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褪青衣 作為一名不完美的旁觀者

文/蕭宇翔 圖/李昕  我的祖上與白色恐怖悉無關聯。他們是煤礦礦工,所存在的方式,便是設法使自己如同消失在地表之上。 曾祖父意外身死於炸毀的大隧之中,我曾在詩中轉寫過,因國民政府遷台實施金融改革,補恤金一夕變為七十塊新臺幣。然而,祖父永和竟續此行當,毫無畏葸之情,在懂事之後便每天騎腳踏車,挑兩肩各百斤的煤,從兔子坑一路顛簸到桃園火車頭,一日四趟,賺十塊。 子曰十五志學,永和的十五則是從步入礦穴開始,一直要到煤炭產業終於廢弛,永和配合政府體檢,領取醫療補償金,才知道肺部長年的情況,隨後轉投鷹架搭設,以此拉拔我的父母輩。而這些我要到二十幾歲才逐一知曉。年幼時的閩南話能力差勁,待我長大後邊講邊學,聽永和帶著奇異的鄉愁之情講述這些,往往要曲折複述好幾遍,我才能拼湊出這些破碎的「意外,爭執,與悔恨」之全貌。 奶奶,就坐在餐椅邊聽著,突然流淚說不要講了。我雖好奇,尚且知輕重,且迅速答應,將話題轉移。 自從我懂事,進入課堂,繼而讀本土與外國的文學作品,自強一己智識人格的眾多空白與缺陷,我知道,我必是一名不完美的旁觀者,而在智識與人格的某些區塊,文學是不夠的。我與眾苦難隔著一層直接經驗的距離,繼而理解到,完美的旁觀是不可能的,甚至是不義的。 看過真實的吳鳳歷史記載與湯英伸案之後,乃發覺人類歷史中沒有聖人,只有意外,爭執,與悔恨。吳鳳,在漢人所記的眾文獻裡,斷然是一名箭拔弩張,怒髮衝冠的狠人,譬如《台灣通史》: 「番酋至,從數十人,奔鳳家。鳳危坐堂上,神氣飛越。酋告曰:『公許我以人,何背約?今不與,我等不歸矣。』鳳叱曰:『蠢奴,吾死亦不與若人。』番怒刃鳳,鳳亦格之,終被誅。大呼曰:『吳鳳殺番去矣!』」 甚至他揚言:「彼番果敢殺我,吾死為厲鬼,必殲之無遺。」與政治神話中完美的大德者,相去或有遠近。若此,則人類歷史中果然沒有聖人,真正推動文明端點之前後滾動與修正的,不是人性或者神聖,僅僅是意外,爭執,與悔恨。這是無可超驗的,除非我們將意外,爭執,與悔恨也視作運命,那麼,它便幾乎不可了解。 對於意外,爭執,與悔恨,我當然可以,也必須去極力蒐羅相關資訊,加以透徹了解,甚至轉化為知識,美德,批判……然而不然,我終將發現自己僅僅是旁觀者。 作為非當事人,一名旁觀者的意識有如一柄飛行中的箭矢,永遠無法觸碰到標的物(無論此標的物是史觀,道德批判,或者政治宣傳,任何站位,甚至包括失之淺薄的同情)。箭矢,只是盡其可能地向前飛行,穿梭過眾多文獻,口述,人與物。因我不是當事人,非如此不可。當任何站位顯得偉大起來,勢必對「事實」有喧賓奪主之勢。 尤其,當同情心越是顯得偉大,我們所成為的局外人便越完美。 意思是,了解相關資訊是不能倚賴同情心的,同情心可能使我誤入歧途,就像楊牧也曾秉持著無上的同情,相信日本與國民政府所推崇渲染的吳鳳傳說,而不曾參閱台灣通史、相關地方誌,與鄒族口傳的記載。這些資訊,此刻都已經是穩當的「事實」,而非意見或者站位。 然則,我知道楊牧自有其所在的時空環境(1950年代的普通教育是如此,1970戒嚴時代的資訊傳遞是如此)。 若更進一步闡明,彼時他以「英雄典範」為軸研究《詩經》,指出若以「瞻前顧後的人文精神」而非以「形式體裁」為經緯來切入,審視,則《詩經》中有若干篇幅自然符合史詩體格,是為巍峨可觀的「周文史詩」。楊牧熱烈地要為漢語文學尋求定位,甚至要為台灣文學尋找一個可歌可泣的人物,為其磅薄列傳,歌頌,為民族搜索,發揚一有情的人格,作為文明中一名瞻前顧後的偉大領袖,這是有情的,甚至,就是太完美的。 