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簡政珍詩學隨想〉因為有規範,更能展現創意

和風京扇 文/簡政珍 圖/紀宗仁 詩可能是最難以規範的文類。關鍵在於詩大體上是意象思維,而意象本來就不是常理邏輯可以「管教」。這並不是說,詩可以隨意為之,可以無所不為。詩常在規範下「適度」逸軌,敞開了人的視野,讓閱讀充滿了驚喜。但最大的驚喜,不是詩對既有體系的全然瓦解,而是在體系的拉扯下,和體系做揶揄的對話。因為有規範,詩反而更能展現創意。這是詩和既有體系的辯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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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太宰治的故鄉 是我的異鄉

明治42年6月19日的傍晚時分太宰治即是在此房間出生。 文/攝影 黃筱庭 在羽田機場的膠囊旅館住了一個晚上,隔日一大早,我便從東京搭乘東北新幹線,將近四個小時的車程,最後落腳青森市;青森是個充滿蓊鬱森林與灣灣流水的城市,我自己認為「青森」這個名字是極為適合這座城市的,這裡四季分明,春夏秋冬各有其美景,此次到訪時恰好是冬季,冬季的青森經常大雪紛飛,幸運的我在展開青森旅行的首日,雲層裡竟露出一抹陽光,讓一向怕冷的我突然充滿了暖暖的幸福感;只是從第二天開始天氣突變,開始下a起了大雪,這也是我第一次見識到大雪夾雜狂風的威力,那幾天裡每每撐著雨傘走在街道上,只要一個不小心,手中的雨傘都會被突如其來的風雪給颳到飛起呈現吃飯的碗公形狀,算來這也是在風雪中旅行的另外一種樂趣吧。 閱讀了數本太宰治的作品,對其的印象總停留在他是個陰鬱不得志的作家,儘管他的父親為明治時代的大地主,從小也算是在富貴的仕紳之家中成長,但太宰治的作品總呈現出幾近癲狂的頹廢美學,這是我看了無數遍也無法感受到的共鳴力,直到看到〈津輕〉這部作品,這才驚為天人,沒想到在我心裡一向抑鬱頹廢的太宰治,竟然可以寫出如此輕盈的文字;〈人間失格〉中那位總歉疚著自個兒生而為人的太宰治,恍若與〈津輕〉書中的太宰治是有著相同外表但性格卻截然不同的雙生子;〈津輕〉中的太宰治輕鬆愜意,和〈人間失格〉中總是眉頭緊鎖的太宰治竟是如此截然不同。 此行我將前往日本本州最北之地的津輕半島,自虐式的想要在那漫天飛雪下,親自走一趟太宰治〈津輕〉書中的故鄉,也許因為津輕即是太宰治自幼生長的的故鄉,他筆下的津輕風景讀來極為舒適宜人,足以說明太宰治內心對故鄉那難以掩飾的情感,即便是偶爾為之的嘲諷也讓人覺得甚是可愛。 太宰治出生於津輕半島五所川原市一個名為金木的小鎮,金木小鎮人口稀少,我想會來到此地的遊客大部分都是為了一訪太宰治的故居斜陽館而來;從五所川原車站步行至到斜陽館大約需要十分鐘,沿途可以見到相當清楚的標示牌,只要沿著標示牌前行,沒有多久的時間就可以看見一幢相當豪華的高大洋房,我驚訝於這幢建築的美麗,它很平均的座落於街道旁,只要是路過的人一定不忘回頭看它一眼,這便是太宰治所出生成長的故居,現在已經更名為斜陽館,更被指定為國家重要文化財,足可見太宰治對於日本文學的貢獻。 也許是因為下大雪的緣故,今天來到斜陽館參觀的遊客寥寥可數,斜陽館被保存的相當完好,館內原封不動地保留了太宰治幼時的擺設,從太宰治所誕生的房間,到那有著華麗無比佛龕的「佛間」,以及窗外那已積滿厚雪的枯山水庭園,每一處都可以窺見津島家族﹙太宰治原名為津島修治﹚那曾經風光無限的時代。 參觀完斜陽館後,我在太宰治所降生的房間佇足良久,腦海裡想像著幼時的太宰治在斜陽館裡所度過的童年時光,不知他是否是因為出生在如此富裕的大戶人家而倍感壓抑呢?