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冰河戀

紀宗仁 水上市場 文/王源錕 圖/紀宗仁 台灣位處亞熱帶,很難想像古早以前也曾經歷過冰河期,有甚麼證據呢?大甲溪上游七家灣溪的國寶魚—櫻花鉤吻鮭,就是一種冰河孑餘魚類。如今台灣只能在高山見到一些殘存的冰河痕跡,要看「活生生」的冰河只能到國外了。 第一次接觸到冰河是在三十二年前,那時我們從美國阿拉斯加州首府朱諾搭上遊輪,展開冰河峽灣之旅,更換乘小船靠近冰河前緣,既驚險又刺激。阿拉斯加冰河峽灣是世界上除南北極之外冰原面積最大的地方,已被命名的冰河多達二十六條,這些冰河經年累月向下滑動推擠,在海灣形成一堵堵高聳的冰牆,不時崩塌入海發出轟隆巨響掀起滔天浪花,海面浮冰上躺著曬太陽的海豹,從我們船邊緩緩漂過,這一幕多療癒啊! 遊輪終點在加拿大溫哥華,接著沿洛磯山脈向南行,一路上風光優美景色如畫,來到鼎鼎有名的哥倫比亞冰原。這座冰原是北美大陸的分水嶺,其幾條主要冰河融化的「天山雪水」,向北流入北冰洋,向東流入大西洋,向南向西流入太平洋。我們不只「遠觀」還要「近玩」,搭著輪胎比人高的超大巴士開上冰原去,跳下車踩在冰上感覺好奇妙,冰河不是應該會流動嗎?可是它有動等於沒動,彷彿眼前一切都靜止了。 2015年到德、瑞旅行,搭齒輪火車上歐洲最高的少女峰火車站,全歐陸最長的阿雷奇冰河,此刻就在我們腳下!大家全奔到戶外,享受置身冰雪世界的喜悅,如果能有更多時間參加冰河健行,那該有多好?2018年西藏之旅,一路上經過好多冰河,行行復行行來到海拔5150公尺的絨布寺,這座全世界海拔最高的寺廟,位於珠穆朗瑪峰(聖母峰)絨布冰川末端,接近攀登珠峰第一基地營的地方,遠眺著絨布冰川和世界之巔,我只有仰望與讚嘆! 冰島超過十分之一面積被冰川覆蓋,其中最壯觀的是瓦特納冰川,遠遠望去綿延不絕無窮無盡,冰川南端有座湛藍色的傑古沙龍冰河湖,這是一個開口流向北大西洋的潟湖,瓦特納冰川崩解的浮冰被沖到黑色沙灘上,晶瑩剔透的冰塊在太陽照射下有如鑽石般璀璨,因此被稱為「鑽石海灘」,光用想像的就知道有多美。 我們搭乘俗稱「水鴨子」的水陸兩用車遊湖,在千姿百態的浮冰間穿梭,女導覽員要我們先別急著拍照,先看看她懷裡抱的那塊大石頭,錯!那不是大石頭,而是冰川崩解流下來的萬年冰塊。她掏出小冰槌,三兩下就把大冰塊敲成小碎塊分給大家,光含一口來自冰島第一大的瓦特納冰川的冰塊,冰島之行就值回票價了。 嘗過冰島第一大冰川的冰塊滋味,還有甚麼新花樣呢?冰島第二大冰川叫做朗格冰川,冰島語的意思就是「很長的冰河」,我們搭乘由飛彈運輸車改裝的「怪物卡車」前往冰洞探險。藍冰洞是由一群冰川專家、地質學家和專業建築工人合作,在朗格冰川內部打造出一條迷宮般的隧道。有如廣寒宮的冰洞裡不時滴下剛融化的冰水,顯得十分濕滑,我們的防水鞋雖具止滑效果,但如果沒有走在防滑地墊上的話,還是可能摔到仆街。 在LED燈烘托下,冰洞內的藍色調顯得迷離夢幻,冰牆上一道道深色線條是每年降雪線刻畫的痕跡,有如樹木的年輪。小心翼翼抵達冰川「心臟」位置,似乎可以感受到它脈搏正規律跳動著,冰洞雖然是人工雕鑿,但我們所看到、碰觸到的卻是真真實實、歷經千百年堆積而成的冰川,深處其中人是脆弱且渺小的。走到傳說中夢幻的藍冰洞教堂,裡面有冰雕的祭壇、十字架和座椅,此情此景聖潔冰清,如果趁機向心愛的求婚,答案應該都是「Yes」吧? 來到南半球的紐西蘭福斯冰河,這條長十三公里、落差達兩千六百公尺的巨大冰河,因為海拔高度較低,和法蘭茲.約瑟夫冰河並列為世界上最容易親近的兩條冰河。在鄰近的小鎮自費搭直升機勇闖冰河,搭機前要先量體重、講解安全須知,螺旋槳轟隆作響,駕駛員比根大拇指代表OK出發!