然而,若在以上的認知脈絡之中,我們是否願意體諒他。 在更多時候,當楊牧描述外在人事,其實,一向自認為一名不完美的旁觀者。如在《奇萊前書》中當他描寫原住民: 「偶然我也瞥見他們,或者有一次甚至和一個獵人面對面地遭遇了,站在那裡,沉默地端詳著彼此。……他代表他整個部落的族人,即使當他(也許不是他,是他別的族人)?小米來交易的時候,起初我不免還是覺得害怕,並沒有勇氣認真去看他。我時常聽見他和他的族人間的對話和傳呼,在樹林的背後,如鳥鳴,如風吹,如雨點,震動於各種之枝葉樹幹和花朵的背後,在我不能認知的方向,在我常識的背後,雖然我始終都是那麼好奇,甚至是勇於探索的。」 這樣一名不完美的旁觀者,是帶著害怕的,是沒有勇氣認真去看的,是明確知道,有一種「不能認知的方向,在常識的背後」,而他仍然好奇,而非止於「常識」,止於「下判斷」。他好奇,勇於試探,同時他也辨認出自身的無知與恐懼。 《科學人》有一項研究指出:興奮反應和焦慮反應之間的差異,其實比我們想像得小。心跳加劇、呼吸急促、思緒飛快都是焦慮和興奮皆有的反應。而興奮與恐懼,是有可能透過訓練來相互轉換的:「你必須暴露在自己害怕的情境之中,充分體驗焦慮,如此一來才有機會改變反應。」透過神經與思維的鍛鍊,焦慮和恐懼也可以變成求知力,或者面對危機時的應變力。 在今天,「真理」或許無法越辯越明,甚至「是非」也無法輕易下判斷。雖然如此,斷章取義地借用黑格爾:「第一類歷史意識並非記憶。而是宣告,是等待,是承諾。」作為非當事人(或者說,面對當事人之死的嚴肅性),我雖永遠無法跨過歷史被形塑與被傳播前的那道「普朗克之牆」,但作為一名獨立的個體,尚且可以宣告,等待,承諾。 宣告,等待,承諾什麼? 我的精神發展之所向,透過對外物不可間斷的搜索,吸納,質疑與驗證,甚至不惜自我拷問,作為一名不完美的旁觀者:我知,我思,我問,當有人(任何人)坐在我面前流淚時,我愧不可當。 楊牧,奇萊前書,p.57: 「我不能理會這成長的意義,但我知道這其中生生向榮地活著一份決心,去懂,去喜歡,去愛那個介乎理想和現實的世界,即使有朝一日因為懂了而不能喜歡,因為知道了太多而失去幻想的力,我知道我仍會保持那份強烈的愛,不是與生俱來的,是秘密地尋覓追求來的那份單純的愛,愛那介乎虛實的世界,懷念裡的世界。他們的世界。」   (本專欄作家為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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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寒山寺的「夜半鐘聲」

 文/王厚明 圖/邱傑 暮春四月,來到蘇州幹部學院易地見學,由於住地離知名的寒山寺不遠,傍晚散步就想著去看看寒山寺的夜景。乘著夜色,信步楓橋,寂靜的寒山寺遊客無多,只見鐵嶺關的城牆上切換映照著「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的字幕,似乎感受到當年張繼身逢亂世、羈旅他鄉的失落境遇。自己在想,如今寺在人非,如果寒山寺能定時敲響一下鐘聲,興許會更能增添歷史的韻味,勾起今人的遙遠記憶。 敲鐘,是佛門寺院報時警世的訊號,「曉擊則破長夜,驚睡眠:暮擊則覺昏衢、疏冥味」。靜夜聽之,聲張莊嚴,宏偉悠揚,有令人振聾發聵、澄思滌慮的感覺。繼張繼之後,宋代米南宮也有詩證實這醒悟人心的百八杵,早就成為寒山寺的寺規了:「龜山高聳接雲樓,撞月鐘聲吼鐵牛;一百八聲俱聽徹,夜行猶自不知休!」 