雖然被捧在掌心裡養育著,太宰治的血液裡卻多了幾分異變,他離開故居到了東京之後,便鮮少再回到這座他出生並成長的地方;我想故鄉的景物已然深深刻印在他的腦海之中,那是一種怎麼樣用力亦無法抹去的情懷,太宰治想必也是對故鄉有許多眷戀的吧。 是故鄉那鮮少出現蹤影的暖陽喚回太宰治內心深處的光亮吧?還是津輕那光速落下的飛雪讓太宰憶想起那少年的時光?走在故鄉那熟悉的巷弄小道,太宰治想必是極為舒暢的吧?雖已遠走他鄉多年,深深烙印在那記憶深處的故鄉,早就是太宰治無法抹去的印記。 金木町是太宰治的故鄉,但卻是我的異鄉,遠在千里之遙的異鄉人在風雪交織的一天來到了斜陽館,單純只是想要感受津輕的氣息是如何孕育出太宰治這位作家的;作家的作品與故土總離不開關係,就像蕭紅所書寫的〈呼蘭河傳〉,呼蘭小城是蕭紅永遠回不去的故土,蕭紅即使離開了呼蘭小鎮,但我想這所地處北方冬季酷寒的小城永遠在她的心間,蕭紅也是倚靠著這股濃烈的念鄉情懷,書寫那日思夜想但卻畢生都無法歸去的家鄉呼蘭小城,即便寒冷亦是故鄉,我想太宰治對於津輕應該也存有相同的情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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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無法推辭的動盪

詩/攝影 葉莎 清晨在枝頭眺望 感覺命運與我對視 以村莊的幾片殘瓦 小徑叢生的蔓草和荒煙 風,搖滾如浪 有些無法推辭的動盪 我終於跌落石上 那時奔忙是一灣流水 同伴在流水中驚聲 尖叫成為水面淡去的浮影 一些唯美的字詞 荒涼的夢境 不停生長如苔癬茁壯 生為油桐 安於潔白也安於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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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山谷的光燦裡

遠山的跫音 文/圖 林明理 車過瑪家鄉涼山村,神性的天空和枝葉茂密的花木,默默地順著山路前行。終於抵達偌大的原住民族文化園區停車場,像是來到了一座熟悉而讓人思懷的∣∣森林的故鄉。 頻頻歡唱的鳥雀,追逐上下。一隻鷹,在群山環繞與溪流潺潺的彩虹橋上遨翔,到處是原民藝術彩繪或木刻的雕像。 這座佔地面積約莫八十二公頃的園區,承載著臺灣原住民古老的文化與聖潔,傳說和滄桑。沿著山谷,放目望去,一邊是肅穆而立的高山,另一邊是晨光普照,蜿蜒不盡的溪水。 步上彩虹橋的另一端,風,是我唯一的旅伴。它以極緩慢的步履,亦步亦趨,引我想像。這座橋,走出了多少文人暢懷寄興的詩句?又歌詠了多少悠遠歲月裡原民故鄉的遼闊與思愁? 當我坐上遊園車,抵達「富谷灣」,空氣裡散發著原始林的木香,恍若時光倒流,走進一個沉浸在絕塵無聲的世界,而周遭以茅草、竹材或石板為家屋的建物,猶如塵世中安靜的桃花源。 徜徉其中,一切靜寂。一條深深淺淺的小徑,樹葉婆娑,只有風蟄居在時間之上,向我訴說著光陰裡的故事。我一邊聽,一邊駐足下來丈量滿山的綠意……故事裡的深情,如一首不朽的詩歌,動人心扉;如一片落雪,令我依戀。 直到我看到幾位旅客跟著族人正在做一項「刺福球」活動,他們在文化體驗的笑聲中,跟著聆聽導覽員講述族人與自然和諧的故事,也就構成了一幅原民生活中動人的風情畫。 之後,我來到塔瑪麓灣區,目視賽夏族十八兒社住家等,還看到小朋友拿著打擊棒,好奇地跟著穿著傳統服飾的族人敲擊木琴,特別可愛。