直升機一下子就飛到福斯冰河上方,向下俯瞰景象無比壯闊,看似平滑的冰河表面其實有很多裂縫,透過長鏡頭清晰可見。終年積雪的山頂粉妝玉琢,山與雲之間那抹淺藍就是塔斯曼海。直升機穩穩地降落在冰河之巔,三十分鐘的行程,只在上面停留五分鐘,抓緊時間拍照之外,還在軟綿綿的雪地躺上片刻,才依依不捨搭直升機從仙境回到凡間。 隔天我們步行去看法蘭茲.約瑟夫冰河,那裡有塊解說牌,說明1908年的冰河前緣,正是我們現在的位置,如今已相去甚遠!因溫室效應的緣故,地球持續在「發燒」,世界各地的冰河正快速退縮、消失,氣候變遷帶來各種浩劫,人類若再不提出對策,終將自食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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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 一起存活或凋零

詩/攝影 葉莎 在一個遼闊的地方 大片陰影和嫩綠,在此 一起存活或凋零 山丘沉默 任農夫的車輪輾出傷痕 我們坐在陰影裡 嚼著緩慢的時間 傷痕騎著一匹馬來 上面坐著舊舊的自己 那些向陽的意志 偶爾飄起細雨 未來無邊無際 在眼前的山丘爬行 以為緊緊握住的 紛紛走失 以為紛紛失失的 皆未曾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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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靈光消逝的年代

文/蕭宇翔 圖/黃騰輝 雪已降臨 壓克力彩 畫布 芥川的「我沒有原則,只有神經」果然還是正確的,因為這是作者傷疤的自揭,尤其在詩這樣的文類。 我並沒有那麼懂得自己的作品,向他人解釋構思時,多少也帶著我所討厭的,詮釋上的過度。 一筆畫是一閃電,無法預期將落向何方,又該如何預期讀者的神經敏銳到什麼程度?我只能期望他們和我一樣神經,一樣沒有原則。恰好讀者從來便是這樣的生物。 因此,沒有期望,只服從於自己的神經,看來也並非那麼失控,甚至是可喜的途趨:讓語言的加速度,帶領作者前往那不曾預期之處。 然而,考量到燃料有限的飛機,以及目的地的無預期特性,「迫降」之必然,須考量到駕駛員的判斷與技術。 對於迫降,第一要務是減少機體重量。於是詩(敘事性的長詩尤如此)的結尾通常傾向焦點的淡化、主題的鬆綁。里爾克的〈俄爾甫斯。歐律狄刻。赫爾墨斯〉便是經典的例證,乃至佛洛斯特的名詩〈家葬〉也如此。 這種判斷與技術的講究,可謂是神經之後,原則的回歸。作者經歷了一趟足夠驚險的旅程,敏感夠了,現在想要活命。顯然是古典的做法。 但在這個靈光消逝,神經訴求的年代,大部分的人喜歡芥川的這句格言,僅僅將之視為個性的驚異表達。然而我看到的是一個苦惱沉思的人,他的神經敏感到了這樣的程度,使他裸裎近乎自責,自責近乎放棄。 在這個靈光消逝,神經訴求的年代。大部分的人,一半會繞著終點旋轉迫降(彷彿層層複沓的樓梯),這是有效的,應付飛行速度過高的挽救做法,不失為一個技術失誤後的權衡之計。 另一半的人,會墜機。但不是因為技術失誤,而是因為,此即他們的選擇。因為那或長或短的旅程是如此平淡無奇,因為他們沒有里爾克的想像力或者芥川的敏銳。然而,他們自詡還有一點裸裎。於是最後的墜機成為了替代性的補償,他們用失敗去證明自己,證明自己曾經存活於世。