只是,張繼《楓橋夜泊》這首千古流傳的絕唱,還成為中國古典文學文化史上的「公案」。緣由是宋代的文壇領袖歐陽修曾在《六一詩話》中提出質疑:「詩人貪求好句而理有不通,亦語病也。如……唐人有雲:『姑蘇台下寒山寺,半夜鐘聲到客船。』說者亦雲句則佳矣,其如三更不是打鐘時!」認為是張繼為了寫出好詞佳句而虛構的夜半敲鐘情景。或許是在歐陽修的宋代,大部分寺廟已經沒有半夜敲鐘的習慣。 對此,同時代的蘇州本地詩人葉夢得在《石林詩話》中予以反駁:「張繼此詩,歐公嘗病其半夜非打鐘時,蓋未嘗至吳中。今吳中寺,實夜半打鐘也。」認為歐陽修並沒到蘇州吳中實地調查研究,自然不知夜半鐘聲的實際存在。 北宋進士彭乘還親身去蘇州住宿調查夜半鐘聲的真假。他在《續墨客揮犀》中提到:歐公詩話有譏唐人「半夜鐘聲到客船」之句雲:「半夜非鐘鳴」。時或以謂人之始死者,則必鳴鐘,多至數百千下,不復有晝夜之拘,俗號「無常鐘」,意疑詩人偶聞此耳。余後過姑蘇,宿一院,夜半偶聞鐘聲,因問寺僧,皆曰:「固有分夜鐘,曷足怪乎?」尋聞他寺皆然。始知半夜鐘唯姑蘇有之,詩人信不繆也。 因此,北宋的范溫在《潛溪詩眼》中總結說:「歐公以『夜半鐘聲到客船』為語病。《南史》載『齊武帝景陽樓有三更五更鐘』。丘仲孚讀書以中宵鐘為限。阮景仲為吳興守,禁半夜鐘。(至唐詩人如于鵠、白樂天、溫庭筠尤多言之,)今佛宮一夜鳴鈴,俗謂之定夜鐘。不知唐人所謂半夜鐘者,景陽三更鐘耶?今之定夜鐘邪?然于義皆無害,文忠偶不考耳。」他考證認為吳中地區的寺院,確有半夜鳴鐘的習俗,謂之「定夜鐘」。而宋阮景仲擔任吳興太守時,曾經禁止夜半敲鐘,可見夜半鐘聲由來已久。 「知者非真知也,力行而後知之真」。古人因一句「夜半鐘聲」而歷經幾個朝代八百年的接續考證,或追根溯源,或實地訪查,或多方核實,值得今人學習參考。歐陽修未經調查研究而輕言夜半無鐘聲,自然有違今日的「沒有調查,沒有發言權」,也賦予人們求真務實的樸素意義。正如毛澤東在《反對本本主義》中所指出的:邁開你的兩腳,到你的工作範圍的各部分各地方去走走,學個孔夫子的「每事問」。只有說話辦事去除了主觀臆斷,自以為是,凡事莫想當然,不停留於表面、不拘泥於本本、不偏執於主觀,做到了親知廣知深知,才可能獲得符合客觀規律的真知。 如今,蘇州也有個「寒山聞鐘」的網路論壇,市民發帖、訪問,相關部門關注、處理並回帖,已經成為政府部門暢通訴求表達、踐行網上群眾路線,察民情、知民意、解民憂的重要平臺,可謂是寒山寺「夜半鐘聲」求真務實的時代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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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松鼠的家

文/攝影 May 那個小公園的清晨很安靜,淡淡陽光也是,甚至連風也是。 入園的不遠處,位處中央的一株大樹的樹叉上蓋了一座木板小房子,小木屋外還刻意為之漆上鮮明的紅漆,上面還刻意地開了兩個大圓孔。連著幾天的清晨,那小木屋始終如一個大問號吸引著我。但我發現那小木屋總是空的。 根據在公園運動的阿姨說,那是松鼠的家,特意為松鼠建造的家。 松鼠的家? 我心裡一驚,人們需要為松鼠造個家嗎?根據我過去曾在野外的觀察,松鼠只喜歡自己建造巢穴,牠們喜歡住在高大的老樹上,常常把窩搭在樹叉中間,搭窩的時候,先搬來一些小樹枝,交錯著放在一起,再找一些乾苔蘚或乾樹葉等等較軟的東西,層層疊疊鋪在上面,這樣就很舒適了,然後再把苔蘚和樹葉壓緊,踏平,這樣就窩搭好了,另外還在上面加一個蓋,把整個窩遮蔽起來,這樣就不怕風吹雨打了。