我還看到廣場上,有旅人在練習竹鼓鼓擊,旁邊有座「觀流橋」,恍惚間,在陽光中閃爍的溪流,宛如一串小碎鑽,讓我靜下來站在橋上沉思。 作為全臺灣規模最大、最具研究價值的野外博物館,就是這座原住民文化園區成立的主題;所以它敞開大門,冀望旅人在園區的旅遊中,瞭解與尊重原民文化傳統的重要性,也讓原民找到自己。 當我返回入口旁的迎賓區,有八角樓特展館等建築,存放著許多原民的文物及雕刻,令人目不暇給。歸途,在山谷的光燦裡,我想起印度詩人泰戈爾在《生如夏花》的那首詩: 是大地的淚點,使她的微笑保持著青春不謝。 我深信,只要來過,這山林與原民文化的美,在記憶中就無法抹滅。它,似山谷裡最美的一朵野百合,永不凋謝,比一泓清泉還要遼闊……是我歲月裡的記憶與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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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雙週詩集導覽〉神壇的殞落

文/林宇軒 圖/柯適中 有人讀夏宇貪圖一種簡便或暴力,但洪萬達讀夏宇,是他「最壯大且無須後悔的一次愛人」。在夏宇親自帶領的讀詩會中,洪萬達是唯一一個獲得她兩次擁抱、在衣服上簽名的人;時隔一年多,夏宇在信件中更說「萬達我當然記得你啊」甚至主動邀請他參觀「再基地」的展覽,洪萬達說自己「好像被神欽點」。 能被自己喜歡的作家記住,該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接觸夏宇後,洪萬達緊跟她所有的新書:2016年的《第一人稱》、2019年的《羅曼史作為頓悟》,以及2020年的《脊椎之軸》。 「《羅曼史作為頓悟》我很滿意,在形式和內容上融合了前面所有的作品風格,像是一個『總回顧』,但同時可以隱約感覺到實質內容有一點落差。到了《脊椎之軸》,她已經朝向前衛的路走了∣∣她一直在前衛的路上,但她後來有點連內容都不在乎∣∣這是我說的『殞落』。」儘管面對心目中的「神」,洪萬達仍舊毫不避諱地直言自己的真實感受。 也許就像羅智成在〈詩的邊界〉對夏宇《摩擦.無以名狀》的描述:「夠高,夠遠,所以我們可以回航了!」當時的洪萬達覺得羅智成似乎不懂夏宇,甚至覺得這樣寫是在阻撓她往前;直到《脊椎之軸》出版後,洪萬達才理解「回航」的真正意義。在《脊椎之軸》出版後,洪萬達備感失望,甚至在詩社以「神壇的殞落」為題,用整整兩個小時的時間,向大家傾訴自己有多愛從前的夏宇。 「我跟你講,人是會長大的。」醉心於夏宇之後,洪萬達讀到馬永波等大陸先鋒詩人,發覺夏宇後期的作品逐漸偏向觀念藝術的裝置或行動,似乎背離了他心目中理想的現代詩──「雖然現代詩寫什麼都可以,但我就會很希望她回去寫《備忘錄》或《腹語術》那種詩。我很努力讀,但說真的,《脊椎之軸》沒有帶給我那麼多啟發了。」 除了詩作內容的構思,洪萬達也注意到《脊椎之軸》採取「打凹」代替「上墨」的設計;時間一久,等整本書的凹痕消失,就再也沒有人能讀到裡頭的詩,彷彿一種時間的暗示。「可是這種設計在『X19全球華文詩獎』的封面就做過了,只是因為他們沒有名氣就沒有被大家注意到。那些人很可憐,我會覺得我也是那些人的其中一個──明明也很好,卻沒有被看到。」 因為見證了「殞落」,洪萬達開始逐步把過往珍藏的詩集出售──「所有我覺得我學得來的,都會賣掉。」曾任二手書店店員的他面不改色地說。 (作者為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受訪者為即將出版詩集《一袋米要扛幾樓》之詩人洪萬達。本文選摘自臺灣師大出版社訪談集《詩藝的復興:千禧世代詩人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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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每一個日子裡──閱讀詩生活×飲冰室茶集《我的小小小詩集》

