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間隙

■希米 聽說他辦起活動來有聲有色,但對於處理其他公共事務則模稜兩可,甚且有點過場。所以想請他協助解決半夜聽到的噪音,內心有點糾結,因此也沒抱太大希望,只是姑且一試而已。 因為剛搬來沒多久,也不好多說甚麼。為了打發無法入眠的漫漫長夜,翻開了久違的書籍,讀著讀著,竟也讀出了興味。從讀書報,讀街景,到讀人物,讀活動,在閱讀過程中,有時會忘記自己是睡著或醒著。好比半夜躺在床上閉上眼睛,也不知是醒或睡一樣,但都好像仍在讀著。倒是醒來後精神沒萎靡,也就不以為意。 如期地,他出現在店門口。簡單說了職稱之後,就停止了話語。這不是要處理噪音的問題嗎,怎麼說沒兩句就戛然止住。大白天的,場子還沒暖,交叉還沒成,怎麼就單線地入夜入夢了!對於這樣的靜默,周遭瞬間被傻愣般的尷尬氣氛籠罩。他不應這麼簡略寒蹭,不應該這麼安靜被動,應該很爽朗健談,應該攀親帶故地趁機劃出重點,說是不是店家有特殊人員或機具設備超出了眾人作息規律而大肆喧噪或無端軋攪,以致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高音。但他竟能這般雲淡風輕,像諮商師傾聽來談者心情,或警察審訊不出犯人,挑戰雙方對緘默的忍受程度。也許他的存在,早已藏匿著噪音的蠢動,至少,絕對不是一本書或一份報紙可以消融。 幾次參與他辦的活動,都像擁抱新手賭徒般的好運,讀到了許多令人想不到的氣息。以前想都沒想過,要不覺得單調乏味不參加,就是對主辦人有異議不露臉,更有的是恰好有要事不前往,曾幾何時,竟參加這樣的嬉遊。後來想想,也許下次可能就不感興趣,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參與。畢竟有年紀了,走出去融入社會,或與他人嬉鬧胡語,沒準能持續到甚麼時候,或許僅僅是下個念頭就散了。 那一次的健行,見識到了他的活躍。午後時光,太陽還在螫人。但他就是有這種能耐,召集了一堆人,前呼後擁地在居家附近社區周圍繞圈圈,多像小時候的遊行,更像選舉造勢場合的熱情。一條長龍,大家接續過馬路,進公園,逛住宅,繞巷道,帶著名正言順理直氣壯的心情,不用擔憂誤闖私人秘境,不須懼怕惡犬狂吠追齧,正挺挺地往前邁在或熟悉或陌生的巷弄,或近牆邊梭巡,或靠屋簷駐留,是那麼的如意隨心。最主要的,轉角處還有志工指引,過馬路更有交通指揮。印象中,除了越野賽跑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麼安全又貼心的街頭運動了。 很訝異,竟然過家門而不入,以前幾乎不曾過。而運河支道,就在附近。 其實早該想到,他就是個政治人物。看看許多公園綠地道路桿幟,每每在醒目位置印上他的姓名,就可以知道他是活在鎂光燈前。再怎麼不喜歡意識形態特定立場,再怎麼不愛競選口號場面官話,但經費支應禮物支援都是這樣到來,所以他手上始終拿著麥克風,不斷地邀來民代委員說話,也就可以理解,甚且是體諒了。可圈可點的是,在眾人邁開腳步前,他請託的舞蹈老師,或許是他在社區辦理成長課程的人馬,賣力地帶動氣氛,領著大家做暖身操。一時之間,老的老,小的小,攜家帶眷,輪椅拄杖,大家手舞足蹈,搖手擺臀,活脫脫像一幕幕追星的劇場。尤其曝露在仲夏午後的街上,豔陽仍在頭頂烘烤,許多稍顯老態羸弱的長者,賣命地伸出各種姿勢,踩出各式腳步,長達一二十分鐘而不喊累。只在一旁觀看的我,如果沒有跟著動一動,恐怕會不耐地頻頻喊出「快熱掛快開趴」的話語!