如果是把窩搭在樹洞裡,那就更安全,簡單了,只要找一個類似鳥類廢棄的樹窩,再找一些雜草或樹葉放在樹洞的窩巢底部就行。有一次,我在一個清晨在野外的密林子裡,觀察到一隻松鼠就靜靜地將身體整個趴伏一隻橫向的樹枝上,四肢垂掛著,正安安穩穩的還在睡懶覺,我不知道他為何不回自己的窩巢,而選擇露天的樹枝上在一大清晨的美好時光中還呼呼大睡,但也可見,松鼠也可能居無定所。窩巢對牠們這些林子中的小精靈來說,誰又知道到的有何定義?因此,特地為松鼠建造一個家,難免讓我一愣了。 但是,為何要給松鼠認真蓋個家?那位阿姨很認真地說,里長因為覺得這公園每天的鳥叫聲太吵了,吵到附近社區樓房的住家受不了,所以住家就聯合起來,委託里長去買了幾隻松鼠回來放養在公園裡,這就是特別蓋給松鼠睡覺的家了,但奇怪的是松鼠總是不回家睡覺,牠們都忙著去追趕野鳥了,還把公園的樹上鳥巢的蛋全都吃了,所以現在沒有鳥叫聲了,只有松鼠,和不回家睡覺的松鼠的家。失去鳥聲的公園社區周圍樓房住家,附近住家的人們會覺得若有所失嗎?我不知道,但他們還得繼續與這小公園為鄰,在自家的房子裡住下去,只是少了過去看似喧鬧的鳥啼了。但對松鼠來說,有了小木屋這家也往往不見得代表那是真正自己的家。 因為,根據我後來又多次特地去仔細觀察的結果,即便有人將一大塊西瓜哥在松鼠的家門口,引誘牠們,松鼠們似乎也不怎麼買帳,因為西瓜不是牠們的鍾愛,牠們樂於在公園的林子裡四處走動跳竄,自由自在,也暢行攀爬無阻,這些被買來的松鼠似乎已經以這小小公園為家了,甚至還會沿著路燈的電線,穿過馬路上空,到對街的另一個公園去閒逛,交際,牠們已經形成一個小聚落,小群體了,幾乎肆無忌憚的在公園裡上上下下橫行,公園林子和樹梢,包括晨陽與風,甚至周圍住家的當初的想念,也幾乎全然已經落入牠們肆無忌憚的領地了。其實,松鼠並不需要人們為牠們多此一舉,建造一個看似家的家,事實上那也一點不像牠們的家。 所以,不住在這特製小木屋家裡的松鼠,已逐漸向周圍的社區住戶一樣失去美好卻猶如喧鬧鳥叫的林子了,我可以感受到那公園林子的寂靜。少了鳥鳴的社區公園,雖有林子,還算公園嗎?人們無知地盲目應對自然生態,這又是一例。 如今,那大樹上的小木屋不住松鼠,也不住鳥聲,更不住人,只偶爾住著風的躊躇,晨光的游移,和如我這過客的嘆息和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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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簡政珍詩學隨想 預設的結構

文/簡政珍 圖/李瑋 若是以現有的體系試圖規劃詩的疆域,這是以預設結構來統籌詩的處境,詩已經很難有喘氣生存的空間。所謂預設結構也可能是散文的結構,以散文的思維來干擾詩的想像。 詩的想像仍然要有「逼真」的說服力,但「逼真」的展現不是散文式的推演,也非散文邏輯的印證。以結構的「完整性」與「必然性」來檢驗詩作,從好的方面看待,可以摘下某些詩作造作的面具,但也可能阻礙了詩想應有的呼吸。詩是一團活水,有波痕,也有漣漪。散文邏輯所規範的書寫,可能是溫馴恭謹、水波不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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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喜歡,不喜歡