那機體破敗的壯烈程度將激發觀者的好奇與想像力。 看著漫天飛舞的詩作在社群媒體如雪花般飄落,我直覺地聯想到神風特攻隊,那會在一定程度上激起我真正的悲憫,我多希望我能告訴他們,他們比自己想像的更敏銳、更有想像力、更有情,還有很多理由值得活下去。 他們只是忘了自己在哪裡,太平洋在左側的機窗,那不可測量的藍色用了一萬個夏天,也掏空不了自己。北半球的鱗狀雲在點點反射,鯖魚游過海面,牠們默默探索一條航線。 時間彷彿有體積,在機艙的前端玻璃上翻湧,不可捉摸的霧白色,一瞬間散開,清澈透明的景色。他們來到了南方的島嶼,高聳的群峰在眼前拔地,他們的戰鬥機剪破了早晨的寧靜,在無窮低落的下方,當地一婦人帶著她的男孩在草徑上行走,受到了嗡嗡巨響的驚嚇,她抱著他滾落草叢的遮蔽,悶著呼吸,等待一切經過。 或許他們之中,某一個駕駛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這一幕,但他沒有推動油門,並降低高度,去轟炸那處草叢。因為這不是他的目的地,他的目的是要前往海的更遠,將自己連同戰鬥機砸落在美軍的艦艇上。 任務時間是六點整,現在是五點五十五。如果他再飛久一點,再飛上六小時,他將會親耳聽見天皇的投降宣言。然後他會想到那名逃過一劫的婦人和那男孩,多年以後,或許他會為自己當初的選擇而感到高興。   (本專欄作家為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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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拉環

地山景 文/黃庭鈺 圖/吳祚昌 我遞給她超商便當附贈的汽水。女孩剝開鋁罐拉環,啵的一聲溢出氣泡來。 他說把妳為我流的蜜拍過來。快,現在,去。 女孩禁不住要求一再傳送照片,傳了又羞於自己的行為。然而,鏡頭對準身體時,理智迷惘不會是瞬間,對焦、擺拍、儲存、挑選、送出,每個動作都是一次起心動念,任一步驟沒了就真的沒事了。只是回應聲聲催促,應允愛的求索,早已成制約,路見飢渴災民般不忍無視。於是一而再再而三,多少個日子,一步步從頭至尾,從外到內,從覆著衣物的軀體,到交付全然肉身,全然的愛。 他再次無預警疏遠前,又向她要全了身體。 「我忍不住懷疑他手機到底收集了多少女生……」女孩抽噎著。想像一個個資料夾編滿了代號,各種型態的乳房、私處、大腿、臀部、腰線、頸子還有脣齒和眼珠,全部全部,都以分切的檔案儲存著,令人不得不顫慄地聯想起分屍兇手及那些他錯愛過的殘缺女體。 在恩愛時,張愛玲喜歡撫著胡蘭成的眉毛,說:「你的眉毛。」又摸摸眼睛,說:「你的眼睛。」接著摸摸嘴脣,說:「你的嘴。你嘴角這裡的渦我喜歡。」咒語般彷彿念誦一次就能封印起愛人的所有,滿心歡喜你情我願。他也念咒,以下令的方式,用檔案夾收集戰利品。情不情願她還不太懂,只知道對方需要就該給,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的真諦〉這樣唱的不是嗎。但,她忘了歌詞還有一句:愛是不做害羞的事。 一些偶像劇裡,男主順手把鋁罐拉環當成戒指,單膝跪下背後一片燈海,從拉環洞口望去的世界多麼明亮。女孩被套牢了沒能從銀幕裡的故事走出來,下一步該怎麼辦茫茫然看不到盡頭。眼前的她反覆逗弄著拉環,除了剛開始禮貌性啜一口汽水,再沒動過鋁罐。電話那頭打給輔導室的分機尚未接通,我一邊揉著裝過御便當的網狀提袋,腦裡卻跑馬燈似地速寫了這幾行字:「他教你張開所有的洞∕所有所有的∕以包覆世界的慎重∕加熱過度放了進來∕又迅即離去∕你空洞洞的∕蟲蛀一樣∕每個孔都是血都很痛。」