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踏莎行/未來之境

詩/攝影 葉莎 上嘴基的短語簇擅於傾談 白尾八哥的傾談屬於夕陽風 夕陽與風是嫩嫩的秧苗 明日將又綠又亮 牠們嚼著果實佇立田埂 尾下腹羽的純潔 和長年背負的灰黑並無分別 而我書寫的傾談 埋在未來之境 吃食過一株樹的風景 也吃食過死去的心靈 脫下肉身,留下詩句 脫下詩句,留下意念荒蕪 鳥語西墜 花香崩毀 我將一切難懂與難解交給風 再和未來一起坐在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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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家父與甲骨文

文/攝影 安守中  甲骨文出現在三千六百多年前,是中國最早最完整的文字系統。在此之前,中國各地出土的陶器、鐘鼎、或盤銘上的文字,有文字的雛型,還沒成為文字系統。甲骨文之後的篆書,秦漢時代的隸書,直到如今通用的楷書,是中國文字一個接一個階段的演變,此演變一脈相傳,直到如今。 家父一生喜好書法,「篆隸楷行草」各體書法都有研究,也寫得一手好毛筆字。1979年他從台中師範學校 (國立台中教育大學) 退休後,潛心研究甲骨文,1990年在台中創辦了「中華甲骨文學會」,擔任首屆會長。那時我每次從美國返台,他都興致勃勃地跟我講解甲骨文的由來和書法藝術。 我的專業是電子工程,從年輕時就喜歡閱讀和寫作。探索文字由來後,知道世界文字來源有兩種,一種是記錄聲音不記錄意思的表音文字(Phonographs),一種是記錄意思不記錄聲音的表意文字(Ideographs)。目前大部分國家的文字,如:德文、法文、義大利文、英文等,都是表音文字。表意文字世界上最早有四種:蘇美爾的楔形文字(Sumerians)、埃及的象形文字(Egyptian Hieroglyph)、中美洲的瑪雅文字(Mesoamerican Writing Systems)、及華人使用的中文。文明進展,事物形象及衍伸的意義越來越複雜,表意文字因無法產生對應詞字而紛紛消亡。唯獨中文能以「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六書,創造新詞彙,得以獨存。 1936年後,在河南安陽小屯鎮附近出土的甲骨文累積有一萬七千多片,上刻三千六百多年前商朝使用的文字。當時社會在巫文化時期,王室貴族在行事之前都會占卜,以燒龜殼或牛骨的裂紋判斷吉凶,占卜結果刻於甲骨上,稱為「甲骨卜辭」,或甲骨文。 家父研究甲骨文,也善寫甲古文書法,記得他說:「甲骨文不但是文字藝術,也含雕刻技巧。寫的時候要表現雕刻時起刀和收刀的直線,就連曲線也要用短直線構成。要寫得挺拔堅實,有立體感。」幾句話說出甲骨文書法精髓。 家父出版了三十餘本甲骨文書籍。其中最精采的是「詩聯三百集契」,此書蒐集了他用甲骨文寫的格言、對聯、唐詩、宋詞等。他曾說:「甲骨文每個字都有來歷,可以取來應用,不能自創新字。」這些甲骨文書籍,後來成為海內外華人研習甲骨文書法的臨摹範本。 他九十六歲那年,兒子從美國返台,至台中拜望爺爺。他看到長成青壯年的孫子,感慨的說:「真快,小孩子一下子就長大了!」當晚,爺爺伏案寫了一幅甲骨文「當今之世,捨我其誰。」贈給他,勉勵他以後要有「以天下為己任」的胸懷。 家父一百歲辭世。如今每次返家,再也看不到他在書房寫字的熟悉身影。我數年前退休,有回赴美探望兒子,在他書房裡看到這幅老爸送給他的甲骨文。沒想到兒子真有心,在台灣把這幅字裱褙後帶到美國,還自已做了個框,高掛在牆上。他對我說:「爺爺寫給我的甲骨文墨寶,要一代代傳下去,當成傳家寶。」 睹物思人,看到家父這幅剛勁有力的甲骨文書法,回憶起許多當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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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釀春

