,一個頭頂著硬幣的高瘦之人,要來這?」 掘的硬幣突然翻面,他:「我來找郵筒的。」女子說:「這裡根本沒有郵筒,去西邊找。」掘不相信女子說的,他想繼續走,右腳以椅子在大型活動時會迅速擺飾的速度拖行著,左腳負責當煞車皮,但女子伸出右手往自己口袋拿一個硬幣,硬幣是太空圖案,只是那硬幣上太空人手上是有拿落葉,她說著:「我手上的才是真的太空硬幣,你頭頂上的是假的太空硬幣!」掘感到不悅:「妳憑什麼這樣說?」女子又伸出左手,往自己另外一邊有小破洞口袋拿了另一枚硬幣,這硬幣上也是印有太空人圖案,只是那太空人手拿的不是落葉,是拿著樹枝,她把兩枚硬幣都疊在一起:「這兩枚硬幣是一對的。」掘有些無知,女子卻笑了說:「當初,他該聽我話,不該分開拆售問世的。」掘認為他是昨天睡眠不太夠,陌生地方,人,本來就如闖蕩太空會是漂浮狀態,但那女子卻說:「我去過一次清澈的太空。」掘接著說:「那又如何?」女子故意把其中一枚硬幣丟地,丟在地上的硬幣一點聲音都沒有,還稍微浮了一下又往下沉,她說:「這枚硬幣上的太空人,是我死去的丈夫。」 下坡還有一小段,養蚊子未婚男人,在這條路更後面的屋沉睡,他養的蚊子明明消失,卻突然出現掘和去過一次太空的女子眼前,蚊子伸展翅膀像太空船裡某個響著未來的太空艙存放的果凍條,咬食著所有相信和不相信。 掘說:「這硬幣是妳發行來紀念妳丈夫的?」女子憤怒說:「怎麼可能,這硬幣是他的同伴,窗窗,幫他量身發行的。」掘恢復該意識到得趕快往郵筒靠近,女子繼續說:「你是不是想把你頭頂那假的太空硬幣,投到那白色郵筒裡?」掘堅持說:「當然。這是真硬幣,不是假硬幣,妳別再說這硬幣是假的了。」女子搖搖頭,養蚊子的未婚的男人剛醒來,他正準備要往這裡展翅。 女子把這一對硬幣往他們右邊滾,硬幣一直滾、滾得軌跡非常奇怪,居然滾到一點聲音都沒有,彷彿太空裡沉醉的飄虛,一兩分鐘就自己停止滾動。「你頭頂的硬幣是不是褪色過?」掘此時站姿彷彿人類的雙腳在要往斜坡時猶豫,他說:「你怎麼知道這硬幣褪色過?」女子說:「我手上的硬幣是永遠不會褪色的,因為當初在製作時,有加了太空的呼吸、太空的汗水。」掘問女子:「那郵筒呢?真的沒有郵筒?」女子猶豫,本來不想說,但更刺眼是時候現形:「其實你找的郵筒確實在這裡沒錯,但那個郵筒現在已經用來飼養蚊了,所以我才告訴你這裡根本沒有郵筒。」 養蚊子的未婚男人是窗窗,蚊子消失後,剩下昏沉在陪他度日,和對坎在漆黑之中對他說:「其實愛,我們都是無法辨識。」 窗窗聽到些聲音,心想一定又是她和人吵架,加快腳步,受過傷的腳,還是那麼浮腫,走幾步就會被瞬間凍結,他仍想解開凍結往那女子吵架聲音奔去,到了女子眼前,發現掘在用手掌敲打女子其中一枚有落葉的硬幣,驚嚇地大聲說:「請馬上停止!再這樣敲下去你以後就不會流汗了。」 掘,依然不相信反而敲打得更用力,因為在剛剛窗窗還沒出現時,他想知道女子這一對硬幣,為什麼是真的,而問女子:「妳要怎麼證明妳的硬幣是真的?」女子生氣:「是你自己要激怒我的!用手掌敲打硬幣看看。」   斜坡不在這裡了,一路都太平順,隔天掘醒來,喝一碗微波好的熱湯,發現自己的汗在慢慢萎縮、慢慢飄往遠方。   「我昨天去一趟共鳴市場,還好坎那攤昨天沒有休息,他已經連續休攤一個月!再休息下去,以後我煮湯辣椒都沒得放啦。」 「掘,你不用擔心或緊張!我五年前也跟你一樣,因為敲打太空硬幣整整五年一滴汗都流不出來,兩個月前,因為阿坎給我聞辛辣的味道,汗腺就復原了。