或許別人流的是汗,而他們流的,卻是把握生命中每一分每一秒的價值感。因為每個在終老的歲月裏,或許都能隱約地發覺,下一刻再度入鏡的無常感與無力感隨身,因此每一次的領略悸動,都可能是永恆。 他也不單單辦理室外活動,也會搬演室內複合型節目。照例他緊抓著麥克風,先說後場按摩已開始,再介紹與他一樣的政治人物上到前台來致詞,後又帶著他們穿梭在群眾中,然後藉機又到台前陪著公務員進行政令宣導,好讓議題文宣穿插在歌曲間隙,最後讓主持人與歌聲塞滿每一個空檔,一直到結束前一刻,他才再度出現在台前。 那一場冗長的表演裡,健身器材前動著身軀的長者的霍霍聲,哈腰鞠躬穿梭在人群的民意代表的呵呵聲,將宣傳扇口罩等物品遞給參與者的政治人物的哈哈聲,以及賣力地推拉按壓伏在椅子上肩頭的按摩師的嗯嗯聲,還有一方面非常專注地說著制式話語,一方面在說完後立馬轉過身來拍照的公務員的栖栖聲,以及被稱為老師的歌者在眾聲嘩啦裡依舊唱出婉轉動聽的鳥鳴聲,全部激盪成乍聽是共鳴其實是匯音的高頻聲,也一一淹沒在異常熱鬧的轟轟聲,以及突然插進來或零落或齊發的拍掌聲。整個會場,好似隨時處在一種爆發的狀態,卻又像泰山崩於前不改色般如如不動似地磐定。台下的觀者或演者,台上的演者或觀者,人人都找到了各自的位置,一邊聽曲一邊造嘩,一邊宣導一邊眺望,一邊聊歌一邊說事,一邊囑咐一邊請託,然後在非常的時間點,做出非常地轉換,準確地把握住那個間隙,對調了角色。 我似乎有點明白,是不是因為那個間隙,放大了一切的美好,也提升了一切的可能──可以在眾譁中沉默,可以在躁熱中沉靜,更可以在喧鬧中沉睡;可以很溫潤活潑,可以很清涼坦率,更可以很靜謐舒心。或許因為這樣,在汗流浹背之後,在喧鬧停止之後,靜靜地坐在桌前,吃著領來的獎品──涼麵、粽子或水果時,覺得特別地爽口,也特別地甘美。而索然煩躁,是否也有間隙?就在聆賞辛苦的間隙裡,也領略到生活的美味? 數次活動之後,幾次與他擦身而過,他依然低頭沉默。喧鬧後的街頭,依舊留它一貫塵色。噪音無處不在,也無時不在,活動時有,沒活動時也有。他喜歡活動,早習慣噪音。他把重心轉移到活動,汲取了箇中能量,也略去了它帶出的困擾。在活動中,他展現了個人的群眾魅力,也默許了噪音在裏頭添加的辛味。 有天我突然發現,發出噪音旁的水溝,去年有人建議清淤。後來登革熱大爆發的六月天,蚊蠅肆虐,藥噴不止,戶外水溝無一倖免,屋內家具全數遭染。毒藥無處不在,也無時不在,一整個夏季,都像不斷推出新品的手機科技,桌椅牆垣燈具窗簾,無一不在塑膠包膜的貼貼揭揭中,升等了油漆行利潤,也升級了垃圾車容量。而不日的急降雨,把那些死忠的投票支持者與固定的活動參與者,在糾結著傷身與夾雜著傷財的怨聲中,持續沖刷著恆定的信念,或可能衝垮連任的防波堤。日前住戶致電有關單位說髒水倒灌屋內。在清出幾車淤泥後的隔天,大雨與大太陽輪番上台表演。 噪音和淤泥一樣,都不是瞬間發生。他與噪音一起生活了很久,在雷動中,噪音以歡聲飛過眾人頭頂。他同樣與淤泥生活很久,在清運中,淤泥以雨點輕輕落在每人心裡。在減噪與清淤的間隙中,決定走過哪條街繞過那條巷,決定處理噪音或不處理清淤的尋思中,都盤旋在當年他未任公職前,歲歲閒置,處處未開,也時時天真的回憶裡。或許是因為噪音,我讀到他對於淤泥的不變態度,也漸漸讀出了自己日常生活中的瑣碎間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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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無路可逃的人