文/沈眠  圖/熊妤 由陸穎魚策畫、選詩,詩生活與飲冰室茶集聯手的《我的小小小詩集》,收有台港二十八位詩人、作家的詩作,採分冊製作,一首詩就是一本迷你詩集,共28冊,分為四個關鍵字系列(每一系列7冊):學會溫暖、一起長大、愛的解答、懂得勇敢。詩集有多小呢,書寬3.5、長5公分,差不多是火柴盒大小──於我而言,此套詩選集彷若《香港國際詩歌之夜─詞與世界盒裝叢書》的縮小版──且附上特製的一週七日掛袋,可以放入小小小詩集,內容並非制式排版,而是靈活變化,字體有大有小,具躍然感,並加進照片與繪畫,閱讀起來更為視覺性。 歐美漫畫界有圖像小說(視覺文學),《我的小小小詩集》該當可稱為視覺詩歌吧。 以零雨〈箱子系列 你感到幸福嗎〉(收錄於《消失在地圖上的名字》)為例,原作是:「遠遠地,有一口箱子╱朝我滾來。我要╱在它到來之前滾開╱╱(你感到幸福嗎)╱╱在閃開那一剎那╱躲了箱子╱也避開幸福╱╱再給我一口箱子吧」,到了《我的小小小詩集》以頁為單位的重新編排是:「遠遠地╱有一口箱子╱朝我滾來。╱我要╱在它到來之前╱滾╱開╱(你感到╱幸福嗎)╱在閃開那一剎那╱躲了箱子╱也避開幸福╱再╱給我一口箱子吧」,「滾╱開」兩字,是黑底白字,一頁就大大的一字,而「再」是白底黑字,獨自跨在兩頁中間,依據詩作內容配合宜影像與圖像,讀起來的口吻更斷然、也更直覺,接合當代年輕人的率性姿態。 我以為,《我的小小小詩集》是詩歌的視覺化行動、生活化行動,透過四個關鍵字,傳達正面的能量,既是陸穎魚的選詩標準,也是詩歌面向大眾的必要策略,但又不是純然的通俗路線,此所以詩選集中有零雨、孫維民,以及一般讀詩人也很是陌生的澳門詩人袁紹珊。近幾年成為母親的陸穎魚陸續出版《待你醒來一個無瑕的宇宙》、《嬰兒雲》,雖充滿溫暖祝福的意念,但內容並不完全正向,反倒持續暴露著人們活在一個何其冷酷的末日之境。 《我的小小小詩集》裡有孫維民〈祝福〉:「難以理解,不可辯駁╱的決定──黑暗的波浪╱終會止息,星座仍然完整」、隱匿〈月亮本來〉:「它照亮了╱你的過去╱又跟隨著你╱來到了現在╱永無止境的現在」、鯨向海〈我喜歡看你睡覺〉:「我喜歡看你睡覺╱也深悉我真的不是恐龍╱所以不會讓我╱在你的夢境裡」、孤寂地絕種」、楊佳嫻〈鍛鍊〉:「我想我是碰見了╱最強的靈感╱在詩裡,你是全部街燈╱雨季,消逝的金烏,╱小晴朗夜的月暈──你是╱它們的父親」、蔡翔任〈下雨時我喜歡聽雨聲的核心〉:「多麼美好,有一種世界╱是你在說話呢。」、任明信〈大人〉:「快快長大╱長大以後絕對╱要當個好人」、黃斐柔〈當我的靈魂〉:「這一生,靈魂歸曠野╱要在柔軟的草地上睡去」、陸穎魚〈禮物〉:「我無法割開身體╱送你一個心臟╱我只能割開心臟╱送你一件心事」、林夢媧〈睡前通話〉:「你記得也要這樣做╱在每一個日子裡╱安頓自己╱我也想你」等。 如上詩句,無不是柔軟動人的心意,在愈是絕望的時刻裡,就愈是分外需要詩歌對愛的救援吧。我想,《我的小小小詩集》並非賣溫情或是詩歌銷售,而是一名現代詩書店主人的真誠心事:但願在每一個日子裡,我們都還能生活在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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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簡政珍詩學隨想〉現實題材是 詩藝的試金石