透支的女孩也像這副網袋,杵在座位怯怯垂首,黯然皺縮。 尚未占有的關係啊或許就如密封鋁罐,任誰在炙熱焦渴時都亟需補給,連依附在瓶外遇冷液化的水珠都珍貴得可拿來貼臉降溫。一旦掰開拉環喝乾抹淨,解渴後便隨手一丟。鋁罐是身,拉環是她的心,為他溢出的水不是水,是受了傷的組織液。 然後慢慢明白,毀滅一個人也許是容易的。先狠狠愛上她,一塊肉一塊肉地剝削她,形體消散了液體都放乾,再無聲無息棄置她。一切矇眼聽水如滴血,如凌遲。 午休鐘聲響起,女孩轉身離去。方才的拉環伴著網袋遺留在桌面,我撕開便當封膜,失溫的料理已誘發不了食欲。   (本文由有鹿文化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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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雙週詩集導覽〉在日子的慣性裡齜牙咧嘴

雙喜迎春 文/林宇軒 圖/簡昌達 2023年2月底到3月初,除了三本中文詩集,還有四本翻譯詩集出版,包含余淑慧等人合譯的泰戈爾詩集,以及李魁賢翻譯的土耳其詩人梅舒.暹諾《情話》、摩洛哥裔義大利詩人達麗拉.希雅奧薇《番紅花颯颯響》、哥倫比亞詩人溫斯敦.莫拉雷斯《甜美的安妮奇洛娜》。 在中國被譽為「天才小詩人」的姜二嫚(2007-)在台出版《燈把黑夜燙了一個洞》,書末收錄了作者姐姐所寫的短文,呈現出父親與兩人的互動。詩集中有許多「網路熱傳的金句」,透過概念碰撞、擬人轉化來營造詩意,比如〈茶香〉的「我拿著一杯茶∕聞了很久∕茶香∕遲遲∕沒有趕來」、〈成長〉的「成長∕這倆字∕長得∕很孤單∕連個偏旁都∕沒有」、〈太好了〉的「太好了∕我比姐姐∕多個姐姐」等,口語且日常的詩作能夠快速引起共鳴,適合大眾閱讀。然而,這類的短詩集大多淺入淺出,每首詩的套路相像,較難觀察到深入的藝術表現,稍嫌可惜。 國內最大詩刊《創世紀詩雜誌》的總編輯辛牧(1943-)推出詩集《越到越晚時》,作品創作年份與題材跨度都相當大,從疫情、政治、歷史再到個人情感,整體延續前一本《問魚》的平實與易讀,如〈看魚〉當中自陳「我成了詩人∕也害了我的一生」,表現出更多的黑色幽默。書中不乏令人會心一笑的詩作,如看似調侃實則為詩人抱不平的〈寫詩無用論〉:「把一堆鉛字投入丹爐中∕七七四十九日後∕在市場以斤兩兜售∕∕在垃圾桶撿到一幅畫∕在蘇富比∕以數十百萬英鎊落槌」、帶有強烈諷刺意味的〈萬聖節〉:「一群惡鬼到處跟人要糖∕可是大家已經沒糖了∕天亮之後∕他們卸下鬼裝∕換上西裝∕繼續跟人要糖」。 在高中執教的顏嘉琪(1982-)推出第三本詩集《日子伸出利爪我用隕石磨牙》,沒有推薦序、推薦語、自序或後記,以作品直面讀者。除了延續前本詩集《B群》的議題性(如以第一人稱寫性別議題與婚姻平權,以第二人稱寫被霸凌者與馬來西亞朋友的思鄉,以第三人稱寫蕉農與香港反送中),當中也收錄了許多圍繞日常生活的詩(如〈家貓〉的「打翻水碗∕無法解讀的星盤」)。在九十二首詩作中,以觸及情感的文字尤為吸引人,如〈吃冰〉:「用一根湯匙∕將我們之間這座雪色的山∕迅速剷平∕∕這是任何兩個人之間∕最不知羞恥的時刻了吧∕∕太慢了∕冰融化成水∕就會太甜」、〈烤橙〉:「你剝開我的方式∕與撕毀我的方式∕沒什麼不同∕像一隻螞蟻輕咬過∕酸和甜∕都是碰觸,都是∕那麼∕又癢又痛」。 「在日子的慣性裡齜牙咧嘴」是顏嘉琪面對詩、面對世界的態度,衷心期待詩人與讀者都能以此來對抗世界,避免被日復一日的生活所馴服。 (本專欄作家為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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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永懷吳開晉老師