■李文靜 現在才發現,母親是無路可逃的人。 今晚是母親料理晚餐,做了紅燒豆腐、清炒娃娃菜、父親每頓飯必備的鹹魚,還有一碟母親從市場買回來的手撕雞。 「天氣這麼熱其實不應該買手撕雞。」父親夾起雞肉,先是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然後放進嘴巴嚼了兩下,便一臉嫌棄地吐在盤子上。之後整頓飯都不再說話,舀了幾勺菜湯,就著他的鹹魚扒拉白飯。 其實我最看不得他這種惹人厭惡的樣子。 飯後,父親沉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間,關門,上鎖。房門有他自己額外安裝的鐵鎖,每次鎖門時都會發出刺耳嘈雜的金屬碰撞聲,那聲音有時候在我快要入睡時忽然鑽進耳內,不免驚醒。 待他進房間後,我和母親說:「以後過來高雄和我們一起住。」但母親每次都是敷衍著等我們安頓好了再說,不然就是推託於自己一走便沒人打理家裡,讓她放心不下。我直言和父親生活有時候真的很辛苦。母親是完全理解的,還告訴我:「我敢保證,除了我沒有第二個女人可以接受這樣的男人。」 「那為什麼不走呢?」我沒有把話問出來。 「走」是指離婚嗎?他倆結婚超過三十年,中間也經歷過哭罵爭吵,最激烈的一次是母親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那時我還小,不敢介入也不敢敲門進去看看母親,只是默默禱告,母親還會從那個房門裡走出來。後來,母親還是從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害裡走了出來,憑藉其一貫的隱忍和遷就,繼續和父親過生活。只是即便在那些最讓母親受傷的爭吵中,也依舊沒有人提及離婚,我想他們是老一輩的傳統人,寧願委屈自己,也不想負上離婚的惡名。而母親心底裡也知道,「離婚」二字是禁忌,也是父親心底巨大的地雷,萬萬不可說出口。 不離婚,只是短暫地離家,隨女兒一起住在新婚夫妻的小窩裡頭總可以了吧。但從母親委婉的推辭中,我知道她是永不會把女兒的家當成自己家的。她祝福我有幸福的新生活,卻仿佛讓自己與這新生活劃分界線,日復一日地留在只剩她和父親的家裡,勤勉地打掃、煮飯,休息時便窩在沙發深處,打開電視,同時也抱著手機,就這樣與自己呆坐,看整整一個下午。 當我又肆意抱怨父親的沉悶和那古怪脾氣,揚言要帶著母親一起離開時,我才突然發現,那是有退路可走的人才會有的口氣。而母親,卻是那無路可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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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真與假