文/簡政珍 圖/柯適中 現實題材是詩藝與想像力的試金石。詩和音樂一樣,聽眾最熟悉的曲子可能最難彈奏。能以馬桶為題寫一首好詩,這個詩人幾乎就有能力寫任何題材的詩。 現實事件撼動人心,有同理心的詩人感受最敏銳。但詩人個人的感動和詩作的感動人是兩回事。正如艾略特所說,詩不是表現情感的強度,而是藝術處理的強度。具有藝術強度的詩,必定隱含深厚情感的詩。 詩人足以自重的,不是他有口出囈語的權利,而是以文字賦予外在世界一個秩序。從天才的火花散射到凝聚火花成為一盞燈是一條很長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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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林邊手記 在黑海的上空

文/攝影 翁少非 黑海的天空亮了,海水也即將隨之甦醒吧! 飛機深夜起飛,航行了十幾個小時。 鄰座這位人高馬大的老外,吃完機上餐,睡了一覺後,伸伸懶腰醒來,逕自掀開窗罩,一道陽光倏地搶進昏沉沉已久的機艙,白花花的亮了你的眼。哦,天亮了麼? 而你,早在飛機飛越「裡海」時睡意全消,眼睛緊盯座位前的螢幕,專注地等著,等著看飛機進入「黑海」領空。 資訊顯示現在的飛行高度12192公尺,時速903公里。時間05:57,預計07:45抵達目標地阿姆斯特丹。 飛機是飛在黑海南端,靠近土耳其國界。在地圖上,黑海的形狀像一隻張開翅膀的蝴蝶,因它的水色比地中海深黑而得其名,克里米亞半島就像一個鈴鐺般的掛在它的頭額上。 說來奇特,你從不曾來過黑海這兒,不知怎的這麼惦念它。 去年十月間,國內電視台不斷播報克里米亞大橋爆炸,橋面竄起了熊熊烈焰,黑色濃煙直衝黑海天空的畫面,讓你忍不住攤開世界地圖端詳,以便多認識這片陌生的海域。 想不到,五個月後的這趟西歐行,桃園直飛阿姆斯特丹的航線會經過黑海,而你,此時此刻,就在這座海洋的上空,離它好近好近,真是奇妙。 你轉頭望向窗戶試著鳥瞰黑海,可惜,從你的座位只能平視。 陽光是從飛機右後方來的,機翼的金屬都爍著晶光,飛機下朵朵的白雲亦抹上色澤。「近水樓台先得月」,黑海的天空亮了,海水也將隨之甦醒吧。 說黑海陌生,卻有幾位人物在你的腦海裡活躍了起來。 若是時光回到一八五四年,托爾斯泰(1828-1910)和南丁格爾(1820-1910)這兩位世界名人,當年就是在黑海參與了「克里米亞戰爭」。 托爾斯泰在馬拉卡札戰役,率領砲兵擊退法國的攻勢立下戰功,戰爭期間他勤於撰寫報告和回憶錄,其中,躲在被敵人包圍的陰暗掩體裡所寫的小說〈十二月的塞瓦斯托波爾(塞凡堡)〉輾轉傳到皇宮,俄皇和皇后看了都感動得流下淚來。 戰場的體驗成了他日後文學創作的重要素材,也啟發他對人性和社會正義的思考,倡導和平主義和非暴力的解決衝突方式,印度聖雄甘地深受影響,在南非工作期間以他為師,設立了「托爾斯泰農場」。 大概戰爭殘酷的景象,不時地啃著他那顆善良的心吧。一九0一年,他來克里米亞養病,有人看到他時常坐在海邊,雙手托著下顎凝望著黑海沉思。這位寫下《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等曠世巨作的大文豪,晚年這般凝望黑海在回想些什麼呀? 來自英國上流社會家庭,出生於義大利佛羅倫斯,世人將她的生日(五月十二日)這一天訂為「國際護理師節」的南丁格爾。你小學時讀國語課〈提燈天使〉,當時只覺得她是頗具愛心的女護士,年長後讀她的傳記大大吃驚,她不僅才智雙全、勇氣毅力與創造力強,護理的成就更是非凡。 