文/潘玉毅  圖/江舟  立春一過,冬天的雪也化了,但春的氣息仍未濃郁。那情狀,就好像母親捨不得女兒遠嫁,留了一宿又一宿。「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在江南,鴨子原是第一個報春的信使,但今年不知何故,連它都躲了起來。 冬天已經過去了,春天在哪裡呢?難道如女兒紅的由來一樣,大自然也在釀著春天這壇酒,而風雨,都是佐料——執冬之筆,釀春之美——著實是好一場醞釀。說到醞釀,沒事喜歡喝兩盅的人最是開心。所以,不獨山在等著,水在等著,連人們也等著這一罈子春天。相傳李白有一句詩:「冬雪一天釀春醉。」意思是說,冬雪紛紛冷酷無情,但是她釀造出的春天卻最是醉人。明代才子唐伯虎也寫過一幅對聯:「釀成春夏秋冬酒,醉倒東西南北人。」與李詩有異曲同工之妙。春日裡,松花釀酒春水煎茶,連空氣裡都溢滿醇香。而山野間,清泉叮咚,野果子散發著誘人芳香,不惟孩童,連大人也被它們誘惑著走近。 然而現在,春天久久不來,愁壞了等待的人。有人說,有故人的地方就是故鄉,春天不可能不想回故鄉,只是九個月不見,它是不是忘了回鄉的路呢?「底事排擠同躓撲,往來俱是暫時人。」因為對春的嚮往,大家不約而同,都在翹首盼著,盼著…… 夜來下了一場雨,早上起來,空氣裡濕濕的,以為能從中探得一絲春天的消息。然而,終究不能如願。四野都是闃寂的,鳥不鳴,花不發,柳樹還是枯敗的模樣,連冬眠的青蛙都沒有醒轉來。只有一樣東西與朱自清先生筆下的春天極為相似,那就是雨。在江南,雨是最尋常的,一下就是三兩天。有時細細的,有時稠稠的,它自下得舒暢,任由他人分說。 若是燕子在,會用它黑色的尾巴把雨裁成一段一段的。只是如今燕子未來,剪雨的任務只好交給那些不大懂人事的小孩子來完成。只見他們撐著紅紅綠綠的小花傘,在雨中甩啊甩,在雨未落到地面前把它們接住了,然後像邀功似的跑去給爸爸媽媽看∣∣生氣勃勃的樣子,讓人依稀覺察到一絲春天的氣息。 春天是一個迷人的季節,無論是春寒料峭還是春暖花開的日子,都充滿了詩意。就連豪放派詞人辛棄疾寫到春天,一顆心也頓時變得柔軟起來,他的《粉蝶兒》,給人柔情似水的感覺,其中有這麼幾句:「記前時、送春歸後。把春波都釀作、一江醇酎。約清愁、楊柳岸邊相候。」帶著點淡淡的憂傷,真是美極了。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其實,這個季節還是有點冷的,因為冷,所以「春困秋乏」這幾個字便不十分形象。田裡,勤勞的農民已經開始翻地了,為春耕做著準備。廣袤無垠的天地間,到處都是橘黃色的秸稈,只有田埂上的草色讓人覺得有一絲絲暖意。可是記憶裡,現在正該是梅花吐蕊、柳樹發芽的時候啊,難道這些記憶都只是夢而已? 人之一生,夢跟著夢。有時候一個夢的結束,未必不是另外一個夢的開始,所以對未來我們要永遠充滿希望。就像四時更替,春天釀一釀,終會到來。雖然未必真是一杯滿滿的酒,但冷暖自知,細細品味即可,我們要的是過程,不是答案,所以又何必窮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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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未 竟

詩╲攝影 柏森 我在屋頂上 感覺醒來   在那道離天空最近的光線中 感覺震盪 像睜眼 萬千世界,一個寓言 喋喋不休的生命 和風養育的 年輪,是收攏的愛 我可能不太明白的 某種不袒露 當我們決心走過 成長是劇烈的心靈變動 享受著哀悼 享受短暫裡匯聚的 衝動,一種丟擲的動作,疾速 且無處可逃   親愛的,你為何而跑? 是不是我們失去了走的時間   然而 避開消亡 脆弱是必須的   我是為著消逝而感動 「記憶是一件奇怪的事」   天空和地面之間 那段距離 又是什麼   天空和地面的那段 距離,是風 流淌的行徑   我是,一個持存且延續的所有   在屋頂上 並且感覺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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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風中,愛妳 ── 紀念黑蝙蝠中隊

讓想像奔馳 詩/圖 林明理 曾經,在深藍的夜空中,他們升起 以最低安全高度,── 掠過海峽,飛入鐵幕, 像隻展翅上騰的神鷹, 無畏風雨。 人們已為他們命名。而我彷彿聽到 昔日那些勇殉的靈魂猶仍 被歌者稱頌,一遍又一遍…… 恰似這雨聲,到了窗前 忽而又杳無蹤影…… 恰似所有愛情的淒美與旋律。   啊,雨啊雨, 如此迷離,如此清新,── 時而喃喃自語, 時而像是孩子氣地,旋轉再旋轉: 「噢,親愛的, 別為我哭泣,那顆天邊最亮的星子 ──有我為妳朗讀的訊息。 那些眷村故事 和所有的顛沛流離, 不久將被歷史重新考掘,而我心如昨, 愛妳,在風中,愛妳單純的美麗。」   註:那年,友人葛醫師談起祖父葛光遼在最後一次執行偵照機任務,英勇殉職的故事,遂而寫此詩,期許將這一則光陰的故事獻給所有黑蝙蝠中隊的罹難者家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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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花非花〉一套餐具

■簡玲 當日夜任性,不可遏止的混沌,女人便用極晝極夜的容器淘淨,實用主義的深缽淺缽盛裝花花葉葉,一派恬靜平盤色盤置放莖果,讓北歐自然的風吹進屋宅。 歡迎一尾自在的游魚光臨長形礁岸,足夠的空間把鼠尾草綠的田園請進來,胡蘿蔔不拘小節把泥土的雨味帶來,蕈菇的陰影充滿野性呼喚,佛手瓜迸裂簡約極光。 「餐具,真的有一套哩!」霧面男人讚嘆。 「一套,便已足夠。」女人審視亮面餐桌,一首奧秘的曲子流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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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簡政珍詩學隨想〉為何寫詩?