■黃詣 對於真與假的體悟,要從年幼時的夢說起。 每當極力回溯過往的記憶,總是能想起一些色彩鮮明地點精確卻總是荒誕的事情。後來自己也加以剖析一番,作出了那些大概都只是某些印象特別深刻的夢這樣的結論。也知道,在還沒意識到那是虛幻的夢前,那些夢中情節對我而言,都是真到不能再真的真實。 華人對知識份子會寫文章事,認為是天地良心,所以,從小我們就學著作文,而有些人則學會了回到過去,以癌症、車禍、天災……等一一謀殺自己的至親;有些人則執起手術刀切開自己的病體,慢條斯理地指出這裡患的是子虛病、那裡得的是烏有病。洋洋灑灑縱議橫論,橫批:「情真意切賺人熱淚。」情真意切賺人熱淚。對於真假,這恐怕是我沉重的體悟。 如果要我捨假入真,我難以否定自己心中確實存在過的相信,但若強調假的價值,我想不出來對於假的經歷有什麼真切?所以,我拾起了史書和小說。真莫過史書,假莫過小說;道聽塗說者價值縹緲無根,奈何,我竟在《項羽本紀》中看見了一團熾熱的天火,真實的把自己變成了一則傳說;奈何,我竟在賈家大宅中發現了一塊美玉,虛假的把自己托生於一個不存在的年代,卻使心中愛嗔情仇的念頭一時無比洶湧。 是的,一定是有一個凌駕於真假之上的道理存在,在那,沒有所謂的真假,只有所謂赤裸裸的人性光輝。窮極真假就會發現其實無所謂的真與假,邏輯上的真可說是假的假,假也可以是假的真、真的假。然而,在探究真假之際時,總是有些不變的色彩在閃耀,既能在真中光彩,也可以在假中亮麗。 我想:人,大概便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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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葬禮

■簡玲 黃昏是蜜色的,湖水渲染迷人的蜜,小女孩是蜜色的,她手捧的透明且蜜釀的翅膀沒有一絲聲音,和她掌紋細細交疊蜜意。 牠會飛向天堂嗎?這裡能挖洞穴嗎?可以種玫瑰花嗎?彷彿問號其實很肯定。 昨日戲沙的鏟子鑿開泥地,她低頭說愛,用手輕撫複眼,摺一張小床安睡,覆好土的墓穴舖滿落葉,十字架歪斜寫著「蜻蜓之家」,琥珀的宇宙被濃蜜融化。 有一隻蜻蜓掉落水池邊 牠不說話也不飛 死了,就是睡著了 死了,就是上天堂 聽見小女孩的詩禱,蒼蠅、雀鳥飛來了,螳螂停下腳步,螞蟻排成一列,蜘蛛默默送行,世界十分平和,沒有敵人。她在墓穴四周撒下蜜色種子,回家吧!等玫瑰花開,牠的翅膀將會飛返三億年前石炭紀森林。 完美的黃昏,湧來千朵潮濕的霧,一切如此靜謐,令人肅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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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到泰、寮兩國,湄公河牽線

■陳蒼多 雖然疫情蠢蠢欲動,旅情卻在窒悶三年後情竇初開,我與愛妻選擇了台灣首發團泰、寮之旅,盼望脫下「新冠」,送走湄公河的舊雨。 沒去曼谷也好,雖然有台灣讀者投書說,在曼谷,車子禮讓行人的情況有改善了,但比起臺北的行人地獄,想必也不遑多讓。 「可惜」在第一站的清邁,街上幾乎看不到行人。據說此地的人大都以車代步,不過,人數眾多的和尚卻學富「無」車,所以他們可說是非常迷人的風景,而和尚當然不可能造成行人地獄。這裡的佛教徒超過佛教發源地印度,就像歐美的基督徒超過過基督教的發源地以色列(耶路撒冷)。一如耶穌所說,先知除了在本鄉之外,沒有不受人尊敬的,先知的釋迦牟尼所創的佛教在印度只好是寂寞的,只在泰國等地開枝散葉。 但是光靠和尚的人數並不足以免除塞車的汙名。據說清邁一天塞車兩次,早晚各一次,曼谷一天塞車「一」次,從早塞到晚。 雖然如此,仍然看到極多的外國人來清邁度假,因為清邁人的生活步調緩慢,行動優雅,連鄧麗君都要來這兒度長假。 