詩/簡玲 圖/熊妤 春天時,你複製所有青色思維,喜歡探問曠野,不喜歡詢問市井,喜歡自由似風,不喜歡藩籬。 喜歡你鼻子不喜歡嗤之以鼻,喜歡你眼睛不喜歡白目,喜歡你嘴巴不喜歡毒舌,喜歡你耳朵不喜歡裝聾作啞,喜歡開心不喜歡多心,喜歡超現實想像不喜歡現實之境,喜歡無中生有的創造不喜歡無事生非的煩惱。 惶惶之間,喜歡隨逐沉浮著不喜歡。 雖然如此,喜歡一顆種子比喜歡一座花園重要,喜歡自己較不喜歡的敵人愉悅,像我們種出的第一片葉子,綠嫩,偶爾逆風偶爾失眠,始終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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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一無所獲的黃昏

詩/攝影 葉莎 再次回到暫棲的村莊 巷弄擠滿夕陽 家家戶戶正在準備晚餐 四處遊走的季節 步履是神秘的詞語 無痕紀錄行過的天涯 隨身攜帶的衷腸 不曾訴諸薄薄的月光 貓的流浪 比一片葉子的飄零更尋常 找一個無人追趕的牆 摟住天空幾縷灰暗 有人在窗口扔出一條魚 風車遂在耳邊轉動 傾吐夜色七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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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幽谷夢尋

詩/黃光曙 攝影/劉蟠雲 一條虯徑從我腳下踱進山谷 四顧之際,惟有遙天崢嶸 蒼山野水卻綠得重重疊疊 時間之外,小花犬忘我彳亍 撲朔迷離地嗅聞著鳥啼翠韻 那對紅嘴的鳥兒啁啾對舞 裁出山谷的黛色節律之後 正翩然飛去隱入飛瀑的深處 白雲杳杳。幾間石板古屋 任山谷環抱三兩塊菜圃 那位風塵僕僕的旅行家 當年所走的那條青雲之路 任我搜遍了滿山滄桑翠竹 也沒有找到。欲待去問 草棵間舉岸齊眉的畫眉 它們卻一下子飛遠七八步 我聽見竹林外牛吽聲傳出 在這空曠山谷往復反芻 猶如咀嚼荒野群山的夢 桑榆暮晚地反哺風流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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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因果獨奏 指猴點穴

文/葉雨南 圖/李瑋 碗破了幾個缺口,妳的善意越洗越沉,幸好腿還有留下睡前開了一公分窗口的傷口勉強日晷支撐小小的廚房幻日線,廚房寬度像兩張用中古世紀歐洲留下的木材訂製的床,這床妳躺了六十多年了,唯一的傷痕卻是長期腰部痠痛換掉痠痛貼布時布刮在床沿的細聲。 廚房窗外看去,深夜十二點,彷彿基因改造的螳螂彎出的奇異細肢,正勾著公園座椅上的落葉。妳從沒見過這樣的俐落,像自己第一次洗碗時,母親對著碗底是楓葉的瓷碗示範如何把碗的心聲洗出。當時母親總用雨水洗碗,母親兒時養過幾隻紅猴,她養的紅猴右臂都有紫斑,紅猴常常拿著石頭往無知的深處扔或旋轉。幾隻紅猴喜歡洗澡,但母親窮苦一生,水也跟著苦,水只夠飽肚和盥洗、淋浴。