克里米亞戰爭中,她帶領護士為傷兵提供護理,關注傷者的健康和福祉,改進衛生條件、減少傷亡的方法,不僅提高了護理的地位和重要性,也促進現代護理與醫療的發展,她創立全世界第一所非修道院式的護士學校,成為現代護理的先驅。 一八五六年七月最後一批傷患離開醫院,她站在山頭俯視黑海,看到山丘上那片排列整齊的墓碑,想到這麼多沒有被救活的人,她的心頭一緊,激動不已。 據統計,克里米亞戰爭造成了七十五萬人的傷亡,這場戰爭都深深地影響托爾斯泰和南丁格爾的思想與志業。你很好奇:他倆各屬不同陣營,在戰爭中或戰爭後不知有否相遇過?若是相遇,他們又會談論什麼呢? 唉,這場慘烈的戰爭過去一百六十多年了,你怎麼老是感覺黑海與克里米亞的風雲詭譎,至今仍壟罩在槍砲聲的烽火陰影中呢? 正胡亂想著,陸續有人拉開窗罩,陽光嘩啦啦地湧進來,許多乘客醒了,走道忙碌起來,機艙上頭的燈光被打亮,空服員又要來送餐了吧。 你盯著螢幕,飛機即將越過黑海,突然,你好想看黑海一眼,轉頭用手勢跟老外示意。他貼心的點點頭,起身去化妝室,把座位讓給你。 貼著窗,你俯視黑海,深情地。 在晨曦中,這片曾經是希臘和羅馬文化發源地的海域,暗灰的臉龐逐漸亮起光澤,海面上沒有狂風巨浪的起伏,安詳得宛如莊嚴沉思的托爾斯泰;那伸長胳臂撫慰海水的陽光,則溫暖得有若堅毅慈悲的南丁格爾。 晨曦,是暗夜的終結,是嶄新一天的開始,是希望與重生的新啟程。 在黑海的上空,你如斯的祈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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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 泥樣的日子

詩/攝影  葉莎 這一天泥壺蜂在牆角 築泥室泥屋 打算過泥封的日子   有人在門外策動 如何將一條泥路刨起摔碎 再造一條堅硬的水泥路   說話的人是農夫 雙腳沾滿了汙泥 激動時揮動一隻手臂 竟將和風趕走   天空彎彎如雲彩 雲彩彎彎的像河 我的眼睛在河中寫詩 文字游動 有時金魚,偶爾泥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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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逸園」之喜

文/小草 圖/劉志飛 像鳥一般,她從高雄遷居新竹。矮籬半畦圍繞的翡翠鮮綠,迎風款擺的芽菜時蔬,是她夢寐的一方淨土。人世紛紛擾擾,永遠糾結,割捨不斷,必須有一塊清淨寶地淨化心靈,稍作喘息。 每個人的清境寶地都不同,她選擇了一把泥土。初來乍到,赤手空拳,求田問舍,終於找到一塊池塘邊坡的國有荒地。暑熱當頭的午後,拿著一把剪肉刀,蹲身,彎腰,剪與她等高的雜草。才剪幾根,有個皮膚棕黑,圓凳身材,頭頂光溜,耳垂甚厚,操客家口音,約六七十歲的男子靠近。哈!說啥?她摀一下耳朵,表示聽不懂。客家男子馬上意會,用國語說她這麼勤快!大熱天剪草做啥?不等她回答,客家男子似乎已懂她的來意。一轉身不見了。再見到他時,手上已經拿一把鐮刀朝她走來。遞鐮刀給她時,客家老伯說他有多疑病妻,不便送到家裡還他。相約把鐮刀擺放路邊電線桿某棵雜草隱密處即可。天黑他自會來取回。她依言。幾天後,那把鐮刀真的不見了。 那個借她鐮刀的阿伯,帶她繼續沿著池塘,邊走邊比劃,到了一塊土地比較寬廣的邊坡。說這裡可以開墾。那幾叢芭蕉是他老爸種的,已經往生了。翌日,有兩根半腐半朽的木柱子,擱在阿伯比劃給她的荒地上,算是幫她圈地卡位了。對!應該是阿伯了。從此再也沒看過這阿伯的影了。魏晉志怪小說不是常有善心人出面幫助後,就無影無蹤嗎?