據說,汽車在行經供奉佛像的地方時都會鳴特別的刺叭聲兩聲,提醒減速慢行,減少車禍發生率,台灣似可以此為借鏡。 導遊說,因此泰國人的生活幸福指數是世界第一,但是五天後到寮國,寮國的導遊卻說,泰國的導遊在膨風,他說,寮國人的生活幸福指數才是都排在泰國之前的。我沒有機會回報泰國導遊此事,雖然讓他們兩人當面辯駁一番,也許會很精采。我只好查閱客觀事實,發覺到的是,世界各國生活幸福指數是泰、寮名不見經傳,台灣狠甩日韓。 清邁之行最精采的的節目非「叢林飛躍」莫屬,又譯叢林滑索,原文是「skyline adventure」、「jungle flying」.「zipling」或「flying of gibbon」。教翻譯的我又犯賤。我的意思不是說,我想花腦筋從兩個中譯中選出一個較好的中譯,或另想出一個較好的中譯,而是想請諸君發揮中英文能力,自己想出一個最好的中譯。 不過,這種遊樂雖然刺激,但年紀大、膽子小、體力不足的人最好不要嘗試,否則如年輕的導遊所說,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人在天堂、錢在銀行,老婆在教堂……」老婆在教堂做什麼事,我認為各憑想像,可以是禱告,可以是結婚。 第四天前往清萊參觀「鴉片之家原始館」,我在牆上看到一則泰國山地村落罌粟花傳說,說到製鴉片的罌粟花的起源,內容極為淒美:一名阿卡族女子具非凡美貌,有七個男子為他所迷、向她求婚。為了公平起見,此女子與七男子做愛。她的自我犧牲會導致自己死亡。她請求親人照顧她的墳墓。她承諾,她的心臟所葬之處會在她墳上孕育出最美的花朵,任何嘗了它的花蜜的人都會為之著迷,流連忘返。 第五天,我們開始搭乘寮國湄公河段從會曬到龍坡邦的遊船的兩日遊。雖然河上風強,吹得我鼻子過敏病復發,為伊消得人憔悴,美名為「東方多瑙河」的湄公河差點成為多惱河,但它仍舊未改它為「六萬人的母親」的迷人風態。 「土濁色的湄公河離開寮泰邊界河道之後,視野變得得純淨起來」,河風薰得遊人醉,直把寮國當仙洲。湄公兩日,天上兩月。在這天上的兩月中擠進了水溶溶的時間長廊,長廊中透露詩畫,神話、野性,我冥想著台北我的居處附近的醉月湖,湖畔水鴨拍翅逐餘浪,此景可滌酲破睡,我憬悟塵世宦海的歸宿,我幻聽木蘭墜露的迴音。 導遊在講解1516年某某王朝……,我卻想著,湄公河寮國境內幹流長達777.3公里。時間不就是空間嗎? 我在湄公河中一遊,從此魂縈夢繫。 但畢竟是要回到現實的。上岸到寮國後,由於寮國是共產國家,我就問當地導遊,寮國英文名PDR中的D不是Democratic(民主)嗎?他說是「民主主義」,似乎要閃避「民主」的投票,其實我也不清楚「民主」和「民主主義」的區別,就讓湄公河去定奪吧。倒是我在首都永珍並沒有聽到一聲汽車喇叭聲,感覺有點訝異。 接著是兩項在湄公河支流遊船的活動,一是「南宋河漂流」,其實是大夥兒乘著機動船競奔河面,氣勢有如萬馬奔馳水原,我不曾在水上有過如此愜意的體驗。二是「南娥河遊船」,遊船中用餐的經驗雖不少,但這次卻讓我有「曲水流觴」的奢侈感。 在寮國的壓軸戲是乘熱氣球。站在熱氣球的籃中,我們以鴪然之姿俯瞰下面的山河,我想到英國詩人W.H.奧登在《染工之手及其他》中所說的:「在一萬呎高的地方,地球在人的眼睛看來……所有的歷史都變成大自然……歷史的罪惡,如民族的分裂和政治的仇恨,似乎變得荒謬。我從飛機上俯視著一片顯然持續不斷的土地。但我會看到一處所謂的邊境穿越其間,由小小山脊或河流所標示……住在一邊的人類竟然……被禁止去造訪另一邊的人類。我立刻覺得這是很荒謬的。」