吳開晉給明理,墨寶 文/圖 林明理 我敬愛的開晉老師長眠於他熱愛的故里了,享年八十六。 生前,他把手臂伸向光明,像太陽的光芒,願為真理而戰,用他溫和而堅毅的眼神,作育英才,樂於寫作。 他淳厚溫儒,常善用時間研究美學,除創造許多精闢的評論外,也能以詩描繪了一個清新自然、優美深邃的藝術世界;詩歌尤以旅遊感事抒懷題材居多,思想澄澈,抒情色彩,也能從歷史軌跡進行宏觀考察。 他也是一位感情豐沛的詩人。詩是自然界裡最美最偉大的景致,而開晉老師的詩,有另一種禪風,暗喻著美麗的事物不是永恆的;或者說,更懂得珍惜平和中的寧靜,才是幸福的。 我記得,他以一首名詩(土地的記憶),獲得一九九六年以色列米瑞姆·林德勃歌詩歌和平獎。他努力地將自己的感悟用簡單與莊嚴的方式描繪出對史實理解的高度。 林明理畫作:(愛) 僅管晚年的他身體遭遇了磨難,而對文學與詩歌研究之所以能保持不衰的興趣,應是與其獨特的想像力與藝術思維有關吧。 對於我而言,他是個慈祥又純真的老師,也是朋友。他曾在二0一七年四月底的電郵中寫道:「謝謝明理問候。我到杭州開了徐志摩紀念會。回來在上海和蘇州看看老學生。最高興的是學生陪我到無錫看了靈山大佛。妳如回來,可去看看。照片很好。祝賀妳。開晉於濟南」 於今,我的老師走了,他飛向雲朵,挺胸步入了永恆的天國……而他的音容,他的笑語,卻時刻在我的心中。   註:吳開晉教授(1934-2019),山東人,山東大學教授兼詩評家,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一生作育英才,深獲學術界推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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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埋霧日記/小故事

詩/圖 劉梅玉 有些雨季滲進來 跟你留在這裡的海 有一樣的水聲 我們老去的掌紋 向高音處爬行 故事的起點 還停留在那裡 沒有其他人記得 別人故事裡的場景 共有的季節 有灰藍的海和雨聲 被島吞噬的那些時刻 總浮現你的背影 眼瞳中的倒影 映出昨日的色澤 一種自由自在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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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所謂輪廓〉兩首