岳冷盯著烏龜形狀的掃地器人一邊說,他是掘的室友和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但有一年他因為公司倒閉、家人也都離他而去、住家水電全部都被切斷,鞋子、廁所的物品也都被偷走,特別是鞋子,那鞋子底部有一枚硬幣只要踏到了十字路口,硬幣就會翻面,鞋子不見後,他的行走像沒有滴過雨的雲,這樣的雲留下的視線,也不過就一口呼吸的吐納而已。   岳冷,也去過太空一次,和窗窗,走回太空船時,親眼看見一名女子坐在某個坑洞,手裡拿著一封信,女子頭頂有一枚硬幣,在太空船發出引擎聲時,頭頂的硬幣掉進坑洞。 「那枚硬幣妳不用去撿回嗎?」當時岳冷對那女子大聲喊著。 「當然不用。逝去就是逝去了。」 「那妳為何要頭頂著一枚硬幣?」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窗窗右手食指輕輕碰了岳冷肩膀,提醒他趕快上太空船,但岳冷彷彿流出汗水般說:「你知道第一百個到太空的人是誰嗎?是董域坎太空人。」 「那又怎麼樣?知道第一個來太空的人就好啦!誰會去記得第一百個。」 「他在太空的最後一個深夜,吃著一鍋粥,鍋裡全部都是玫瑰花瓣,裡面有一封信,信封外面寫著硬幣就像永遠的頂端,他是妳的丈夫吧?」 「坎在去世前一天曾經跟我說:其實太空比什麼地方都還要重,因為有太多太多愛了。」 女子起身:「那當時你為什麼沒有把他從太空帶回陸地?」「你知道嗎?當時我為了找坎,就在第一天到太空從太空船走出,一分鐘後,整個人彷彿太空生出的太空,在太空暈倒將近一個月,是窗窗在覓食的時候,偶然發現我,他給了我一枚硬幣,我才恢復精神的。」 岳冷搖搖頭說:「這反而是我不需要回答妳吧?妳一定是比我更了解坎的。」女子突然躍起,太空變得異常的漆黑,坑洞裡的硬幣往盡頭處用力地徘徊著。 幾分鐘後,剩下一身長髮人影,去追尋往盡頭處的那枚硬幣,再次把硬幣放在頭頂,用拇指去敲硬幣中間太空人笑臉。隔天醒來,女子發現原本身體只要出力超過半小時就會流汗,汗卻像董域坎一樣完全的消失、完全的不保留飄浮的空白鍵不斷按下。 一臉扭曲的掘,想著那女子曾說她手上的硬幣是永遠不會褪色的,突然一臉驚訝追問岳冷:「坎不是去世了嗎?」岳冷沒有忘記當年窗窗交代他:「因為只有坎能解決汗被遺失的問題,所以要告訴世人董域坎太空人已經在太空去世了,原因是因為,他只剩下愛。」所以他對掘說:「你好像真的是太緊張了,共鳴市場的坎,當然不可能是太空人董域坎。」 真的不流汗了,硬幣消化自己的內心,敲開太空以外的膨脹,女子在鏡子前披上婚紗,整個人彷彿又去了一次太空那樣回到了有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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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埋霧日記/舊畫

詩/圖 劉梅玉 罹患失語症的筆觸 安靜地攀爬在 十多年前的舊眼晴上 你將完整的老時光 輕輕擦拭 陳年的我們 慢慢變得清楚 母親的鄉愁很緩慢 像東莒三月的海 拍打著她瘦弱的背脊 我們都有海的身世 擅長描繪 一座離島的輪廓 寂寞的畫布充滿鹽分 從童年出發的筆 還未抵達 偏愛的孤僻地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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