簡單說,W.H.奧登認為,地球不應以山脈或河流為邊境,造成民族的分裂或政治的仇恨。如果人人都有此觀念,也許就不會有烏、俄之戰,以及以、巴之戰。但我的腦中又回到湄公河,它一定是要成為一條國界嗎?誠如曹操〈秋胡行〉中所謂的「道深有可得,名山歷觀。遨遊八極,枕石漱流。」需要分我枕你的國家的石,你漱我的國家的流嗎? 我問湄公河,湄公河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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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渺光之律

帥麗俳句 中藥舖打盹的藥劑師 三伏 濕木旁背影佇足 颱風尾 學步車小嬰胸前口水 蛞蝓 殘暑 花塘邊長舌老狗 噓聲連連的媳婦 稻草人 吻別戀人絮語 風信子 產婦滿意的笑聲 金桔 紅龜餅 添丁廟結義的哥倆 半身起伏的草笠 秧田 拉著帽沿的山友 荒野 密徑中指向光出口 山櫻 (華文俳句社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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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氣泡

■梁峻瑋 酸甜、金黃、微氣泡,每當這樣的味覺與觸感依附舌尖,我閉起雙眼,仔細離析氣泡裡涵納的青澀與懊悔,感覺無數細碎的針刺挑動神經,一瞬間竟若萬千心緒湧動。 那是舊時阿嬤家,廚房門口牆角置放的一箱維他命汽水。每次回去,我總要從中拿出一罐,由罐頂拉環用力上提,繼以一聲清亮的啵響,酸甜的氣味逸散而出。淺嚐一口,伴著口腔裡的搔刺感,維他命C的特殊香氣在口中擴散,耳中還能聽見氣泡爭相奔湧,綿密如針絨般的碎響。 維他命汽水,早期消費者多務農或做工,據聞有退火之效。女工退休的阿嬤,往昔總不定期到大賣場採購。是以回家但凡暑氣炎炎,我便從箱中拿出一罐打開。時間推移,維他命汽水在關乎阿嬤家的記憶裡,我還記得學齡前與阿嬤同住,她載我到賣場購物。彼時摩托車座椅前方踏腳的區域置有竹板凳,出門前,她讓我在上頭面朝她坐好。回程,板凳前方總不定時有汽水紙箱立著,她叮囑我好好看著眼前的東西,不要掉了。視線斜上方,她穿著風衣,戴長袖手套遮陽,雙臂橫舉眼前操縱摩托車來去。這近若相擁的姿勢裡,我感到安心。 過往回家,我們常帶阿嬤出外走走。出門前,阿嬤準備水果與吃食,總不忘帶上幾罐汽水。年輕時爸爸喜歡爬山,又考量阿嬤膝蓋退化,於是遊歷所至多為平緩的步道。由於爸爸腳程飛快,往往我和他在前快步行走,媽媽則陪著阿嬤拄杖在後頭慢步聊天。有時山勢起伏增大,路面漸差,阿嬤便揮了揮手,示意我們前去就好,她在樹蔭或涼亭下自己坐著,等我們回來。 每一趟出行的回程,大家汗流浹背,筋骨微痠,便將家裡帶出來的零食和水果在車裡打開享用,後再喝上一罐汽水解渴。「喔──」阿嬤興奮地長舒口氣:「本來爬完山覺得很累,但是喝上這一罐,又覺得體力都恢復了!」。 年齡漸長,我從摩托車的竹板凳離開,坐到阿嬤後頭,雙手前伸,抱著阿嬤穩定姿勢。更多年後,阿嬤走不動了,也鮮少再和我們駕車出遊,甚至我已能坐上駕駛座往返,有自己的行跡和路向。阿嬤食量近幾年逐步退縮,這些休閒消遣的飲料,她已不常喝,自然也就不再買了。除夕,我從紙箱裡拿出最後一罐汽水,自此牆角空盪了起來,如我試圖懷想的童年裡,那些模糊而失去體積的記憶。 