以用 詩/潘家欣 圖/陳克華 〈所謂輪廓〉 所謂輪廓,乃一種 象限於轉換間,必要的假設 (假設,為了易於理解 圓周,履帶需承力,夾帶身上 過度壓抑的砂礫。並勉力對齊 平均與柔和,那可以是 篤定一點,安逸的線) 所謂假定,尚需節點 轉折處,細節始得明晰 在圓之中,一切為空,圓是等力能觸及的 全部極限,吾尚往黃金般地結構主義施加 通往未知的軸,以粉筆密文標註。 一切又 有時盡。輪廓是可以無限衍生 無限複寫下去的。 等待與發生,都在一點。 我的邊陲,那是靜默的春季了。 但千千萬萬的筆觸,也遊戲 也在這股溫暖的湧動之中—— 所謂大面,充滿裂縫、未竟之細節: 參差。 輕淡。 遲疑。 介係詞訛誤。 。。。。。。 卻不輕言全局。   〈所謂輪廓‧其二〉 問及正確性。 接續雪融,春之涉足總是朦朧 多問了,勞碌 摹寫,抹消而再一次覆蓋 (同一株薔薇,要耗用不同的二月來換) (這回,橫生的刺,不會在同一個位置了) 那是邊陲本色 所謂坦裸的自由 只能在呼息之間攫取 尚且問及,筆觸的重量 尚且問及消磨,哦。 未及在纖維之間蕞生之物,未經火焚、擊碎 自身紋理,未將手指磨礪成老嫗之風姿 那時你便不再愛好整潔,便甘心 逕由光影欺騙 (那簌簌竟落的炭粉能讓指甲縫極其刺痛。) (吾的暴風雪是炭黑色的。) (這些,也在湧動之中,是的。) 所謂輪廓,即是一生能給出的 全部了,之外填色,之外景深 要由春天繼承。 2023.2.8.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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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記我父迷航

文/蔣子文 攝影/楊樹森 父迷航後第365天 「他怎麼可能迷路?」母親一再重複這一句話。 父親簡直是一個活動的定位系統。他具備天生的好方向感。 在沒有google map的年代,所有的地圖都儲存在他的腦海。再遠,再崎嶇的野徑,從來難不倒父親。有人落難迷途如一隻羔羊時,他伸手指出明確的方向,時不時交待重要轉角的特徵。萬一遇到說不清楚講不明白、毫無空間概念的異地旅者時,父親還會熱心的往屋內跑,撕下一張熱騰騰的日曆紙和他僅有的第一百零一支筆,依樣畫出縱橫交錯的街道圖。不需要比例尺的概念,卻足夠指引問津者往前,看到第三個紅綠燈左轉,再順著蜿蜒的街道往前幾步路,一看到光陽機車的黑店就可以右轉等等。如果問津者皺起眉頭感到疑雲重重,父親會從側屋拉出他的老武車陪騎一段,「送佛送上西天」他是這麼解釋自己的行動準則。 可惜沒有人發現他的繪圖長才,可惜我居然沒遺傳到父親的好方向感,更遺憾的是:我居然無法恪守父親的行動準則。   父迷航後第7天 是那個環節沒注意到?母親再度自言自語。 「頭七」那一天,依照習俗,父親的魂魄應該回家。這一天他應該理解,此刻的自己與生人處在兩塊不同也不怎麼平行的時空。他可能輕飄飄地在十方之間移動,可能增生了小小的意識,可能不再感到痛苦。 依習俗,我們在門前放置一碗清水讓他洗淨這七天流浪追尋的污濁,一碗五穀糧,還有一雙拖鞋,迎接他回到熟悉的地點。我拉長耳朵,希望聽到一點動靜,那怕是一點點蛛絲馬跡,只要一絲暗示,就足夠寬慰我的不安。 如果父親回轉,我該說什麼?(推開門的那一刻,我該懼?還是喜?)   沒等到父親,我卻墜入回憶之都: 收到大學錄取通知單的那一刻,父親的怒氣微微地在酷暑中蒸瀝著,有幾回我瞄見絲絲白煙從他的天靈蓋往上衝,白髮似的煙絲,飄揚的方向總和風撩撥的方向一樣。這一場爭執因校長一句「擔任教職對女孩成家有幫助」而妥協。父親沒受過多少教育,他敬重知識分子,特別是校長。他終於點頭同意,不再堅持要我成為一個英勇的女警官或者是雄糾糾的護國女軍官,於是我踏進師範大學。 那時的台北,特別遙遠。承載著族中長老的祝福,離鄉背井成為一種榮譽的烙印,然而我卻泛起一種莫名的鄉愁,漫無止境地在心中掠奪著。父親憑著他的方向感,仗著他略識之無的小膽量,輾轉換車拎著我一路從國境之南迤邐地進了台北城。 