詩情記憶 文/簡政珍 圖/嚴玟鑠 詩人和任何人一樣,是時間的產物。他的來去自有生之日開始,就隨著時間的涓流,緩慢或快速移動至終點。人以日曆或鐘錶標記在時間中的定位,但真正紙張和刻畫所標示的是一場命定的算數。 放眼宇宙,詩人無能為力,但環視周遭,詩人看到一個心靈世界。宇宙和時間籠罩一切,但心靈瞬間的跳躍卻可以重新調整人和世界的關係。 詩使草木生情。當自然染上人本的色彩,人就不再接受時間任意的差遣。 客體世界一意要使人臣服於固定的時序,詩人以詩踰越原有的步調。漫長的歲月在詩中一筆帶過,而眨眼的瞬間卻綿綿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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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水丰尚書〉橘色貓和我們──夜讀《詩歌讀本》兼贈雲影、紫凌兒

詩/秀實 圖/陳奐玟 這個房子在漂流著,我們把燈點亮 凌兒獨扶欄,看南飛雁帶著整個北方 劃傷雨後的天空。灶頭的火燒得正旺 是雲影把剛摘回來的春笋與紫蘇葉 放進沸騰的鍋子裏。沙發底下躲藏著 一頭帶有象徵意義的橘色貓 把昨夜一本詩歌讀本偷偷叼到這裏 然後露出尾巴呼呼睡去 我躺在沙發上讀她們的詩 葫蘆絲般如流水遇上晶螢的石卵 黃昏月升,潮汐拍岸,所有的雨水回歸於 桌上的一杯耶加雪菲。點燈圍坐 此時橘色貓跳到餐桌上,象徵意義 就回到語言的本身,以風以雅 再以頌,讓碟子上的青菜返回 雲影的泥土,黃花魚返回凌兒的大海 我糾結的句子是難以尋出端倪的絨毛球 惟橘色貓所愛,對著影子叫春 或自言自語。有時在狹窄的陽臺欄杆上 徘徊,等待偶爾飛來的蜻蜒 虛張爪牙以撈捕現實,或甘願 沉溺於荷塘月色的倒影裏 記憶中的橘色貓仍在,它藏匿於 我知道而讀者遍尋不獲的旮旯 (2023.2.21凌晨2時水丰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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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遲遲

詩/攝影 葉莎 那朵遲遲 遲遲的雲並不曾走遠 在一座百年的大鎮逗留 那畝遲遲 遲遲的水田並不曾留下 一隻蜻蜓或一隻青蛙 遲遲長大的秧苗 遲遲的綠 遲遲鳴叫的報春鳥 只喚遲遲的春 遲遲睡的人 遲遲醒來 倚著遲遲的窗邊看雲 等遲遲來到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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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空中乘客

詩/沈眠 圖/林東生 驅動每一秒的塵埃 在大氣中 無盡地翻滾。 神聖是可以 侵犯的 尤其我們並不神聖 我們不過是凡夫俗子 但擅長為彼此 發明邪教 儲存那些說不上來的 情慾的極限。 重複開關 各式各樣的姿勢 練習穿透 豪不猶豫的進出 保持純粹優美的運動 躍向空中 破壞肉體的囚禁。 讓跳舞形成我們的頓悟 讓音樂不斷抵達 閃耀的詩歌。 在主要幹道前進 重複性前進 新鮮直送的愛 前進空氣 前進到峰頂 在任何普通的裡面 不忌諱各種軟弱 各種破綻 揭穿無限制的戲劇。 圍繞著最高點 對軀體獻祭 有限且寬大的幻術 即使下方是深淵 即使興奮是 無可逾越的電影 不停呼喊 不停地潮濕 竭盡所能對談 形形色色的牢獄。 璀璨地更新 連續的門 充滿顏色的鬼怪。 戮力維持身體的荒野 完好無缺 讓速度繼續速度 讓翻覆的雲雨繼續翻覆 身處其中 促使純淨的色情 落定在地面上 讓花瓣治療盛大的動物 完成道德最赤裸。 而我們回來 在火的影像裡 在肉體的重新規劃下 懂得真心欣賞 愛人是平庸的技術 像喝水 吃飯和睡覺 不必浮誇 只是重複所有的界線 重複此時此刻 所有趕不及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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