如今步入職場,有時感到壓力,就到便利商店買一罐維他命汽水。雖然便利商店販售的沒有易開罐,只有寶特瓶裝,但那伴隨獨特香氣,酸甜的氣泡感,仍讓我無比悸動。或許那是幼時的青澀與稚嫩,如我早已忘記第一眼見到阿嬤是什麼時候,而我又是何時叫她第一聲阿嬤,只知道她一直都在,而汽水的酸甜是唯一的鎖鑰,能轉開記憶裡最遙遠、最底層,不可探觸而只能意會的絲縷。當我想到過往家人駕車出遊,拄杖在步道上走,如今的我是如此明白,應該要慢一些,在阿嬤身旁,好好聽她說話。 金黃酸甜的氣泡,總要等它在時間裡破裂、散逸,涵納的氣息方在舌尖明晰。這針絨般的青澀,顛仆的悸動,旋即又歸於空無。只留下懊悔,在口中久久未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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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原來這就是「玉蘭片」

■納蘭澤芸 週末去市場買菜,看到有新鮮的竹筍賣了。裝在籮筐裡,還沾著新鮮的紅泥土。嫩生生的,我挑了幾只,還蠻貴。 「一只筍,一棵竹」。多年前媽媽常說這句話。 小時候大家都窮,春來沒啥新鮮東西可吃。可是不遠處的山上呀,一陣春雨滋潤,漫山遍野尖尖的竹筍娃娃愛煞人,可是那山是人家承包的,不能隨便去挖筍的。村裡的大姑娘小媳婦就提著籃筐與看山人打遊擊。 山上筍多,山土又鬆軟,她們都不必用手刨,用腳照著筍根用勁一踢,一棵肥嘟嘟的春筍就咕嚕嚕滾了出來。回到家,剝掉筍殼,將肥白的筍切細絲,和鹹菜一起炒了,是下飯的一碗好菜,孩子們一筷接一筷地夾,再夾時被母親一筷子擋住:「別都吃光了,下頓還要下飯呢!」竹筍又叫「逢人配」和「百搭菜」,就是隨便搭配什麼菜都好吃,當然啦,搭配香噴噴的肉最好吃,可是,那時窮,沒肉吃。如果筍多,可以切絲後晾曬幹了做筍乾,可以吃很長時間。要追溯起老祖先吃筍的歷史那可就遠了去了。詩經裡就有「其簌維何,維筍及蒲」——春日祭祖的時候,估計就像現在的清明節吧,沒什麼好東西來敬供,只好謙恭地對神和地下的祖宗說:「祖宗請原諒啊,沒什麼好東西敬您,只有新鮮的竹筍和新蒲。」 筍嘛,一目了然,就是竹筍。可是蒲是什麼東西?沒弄明白,不會是蒲草吧,君當如磐石,妾當如蒲草,蒲草紉如絲,磐石無轉移。那紉如絲的蒲草,割都割不斷,還能吃?想不通。 那個寫《閑情偶寄》的李漁,筍若有知,必定會引他為知己。李漁在《閑情偶寄》裡可是把竹筍狠狠誇了一番,說它是:「至鮮至美之物,蔬食中第一品。肥羊嫩豕,何足比肩?食筍而遺肉。」就是說,有了竹筍,那肥香的豬肉羊肉牛肉都已不入我的法眼啦。喜筍愛筍甚至嗜筍的可不止李漁一人,被人稱之為「詩鬼」的唐代詩人李賀就說:「籜落長竿削玉開,君看母筍是龍材。更容一夜抽千尺,別卻池園數寸泥。」李賀長相醜陋,巨鼻、麻竿兒瘦、長指爪,愛寫「秋墳鬼唱鮑家詩」這種鬼氣森森的詩句,但卻難得寫了這樣一首詠竹筍的雅詩。 還有那個蘇東坡老先生,一生浮浮沉沉,打擊連連,可是他對生活的熱望依然是那麼高,香糯紅潤東坡肉,日啖荔枝三百顆,先生會享受!然而輪到竹筍了,他說:「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在一波一波的政治貶斥和偏遠流放中,心性淡然,流行坎止,還能覺出筍香撲鼻,真是不易! 