國光號從三重橋滑入台北時,一夜未眠的父親認真地搖醒我。我貼在國光號的玻璃窗前望著清晨的城巿在陌生中揚起一種淡淡的喜悅,心中卻浮起淡淡的傷感。   父迷航後4年 父親在人生地不熟的台北城穿來穿去,不曾迷路。 「結縭36載吃苦當作吃補的日子沒少過,都說夫妻是相欠債,吵也吵了,罵也罵了,但怎麼能這麼狠,四年了……連夢捎個平安的訊息也不肯?」母親有點怨著。 失去做夢的能力,已經好長一段時間。 什麼時候失去做夢的能力?父親走後,夢也跟著遠颺。我在無夢的夜晚假裝睡得香甜,卻掃不去沉沉的悔意。 孤伶伶的母親始終不願遠離老房子,在糾著的痛苦與回憶中不斷的錐泣著。唯恐迷航的老父在某一日突然歸來,遍尋不著熟悉的人事物。唯恐迷航的老父忘了,世間還有這麼一個守著他,等著他的人……。   父迷航首夜 極高劑量的嗎啡讓父親大部分時間都處在昏睡中,意識迷迷糊糊,不斷增生的癌細胞讓肺部功能越來越孱弱,呼吸越來越喘。好幾次,父親都像溺了水的人,痛苦地掙扎著,不自主地想拔除送氣管……。 父親快走的那一個清晨,母親在電話那頭哭泣著說:「最後一面,再晚就來不及了啊!」那時台北的冬天,飄著毛毛的雨絲,擁擠不堪的街道上滿是冷漠。我卻猶豫著該不該奔向機場?   為了讓父親記住回家的路,留住最後一口氣,醫生熟練地插入氧氣管,救護車氣急敗壞地排開了所有的汽機車,一路駛回老家。隨車人員叮嚀著;「家屬,要喊離了體的魂跟上車,一起回家」。是的,不能留在這裏徘徊! 葬儀社的人員已經早一步清空大廳的桌桌椅椅。父親斷斷續續地喘著,在鋪平的板床上等著嚥下最後一口氣,「放心去吧。那裏即將無病無痛,一切都會很好的。」我,湊到父親的右耳旁,以為父親會點頭同意,但他卻搖了搖頭,抗拒地嚥下最後一口氣。 佛號響起。 母親六神無主地楞著,我以為她會嚎哭,但她只是不發一語地坐著,彷彿一切都是編排好的戲碼。 一旁等待的禮儀師很快佈置好簡易的靈堂,道士在新亡牌位上書寫著父親的名字,「人有三魂七魄,死後有一魂會暫時安住在新亡者的臨時牌位上。」他邊誦經邊說明著:「對亡魂們而言,你老爸只是個啥都不懂的新生,因為太生太輕,功力不足以登入祖先牌位的領域,和祖先們同享煙火的祀奉。新亡魂如同亡界的實習生,需要時間重新學習不同於生人的生活方式,學著融入亡後的世界。」 「嘿!護好靈位前的大支香,千萬斷不得,燃燒完了,一定要續香!」禮儀師在離開前,不放心地又叮嚀了一次。 「千萬斷不得?為什麼?」不理解的問號在空氣中大而虛無地飄浮著,有氣無力。 「香火不可以斷!新魂的靈剛脫離肉體,還不太穩定,香火可以保護新魂不受惡靈的騷擾,不致魂飛魄散………。記往!」道士低低地講了幾句,我無法留意細聽,只記得要指引父親往生明路,得護住香火。 因為悲傷而魂不附體的感受,讓人如在五里霧中: 不多話的他老是悄悄地坐在餐桌的一角啜飲著小酒,偶而酒醉了就癱軟在長椅條上暈睡長日,有時候看著看著會以為陳摶再世,會擔心他不再醒來。 沒機會向父親說愛他,就像父親從沒說過愛我一樣。在保守的年代,「愛」這個字令人害羞,鎖在喉頭像浮不出水面的探測儀,說不出口,卻早已存在你和我生命之中,形成一種默契: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般昭然若揭。即便父女之間發生天大地大的誤會,即便氣到失去理智,幾度以為「即使對方不存在,也不會因此而心痛」。但不知道為什麼,老是想起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愛生病的自己僅存游絲氣息時,父親抹去一家之主的男性尊嚴,要孩子們上繳家中的塑膠小豬公,一刀殺光,掏光零錢,偌大的手掌心上都是粼粼的硬幣,他任性地往口袋中一放,從側屋拉出他的老武車,甩上背袋揹上自己,外頭再套上一件大雨衣,就這麼努力地往前踩著。