每年颱風季母親就會冒著險,走在農田小徑,蹲在後方是一片泥濘的農田,一路上拖來的之前在路上撿到的充氣游泳圈,雨水像自由式不斷遊進游泳圈,游得夠盡興了,母親就始點力氣像長毛猩猩把那些自由扛回家裡。 傍晚,母親用充氣游泳圈裡的水幫那幾隻紅猴洗澡,牠們的背互相擠在一起像好幾棵曾經孤獨太久的樹,順著水流、順著眼神、順著因果的殼,滴啞所有體內的水分。 「碗底的楓葉碰到雨水,手就要馬上朝楓葉的尖端由上往下按抹。」母親以秋天的姿態示範。妳總不明白秋天,可能因為自己的父親是在秋天離開,自己的生日禮物是在秋天消失,自己的戀人是在秋天分開。但母親非常明白:「秋天,還有紅猴,都讓一切那麼滾動、那麼磊落。」 那樣的俐落是一隻指猴,妳看著指猴把落葉勾出瑣碎便大叫:「你這麼大一隻,幹麻征服這麼小片的落葉!」這隻指猴的背沾有好幾道泥濘,頭的毛髮不蓬鬆,但牠走路的姿勢讓她想到了母親。指猴突然吼了一聲,一個比牠還龐大的老伯抱住了牠說:「這隻喔!快要絕種啦!昨天在夜巡時,突然看到牠在追車子,就先把牠放在我家。」「馬達加斯加來的啦!面色像吸血鬼,不知道有沒有常常吸一些人類的貪。」老伯笑了一下又說:「我以前啊!專門養猴的,養了五十年了,每隻猴我都給牠取名,但因為我沒出過國,太想出國,所以這些猴的名字都是外國人的名字,有的叫拉文、有的叫派德森、有的叫費南德阿伊、有的叫姆雅姆萊捷納亞。」老伯的語調有些像滾來滾去的猴,妳這時才願意想起且正視自己的名字,遠遠。 「遠遠,那裡太遠了別去?」 「遠遠,跟我在家編衣服啦!反正妳去哪裡都很遠。」朋友最喜歡逗她的名字,就像逗弄一隻處在沉默與否的猴子,把爪子藏得很遠也過深。 一身空白、一生空白,洗洗大小碗,一個碗從眼前飄過就像一個鬧鐘在緊盯著夜色的冒昧。遠遠自己來這裡應徵洗碗的:「老闆我什麼都不會,碗倒是洗得像藝術家。」她的老闆是外國人,經營義大利麵店,來這邊生活三十多年了,老闆非常不喜歡動物:「那妳就認真地洗吧!但千萬不要像浣熊那樣無知。」 她洗了一年多的碗,從沒在工作中想到過母親,但今天深夜十二點,她想起母親洗碗時的樣子,也想起碗底那楓葉其實還有多一道像叉子刮過的痕跡。 老伯住在附近的巷弄,常常跑來這裡串門子,跟外國人老闆也很熟了,但他不打算把發現指猴事情告訴他,反而直接走近窗邊:「洗碗的!妳知道嗎?其實啊!看到指猴,不是不幸,而是一種光環,妳看,牠已經坐在椅子上了,身體縮得很緊,但因為夜行,牠不會想睏,牠是因為要讓妳不害怕才停止剛才的動作的,不然以這種指猴的個性,不會乖乖被我抱住,然後抱住後又一點反抗都沒有的。」遠遠停下抬得過高的手說:「老伯,其實你是不是養過這隻指猴?」 有痠痛開始瓦解了,那是特異的細手才能切磋的,指猴眼前的長形棉花糖,被牠抓揉成一團一團海嘯。那是還年輕的牠,曾經幫人類點穴的仗義,為什麼是仗義?也視為大重要?因為牠認為有物誕生,就要效勞,被效勞者和施勞者會越過無情的日晷,剩下寧靜的眼神。 「難怪老闆會答應讓妳來洗碗,他從來沒有答應過任何應徵者,因為妳就像指猴,能把那些污漬果斷且慈愛的點掉。」 「是啊!我養過牠十年,後來因為牠抓傷我的小孩,我就把牠放走了,但昨天看到牠時,身體和心臟突然自動化,聽到妳大叫就馬上把牠抱住了。」 「這隻指猴的名字是多爾多藍,因為我想去一個秘境島嶼,我第一次看到牠時牠的指間正指著天空,也就這麼立刻給牠取名。」 「牠是點穴猴,以前我養猴時,因為也需要一些收入,自己又抽不了身,某次看到有隻猴子的指間跟其他隻特別不一樣,就讓牠來幫人點穴。」 「老伯,其實我明天就要跟老闆辭職了呢!」 「為什麼?因為傷痕嗎?」 「對!果然是養猴之人,透心透遍了呢!」 「這傷重不重?」 