週末的時候,我喜歡去市場買點小菜回來鑽進廚房叮叮咚咚幾勺子,經常看到菜譜上有一樣配料叫玉蘭片,我納悶了好長時間,不知道這玉蘭片究竟是啥玩意兒,難道是玉蘭花的花瓣兒?一直是個謎。有次去超市,看到一個塑膠袋上寫著玉蘭片,心下一喜,透過包裝袋使勁兒看裡面的東東,一片一片,白白半透明,我趕緊問旁邊的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解答得還挺專業,她說玉蘭片就是竹筍做的呀,先把竹筍切片,然後用清水浸泡,煮熟,晾乾,用特製的工具把筍乾壓扁,再用微微的炭火烘烤。最後就成了乾燥雪白透明的玉蘭片,講究的人家做湯都用到它,吃之前要用水泡發的,叫水發玉蘭片。玉蘭片,多雅致的名兒呀,我趕緊買下一包,晚上做湯的時候放一點,一定會香得沒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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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說那迢迢路

■于耑 故鄉青山依舊,老街猶在,掬一泓老屋後頭小溪春水,挽一律廟旁巷弄清風,碎步在你我終身掛念的青石巷道,傾聽雨聲淅瀝,點點滴滴。那樁深鎖經年的斑駁故事不自覺由心升起。 五十載前塵往事。指南山下校園相識,青衣武生梨園相攜,劇劇相惜,東君忠勇孝全,西霞貞節不渝。怎奈時光不許,時空難料難預期,大洋兩岸相隔離,日日魚雁交換思念,夢裡換日線往返頻頻,含蓄傾吐來時路,各自栽種冷暖未知的心頭樹。 三載校園梨園同窗,數十載寒暑尺素交心,前景依然撲朔迷離。幾段相思零零落落,欲語還休。誰知你我再相逢,故人已未識,一甕新灰,冷冷清清,默默敘述多少前塵舊事。 獨自何堪?西霞無言獨攬西窗,人間事,隨緣隨風。春守溪旁垂柳,秋伴蕭薔孤影。你我陰陽兩相隔離,何必再爭先。天上人間何處尋舊影,可憐西霞猶倚門,輕聲呼喚,何年何日再東君? 拂塵淨身,老家廟宇的佛祖跟前跪拜,獨自合十捻香,微聲祝唸。半個世紀含住的千言萬語,等盡的青春韶華,隨麝香飄向一罈永懷。 小溪老宅內濕冷的中夜之夢終於等到你,依舊一襲青衫,瘦癯如常,手掌猶如校園青澀、梨園武生的昔日東君,厚實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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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午後

■蘇家立 風鈴的暖舌輕拉盛暑 小心翼翼拽下雨季 紫陽花尚未凋盡 路上蟬蛻有如夏的截角 能拼湊的人煙在樑柱斑駁 斑馬線互不讓灰的白鍵 比浮雲清澈 有人獨處屋內刷洗鏡子 鏡中的庭園半黑半藍有些龜裂 下一秒門不自覺敞開 他捎來的問候摻雜了楓紅 蟬鳴自指梢溢出淹沒微朽的桌腳 後來,我們不再偕肩逛街因為恐懼 因為難耐曬黑一切的午後 遊人如熱浪拍打多彩的城市 一地混濁的水窪使洶湧天空錯亂 佔據水窪的妳像蟬蛻 一踏即碎 濺起的花倏然枯萎 我隻身臥躺斑馬線彷彿無孔的風鈴。 午後奪走許多眼珠的陽光 將人群誤讀為不慎落地的繡球 囑託餘暉蹴向天際 蹴向驟雨般濕透街道的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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