我都快忘了,那時昏沉沉的自己在半夢半醒之中感受到的是雨?是汗水?或者是淚水? 都說「父母疼子長流水,無時停;子想父母樹尾風,有時存。」日日夜夜、歲歲年年,如同亙古長流的河水,父親無盡的關愛不斷流淌著。在風雨中,他胡亂的敲著診所醫師的門,請他救命,請他……,那沉重門板漠然的回應聲讓焦躁的父親顯得更加難受。   一整夜,睜大的眼睛,逡巡在靈體四周。深怕不懂事的黑貓靠近,一躍而過靈柩的上方。靈堂面對著整條大馬路,而照片中父親的雙眼炯炯有神,車水馬龍早已歸於靜默。 我們都無法決定告別人世的姿態。暗夜沉沉,只有對面農地上高聳入天的長腳檳榔呼呼作響。那彷彿是一座引靈的天梯,想像父親靈敏地踏階而上,而佛陀慈悲地接引西天。 大支香快到底了,我該先續香?接引父靈到新的香火上安居嗎?但接引的方法是……?還是再等等,等大支香燃盡呢?助唸語呢?我在靈前猶疑著,不知道如何開始?該向誰求助?只知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之海,大支香是矗立在海岸線上的長夜燈塔,指引父親的方向。   有些悲傷因為繁複的儀式不停干擾,暫時感受不到絲毫的痛苦。但是在這個守靈的夜晚,亳無順序的往事卻一節又一節地順藤摸瓜,各自以各自的節奏,亂糟糟的出現在腦海: 陽光斜斜的穿過偌大的病房,讓父親的背影顯得落寞而寂寥,門在推推關關中,徘徊在門外的我始終拿不定主意,該先說那一句話,才能噙住眼淚,假裝一切都很好。躡足走近時,父親沒有轉過身,繼續望著窗外陌生的城巿街景:「不甘心,但是鬥不過了,到時候……送我回老家。」 是誰?輕輕扔了一顆睡意的種子,讓回憶沉重地拉下了眼皮。沉睡中似乎有人重重地推了自己一把:香火的餘燼失去溫度了!我猛然驚醒,父魂何在?來得及嗎?手忙腳亂地自香袋中抽出大支香,踉蹌地翻找打火機,顫抖地插回爐中,驚恐連連地招喚父魂:父親,回來!在茫茫暗夜中,你務必得回來!回來!   父迷航後5年 「今年掃墓的時間就訂在4月5日,星期四?」我翻了冷氣機正下方的日曆詢問母親。 「明明是星期五!」母親看著日曆開口糾正。 在夢中,我和母親狠狠吵了一架,氣到無法言語的自己因胸口悶得發脹,急著想撈一口空氣,然而窗外射進來的陽光竟讓眼睛也一起掙扎著睜不開。 終於挨到夢醒時,睜不開的眼睛竟圓溜溜地盯著乳白色的天花板:現在究竟是幾點?我在那裏? 時光在流逝中讓一切失去了真實! 父親依然不曾入夢!我常想,在那個失去指引的短暫時刻,他是否忘了啟動體內的定位系統,在闃黑的世界中迷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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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夜宿

詩/攝影 葉莎 星星已經退房 幾支傘在簷下守候 將昨日雷聲收束 擱在狗吠聲圍起的門口 主人種過一畝上弦月 成熟時的笑聲金黃色 彎彎的,能勾住路人的眼睛 門口那株老樹 擁有易被記起又被遺忘的名字 我時常聽見天空剖心 置腹,訴說被枝椏劃破 流失了幾片雲 住宿費昂貴 大約是生命旅程的颯颯風聲 和交出你內心的揹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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