遠遠笑了說:「在我辭職之前你可以叫多爾多藍幫我點穴嗎?」 隔天,是個颱風天,遠遠走到馬路中央蹲下,沒撐傘全身都淋濕了,眼前一隻指猴伸了伸右手臂上下搖擺,牠的細指比雨絲還要清澈還要坦蕩,身軀碰了一下遠遠的手臂示意要她轉身面向牠:「如母親再度觸碰一片楓葉那樣點出了晚霞的穴、長針繞過一圈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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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1001夜迷藍幻境──摩洛哥古城契夫蕭安

花卉繽紛的契夫蕭安蜿蜒迂迴巷弄,瀰漫迷藍幻境。 文╲攝影 陳得勝 旅行至距西班牙安達魯西亞區甚近的摩洛哥契夫蕭安(Chefchaouen)古城,驚艷其彷彿典型的安達魯西亞風格小鎮,是個藍得夢幻、藍得迷麗的藍色山城,蜿蜒迂迴的巷弄宛如迷宮,往往走得進出不來,才會有衍生當地人帶路的「領航員」行業。 但契夫蕭安的魅力也在於此,曲徑通幽,別有洞天,屋藍、牆藍、門藍、窗藍……路也藍,家家藍牆吊掛花卉繽紛小盆栽,每一轉身、每一回眸,處處艷藍在那裡向你招手,是活生生傳統摩爾人建築、住家、商店的戶外博物館,自成經緯,織就阿拉伯錦繡風情。 光影於巷弄跳躍移動,淡藍、粉藍、亮藍、艷藍、寶藍、海水藍、孔雀藍……幻化層次豐多妍麗的迷人藍彩,在此施施而行;漫漫而遊,迷路是必然的浪漫,古典的浪漫就在狹隘巷道、牆垣空氣中綿綿漫延開來,這時即使在轉角遇見從神燈飄出的精靈,也不足為奇了。 巷弄小茶館幽幽邈邈飄來傳統摩洛哥婉轉縈迴樂曲,盈溢神秘多采的阿拉伯古典風雅,牽引我走入1001夜夢幻〈天方夜譚〉國度……我隨著曼妙樂音穿梭各個短巷小弄,竟一步步走回自己文藝少年歲月——那個大一在杉林溪文藝營,深夜枕著蛙聲、蓋著月光、想著卡夫卡〈城堡〉,鵠候夢與黎明擦撞聲中曉風殘月、幻藍天空旖旎美景的文藝少年……哇!在這迷藍幻境的異國巷弄,居然與自己的青春光采再見一次面,喜不自勝! 這才驀然驚覺∣∣契夫蕭安不僅是觀光勝地、摩洛哥人度假休閒的最愛;更是我追尋少年迷藍歲月的嫏嬛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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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花田繪寫/聖誕節共夢

詩/田運良 圖/林瑩華 追夢至此,群聚聖誕節一一點燈 掛上日星森樹的垂墜綴飾 佐配一些些私心的隨興渲染 雪意尚淺,故事與傳說輪番演繹著潛意識 刪掉年終前的花邊和冗詞贅字 小日子便章節了滿溢的山高水長 自言自語地講好幾則紅塵點點 遠方盡頭焚有篝火狼煙 烘暖被遺棄的彼此浩蕩 有鹿哀愁,蜷躲在曠世邊隅 怯怯錯過姍姍遲來的佳節壯景 別怕呀,圍爐歡慶溢過歌舞昇平 喚醒及膝的低海拔陰鬱 輪迴艱惡,更該堅守小小基督 撐過人間冷暖,安然度過每個今後 平安夜共夢,暗藏著下一場煙雨 草草幾筆繪寫曾經的傷春悲秋 色彩落英於倦塵的揪心糾結 就以風月裝幀相思懷想 燈燭煙花霓虹布置成情帖誓盟 晶炫透亮,伴眾彩輝映 感恩這幅半壁近現代,聖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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