真懷疑那位黝黑結實的客家阿伯,是神鬼化身來引路助她的? 她趕快去買一把鐮刀。 也買一把鋤頭。 家裡斷柄的鋼菜刀。 從社區資源回收室撿的破水桶,塑膠水瓢。 對了,也跟菜園鄰居借了鋸子。 以上是她的農具。 當初,大概是載運工地廢棄物填這池塘的邊坡。石頭比土塊還多。揮著鋤頭挖地,土變得很珍貴。倒是圓滾的石頭讓鐵塊與它們碰觸的時候,發出犖确鏗鏗聲。撿石頭鋪路是每天必做的鍛鍊。鼻聞狗屎成了香積的芬芳。 拿了竹梢細枝綑成掃帚,撿木板為畚箕,將村民遛狗的黃金掃起來堆肥。路邊繞著一溪小圳溝,是魚池調節排出的涓涓細流。種子歡飲著她一勺勺澆灌的流水,先在塵土報她以乳白,接著是小芽,嫩株,再來是蓊鬱茂盛的菜葉。她每天為這個鼓舞著。 其實,在她來之前,背著北風,溫暖,土壤細緻肥沃之地,都已被附近村民開墾了。幸虧這阿伯帶她來,不僅圳邊有腹地,爬五十幾公分的坡,就是個平台。都被枯瘦的兩三叢芭蕉,高及人身的雜草擋住了裡面的洞天。有棵大樹枝幹橫披在上頭,殘葉鋪滿平台每一寸土地。從外望進去,深不見魚池的圍牆。 種了水溝邊的地後,好奇心又帶著她去砍了芭蕉。不自量力的她,以為她一個人就可以徒手把枯死的芭蕉樹抱去廢棄物堆。相較矮小的她,幾乎與天齊高的芭蕉樹好像忍著傾頹等著她到來一般。她一碰,芭蕉樹就應聲撲倒了。她仰身倒下。爬起來之後,一陣電閃過額頭腦蓋。遮路邊的芭蕉樹搬完後,她也鋤完雜草根,才一窺裡面的林相。哈!原來是唬人的。裡面躺著一根枝枒亂竄的大枯樹枝,佔據了大半個平台。她拿了借來的鋸子,把枝枒鋸成小段,走了幾趟廢棄物堆放處,就把樹枝清理完畢。水圳溝邊是一樓,約有五十公尺長,兩公尺寬,種時蔬。有芥菜,茄子,蘿蔓,羊角妹,甜菜根,芹菜,胡蘿蔔,荷蘭豆,包心大白菜,茼蒿,菜心。平台是二樓,約有十公尺長,三公尺寬,這裡是落葉鋪地,自然腐爛,地老天荒以來,都沒人種過,所以種在上面的大蒜,青江菜,白玉蘿蔔,地瓜葉,長得特別好。三樓是圍牆邊,一條寬半公尺,長二三十公尺土坡。種山藥,韭菜,草莓。 竹葉茂密,遮住菜蔬的陽光,用鋸下的竹子,搭個絲瓜棚在二樓平台上。又在竹叢,三四人合抱的百年大樹幹與魚池圍牆間,搭個撿拾裝潢廢棄木板的工寮。豆渣板遇水容易起泡腐爛,用果皮堆肥的大塑膠袋覆其上。撿石頭鋪平樹根與竹叢的落差,終於可以遮雨了。迎著新竹強勁撲面的北風,又時常下著柔柔冰冷的小雨,在工寮卻特別溫暖。 平日外出或上班,一定在天黑前回到家。小時候跟兄姊們到田裡時,天黑了,他們就如脫兔,向燈火輝煌處狂奔。她趕不上兄姊們的腳程,只有在黑暗中拭淚,心上一片黑壓壓,直到見了客廳燈光下,雙親傴僂著等候的身影時,才像烏龜在大海中坐上了浮木。 如今,她徒手搭這工寮,不知有沒有夜宿工寮,聽蟲躍鳥飛,竹露滴清響的勇氣?在魚肚白時,坐迎晨曦灑在水圳邊,看翠綠菜芽夜眠甦醒,笑迎晨運的人?或聽水溝裡的小魚,繞過水草的蹦跳聲﹖既然名為「逸園」,是舒心安逸的祕密花園;是遊逸人間的清境之所。每天揮鋤整地的時候,一鋤一聲「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舀水澆菜時,也是一杓一聲佛。除了幾叢野生芭蕉,這裡是亙古荒地。她漂流至此,與它歡喜相遇。天高雲淡,狗吠狺狺,香積陣陣,當然也有隔牆人家庭院飄來的陣陣桂花香。竹叢橫披,枯枝敗葉,清理,掃路,開墾,種植。行人點頭,誇說「逸園」菜蔬鮮綠甚好。只盼餘生瀟灑自在,清淨無求。「逸園」長青。   【註】《佛說天地八陽神咒經》:「鼻常嗅種種無盡香,香即是空,空即是香,即是香積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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